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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隐TXT全集 by阿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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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如细细饮茶,洗耳恭听,不敢怠慢。
“到现在,我还是很怕,但不再是怕没命了。你也知道,我身边不乏真心待我之人,太子妃是,他也是,他们是我的亲人,我的倚仗,是不能弃我而去之人。所以啊,许娘子,说句真心话,我特别怕他们会死,怕他们遭遇不测,正因着这份挂念,所以日后更离不开他们。”
“你应该也有这种感觉,你的父母,你的兄嫂,还有你的事业。我派人私下打探过许家的生意网,暗自佩服娘子的经商智慧,也更加欣慰我大顺在这一层面的扶持制度,家业兴国家才能兴,都是相辅相成的……”
太子说话就是不一般,动之以情晓之以理,旁征博引,都是隐喻。
清如听着累,但还得硬着头皮听,终于听到他说出了本意。
“李将军为国为民牺牲太多,日后定会备受重用,圣上一向器重人才,想必有更大嘉奖和封赏等着他呢,你也知道,赐婚是板上钉钉的事了,不可能收回成命……”
听到这里,她赶紧识趣下跪,恳切求道:“殿下所述,清如一一记下,绝不敢忘,也断不会搅扰肱骨之臣的前途命运,辜负太子殿下的美意。”
李淳终于舒了口气:“多谢许娘子通融,孤希望,许家的生意可以越做越大,西南商路的日益繁盛,少不了娘子倾注心力。”
这是在赶她走呢,离开长安,走得越远越好,永远不再回来,永远不要再见那个人。
漫天纷飞的黄麻纸是她最后的气力,这是她为他做的最后一件事,也是她在从滇国回长安的路上就决定做了的。
既然自己渺小,弱势,那就用弱者的方式回应世事的滚滚洪流。
最后,祝你余生安好,李佑城,祝你妻妾贤淑,儿孙满堂,福寿安康。
许清如在离开长安的一刻,回望身后的城楼,那上面多了很多兵,正在戒严。
傍晚时分的天空缀着一半乌云,等待一场暴雨。

第63章 063. 遗弃
舒王府的兵多为舒王豢养的暗卫,人数虽抵不上太子兵马,但手段确实如畜生般残忍,各种暗器阴招能用尽用,等李佑城一队人费尽周折终于突破防守,进到舒王府的核心区后,舒王竟然不见了踪影。
周遭热起来,蝉鸣和蛙声开始聒噪,树影摇晃着,投在窗上,像挑衅的鬼魅。
李佑城纵身下马,带着随行将士开始近战。
冷锋和高训各带一队人搜寻这殿宇楼阁里皇帝的下落。
“真是奇怪,我明明看见舒王闪进了这里,怎么就突然没影了?”冷锋在舒王消失的那一处殿宇搜了几遍也没找到人,沮丧道。
“那人狡诈得很,再搜一遍,看看室内是否装了暗格,建了密室。”李佑城嘱咐。
冷锋又去搜,果然在主卧旁侧的藏经屋发现了密室。
顺帝已经奄奄一息,室内弥漫呛鼻的烟雾。
“陛下!”李佑城忙过去,跪下来探他鼻息,气息十分微弱,他于是将皇帝架在肩上扛了出去。
太子命太医过来诊治,其他人则继续搜寻舒王踪迹。
一番急救后,顺帝终于咳出几声,众人伏跪,喊着陛下万岁,声泪俱下。
太医看了眼顺帝缓缓睁开的眼睛,散着柔和的光,却总是难以聚拢,不禁心中畏惧,默然退到一旁,猜不准这是回光返照还是真的无碍了,只能缄口不谈。
李淳扶着他起来,在他后背放了枕头,他捂着胸口,嘴角上扬,笑道:“你若再不来,朕可真要归天了。”
“陛下赎罪,是儿子愚笨,没能及时找到父皇,但儿子心里时刻挂念父皇,丝毫不敢懈怠。”
“父皇……”顺帝无力一笑,这称呼因太过陌生而显得牵强:“你……”他抬手去摸他的头,问:“没错,你是朕的长子,朕第一个儿子。你母妃是皇祖父的才人,她啊,本该是去道观静修的,可那次路过朕的步辇,故意抬头一眼,勾得朕错不开目光,是她用手段迷惑朕,生下你来,又步步紧逼,让你当上太子……”
“陛下,儿臣听不明白。”李淳蹙眉,看样子顺帝的自言自语有痴傻之像。
“你什么都明白,只是什么都不说罢了。”他指了指殿门处那个高大身影:“让他过来。”
李佑城端正走过来,跪拜,抬头看着他的眼睛。
“朕喜欢你的眼睛……先帝也喜欢你的眼睛,只是,你是人是鬼呢?”顺帝眯起眼睛,摇头:“不重要,不重要了,就像舒王培植的那个与朕相像之人,都是惑人耳目而已。”
李佑城垂了眼睑,心中本来被突然捂暖的那一处再次冰冷。
“陛下吸了过量的莺粟粉和曼陀罗粉,怕是产生幻象了。”李佑城起身对太子说,又问太医:“可有法子治好?哪怕撑几日也行,让他能脑子清醒,正常说话。”
太医怯生生撇了眼,回:“这两种粉来自西域,极为稀有,虽止痛效果好,但不宜久服多服。陛下素日里用药过量,且一直是舒王府的人在服侍,长期得不到太医院的诊治,已是……已是毒入骨髓。且微臣看今日陛下的状态,怕是一下子用了太多……不太好说……恕微臣无能。”
太子与李佑城对视,情绪复杂。
“舒王找到了吗?”太子问。
李佑城:“还在搜,不过我感觉,他已经出了舒王府。”
太子气愤:“我们做足了防备,这么大的王府里里外外全是我们的人,为什么还是让这叛臣逃了?”
李佑城:“殿下莫急,还有一些殿宇、房舍、侍仆,需要花时间细细打探,这里面机关太多了。”
李淳低道:“他手里握着虎符和传位诏书,若真让他跑了,攒动节度使和藩镇造反,我们以后的日子就不好过了。”
转而问顺帝:“父皇,舒王害您至此,您可知他藏身之处,儿臣也好替您揪出恶人,替天行道。”
顺帝眼神迷离,已显出颓势,轻笑:“朕原以为可以一石二鸟,没想到啊,还是让你得意了!朕自继位来,励精图治,推行新政,造福万民。”他伸手指着某处,吼道:“可你们只盯着这皇位,只顾守着自己的利益!新政推行不下去,无数良臣忠臣被斩首被流放,这不是朕的错,是你们这些人狼狈为奸!居文轸该杀!舒王该杀!太子该杀!”
新政是顺帝倾尽心血的治国良策,只可惜实施太急,规划草率,期间新任命的年轻朝臣又有勇无谋,德不配位,加之宦官勾结贵族势力,扰乱朝纲,侵吞国之资产,原本是利国利民的良方,现在却成了人人诟病的祸国殃民之举。
顺帝竟然自己从榻上起来,掠过跪着的众人,冲到屏风后的大殿中央,疯子般咆哮:“先帝自小就不喜欢朕,他将恩宠都给了朕的其他兄弟,甚至是萧妃生的那个孽畜!朕备受冷落,半生战战兢兢,好不容易登上皇位,又被人翦掉翅羽,剔除倾注心血的仁政,朕不得不以退为进啊……”
他开始从嘶吼转为嚎啕,面目狰狞着,泪水淹没了沧桑的脸,他也终于支撑不住,身子晃动。
“是朕愧对李氏先祖,是时运没有眷顾大顺啊……”
见此状,李淳和李佑城忙起身,想过去搀扶,刚迈出脚,顺帝就轰然倒地……
太子还是拼过去抱住他,他们此生纠缠的恩怨也在这一刹那松了节,化作缕缕烟气消逝在时间里。
恨与爱,谁又能说得清楚呢?
李佑城看着眼前两人,与他有着最近血缘关系,可不知为何,那种幼时沾染的自卑情绪再次裹挟了他,让他退缩进自己的壳里,他退后一步,跪下来,额头贴紧地面……
前朝雄风随风逝,今朝功业仍需谋。
转眼,一年三个月过去,又是一个深秋。
这一年多里,朝廷的风云朝夕变换,但大局已定,太子李淳已顺利登基,成为新帝,李佑城被封了定安王,邕王府也改换了“定安王府”之名,其他朝臣各归其位,辅佐的jsg提升,攀附的惩处,属于逆党的绞杀……
大宦官居文轸也因抓住了喂药过量、毒害顺帝的太监何骈,侥幸逃过一劫,被遣回乡里,安度晚年。
除了在朝堂上排兵布阵,新帝更要安抚好各贵族门阀,尤其是几个蠢蠢欲动的节度使和藩镇势力,赐婚的赐婚,赏钱的赏钱,目的是强迫其削减兵马,缩小地盘。
当然,追查舒王的任务还在行进中,可这张铺天大网撒下去,貌似没什么动静。
“真要做到六根清净,难啊!”李淳叹道,他坐在暖阁赏菊,沏了上好的花茶,邀李佑城聊叙政事家事。
“若舒王一党有了消息,你可要做好随时征战的准备。”
李佑城捏着瓷盏,盯着眼前开得正盛的菊花出神,没有回答。
他瘦了大半圈,整个人仿佛只剩一具骨架在支撑,眼窝深陷,始终带着黑眼圈,眼睛更大了,里面常有血丝,眉骨和鼻梁依旧挺拔,却显得突兀,脸色异常惨白,嘴唇也干裂破皮。以前最爱干净的他现在也“不拘小节”,发丝时常凌乱,头上也有污垢,有时能闻到腥涩之味。
“不是给你府上挑了百名性子好的婢女吗?看来是她们伺候不周,那朕赐死吧!”
李佑城终于回神:“她们很好,是我没让她们近身,不怪她们,陛下莫要动气,臣下次一定注意。”
李淳凝他片刻,笑了笑,安慰道:“好,朕不杀她们。不过你放心,等这三年的国丧一过,你与陆氏娘子便可成婚了,有个体面体贴的娘子能照顾你,朕就放心了。朕知道你寂寞,辛劳,但你是最清楚的,这份家业是挣给谁的。”
李佑城回望他,也笑了,道:“陛下大可放心,臣自有分寸。”
“咳,就咱俩了,你就别陛下这陛下那了,叫一声‘阿兄’会死啊?”李淳打趣。
李佑城笑,起身告退:“那我就不和阿兄客气了,今日早朝时陆尚书还嘱咐我看紧平卢节度使,我这就去布防,早做准备。”
李淳想发火又发不起来,只能随他起身,来回踱步,边走边说:“你啊你,你这是故意气朕,朕不傻,这点勾当还是看得出来的!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一心扑在国事上,天天累死累活,恨不得一天当一百天过,是为何缘由?”
他拍拍李佑城的肩膀:“有时候,你要放宽心,不适合的两个人再怎么相爱也不会长久,况对方还是只难以驯服的鹰隼,你仔细想想,笼子能关得住自由飞翔的鹰吗?朕劝你,别找了,回归正常生活,时间是治愈一切的良药。”
李佑城沉默拜别。
李淳不甘心,又补了句:“实话告诉你,就算找到她了,朕也不准你娶她!”
回到定安王府,李佑城又将自己关进如意阁,在满屋的案牍中消耗着脑中思念。
只是,他越是不想她,就越心乱,进而就越想她,心绞着痛,无比难捱,那是一种被遗弃的悲伤,无奈又无助。
景策送来吃的,帮他把散乱在地的案牍整理好。
“王爷,吃点东西吧,您上朝前就没用早膳,一定饿坏了吧!”
李佑城头也不抬,问了句他每天必问的话:“可有她的消息?”
这一句在一年前是肯定句,是命令的语气:务必找到她!
后来变成疑问句:怎么可能找不到,找个人那么难吗?
再后来,他在一次次加派人马,甚至亲自去了几个地方,搜寻无果之后,开始消沉。
有段时间,他甚至不敢问出这一句。
现在,他感觉自己已经麻木了,这一句“可有她的消息”已经化为他的肌肉记忆,他的本能行为,就像吃饭、睡觉、眨眼,天生就会,而非后天习得。
“还在找,请王爷宽心。”景策屏气回道,神色落寞。
李佑城半晌不说话,执笔写着东西,有簌簌沙沙的声响。
景策这才意识到,他在流泪,泪水一滴一滴洇在宣纸上,开出形似小朵的花。
只听他自言自语般,声音轻浅,缓缓道:“你们所有人都劝我放宽心,可谁又知道,我这人从来不是心胸开阔之人。我生性多疑,睚眦必报,不是什么好人。”
“王爷……”景策动容,又不知该说什么。
李佑城搁笔,将洇了泪的宣纸拿起来看,转身递给景策,景策接过,这才发现,他写的是一张海捕文书。
“印制万份,张贴出去。”
最上面是一副画像,黑白线条和柔和笔触勾勒出女子清秀俊雅的面容,好似一朵洁白山茶花。
画像两侧用大字写着“缉拿”,下面的小字则注明:民女许氏,二十有四,善经商,巧言令色,弃养父母,遗弃夫婿,手握朝廷机密,犯重罪,须活捉,勿伤之,否则视为同罪,赏金千两,全国通缉。最后附上定安王印,这是先斩后奏之意。
景策盯着这海捕文书,情绪复杂,心酸到想笑:“王爷,真的要做到这个份上吗?”
李佑城眼睛血红,卧蚕也肿起来,却还是垂眸笑了笑,云淡风轻般吐出话来:
“不然呢……我快撑不下去了。”

第64章 064. 轻舟
临近年关,大江南北飘了一场暴雪,这是入冬来第一场雪,像是憋了千年万年,在十余日里下得淋漓尽致,厚厚的积雪覆盖了大半国土,群山、原野、村落、城郭,无不素裹银装,世界被冰封起来,就算大雪之后艳阳高照,积雪也未减分毫。
自然灾害在治理国家中是极为关键的一环,是影响民生的重要因素。果然,这雪停后,南北商路受到影响,一些生活必需物资难以很快周转,有些重要城池缺菜少粮,百姓过活艰难。
北方一些不安分的节度使和游牧民族勾结,侵扰大顺西北边疆,趁机掠走本就紧缺的粮食,奸淫妇女,欺凌老弱,民间都说,大顺气数将尽,连老天都不赏饭吃了……
而在横断山脉以南的大顺滇地,则是另一番景象。
巍峨高山和吐蕃高原阻挡了北境寒流,往东则是崎岖低矮的丘陵和无尽绵延的千年阔叶林,地形地势在这里构成一个半闭环,而那个缺口则向着南境敞开,来自海上的柔湿空气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地肆意挺进,使得冷暖空气在高山顶碰撞,交缠,彼此融为一体,难舍难分后又化为激烈的暴雨。
越是寒冬腊月,新旧交替之时,这种景象就越明显和频繁。
叶轻舟坐在二楼窗户口,望着远山浓密的乌云和由远至近的雨,出神。
这家店铺在滇地经营快一年了,主要用作货物周转,也卖东西,不零售,只批发,更像个储藏库。其经营的生意范围广泛,但主要营生还是将中原的丝绸、瓷器、胭脂、粮食以及一些先进生产工具转卖到滇地以南的诏国,以及更南的缅国,然后再走水路,到达更远的天竺国、大食等地。
另一条生意线则有帮扶之意,是将诏国的稀有药材、手工艺品、玉器、茶叶等中原人喜欢的东西转运至大顺,互通有无。
西南地处偏僻,交通不便,生意不好做,但像这种规模的店铺,叶轻舟开了有十几家,且在诏国南部的热海之地,以及沿路的无量山区,都买了土地,开垦出药材园、茶田、手绣作坊等,还雇了大量当地闲居乡民做工。
叶轻舟在滇地小有名声,因会吟诗作赋,又常做善事,还开设学堂,被当地人敬称为“轻舟先生”。
当然,有钱的人面子上怎么都好说,只要钱给够了,你让他叫你再生父母、玉皇大帝都成。可私下里,人家就不一定这么抬举你了。
这位轻舟先生男人女相,声音细腻,脸色蜡黄,三角眼的眼角下垂厉害,抬头纹深刻,已过不惑之年,脸上竟一点胡须都没有。
有自称知情者的说他是自小长在宫里的太监,只因积累了广大人脉,所以才在政变之前,得以脱身,用这些年累积的财富,做些倒买倒卖的勾当。
叶轻舟也不在乎,风言风语他早就听惯了,甚至还自行编造一些散播出去,故意制造神秘感。
跟着他行商的白蛮族小伙计佐信和妻子美静很是不解,说先生为何不仅不澄清流言,怎还故意听之任之?
叶轻舟笑,说你这就不懂了,传言里的我越是深不可测,越是与庙堂纠缠不清,底下的人就越想和我做生意,他们当然不是为了打探皇家秘辛,而是觉得我在某种程度上有不倒的靠山,有人替我担保,这便是最大的信誉。
佐信使劲点头:“是啊!先生说的是!尤其是我们这种投机倒把的生意……”
话还没说完,他的头就被美静狠狠敲了下,嗔骂:“你怎么说话呢?先生做的是正经生意,什么投机倒把!要不是轻舟先生,诏国的那些药材啊、茶叶啊、奇花异果啊,那么些好东西,全都烂在泥里,无人理睬!jsg好不容易有人帮扶我们,你还说这昧良心的话!”
美静性子急,小两口拌嘴是常有的事,叶轻舟已经见怪不怪,只佝偻着从窗沿下来,转到一楼,和前台伙计要了壶米酒,边走边饮,十分潇洒。
店铺外面就是商业街,大大小小的商铺林立,受暴雨影响,没什么客流,有些店家干脆在门口倚着剥坚果吃。
再过几天就是元正,但这条街上没有丝毫的喜庆氛围。
西南这边本就对中原的节日不太敏感,一是这里民族众多,大多过自己本民族的传统节日,二是还在国丧期,不宜张灯结彩,打着过节名义大肆叫卖。
叶轻舟也在门口倚了会儿,等米酒饮尽,他拿袖子抹了下嘴巴,伸个懒腰,撑了把油纸伞,出去溜达。
雨势渐小,临近黄昏,有种朦胧的美感。
前面的布告墙周围站了一圈人,举着伞,仰着头,正在看街道司的人张贴布告。
布告墙已经被贴满了各色告示,由于墙顶搭了草棚,这些金贵的纸张才不被打湿。
叶轻舟个头不高,身子又细,只得留在最后,远远看着。等街道司的人走后,其他人也陆续离开,他这才凑到前面,看清了新张贴的布告上写了什么。
是在全国范围通缉一名女子。
他收了伞,又走近几步,抬手触摸上面的字迹,还有那个清秀的画像。
恍惚间,好像是上辈子的事一般。
背后有人议论道:“看样子这小女娘也没犯什么大错,全国通缉有点怪啊!”
“你没见上面写的吗,手握朝廷机密,多半是个叛徒。”
“可她有父母夫婿,怎么会是朝廷叛徒呢,况一女子能有啥本事让人这么抓?”
“唉,朝廷的事哪是咱们能猜测的?”
“这印是……定安王府?可是那位用兵如神的剑南西川节度使来着?”
“正是,如今这位战神新封了王,一年来,平了西北的朔方,眼下又赈济中原的雪灾,可谓尽心竭力,新帝荣宠正盛,前途无量啊!”
那人还是不解:“这样的大人物,和一个女子过不去做什么?高额悬赏,真是令人费解……”
叶轻舟听着听着就笑了,是啊,这世间过客匆匆,何必在一件事、一个人上费尽心力,连自己都替他不值。
他默然转身,不再像来时那样走得轻快,而是步伐沉重走回店铺,又和前台要了一壶烈酒,拿着上了三楼,将自己锁进寝卧。
外面的雨淅淅沥沥,打在地面,蒸腾起烟雾。
他坐在铜镜前,使劲擦拭镜面上的潮气,镜子里逐渐清晰出他的面容来。
病态的怪相,看上去很不好惹。
于是抬手撕掉额头和眼角的贴布,用湿毛巾擦掉脸上黄粉,解下幞头,让乌发柔顺倾泻下来……
铜镜里的人,和画像上的女子,不差毫分。
她便是许清如。
有时她嫌麻烦,好几天不洗脸,不卸妆,只顾忙生意,甚至忘了之前的样子,她希望他也能像她一样,随着时间逐渐淡忘彼此,没想到,他却抓得更紧了。
“须活捉,勿伤之,否则视为同罪。”
许清如回想海捕公文上的话,笑了,他这人,总是对她下不了狠心,他的残忍从不呈给她看,可她却总是对他残忍。
新帝继位,时局不稳,又遇自然灾害,更是雪上加霜。
想来,他平叛乱,顾民生,该是忙不过来的,竟还有心思抓她?
“傻子。”清如双手掩面,手肘撑在桌上,以她现在的身份和模样,他怎么可能找得到?
片刻后,她重新上妆,拿出纸笔,将这一年度的盈利算了算,抛去维持日常的开销,剩下的全部用来支援中原受灾的地区。
她一边开了钱粮的单子,一边又写了陈情书,望尽些薄力。
心里算着,已经过了一年半,还有一半的时间就熬过去了。等到三年后,她就可以回长安了,那时,国丧已过,李佑城会顺利娶陆虞欢为妻,等木已成舟,便什么都不怕了,过往云烟,会随着遗憾消逝在各自的生命里。
他继续当他的王,为朝廷效力。
而她,也将继续做她的生意,如一叶孤行的小舟,顺流而下,过尽千帆,览尽世态。
人生快哉!要在适合自己的岗位上,拼尽全力恣意地活。
世事苍茫无须忆,轻舟已过万重山。

第65章 065. 茶叙
开春后,天气逐渐暖和起来,定安王府瀚海湖碧波荡漾,岸边垂柳染上鹅黄,水鸟飞来嬉戏,一派祥和安宁的景象。
转眼已快两年,还是没有许清如的任何消息。
李佑城坐在矮榻上,支开轩窗,让外面新鲜的空气透进如意阁来,窗子开阔,从外面看去,能窥见他半个身子,绵绸质地的麻灰色交领素衣,衬得他更加淡静清瘦。
他常在此处居住,连正殿都快荒废了。
想起那时,自己刚沐浴完,她便慌张闯进来,告诉他她所知道的,与他在榻上缠绵。那些美好的瞬间挥之不去,历历在目,只是物是人非。
这时,侍女端来汤药,轻声道:“王爷,该服药了。”
李佑城轻咳了几声,指了指门口的小几:“放那吧,我自己来。”
为了让新帝放心,他硬着头皮安置了这些赏赐的婢女,允许她们出入寝卧,做些简单的洒扫。
“景护卫说,让奴婢亲自为您侍药,否则会处罚奴婢。”她声音越说越小,头低下来。
李佑城这才看过去,见她低头端着木托盘。
去年冬,他去南方赈灾的时候,染了病,总是咳嗽,也查不出病因,回来后便从太医院领了药,一直吃着。
“拿过来吧。”他说。
侍女欣喜,小步过来,将木托放在一旁案上,端起碗,在他脚边跪下来,舀了一汤匙,轻轻吹了吹,送到他嘴边。
李佑城迟钝一瞬,没张嘴,目光落在她脸上,盯了半晌。
小侍女以为被王爷看上了,羞涩转了转眼珠,朝他弯唇一笑。
李佑城也浅浅笑了,音色柔和道:“你与她确实很像,但可惜,你不是她。”
侍女惊恐,忙道:“王爷恕罪,奴婢真的不知缘由,只……只是景护卫让奴婢……”
“罢了。”李佑城捏起碗,饮尽汤药,“你退下吧,告诉景策,就说谁也替代不了她,别再费心思了。”
小侍女觉得两边得罪,委屈地挤出泪来。
也不知是什么让他生了恻隐之心,竟心头一紧,缓缓道:“以后,你来侍药吧!”
小侍女喜出望外,跪下来磕头,哽咽着退了出去。
这一瞬,他只是想到,若阿如流浪在外,一个女子家没有人庇护,是否也会受人冷落,遭人欺负,遇到委屈的时候,是否也流眼泪。
但又摇头,笑了笑。她才不会呢,她机灵得很,古灵精怪,随机应变,哪是俗事能奈何了她的?想当年,她和亲遇险,被他救了,那副死皮赖脸软硬兼施求着他保护、照顾的样子,让他一度觉得,她是个奔放不羁的男儿郎。
后来,他许诺她,要给她想要的生活,要天天在一起,永远不分开……现在想来,那时的自己真是狂妄。
今日是休沐第一天,他换了身干净衣服,从马厩挑了匹中意的白马,出了王府,往西市而去。
休沐的时候,李佑城一定会来上善书肆,现在的老板是许府的落缨,他手下的人金川是落缨相好,也常来帮工。
他们都熟悉李佑城的脾性,也明白他的用意,特地在二楼为他设了雅座,他一来,就不让闲杂人等上二楼了。
那里有许清如的画像,有许清如的私家收藏,是他睹物思人的隐秘之地。
李佑城刚坐定,就听书肆一楼有个熟悉的声音在叫嚷:
“我跟了一路,我知道他在上面,让我上去,有些私事必须说明白!”
是陆简祥。
李佑城听了会,太过聒噪,索性起身,对着楼梯下面的人,道:“陆公子,二楼有好茶,请上来一叙。”
二人在窗前坐定,李佑城为他点茶。
陆简祥知道眼前这人的身份地位,以及与他父亲的私密关系,按理说,他是没有资格在李佑城面前吆五喝六的,但那些都是官场利益,不关涉感情。
任何利益只要掺杂了儿女私情,都会从目的降为手段,最后被情感牵着走。
所以,陆简祥眼睛含泪,气恼道:“定安王,你权势熏天,可有什么用?你想出如此阴损的招数来搜寻阿如下落,你可知,就算找到了她,也会让她背负骂名吗?你有没有站在她的角度为她考虑过?”
李佑城不回应,垂着眼,纤长有力的手指紧捏茶筅,搅动茶汤,不一会儿,茶末上浮,逐渐形成粥面。
他点茶的技艺极好,茶汤颜色鲜白,茶香瞬间飘散,让人闻了神清气爽。
“陆公子,请。”李佑城朝他做了个手势。
陆简祥真是佩服他如此沉得住气,无奈笑笑,遂执起青花瓷盏,轻啜一口。
李佑城看着他jsg喝茶,问:“陆公子怎知我找的是她,海捕文书上标明了是长安光德坊的许清如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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