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救命,和超禁欲剑修互换身体了—— by暮沉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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应临崖并不理会她的否认,终于走到了她的跟前,以极近的距离,保持着压迫的姿态盯着她。
“我的耐心有限,逐星。”
“……”
她沉默了片刻,毫不退让:“我说了,我不知道。”
顿了顿,又轻笑着答:“兴许是被段清光斩碎了,又或许是被寒渊之水彻底侵蚀湮灭了呢?”
她始终不松口,像是真的不知晓应星移的身躯被藏匿于何处了。
应临崖不置可否,径直面向众妖将,淡淡地点出几个名字。
“其他人,退下。”
逐星视线从那几个被点名的家伙身上掠过,这些妖将都是妖部现今实力最强者,应临崖留下他们,定没安好心。
她没有走,而是留了下来。
应临崖淡淡扫她一眼:“我说,其他人退下。”
“我难道不该留下吗?”逐星冷声问:“我乃是第一妖将,难道现在连议事都不配参与吗?”
应临崖弯下腰,看着她的眼睛,压低了声音:“羽山仙庭坠毁后,残余的仙将们冒着大险潜入了寒渊之下,或许是想看看能否救回剑仙,或许是担心邪魔未死,又或是两者皆有。然而,没有人找到邪魔的尸身,反倒是在原地找到了几片似龙非龙的鳞片。”
“所有人都以为你那层蛇皮,是在潜入羽山时才被你扒下来了,但是先前的前世幻境让我‘想’起了一些东西。”他说的很平静,“逐星,在最后一役中,你没有出现在‘我’身边,是因为当时你正在蜕化蛇皮,修成蛟身是吗?”
一时间,逐星平静的呼吸声逐渐变得错乱。
“你……”她想问当时尚在龙蛋中的应临崖是如何知晓那一役的细节。
他却微微一笑:“狠心剐下自己初生的蛟皮,用来护住那副被斩得七零八碎的残躯,又带着他躲过所有人的眼睛,这三千年来,想必你一定很不容易吧?”
逐星死死地盯着应临崖,眼神和姿态都像极了一只陷入穷途末路的野兽。
那双上挑的眼中,几乎要溢出血泪。
他知晓,她被说中了。
他敛袖转身,眼前的冰宫大门在逐星的面前轰然闭合。
她站在原地,仰头看着冰宫的上方,那里还像模像样地悬挂着一块牌匾,上书“战神宫”三字。
很多年前,在她还是一个无知鲁莽的小妖之时,她曾经被带入了那座仙宫,见识到了真正的强大。
她曾经甘愿俯在那人脚边为其驭使,甚至在自己眼看就要证得大道之时,毅然选择牺牲所有,换他一线虚无缥缈的生机。
但是这么多年过去,她逐渐明白一个残酷的道理。
甘愿为奴,寻求他人的保护,这是最可笑的事情。
更可笑的是,她为了妖部伪装潜藏在羽山和修真界多年之后,却越来越不像妖部的人了。
她以为自己深爱应星移,过去三千年间,从未变过,应星移之死是她心头扎得最深的那根刺,所以她付出一切也想要将其拔出。
然而现在,当自己曾经持有的权势又被人轻描淡写拿走时,那种锥心的恨与痛,竟然不比应星移死的时候少。
逐星缓缓垂下眼眸。
原来如此。
自己爱的是能给自己带来权势的应星移,若苏醒的真是他,而他又如今日对待自己,那她同样会生出恨意和杀意。
“我们妖部,最讲究的就是公平。”她的喃语声轻到唯独自己能听到,“现在,对我不公平。”
几只仙鹤排在云端飞过,明媚的阳光斜穿过氤氲的灵雾,映在各色仙宫灵殿的琉璃瓦上,如虹光流转。
只是头顶那时不时泛起灵光的层层结界,预示着这里并不如表面的平静。
医仙宫。
兴许是因为这里的都是修真界来的“外人”,这里的气氛倒比那些底蕴深厚的古仙族中更为惬意轻松。
刀疤趴在院中,前爪交叠,歪着头看天上飞过的仙鹤,时不时低头叼起一颗极品灵石吞下。
看到这一幕,云华真人肉痛得胡子直翘。
但奈何这些灵石全是白清欢的,她在过去这几日间,先是找放逐之城出来的修士们喝了喝茶,又敲开了那些被救出来的仙族的门,挨个问候一番。
回来之后,她空空如也的芥子囊立马变得鼓鼓囊囊,连虚弱的刀疤都沾光连吞了两捧极品灵石,撑得肚腹浑圆。
医仙宫中药雾袅袅。
白清欢丝毫不掩饰自己对于偷师这件事的热衷,又瞄上了医仙的炼丹术。
她先是全款结清了段惊尘这次的医药费,又送了些万宝阁搜罗的奇珍药材,最后甚至大方默写了两则据说已经失传的古仙庭丹方送给医仙。
这么一套流程下来,曾被徒弟们恼得立下不收徒誓言的医仙,如今也默许让她在旁观看了。
云华真人守在屋外,正准备去寻段惊尘,就看到一袭浅绿色的衣衫从眼前晃过,竟是数日未见的宋兰台悄无声息地进了段惊尘养伤的院子。
他用了敛息术,只是修为和云华真人比起来弱得可怜,自然一眼就被识穿。
老剑修怔了一下,眉头紧皱。
段惊尘身上的伤好了大半,只是因为被寒渊之水直接侵入身体,外加白清欢的身体尚是凡躯,所以还得静养。
“真是怪了……”
他忍不住嘀咕,想起自己听闻的宋兰台和白清欢之间的万般牵扯,心中忽然一个咯噔,浮出了不妙的猜测。
该不会是宋兰台暗恨段惊尘抢走了白清欢,准备趁其重伤虚弱来一手下毒暗害吧?
想到这里,云华真人就准备寻医仙和白清欢来管管那疯小子。
然而医仙似乎还在炼丹,估算了一下害医修炸丹炉要赔偿的灵石之后,他放弃了。
而白清欢更是连着失踪了多日,也不知在密谋什么。
思索片刻后,云华真人抓起剑,悄无声息地跟了上去。
屋内空荡素净,竹帘的缝隙中透着窗外逐渐黯淡下来的微光,榻上倚坐了一道人影,兴许是夜色将沉,她起身将一盏灵灯点亮。
宋兰台在竹帘那边沉默看了半晌,抿了抿唇,最终掀帘入内。
听到动静,她微微挑眉看过去。
“你怎么来了?”
他沉着脸,没好气地对那边的人说:“行了别装了,我知道你是谁!”
这句话说完之后,他又不耐地掀开眼皮上下打量着对面的人,视线落到她裸露在外的皮肤上的伤痕时,瞳孔都微微缩了一下。
“你就这样拿着她的身体去作死的?”他呼吸急促,咬牙恨恨道:“你们剑修皮糙肉厚喜欢作贱自己,她可不是!”
“……”对面的人哑然片刻,笑了笑:“你特意来就是为了骂我的吗?”
“当然不是。”
他冷着脸甩出一个精巧的药瓶,“砰”地一声砸在桌案上,“你若是实相,就赶紧把这瓶丹吞了。”
此举之后,又是另外数瓶丹药:“还有这瓶药水,涂抹在脸上!”
“这瓶,全部喝掉!”
一连排出近十瓶丹药后,他语气冰冷道:“赶紧,别逼我灌你。”
对面的人偏着头看了看他,无声微笑:“你夜访就是为了送药?”
“送药?”宋兰台像是听到了什么可笑的话,轻哧一声:“我只盼着你赶紧去死,好将身体还给我阿姊。这个——”
他拿起最先砸下的那瓶,冷声道:“这丹会让你手脚断筋,穿肠烂敷,七窍流血不止。”
再拿起另一瓶丹药,没好气道:“这一瓶,会让你无知无觉,让你免掉一些折磨。”
他低着头,手一顿,咬牙道:“至于最后的这瓶丹药,则会让你神志不清,神魂俱灭!”
“啊?”她拿着这一堆堪称歹毒的丹药,认真询问:“你投毒还带解释毒性的?真不怕我不吃吗?”
“你以为还是在青霄剑宗吗?这里是医仙宫,你不吃也得吃!”宋兰台清丽的面上露出讥讽的笑,眉心红痣在灯火下艳红如血:“而且你不是总装着很在意我阿姊吗?既是在意,你也该清楚神魂离体太久没有好处,你若是愿意直接吃下最后这瓶药,把这具身体给她腾出来,前面那些受罪的倒也能给你免了。”
还未等到回答,剑刃出鞘的清鸣声便伴随着杀到内室的剑风而来。
“我就知道你们医修都不是好东西!”
云华真人怒目而视,眼看着就要一剑斩下,竹帘却微微动了一下。
“没事,真人先出去吧。”
她平静自若地抬头,对气势汹汹冲入的云华真人如是道。
此话一出,云华真人愣怔片刻,匪夷所思地盯着前面的人:“怎么是你?”
“嗯。”她点了点头。
“便是你,也不该包庇这小子!他竟然敢毒杀我们青霄剑宗的人真是岂有此理!”
她很轻地叹了口气,用手点了点那些药瓶。
“这瓶,是活血生肌的疗伤丹,对于外伤有奇效。”
“这瓶,是祛除伤疤的。”
“还有这瓶,也不是什么让人魂飞魄散的毒药,反倒是安神固魂的良药,全部都是百年难得一炉的极品灵丹,想来是从医仙那里弄来的好东西。”她定定看向宋兰台:“明明都是救人帮人的灵丹,却硬说这是毒丹,你是想要吓唬人,还是想试探人?”
宋兰台僵硬站在原地,张了张口,半晌说不出话。
他只是直愣愣地看着眼前那道身影。
她就站在灯火下,面容温和又平静地看过来,光影在她身边镀上一层柔和的光,让宋兰台的眼睛忽然发酸发涩。
他喃喃开口,费尽全力,却也只能发出耳语般的一声。
“阿姊……”
“是我。”白清欢点头承认下来。
她小小的动作,却让宋兰台的肩膀都颤抖起来,他低着头,碎发将头发全部遮挡,一双手在袖子里攥得紧紧的。
“真人先走吧,我想跟宋长老谈谈,有人在不方便。”说完,白清欢又转头看向床榻后的经典屏风处,“还有你,也别躲那里不出声装死。”
屏风后,段惊尘默不作声地走出来。
云华真人胡子一抖:“原来你一直在啊?”
段惊尘不搭理他,只安静地看着白清欢。
“去吧,带刀疤遛一圈消食,我和他有些话说。”
他并不质问或是生气,颔首之后还顺手抓住想要留下来旁听的云华真人:“走了。”
“不是我就听听怎么了……”
“安静,老不羞。”
“……”
目送着段惊尘一手牵狗一手拖人的背影,白清欢清了清声,开口。
“宋长老……”
“别这样叫我,”宋兰台打断她的话,哀求道:“阿姊,像以前那样叫我兰台或是小宋都好,可以吗?”

“可以,名字本就只是一个代号,叫什么并无区别。”
白清欢从善如流地点头,平静问他:“小宋,你送药就送药,我自会感谢你的好意,可你非要说这是毒,这到底是为什么呢?”
宋兰台并不是听不出她语气中的客套和生疏,只是和先前那句“宋长老”相比,他听着多年前的称呼还能佯装无事发生,将所有酸涩情绪压下,挤出笑容面对她。
“阿姊你刚刚不是都猜到了吗?我只是想要试试段惊尘,看他是否真如面上那样对你真心,若真换成他甘愿为了阿姊喝下那魂飞魄散的药,我……”他话语哽了一下,像是突然泄了气,低声说:“我倒是服了他。”
“那些药都很难得。”她提醒。
“是我从师父那里好不容易讨来的。”他眼巴巴地望着她,期盼她一句夸奖。
“你没有下毒,而是送来了这些珍贵的丹药,多谢你。”她真诚地道了谢,微微笑道:“医仙与丹圣子皆是悬壶济世的医道大师,他们将你教得极好。”
“我没有你说得那么高尚,阿姊。”他颤声道:“我只是想赶紧将你的身体治好,我想让你好好的,其他我什么都不想。”
白清欢听得很认真,她低着头,似乎思忖了片刻。
良久之后,她郑重开口:“我也不是什么善良无私的人,当年我在你身上的花销也不小,为了送你入医仙谷也消耗了我师姐的人情,这些药我收下了,从此你我也算是两清了。”
“等等……”
宋兰台猛地抬起头,手足无措道:“什么……怎么……凭什么算两清?!”
“你是觉得自己吃亏了吗?那你算算,我需要再添多少灵石给你。”
“不是的!”他匆匆打断她的话,表情难过得像是快要哭出来,“你明明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我不想和你两清,阿姊,我……”
她轻叹了一声,直白地问:“你想和我回到过去,是吗?”
他连忙点头,可怜巴巴地望着她,“阿姊,当初我年幼无知,我冒昧说了许多伤你心的话,你不要放心上,我……”
“我也想过你是年幼无知,开口冒昧才说那等要和我断绝关系的话,所以事后曾经给过你许多次机会,毕竟对于自己在意的人,总是愿意拉低底线的。”她目光坦然地注视着他,毫不避讳地提及当年的事。
“我曾经来医仙谷找过你三次,你避而不见,且让医仙谷的人转告我,说你我两人都是陌路人了,没必要再往来。”
宋兰台喃喃:“我那是被谷中其他年轻弟子嘲笑说是靠女人裙带才进了医仙谷,而且追求你之男修或是羽山仙族的少主,或是来历不凡的大宗门弟子,我想闯出一番地位再来见你……”
白清欢没有动容,继续道:“后来我担心你在医仙谷吃住不惯,托万宝阁的人给你送去东西,你当众丢出了医仙谷。我想着好歹是自己养大的孩子,脾气和我一样坏也不怪,所以再后来我也曾经给你写过信,你却原封不动退回了。”
“我只是……”
“你只是习惯甚至是享受被当孩子哄着的感觉了,我每向你低一次头,你的头就跟着仰一些,是不是?”
她顿了顿,继续平静说:“我也不是个随缘的性子,从来都是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所以在意的人对我关了门,我会自己破窗而入,封了窗,我会掀屋顶进去,再无路可走,我甚至也愿意钻狗洞。可是你当初既是连狗洞都没给我留,却又要怪我现在不给你机会,宋兰台,世间哪有这样不公平的事呢?”
“我……”他快要落泪,哑声想要解释什么,却什么也说不出口。
再回首才发现,原来曾经她站在原地,甚至是朝他走过无数次。
但是那时候或许是年少轻狂,或是笃定她会永远纵容自己,或是该死的自尊心作祟,又或是爱意的深浅本就要靠分开后的痛意才能判断。
他后知后觉得太晚了。
庭院中不知何时起了风,近来羽山多雨,风卷着泥沙从院外掠至屋内,吹过她的裙角。
头顶的灵灯微微晃动,她看着僵硬站在屋内依然没有要离开意思的宋兰台,只好自己往外面走去。
“即使说清楚了,我便先走了,桃家那边邀我去赏花。”她往庭院外走。
宋兰台仓惶转身,“阿姊,我后悔了!我再也不管那些人如何笑话我,也不管什么面子什么身份了,你说只当我是弟弟,我也再不妄想其他了,你能原谅我吗?”
她的脚步微微一顿,声音清冷却坚定。
“你可以后悔,我也可以不原谅。”
浅青色的裙摆在眼前一晃而过,被风带起,也浓郁的夜色中像是一只翩飞的蝶。
宋兰台知晓,今日她一旦离去,两人之间真就无一丝可能了。
“阿姊!”
他踉跄着想要上前,可脚下却是一软,竟就这样直挺挺跪摔在地。
可是宋兰台第一反应却不是起身,而是慌忙探手,想要抓住白清欢的裙角。
她没避让。
那一缕薄薄的裙角落入掌心,如幼时被暗卫追杀,躲在幽暗不见天日的水缸下的他,看到的第一抹天光。
他亦如数百年的幼童般眼前一亮,紧紧攥住这裙角,生怕它逃走。
“阿姊,阿姊……”
他匍匐在她脚边,将她的裙角捧着贴在冰冷的颊边,泣不成声。
“我知道错了,我再不跟你闹了,我现在都改了,阿姊,求你……”
他反复,一遍又一遍地认错。
“我不该将你送我的丹炉砸了,我不该撕了你为我写的丹方,我不该铲了你为我种下的药材……我不该,我不该和你闹,阿姊你别走!”
他听到了顶上那几近无声的叹息,也感觉到手中的裙角似是即将抽离。
那一瞬间,宋兰台的声音骤然拔高,竟如孩童失态。
“阿姊!”
“阿姊别走!求你了阿姊!”
他话语错乱,只想要留下她。
“段惊尘也好,应临崖也罢,哪怕是那个惹你伤心的空昙,甚至是更多,万万千千的人,你若喜欢,你若想要他们,我都不闹了!”
“我只要你留我在身边,我甘心当万分之一,只求给我一片地方就好,我什么都不强求不奢望了!”
“别赶我走,阿姊,求你……”
他说一句,便重重吸一口气,喘息声和哭腔混在一起,让所有话语都变得破碎不堪。
“小宋。”
终于等到回应,宋兰台狂喜抬头。往日清润的双眼通红,盈满了泪,睫毛也被浸湿了沾在一起,染了尘埃的白皙面颊上残留水痕。
他似乎也意识到自己这样的姿态在她眼中不好看,于是狼狈想要用衣袖擦干净面庞,然而顶上落下的下一句,却让他的手僵硬空悬在半空——
“你现在愿意低头,愿意退至最卑微处,可是日后夜深人静时,看自己所爱之人长伴他人身侧,自己只能远远观望,真的不会不甘吗?”
宋兰台很想说不会,然而只是思及那些场景,便难过得揪心刺痛,连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我……”
“世间哪有真正不求回报的爱呢?再炽热的火,一直面对的是一块坚冰的话,最后的结局也是被融化的水浇灭。我自然信你现在句句真心,但是正如当年的你料想不到自己会如今日的你这般后悔,今日的你,也不要轻易为将来的自己许诺。”
“我们真的回不去了吗?”他跪在地上,仰着头,泪水从苍白的面颊上滚落,“哪怕只能一辈子叫你阿姊……都不可以吗?”
白清欢皱了皱眉,认真道:“不可以。”
“为何?我现在可以为你炼丹,为你采药,为你做一切能做的事,我现在很有用了!”
“他虽然不会说,但是心里总归还是会不开心的。”
那一刻,宋兰台失了神。
他几乎瞬间听明白这句话中的“他”是谁。
是段惊尘,不再是宋兰台。
“他……会不开心?”
许多年前,他也曾经是她口中的“他”。
她每每从宗门外带来小东西,总是头一个捧到他跟前让他先选了,再送去给其他后辈们。
有其他师侄或是徒孙们来缠闹,她笑眯眯的,回答得理所当然。
“不行,不给兰台先选,他要不开心的。”
曾经被明目张胆偏爱的人,如何能接受这份偏爱旁移呢?
可也正因为他以为这偏爱独属于自己,才敢反复推开,用离开来试探她的在意,以至于最后弄丢了它,是不是?
他嘴唇颤抖着,声音涩哑,不断重复这句话,连右手何时松开的也不知晓。
那一缕裙角,终究从他手中抽离。
白清欢没有停留,亦没有回头,大步走出庭院。
出了医仙宫,她一掀眼皮,就看到仙宫重叠的竹林之后,正齐齐整整地站着几道身影。
三人一狗。
本来说是去散步的段惊尘和云华真人也就算了,怎么连医仙也在?
医仙一看到白清欢就忍不住苦笑:“白长老,你这说话未免也太不留余地,太无情……”
“我若是留余地,就等同在他嘴里留了个鱼钩,那才是真的无情。”
“……”这比喻让医仙也只能拧着眉直叹气。
云华真人没听懂,还扯了扯道友的袖子:“什么意思?”
医仙缓缓摇头:“你们这些修无情道的剑修无需懂。”
“啧,说得你个老医修有过道侣似的。”
“……”

云华真人和医仙三两句就开始呛声起来,两个老头索性去找其他老怪物们理论去了。
风过竹隙,夜色浓郁如墨,身后医仙宫门口悬着的两盏灵灯和远处云层间的阑珊灯火如星点。
白清欢稍稍抬起头,瞳孔中倒映着段惊尘的影子。
依然是束着利落高马尾,发间所佩的还是她亲自挑选的玉冠,白底浅青色的衣衫,清冷雅致的装扮。
她心中浮出微妙之感,习惯了对着自己的脸,如今再对着段惊尘,竟然觉得有些不适应了。
分明是同一具身体,但是内里的灵魂变作他本人之后,气质也截然不同,少了些温和散漫,多了些剑修骨子里的强烈压迫感。
当然,面对她的时候,所谓压迫感是不可能存在的。
白清欢笑意盈盈地打量着段惊尘,后者在她的注视下有些不自在,声音略沙哑地问:“我有哪里不对吗?”
“有啊。”她抬手指了指在自己脚边打转的刀疤,笑眯眯地问:“不是要带刀疤去遛弯的吗?怎么遛了这么久还在医仙宫呢?”
段惊尘微微错开视线,若无其事的回答:“兴许是它和某人学多了,吃多了灵石后习惯躺着不动,不愿意走动吧。”
刀疤的狗眼微微睁大,抬起前爪指着自己的脸。
“汪?”
不是,你是在说我?
段惊尘假装没听见刀疤发出的动静。
倒是白清欢轻轻嗤笑出声,蹲下身来,抬手揉着刀疤两颊的脸肉。
她声音飘飘忽忽,带着压制不住的笑意:“哎刀疤呀刀疤,怎么小狗这么不乖呢,我原本还以为是某人忍不住想偷听呢,原来是你不听话啊——”
刀疤急的耳朵往后压,拼命辩解:“汪,汪汪!”
白清欢:“哦?你说刀疤是好狗狗,是某人坏,死活拦着你不让你出去遛弯,还故意泼脏水在你身上啊?”
“汪!”刀疤坚定点头。
“咳咳!”
段惊尘右手握拳抵唇,拼命咳嗽起来。
白清欢眼睛忍不住弯了弯,却不搭理上方的人,继续揉刀疤的脸:“那小狗乖,小狗告诉我,某人刚才有没有偷听我讲话啊?”
刀疤迟疑了片刻,狗眼拼命打转,又是小心看段惊尘又是盯白清欢,着实弄不清楚到底该向哪个主子投诚。
她蹲在地上,侧抬起头,笑意盈盈地看着站在跟前的段惊尘。
黯淡的星光,恍惚的灯火,在她的注视下,将他无措又紧张的姿态映照得分明,绯红的耳廓,乱飞的眼神,故作稳重便又被这些细节弄得漏了馅。
她拍了拍狗头,得寸进尺说:“你不知道啊,那你给我演演他刚刚是怎么带你遛弯的?”
刀疤立马来劲。
它甩了甩尾巴,从医仙宫内走出,而后绕着医仙宫大门走了一圈又一圈,再支起前爪以后腿站立,眼睛装作若无其事盯着远处的云,一边耳朵却高高竖起,拿脑袋贴着大门边;
片刻后,它似乎听到什么很不高兴的事,忽然两耳往后压,气势汹汹地拿前爪比划了个拔剑的动作,再过一会儿竟是开始模仿起磨剑的动作了。
白清欢看得乐不可支。
段惊尘眉头一皱,匆声打断刀疤的表演:“胡说八道!我根本没有磨剑石,怎会磨剑!”
她一挑眉:“哟?意思是除了最后那个,其他事情刀疤都没胡说?”
他呼吸一滞,哑然片刻后别开脸,低声:“都是狗叫,你别听。”
白清欢拿手支着下巴看着他,笑眯眯地问:“所以我们段仙君到底有没有故意逗留,又刻意偷听呢?”
他本想板着脸装没听到,可是不管他的脸别向哪边,她的脑袋就跟着偏向哪边。
被逼得避无可避,他只能低着头,垂着眼,声音很轻的坦然回答。
“嗯。”
顿了顿,他对上她满是笑意的脸,又不自觉地抿了抿唇,替自己找补起来。
“没有刀疤那般姿态猥琐形容鬼祟,也不是刻意偷听,只是近来修为精进,在院外也能听到你们的声音而已。”
“哦——”她拖长了语调,一副原来如此的表情点头。
片刻后,话锋忽转:“所以你为什么要偷听我和他讲话呢?”
他有片刻的失神,都忘了继续嘴硬说自己没偷听,只看着她弯如弦月的一双眼愣神。
“我……”反应过来后,他快速地闭了闭眼,再睁眼后,认命般地开口——
“因为我怕诡计多端口蜜腹剑的宋长老又要花言巧语搬弄是非,更怕白长老慈悲心软善良不忍宽和大度原谅他了,所以顺便听了听,若是有异常还能派刀疤出去制止一二。”
他语速快得几乎没停顿喘气,好在白清欢听得清清楚楚。
她忍不住笑出了声,眉梢眼角全部洋溢着生动的笑意,注视着他问:“啧,段仙君好口才,怎么就对我这么没信心,觉得我要被人哄骗了去呢?”
他沉默了片刻,垂着眼睛与她对视。
“我是对自己没信心。”他这样说。
那双透亮漆黑的眼眸湿漉漉的,和刀疤相似,眼尾微微下垂,瞧着无辜又可怜,浓密眼睫投映下的淡淡阴影在眼睑颤啊颤。
“我是个极其无趣又乏味的人。”他的声音很低沉,夜风又起,他宽大的袖袍与衣摆在夜色中上下翻飞,像是他难以隐藏的不安和失落,“我也算不得什么稳重聪颖的男修,不如你懂得多,也不懂情趣……”
他每句话都说得很轻,每句话都是在说他不如她,偶尔揶揄人时嘴巴利索得不像话的段惊尘,在这时候却说得词不达意。
她听着那些蠢话,胸口却柔软得一塌糊涂。
白清欢抬起手,忽然扯了扯他垂在自己脸颊边的袖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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