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命,和超禁欲剑修互换身体了—— by暮沉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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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开始那些上仙们还以为她是新鲜劲儿没过,但是连着两个月白清欢都没和后面那些仙童们一起打瞌睡,他们倒也传授得越发上心。
凤翎洛对此乐见其成,半点也不怕白清欢威胁自己的地位。
他甚至已经做好了规划。
“等大概两三千年后吧,应叔叔他们操心了几千年也该休息了,就该我们这些年轻人来努力了。到时候我身为应叔叔的接班人,要操心的事很多,我看那些蠢蛋是没法指望了,所以你和我兄弟——”
凤翎洛一手摸摸蛋,一手指指白清欢。
“你俩就是我的左膀和右臂!”
白清欢拿手托着下巴盯着凤翎洛,很轻很轻地叹了口气。
她不知晓仙庭到底是何时开始乱的,妖部具体又是在哪一年彻底反叛,应星移又到底做了什么,让整个仙庭分崩离析。
她只知道,整个仙庭都被毁了,仙族十不存一。在那样的情况下,年纪稚嫩的凤翎洛即便是活着,想来也受了很大罪。
哪怕知晓无法改变任何事,她还是忍不住,认真地告诉身旁的小凤凰。
“别总是只想着学强大的术法了,等到有隐族的仙师来教授隐匿气息和逃命的仙术了,你也认真学一学可好?”
凤翎洛皱眉还想反驳,就听见白清欢忽然换了个语气。
“不是吧不是吧,堂堂凤族小仙君怎么连隐族的小手段都学不会啊,还说想成为仙庭未来的支柱,这怕是支棱不起来啊。”
凤翎洛果然上当,立刻拍桌:“我学给你看!”
白清欢无声地笑了笑。
学宫之中的每一日对于她来说都像是一场如梦般的恩赐。
不知道是那些仙师们认可了她,还是那个和她长得一模一样的风希神女的授意,不久之后,司幽女仙甚至将学宫的出入玉牌授予了她,允许她自由出入。
更重要的是,还能够翻阅学宫之中的万千仙籍,白清欢不知道这场幻梦什么时候结束,就差把它们全部给塞进脑子里了。
时间悄无声息地过去。
而段清光,真的如他当日所言,时不时去找风希神女说话。
他偶尔说仙庭中遇到的人和事,偶尔也说说修真界的事情,内容一如既往的无趣乏味。
风希神女鲜少回应,她只安安静静听着,像是在做一尊活着的神像,对他的态度也始终不冷不热,和对待应星移或是其他仙族,并没有区别。
每一次来,他都会带一些上次谈话说到过的东西。
有时是花神宫中新开的一枝桃花,有时是修真界的一杯酒。
甚至有一次,他为她带来一只漆黑的小奶狗。
“是在一只想要偷食月亮被仙将们擒住的仙兽,你要摸一下吗?”
她倒真的摸了摸那只被段清光抓住了脖颈的黑犬,但是很快就收了手。
“我没时间养仙兽了,你带回去吧。”
神女殿中有狗洞,自然也曾经养过仙兽,只是风希神女陷入沉睡的时间越来越长,每次醒来之后沧海桑田,故人故景的变化太大。
往往一场沉睡过后,原本还是奶兽大小的仙兽也寿元耗尽,次数多了,这里也没有任何仙兽的影子了。
段清光却不问为什么,也不劝,而是认真道:“没说给你养,我准备自己养。”
“……”风希神女罕见的哑然了。
“你想摸的时候,我就带它过来。”
她依然低垂着眼一副万事漠不关心的模样,过了会儿,却又若无其事地开口了:“那……你明日也带它来吗?”
他抱着那只仙兽,像是很短促地笑了一下。
“明日也来。”
屏风后面的白清欢看着这一幕。
她也忍不住在想,若是千机缕现在能够生效感应到情绪的话,不知道风希神女身上,是否真的完全没有属于人的感情呢?
她像是没有属于自己的喜怒哀乐,对待任何人都是平淡视之。
可是应该是有的吧?
比如此刻,在段清光面前时她也会露出一点点期待,不似一开始从沉睡中苏醒时,那对万事万物都漠不关心,连被应星移质问消亡时也毫不动容的样子了。
他是和应星移一样,察觉到了她快要消亡了,所以才日日过来说那些废话,想要她再生出一点点求生欲吗?
白清欢不清楚风希神女心中是如何想的,但是她以己度人想了想。
段清光在的这几年,她便是不知道何为欢喜,却也是期待他每天的到来的。
但是这样静好的年岁并未持续太久。
妖部的第一次叛乱,终于发生了。
今日学宫无课,白清欢坐在院子角落,捧着从书库中借来的仙阵图看得入神。
仙庭之中的仙阵远比修真界中的灵阵高深莫测,在修真界中,灵阵通常只能作为辅助或是防御之用,而且几乎都以灵石作为布阵的材料。
但是仙阵不同,布阵的手法和材料并不拘泥于灵石或是各类奇珍材料,有时甚至能够以人结成阵法,杀伤力也远胜过灵阵。
这些在三千年后传承断掉的强大仙阵对于白清欢有着致命的吸引力。
她看得入神,而不远处偏偏传来一道聒噪的声音。
“小白你怎么还在看书?这几年你都快把书库翻遍了,就顾着背也不练,你这怎么可能学得好?”
“哗啦。”
白清欢翻过一册书页,将上面的内容牢牢记在脑中,头也不抬地回:“时间不等人,先背了再说。”
“你可是仙,还有不知几千年好活,居然跟我说时间不等人,真是离谱。”
那边的声音絮絮叨叨念了半天,还是没等来白清欢,于是将声音扬得更高——
“小白你过来!不然我生气啦!”
白清欢揉了揉额角,只好合了书,起身朝庭院后方步去。
此时各方星宿初下值,卯日星官领着几只金乌飞去天边当值,暖色的阳光映入院中,给院落中苍翠如盖的林木镀上了一层柔和的光晕。
身着大红色羽织华裳的少年双手环抱在胸前,挑着眉抿着嘴正望过来。
和曾经白玉团子似的矮个小童比起来,如今的凤翎洛已经是个半大的少年模样了,褪去了稚气,个头快速拔高,眉眼也变得越发漂亮锐利,隐约有了点放逐之城中的凤家家主轮廓。
不过他的腰间一如既往背着那个小挎包,里面也还是装着那颗莹白的龙蛋。
看到白清欢走过来,凤翎洛上挑的一双凤眼微微一亮,怀中的龙蛋也似乎有所感应,霜色的蛋壳上微微泛起灵光涟漪。
“真慢,叫了你这么久才来。”
“干嘛?我记得神女去年就又沉睡了,你总不能又想让我陪你去神女殿偷听吧?”
“你怎么就只惦记着这个!快过来帮我。”凤翎洛冲着她招招手,轻快地走到大树前转身,背脊紧紧地贴着粗粝的树干,神情也严肃起来。
“你过来看看,我今年是不是又长高一些啦?”
白清欢抿着唇笑了笑,走到他对面,拿着把小刀在树皮上轻轻留下一条细细的痕迹。
兴许是初见那时说过这小子个头矮,凤翎洛始终对身高耿耿于怀,自那时起每年的那一天都要在他院子里的这棵树上刻上一道痕迹,记录自己的身高变化。
刻完之后,凤翎洛转了身,和往年一样拉了白清欢:“你也去。”
白清欢只好认命靠在树干上:“我是成年仙,个头不会有变化了。”
他踩着小板凳又踮着脚,认真比着高度刻线。
“也没,感觉比去边矮了点,兴许是你天天看书把头看秃了些。”
“……”
凤翎洛从板凳上跳下来,又把怀中的蛋递给白清欢。
她做了无数次了,如今已经手法熟练了。
比划着蛋的高度,给还没破壳的应临崖也留下蛋高变化。
“你兄弟好像长大了一点点。”
“难怪,我感觉是比去年沉了些。”
两人一本正经地讨论着蛋的变化,那颗不能说话的龙蛋只能时不时泛出一道光,也不知道是高兴还是在生气。
白清欢看着树干上留下的痕迹,不知不觉,已经留了二十道痕迹了。
她在这个不知是真是假的幻境中,竟然已经待了二十年了。
忽然有风吹过,她抬起头,却看到仙庭入口方向,正有无数道流光飞过。
“唰!”
一道火红的影子直直飞入庭院,落到了凤翎洛和白清欢跟前后,变成了一对身着鲜红色战甲的男女。
他们都生得极其漂亮夺目,有一双和凤翎洛一模一样的上挑凤眼。
白清欢站定,她在凤家待了这么久,自然也和凤翎洛的父母打过照面,不过凤家与应家一道承担仙庭的护卫工作,加之近来羽山周边的妖部逐渐生乱,所以鲜少碰到二人。
“凤家主,夫人。”
“小白你在就好。”凤母松了口气,深深看了一眼凤翎洛,低声道:“你素来最是沉稳机灵,近来羽山很不太平,劳你替我们照看好阿洛,别让他乱跑。”
凤翎洛一听便愣了,他虽说平日里胡闹得厉害,但是关键时刻很是靠谱,一听便察觉出母亲口吻的不对劲。
“怎么回事阿娘?羽山出什么事了?”
羽山浩大,仙庭位于羽山之巅,下方还生活着诸多妖部,人族以及未能进入仙庭的仙族后嗣们,不过因为有仙庭存在,各族之间倒也算是安宁。
凤翎洛虽年幼,他父母却并未将他当小孩事事隐瞒,而是如实告知:“有个强大的妖部残杀了上百个人族和仙裔,还灭了前去追查的仙将,怕是不服仙庭约束,准备反逆了。”
“啊?”凤翎洛听得愣怔不已,他下意识抱紧了怀中的龙蛋:“妖部不是有应叔叔在管束吗?怎么还会生乱呢?”
“情况不明,兴许是妖部情况太复杂,战神一时难免也会有疏漏。我们正要去问清情况,看是否要调遣更多仙将去帮战神镇压妖部叛乱。”凤父拍了拍他的肩膀,“老实点,我和你阿娘接下来怕是要长久回不了家,你等我们回来。”
一番匆忙的交代后,两人飞快离去。
凤翎洛抱着蛋踱步半晌,等到父母皆化作流光飞走后,一把抓住了白清欢的衣袖。
“走小白,抄近路我们赶紧去听听到底怎么回事!”
白清欢:“……”
就知道。
两人一蛋这些年去了许多趟仙庭议事时所在的神女宫,如今早摸清了最快路径。
熟门熟路的,又去老地方蹲好了。
只是这次刚溜进去,就发现殿中气氛和以往都不同。
一群仙将们浑身是血站在殿内,群情激愤。
“妖部早生了祸心!”
“战神事到如今竟还说那妖部只是个例外!”
“甚至依然带着妖部之人随行,这让我们死去的仙将们情何以堪!”
在纷乱的争执声中,应星移却不动如山,稳稳站在人群最中间,在他身后,果真紧紧跟随着一个妖族的女将。
是逐星。
白清欢心下一沉。
和当日在殿上被落魄擒住的模样比起来,此时的逐星身上穿着合身的战甲,手中握着一根长得曳在地的漆黑鞭子,眉眼冷傲,姿态和神情都和应星移有几分相似。
这样的逐星,已经和后世那个心狠手辣的第一妖将无限重合了。
面对其他仙族的诘问,她全然不慌,反倒冷笑一声。
“真是可笑,若是觉得战神大人做得不好,你们大可自己去妖部处理你们口中的麻烦,怎么,真要你们几十上百年离开仙庭,去苦寒的妖部驻守,你们又不情愿了?”
这话一出,毫不意外又是一番争执。
逐星在当年就敢和这些仙族们相争,何况是如今,为了维护应星移,竟然达成了一张嘴怒怼上百张嘴的可怕成就。
而应星移则完全无视了那些吵闹。
他的目光始终落在大殿的后方,那里是神女沉睡之处,可是即使闹成了这样,风希神女还是没有苏醒的意思。
其实在过去的二十年间,应星移几乎每隔一阵就会来神女宫。
然而不知道是没缘分还是有意为之,每次应星移来,风希神女就在沉睡;每次段清光来,尤其是带了些有意思的小玩意儿来,风希神女就正好醒着。
偶尔两个男仙也会碰见两次。
只是他们之间着实没有闲聊的兴趣,而且仙庭之中的气氛并不算太好。
这些从上古仙庭创始之初就在仙庭扎根的古仙族们,自然是支持同出身于古仙族的应星移的,虽说后者近来行事越发冷酷不近人情,但好歹是他们的“自己人”。
而另一群在数千年间陆续飞升上来的新仙族,隐约以段清光为首——尽管这位剑仙比应星移还难接近,每日神出鬼没根本没人能和其搭上话。
但架不住两方派系争吵时,对方举例古仙族有应星移时,他们便报出段清光的名字。
而且偶有战神掌战,剑仙掌仙,说来说去其实都是主杀戮的神仙。
以往偶有妖魔出现时,总是战神出手。
但是现在应星移抵达时,不少次看到的,都是段清光低头擦拭剑上血渍的样子。
世人总是如此,总是想要拉下那些太高不可攀的存在,若是自己拉不下,那用旁人来拉下也是好的。
仙也不例外。
这一次也是如此,例行的仙会在一片争吵中结束,最后以战神自请镇守妖部百年结束。
“以百年为期,吾自当还仙庭一个不再混乱的妖部,在此之前,吾都不再返回仙庭。”
应星移的视线依然落在后方,可是直到他最后转身,风希神女的身影也没有出现哪怕一次。
白清欢知道,应星移这一离去,仙庭便再也不会有战神了。
下次归来的,恐怕就是那位灭世邪魔应星移了。
“大人,我在殿上应对得可好?”
逐星仰着头看着应星移,跟在他身后步履轻快,面上笑容不消,全然没有先前对着那些仙族时的狠戾表情。
应星移没有回答,她却一点也不介怀,依然话语轻快说着话。
“我不喜欢仙庭的气氛,太沉闷了,连想说的话也不能随便说出口,想见谁想去哪儿还得层层通报,哪里像我们妖部,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自由自在。”
“所以大人,你这次真的能在妖部待一百年吗?”
说到这句的时候,逐星的眼中有明显的期待,手中攥着的鞭子也跟着轻轻扬了起来。
他终于作出回应:“嗯。”
简单的一声“嗯”,逐星却听得很是欢喜。
“那太好了,我带大人去……”
她似乎又说了什么,提及了许多地方,走在前方的那道身影却一直没有回头,像是在克制什么,又或许是害怕回了头也没看到想看的人。
直到他和另一道身着迎面走来浅青长袍的身影相遇。
仙庭内,碧蓝的天幕下纯白的灵雾聚了又散,像是流云氤氲在他们身旁。
段清光手中的剑已经换了一把,不再是那柄漆黑的灵剑了,而是换成了一柄霜白的细剑,据说那是风希神女所赐的剑仙令化成的仙剑。
他眉目清瞿,眼眸幽黑却又澄澈,垂眸望过来时,像是从仙庭往南望过去的那群雪山,挺拔远阔。
偏偏这样一个人,肩膀上却趴着一只类犬的纯黑色仙兽。
两人在仙庭的入口处同时止步,灵雾从他们身后悄无声息涌动,逐星懂事地落后了数步,来往的仙将们都被她拦在不远处了。
“或许没有人告诉你,风希是天道的化身,而天道无情,我直到如今才认清这个事实,任凭如何祈求天道垂怜,她也不会多看你一眼。”他说,“段清光,你求不得的。”
段清光缓缓抬起头,目光冷淡,与之四目对:“谁说求了就一定要得?”
应星移斜睨他一眼,像是在看个说了个可笑谎言的拙劣骗子。
“那你可真是伟大,那你知不知道她的力量逐渐消解,逐渐彻底回归于天地间,变成万千的机缘被那些可笑的人掠夺,而她在这次沉睡后,却很可能就再也不会醒来?”
段清光垂眸:“知道。”
“你知道,却什么都不敢做。”应星移唇角很轻微地动了动,“谁都在求她的庇佑,可没谁想过庇佑她,除了我。”
段清光忽地问了句:“你确定你是想庇佑她,而不是想要独占天道吗?”
“有何不可?仙庭和妖部也好,修真界和凡界也罢,这世间太多蠢钝之人享有了不该有的气运,诸如仙庭这些庸碌无能之辈,何来的脸面世世代代掠夺她的力量存活于世?”
他回望着云深最高处的神女宫,沉声道:“我觉得这不公平。”
留下这句话之后,应星移头也不回地离去了。
逐星见状,赶紧跟上。
云深处的段清光抱着剑,衣袂翻飞,始终望着最高处的神女宫。
这一次的变动,倒也没有引起太大的风波,所有仙族都以为这不过是一个妖部的混乱而已,加之有战神许下的镇守百年的承诺,仙庭又恢复了平淡静好。
只是凤家夫妇真得繁忙了许多,就此自请守在了仙庭的各个要处,再也没回凤家。
白清欢试了许多方法,也没能泄露半点消息给凤翎洛。
她只能改变方法,在那半大少年想要去各个仙宫溜达的时候,强行带着他飞很远的路,带他去和他父母多见几面。
对此,凤翎洛意见很大。
“小白你脑子又不好了是不是?最近每次结束了学宫的功课,你就拉着我去找我爹娘汇报我的进度?”
白清欢帮他抱着蛋,面无表情地往他小腿踢了踢:“赶紧去,我这是奉命照看你。”
“不是,我们仙族讲究的是自力更生,谁家好仙破壳这么久还成天找爹娘啊,让学宫里的其他人看到了怪丢人的。”
白清欢眼睛都不眨,继续踹他:“别逼我把你这些年偷溜进的仙宫一一例举出来。”
“……”
凤翎洛只能过去了,满是不情愿地找父母主动汇报起修炼进度,偶尔回头瞪一眼云间的白清欢,又警惕地看看周围有没有相熟的人路过。
白清欢安静看着那一幕。
而后趁着凤翎洛比划着展示翅膀上新长出的一片漂亮翎毛时,悄无声息地往后退去。
她所去的目的地,是神女宫。
此刻殿中的仙族们尚未散去,还有不少闲散仙族聚集在此地,商量着今年该去哪处仙宫办春宴,又争论着谁家的仙酒酿得最好。
无人注意白清欢的到来。
她一直走到那个隐匿的屏风后,却发现那儿多了一张矮桌,有道雪白的人影席地而坐,一手撑地一手支在桌案上,侧着头,正透过小孔正往殿中看去。
那头长得像是流瀑的乌发静静垂在她的手边,像是一副只有黑白的写意画。
“你来了。”
像是预料到什么,她头也不回地轻轻招呼了一声,然后挪了挪手,错身让出半个位置。
白清欢上前,与风希神女对坐于矮桌的两端。
她在今日和凤翎洛来神女宫时,便看到了本该在沉睡的风希神女。
其实风希神女一直就站在屏风后看着众人,但是不止凤翎洛没有看到她,甚至在她走出去之后,连一心寻找神女踪迹的应星移也没发现她的存在。
“如你所见,我如今即将消散于天地间,已经无法凝聚出实体,所以他们都察觉不到我的存在了。”风希神女话音顿了一下,屈指扣了扣矮桌,又解释道:“但是习惯在这里听他们说话了,也懒得出去。”
“可是我看得到你。”白清欢眼神复杂地看着对面的那人,艰难开口:“这是为什么?”
“我也不解,第一次看到你的时候,我就注意到了,你身上不止有着来自未来的气息,还有和我同源的气息,所以哪怕我如今只留了一丝人形的余念,旁人看不到我,你却能够看见我。”
风希神女的眉目间带着霜雪似的冷漠,她定定看着白清欢,嗓音缓缓:“我乃天道化身,是没有来世的,所以我在想,和我如此相似,却又完全独立的你,到底是怎么出现的?”
白清欢怔了一下:“你没有来世?”
“天道无所不在,无时不在,亘古不变。”风希神女平淡道:“我不会消亡,又岂会转世?”
白清欢:“可是三千年后,你已消失无踪。”
“天道只是不再拘泥于人形,化作了天地间的山川草木,云雨日月罢了。”
意识自己竟然能将未来的事情透露给神女,白清欢微微坐直,将应星移的叛乱和仙庭未来的惨淡浩劫尽数道出。
风希神女听着她的话,面容平静,幽深的瞳孔中没有情绪:“我已不可改变此界的任何事情了。”
“在万年前,此界将毁之时,我已经不得已化作人形出手救了他们一次。这也导致我力量不断衰减,在这漫长的岁月中都不得已沉睡,如今更是将要回归于天地间。若我再出手改变此界的走向,则此界天道全毁,届时整个世界都会化作虚无。”
和白清欢料想的不差。
她并没有想勉强风希神女出手改写那个惨烈结局的意思,而是微微倾身靠向她。
“你既然当初选择耗费大半力量拯救此界,想来也是放心不下我们的,那你且放心,后世虽说仙庭没有了,但是羽山还在,修真界也还像模像样,总归天道秩序是没乱的。”
“就是段清光后来死了。”她注视着对面那张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脸,问她:“你要不要趁着意识还未完全消散于天地间,抓紧时间和他告别一次?”
风希神女清冷的面庞上,有极其不显的微妙变化一闪而过。
白清欢注意到了。
她认真道:“要不要去见他一面?你是天道,你该看得出来的,他喜欢你,和应星移不太一样的喜欢。”
风希神女眼底却有一瞬的茫然:“我不知道什么是喜欢。”
白清欢:“你当了上万年的天道,看了万年的世间爱恨情仇,还没看懂吗?”
“正因为是天道,所以不能懂爱恨情仇。”她平静讲述着,像是在说别人的故事:“爱一个人便倾尽所有对其好,憎一个人便恨不得将其千刀万剐,对人而言这自然是性情所致,但是对天道而言,不可以。”
顿了顿,她扫了一眼白清欢,又举例道:“例如执掌天下财运的神,爱上了一个人,便将所有财运都分给了那个人,你觉得行吗?”
“那不行!”
“若是他又看你不顺眼,将你身上最后一点财运也剥夺走了,你觉得可行?”
“那更不行!”
“天道执掌的气运,可不止是财运那么简单,天道不能生出私心眷顾任何一人,每个人都只有属于自己的那份气运。否则世间人人都觉天道不公,天道也将消亡。”风希神女温和道:“所以我在化身为人之前,便将自身的爱恨情仇尽数抽离了。”
白清欢看着她,忽然有些难过:“所以你也不知道自己喜不喜欢段清光?”
在过去的二十年间,她总是能看到那两道身影。
有时候段清光会带她爬上神女宫的最高处,一起看天边的云雾散漫;有时他们也一起带着那只仙兽在空荡偌大的神女宫中玩耍,为仙兽梳理乱糟糟的黑毛。
他还给那只和小狗似的仙兽起了名,叫小黑,极其寻常又没有气势的名。
更多的时候,他有一句没一句地同她说一些废话,她坐在不远处像是睡着了,也不知道听没听。
正如他昔年还是凡人时,未曾把一尊冰冷的石像当成神像叩拜,而是面对面和它说话,将之视作唯一可倾吐心事的对象。
来了仙庭之后,他也没把她当成要叩拜讨好的神女,而是把她当成了寻常的人。
白清欢看得出段清光是个怪人,他来仙庭第一日见到风希那日起就不曾遮掩对她的喜欢。
甚至他可能更怪,在修真界日复一日的倾诉中,便喜欢上了那尊神像。
但是她看不透,自始至终,她无法得知风希神女是否对他也有一丝心动。
她只知道,他会在每天第一缕天光亮起时来到神女宫外,而她会在星辰未散时,就坐在殿门口望着他来的方向。
喜欢段清光吗?
风希神女很轻地摇了摇头,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
“天道不会喜欢任何人。”
她看着世间的花开花落,却无法为花的盛开而欣喜,也不会为花的凋零而落泪,她体会不到这世间的痛苦和快乐,她好像注定就是一个过客。
而如今,她即将彻底抹去自己的痕迹,重新化作无形,便再也没有体悟这些的可能了。
白清欢没有再说什么了,只是看着那张脸,很轻地叹了口气。
殿中那些仙族们已经三五成群散去了,殿中又恢复成安静的样子,暖色的斜阳从琉璃顶上映入,透过屏风亮起的时候,光线朦胧得几乎要将身旁的人融在这道暖光中。
屏风后的白玉地砖上,只映着白清欢一人零落的影子。
她看着对面的风希神女。
如今已经感应不到神女的气息了,对方的身形也越发模糊,像是一道虚影。
就在这时,风希神女忽然缓缓起身,偏过头定定地看着门外。
白清欢顺着视线看过去,却看到段清光不知道何时出现在殿外。
他坐在殿外的夕阳之下,拍了拍那只仙兽的脑袋,后者匍匐在他脚边像在打盹。
“你快要重新化作天道,意识归于虚无了吗?”
他忽然开口,很轻地开口问了一句。
自然是没有人回答的。
白清欢心中正遗憾,却发现身旁的光影忽然晃动了一下,下一刻,她便看到风希神女坐在了段清光的身侧。
“是。”他看不到,但是她依然点了点头。
“他们说我乃天道眷儿,身负天下诸多气运,可是真?”
“胡说。”她木着脸,一本正经地反驳:“天道公正,每人只一分,能否把握全靠个人,他们没握住,就以为别人多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