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命,和超禁欲剑修互换身体了—— by暮沉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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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行!”
他先咬牙低声说了这么一句,然后做贼心虚地将身体坐得笔直,且此地无银三百两地刻意同白清欢保持了非常清白的距离。
白清欢拿手掩着脸笑了半天,才慢悠悠问:“你这么紧张干嘛?”
段惊尘的耳垂通红,轻声:“你不要在外面说这种……”
“说什么?我检查你酒量行不行啊。”白清欢很是无辜。
他呆滞得更厉害,磕磕巴巴:“是……是这个行不行吗?”
“那是自然,你又想哪儿去了?”她谴责地看着他,啧了一声:“啧,你小小年纪脑子里成天在想些什么呢?”
段惊尘一声不吭把脸别开,死活不愿意再开口了。
没事就逗狗玩的白清欢今天也是心满意足。
席上众仙自是饮了灵酒,场面越发奢靡热闹,就在这时,一个仙族兴许是酒劲上头,竟然摇摇晃晃走到了中间,化作了原型。
那是白虎仙家的后裔,只不过真正的白虎血脉在三千年前已经断绝,此刻现身的是只白底黑纹的斑纹巨虎。
虽说血脉不正,气息却也是强大到充满了压迫感。
巨兽徒然现身之时,还有喝得微醺的其他仙族在笑话。
“哟你们看,虎家的这小子酒量真不行——”
下一刻,这只似是喝醉了的斑纹巨虎便抬起了头,化作一道虚影猛地扑向白清欢和段惊尘这边。
远处正带着家中长辈往这边走的桃央愕然抬头,却只听到一声轰鸣巨响,被拍碎的桌椅和山石化作粉末弥漫,就连那株巨大的仙桃树也被剧烈的震动弄得摇晃起来,粉色的花瓣纷飞不止。
原本还坐在那儿的白清欢和段惊尘不见踪影。
看到这一幕,众仙神情各不一致。
有诸如桃央这般慌忙制止的,也有人高呼帮忙救人的,大多数却是沉默着看热闹,全然无动于衷。
虎家人和方才那个白脸中年人相邻而坐,似是关系不错。
在这片混乱中,此人的嘴角勾起一抹笑意。
“急什么,仙酿醉仙,虎仙不过是喝多了上头,待醒醒酒就好了。”
巨大的仙桃树下,花瓣如雨幕纷飞,沿山布置的灵宴潦倒散落满地,垂挂在山道旁的灯火明灭,照亮了弥漫在此地的层层白雾,在漫天的尘埃彻底散去之前,一道身影手中提着某个巨物,静静屹立在原地。
花瓣落在白清欢浅色的裙角边,将其堆砌成一件华美的衣裳。
她面色仍带着若有似无的笑意,只是手上却是拎着一根红绳,红绳的另一头捆绑的,是一只还在淌血的虎头,却见头颅断裂处平滑利落,显然是被一剑削下的。
看清这一幕后,席间一瞬间陷入了死寂。
终于,有人惊呼:“你竟敢杀古仙族!”
白清欢脸上的笑容淡去,她扫了那群仙族一眼,原话奉送回去。
“急什么,仙酿醉仙,我们也不过是喝多了上头,待醒醒酒就好了。”
那个白脸仙族死死盯着白清欢,正要说什么的时候,却见另一道身影轻轻一跃,若云端清风,稳稳落回了白清欢身侧。
段惊尘右手持剑,左手屈指弹去剑身上沾粘的血迹,似是毫不在意将自己杀了仙的事暴露。
“上头?”
他抬脚将斑纹巨虎的残躯踢远,冷清道:“把头砍了不就下头了?”
此话说得尤为不止是嚣张,更算得上是猖狂了。
场中仙族似乎也被这场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够呛,有反应过来的人认出了段惊尘。
“这……这不是盛德仙君吗?!”
“难怪出手这么干脆利落,原来是剑仙的转世……”
然而更多的仙族却是冷冷看着段惊尘和白清欢,毫不掩饰杀意。
“这里没什么剑仙和盛德仙君,尚未飞升者竟敢残杀同族,此等行径与妖魔无异,羽山之中容不得这等下作之辈!”
然而还未等他们出手,就听到一道清亮高亢的声音先盖过——
“放你大爷的狗屁!羽山还让你们代表上了?我小白姐……哥杀个人还轮到你们指点了?”
几乎同时,一道绚烂的火焰交织在空中,一个穿着大红色羽衣的矮个男子手持硕大的流光羽扇,自火焰中飞身而出。
“凤翎洛?”
“阿对,是大爷我。”
白脸仙族惊疑不定:“你怎么会出现!你不是先前和他们生了矛盾再无往来,还放言段惊尘要是来桃家仙宴,你就决计不会来的吗!”
凤翎洛稳稳落在段惊尘身边,笑眯眯地歪着头看着这些人。
他点点头,得意道:“是啊,我要不这样说,你们敢来这么齐全吗?”
对方那群人的笑容逐渐褪去。
“凤家主,您这是什么意思?”有人不安询问。
“什么意思我说得还不清楚?”凤翎洛的眼中只有冷漠,他嘴角扬起一丝弧度:“今天,是我们给你们这群吃里扒外的废物们安排的断头饭啊。”
来的不止是凤翎洛,还有他麾下羽族的仙将们。
眼看着此地被重重包围,方才还在酣饮的众人酒醒了大半。
有人颤声问:“凤……凤家主,断头饭什么意思?”
凤翎洛睨了一眼,面无表情说:“不知道?那说明今天这顿饭没你的份,看你的热闹便是。”
白清欢颔首笑道:“很明显,该吃这顿饭的人都明明白白等着上桌了。”
这一番简短的对话,却让那群仙族的脸色变得更差。
“凤翎洛,你竟然与外人勾结……”
“我可没空和你们这群蠢蛋玩什么弯弯绕绕的游戏。”凤翎洛拍了拍手,桃家的家主和仙侍们都默然走到他身后站定。
桃央也悄无声息地对着白清欢点了点头。
而在远处的屋顶上,一队老头老太也悠悠然地各自抄起了家伙。
老李头抱怨道:“不是,老剑修你真的行不行啊,进门那会儿演得很假啊你。”
云华真人瞪眼:“哪里假了,老夫一直就是这般维护小辈的人!”
“你可别装了啊,我听小白说了,你连这次演戏都收了灵石的,我们可没收到,赶紧的拿出来平分!”
云华真人捂紧了芥子囊,冷眼睥睨:“待会儿我可是杀叛徒的主力,你们也配和我比?”
医仙笑着摇摇头,气定神闲道:“倒也不用,他们饮下的灵酒中有我配的散灵丹,怕是不需你出剑了。”
“呵,有我借居在桃家时,和小白提前补下的天罗地网阵,那才是最关键的一环。”
“……”
老怪物们全然没有隐瞒的意思,竟然你一言我一语地争论起来。
听到这里,被算计的这群人哪里还不明白。
什么桃家的仙桃树突然开花,提前办了百年一次的仙桃宴;
什么段惊尘在羽仙宫和凤翎洛不欢而散,后者放话说有我没他;
什么白清欢和段惊尘都来了仙桃宴,还像送人头似的闯过来;
以及这些真的单纯来参加仙桃宴的无知仙族,也是迷惑众人的烟雾弹……
重重谋划抛出来的全是引得他们来的饵,一环接一环的算计,竟是从这群修士进入羽山的第一天起就已经开始了,还真让凤翎洛这小子做到了一网打尽!
想到这里,白脸中年人猛地看向另一侧。
“桃家主,你们居然也和这群疯子为伍,残害羽山仙友吗?!”
桃家家主恭敬站在凤翎洛身后,高声回:“诸位既然心在妖部,那身体也无需留在羽山了。”
白脸中年人面上缓缓露出笑容,状若无辜地问:“什么叫心在妖部?真是怪了,我们生在羽山长在羽山,怎么到了诸位的口中就变成心在妖部了?”
他的声音越发高亢,振振有词地反过来质问:“不知我们这么多上仙后人是怎么开罪了凤家主,竟让你如此兴师动众又大费周章的想要除了我们!”
此言一出,瞬间让吓丢了魂的众仙回了神。
“是啊,纵是仙庭还在时,上仙想要诛杀寻常仙族都得拿出罪证,如今仙庭不再,凤家主也不是手持羽仙灵的羽仙,却也敢无证诛仙?!”
这一顶高帽子扣下来,凤翎洛眉一皱就准备把自己这些年搜罗的证据列出来。
就在这时,白清欢却先开口:“小段。”
而后,嘴唇微动,吐了个字。
“杀。”
段惊尘了然。
几乎在白清欢话音落下的瞬间,段惊尘轻轻往后退了小半步,手中的天倾剑嗡鸣一声,与他同时消失在原地。
一瞬呼吸间,那道浅青色的身影已经出现在了白脸中年人的身后。
一点幽芒掠过,无人看清他是何时出手的,待看清他的影子时,他已震掉剑身上的血渍。
在他的正前方,一具断头尸体轰然倒地。
“骨碌——”
方才还在慷慨陈词的那张嘴尤张着,双目圆睁,片刻后,鲜血才汩汩喷涌而出,溅在震惊的众人那些曳地的华服袍角。
白清欢的视线自那些惶恐震怒的脸上扫过。
她对凤翎洛淡淡道:“小鸟,证据是弱者才需要呈出来,当你足够强的时候,直接杀了就是。”
凤翎洛听得一愣一愣。
他还不知道这两人互换过身体如今又换回来的事,方才正想给段惊尘这一剑叫声好,然而听白清欢这话出来,整个人都懵了。
等等?怎么感觉小白哥又变回小白姐了?
到底这俩谁才是他羽仙宫的小白啊!
“疯了……你们疯了!”
有仙族想要往后退去逃走,然而白清欢却十指微动,在她的牵动下,整片桃林上方出现了若有似无的金光,竟是将此地重重封禁。
自然也有怕死的开始低头:“饶命,凤家主,我尚未投靠妖部啊,只是帮着应老家主替一个可怜小妖遮掩了气息!我并不知晓那是妖将逐星啊!”
也有人死前还在怒骂:“凤翎洛,你和你背后这些冥顽不宁的家伙才是蠢货,羽山败落已是注定,妖部却有战神临世!你连以前的应临崖都比不过,怎么比得过如今的他!”
“禽鸟择良木而栖,你这只蠢鸟就等着妖部打上来等死吧!”
凤翎洛安安静静听着那些叫嚣声,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只是默默摸出了自己的羽扇。
而段惊尘那一剑仿佛号角,布局已久的网倏然收拢。
一网打尽。
良久之后,天边云层间逐渐透出微光,这一场长夜的谋算也暂时告下段落。
这些仙族本就是无能的蛀虫,之所以这么小心,也只是怕出现漏网之鱼而已。
这次的局,自然是白清欢布下的。
不管是凤翎洛还是医仙,都明里暗里说过许多次,羽山之中有妖部的耳目,想要对付妖部,必须忍痛将这些耳朵和眼睛割掉。其实凤翎洛早在寒渊之前就醒来了,虽然对应临崖之事含糊其辞带过,但是羽山中的情形却是同白清欢交代得清清楚楚。
段惊尘被追杀了几辈子,这一世更是引得逐星亲自出手,他和白清欢一入羽山,当然是最合适不过的诱饵了。
所以那些人死得不冤,白长老可是带了一群人做戏给他们看呢。
天光大亮了又黯淡。
两日后,羽山这场内部清洗也告了尾声。
没有了这些领头的叛徒,凤翎洛率领的人马很快就将余下的旁支扫尽,云雾中也弥漫着难以消散的血腥味,像是染上一层艳丽的红霞。
那些不曾与妖部勾结的仙族自然被放了回去,只是他们也被吓得够呛,各大仙宫皆紧闭大门,和前夜的热闹喧嚣形成鲜明对比。
“真是累死我了——”
凤翎洛拧着眉踢开脚边的一块残肢,选了个干净的位置,毫不讲究地坐在了地上,再往后一靠,半躺在了那棵巨大的仙桃树下。
桃央对着白清欢几人微微倾身一拜。
“这次有劳两位以身入局,诱得那些人前来了。”而后视线落在白清欢身上,惊叹道:“却不知道白长老教我们调配的灵液竟真能催得仙桃树提前开花,倒是让人大开眼界。”
凤翎洛一听这话,忍不住斜眼嗤笑一声:“这是当年的桃仙自己在学宫里讲的法子,没记错的话,你祖父当时就坐我后面。”
“咦?”桃央错愕地回头看正板着脸指挥仙侍清理现场的祖父,“可是我不曾听祖父说过啊。”
凤翎洛懒懒道:“ 呵,正常,那时候他成日睡觉,天天被你太祖揪着衣领打……”
桃家家主老脸一红,佯装没听见,若无其事地转身自言自语:“不妙不妙,外面的其他宾客怕是听到动静了,恐怕多少也要出点乱子,我得先去安抚一二……”
桃央捂脸轻笑,同几人告了声歉跟了上去。
白清欢轻轻踢了踢凤翎洛:“往边上挪点。”
抢占了这块干净地方后,她也坐了下来。
“你俩……”凤翎洛上下打量了一番白清欢,好奇问:“到底谁是谁?”
她三言两语将互换身体的事情同他说了,后者听得啧啧声不断,最后松了口气。
凤翎洛挠头嘀咕:“我就说嘛,小白怎么可能是剑仙那个死人脸转世嘛……”
段惊尘凉凉地往这边瞥一眼,若无其事地抽出天倾剑擦拭着剑身。
“……”
凤翎洛闭嘴了。
白清欢却看向他,忽然问:“你是怎么知道这些叛徒的具体名单的。”
凤翎洛愣了一下,有点心虚地避开她的视线,高声道:“那当然是因为我英明睿智,他们在羽山之中的一举一动都逃不过我的眼睛,而且我当年还在应家出入自如,能弄清楚哪些人被应家老祖收买了,不是理所当然吗……”
白清欢眉头微皱。
这小子依然有事情瞒着她。
就在这时,天空中却有一只仙鹤快速飞来,化作一个羽族仙侍跪倒在凤翎洛跟前。
“启禀家主,妖部有使者前来,且还带了所谓礼物……”
说到这里的时候,仙侍的声音都颤巍了一下,似乎想到了什么,脸色变得苍白。
不安在凤翎洛心中翻滚,他迅速起身,沉声问:“到底送了什么来?”
“我仙族往日被妖部所擒的同族,皆被扒皮剔肉,只剩数百副光秃秃的骨架送了回来,他们还留下一句话。”
凤翎洛早在听到“扒皮剔肉”的时候就已经没有了表情。
“说。”
“妖使言‘原来血肉之下,妖骨与仙骨,也毫无区别。’”
第81章 羽山丧钟
妖部遣来的人根本没有活着回去的打算,几乎在送来那些枯骨之后,都不等仙族的人动手,便自行了断了。
据那个羽族仙侍所言,那几个妖部的人在临死前甚至笑得格外畅快,全无惧色。
诚然,昔日仙族为尊妖部为卑,有朝一日能直接打仙族的脸,对他们而言怕也是达成了毕生所求了。
凤翎洛面无表情地听着仙侍的话,很快跟随来到了羽山入口处。
天穹上方依然被流光溢彩的巨型大阵笼罩着,将寒渊无边无际的冰寒阻挡在外。
透过羽山的光芒,白清欢低头往下一看。
那几个妖部使者已经自刎,鲜红的血浸染透了下方厚重的积雪中,早就失了温度变成红色的冰晶。
在不远处,则是有上百具白骨整齐排列开来。
或许是生前被折磨过,这些仙族都显出了原型,更被剥离了残存的灵力,只剩毫无气息的枯骨。
果真辨不出到底是妖部的尸骸,还是仙族的骸骨了。
“家主,要去收敛那些骸骨吗?”仙侍低声问。
凤翎洛目光逐渐坚定,他哑声说:“当然,外出被擒的这些仙族之人,多是在寒渊之中护卫巡视的你我同族,我们不能舍了他们,总要带回来安葬于羽山。”
仙侍却面露迟疑:“可是里面或许混杂了妖部之人的尸骸,岂能葬在羽山?”
“羽山虽塌了大半,却还容得下一堆被同族剥皮拆肉的妖骨。”
凤翎洛态度坚决,如今羽山才经历一场清洗,即便他要开阵去收敛尸骨,其他仙族也无甚反对。
何况,这里面确实有他们自己血脉至亲的同族的尸骸在。
羽山之下的寒渊依然是一片望不到尽头的苍白,白骨接连送回羽山,又添了更浓厚的一层悲色。
然而,根本没有时间留给他们悲伤。
妖部此举正如一个信号,谁都知晓,妖部不日便会如三千年那般打上来了。
然而如今的羽山别说再无剑仙段清光,甚至连诸多强大的仙将也再无传人,像样的后辈拢共应临崖和凤翎洛两人,其中一个还转投了敌方。
“真是天要亡我老李!”老李头唏嘘不已,叹了又叹,悔不当初,“早知如此,我当初便该转道回修真界的,如今出羽山恐怕正撞着妖部大军,在羽山守着又像是等死,哎!”
刀修:“你回了修真界人人喊打,估计死得更快。”
神婆子正捏指掐算,闻言皱眉:“少说这等晦气话,影响气运。”
此话一出,老怪物们顿时噤声,跟着一起巡视羽山周边。
白清欢这两日亦不曾闲着。
羽山当初几乎被毁得干干净净,但或许是应星移心中仍惦念着风希,又或许是此地偏远,神女宫倒竟然还保留得完整。
自妖部来人之后,这半月间,神女宫中的灵灯便不曾黯淡过。
如今坐在那高座下首第一个位置的人,从应星移换成了凤翎洛了。
议事的争辩和吵闹声从晨时吵到深夜,一批又一批人在为注定会来的大战争执不休。
“我们何必苦守羽山?如今的羽山已不是当初的仙庭了,为何不直接弃了羽山横渡寒渊,退守至修真界?”
“怎说出这等畜生话语?!羽山乃是我们祖地,你一句话就弃了?再者说,你当寒渊这么好横渡?”
“那你说怎么办?那是灭世邪魔!”
“那也不能退!今日让羽山,明日让修真界,最后这苍生皆成妖部主宰的炼狱!”
“那你能怎么办,非要等着全部战死,等到无一丝翻盘机会,你才甘心吗!”
“你真以为能退能认输吗?那些送回来的骸骨就是我们的下场,妖部之人会把我们当成食物吃掉,可笑还有人听信谗言觉得真能成为应星移的走狗!他连应家的后嗣都能利用,还真以为他会顾念同为古仙族的情谊吗?”
争论到这时,忽然有一道苍老的声音自角落响起。
“可是分明神女已经归来,为何不让神女出手平定此等祸乱。”
上首的凤翎洛忽然沉默,顶上的琉璃透光掠过,他眉眼间有片刻的阴翳。
“我看你是累疯了,来人,请风神宫的这位叔父先下去休息。”
那个垂老仙族却咄咄逼人:“凤家主,其他后辈不曾见过,你也该知晓神女的存在,更该明白那邪魔当年狂肆傲慢,却唯独对神女敬重有加。如今你已请回神女转世,何不由她出面,请降应星移呢?”
还是有人记得风希的。
白清欢这会儿也坐在议事席间,同桃央这等年轻后辈坐在一起,她掀开眼帘,就看到诸多目光正朝自己这边转来。
边上有人诧异私语,很快便有知晓神女存在的人将缘由解释清楚。
“这位女修竟是神女转世?”
“羽山本就是神女所创,那她定不会束手旁观吧?”
“而且听闻这位白仙子同应临崖也有过一段情,兴许她出面还真能游说那邪魔……”
凤翎洛冰冷看着提议之人,毫不客气打断他们的话:“真是可笑至极,你们不想着如何和妖部作战,却想着推人出去求饶,未免太没骨气了!”
羽山不乏有骨气的仙族,一时间倒也有人附和凤翎洛的话。
桃央瞪着他们:“当初说是外人不许人家进,现在用得上了就变成羽山是她的了?你们休要这般荒唐!”
“若能保住羽山,我这副寿元将至的朽躯虽死也无悔!奈何我无能,羽山也已别无他法了!”
那老者面向白清欢,颓然跪在她身前,苦声祈求:“求风希神女怜悯,替羽山挣得一丝生机啊!”
白清欢稳坐在席间,姿势并不算庄重,微微斜着身,在某些老古板的眼中或许称得上是散漫了。
可是她分明坐在最下方的位置,如今看来,倒像极了当年风希坐在最高处,淡漠旁观他们争论的模样。
她毫无波动。
哪有这种道理呢?
跪下的人将头叩低,被跪的人就该被绳索悬颈高高挂起,安心赴死?
忽然间,白清欢身旁有人起身。
段惊尘拿起天倾剑,自她身旁错身而过,走向跪地那人。
他步履平稳,私下面对她的温柔与青涩都藏了起来,如今眉梢眼底,皆只余冷肃和凛冽,像是最锋锐的一柄利剑。
当他的阴影笼罩住跪地那人时,天倾剑出鞘的清脆嗡鸣声响起。
那一瞬间,方才还口口声声说着“虽死无悔”的那人下意识猛地往后瑟缩了一下。
段惊尘却没有挥剑,而是将剑尖抵在平滑如镜的白玉地砖。
他面无表情说:“她叫白清欢,不叫风希,也不是什么神女。”
那一剑没有斩下来,老者也像是回了神,壮着胆子抬起头:“我曾见过风希神女,分明就与她一模一样,这世间哪有那么多巧合?”
“巧了,我上辈子也见过风希神女。”他声音低沉而镇静,世间最离谱的胡话经由他口,也变得认真起来——
“我看你倒是和神女更是相似,都是两只眼一张嘴,世间确实不该有这么巧的事,料想你才是神女的万千分身之一,不若你去劝降应星移?”
白清欢就坐在他身后。
其实这些道德绑架于她而言毫无压力,因为她白清欢从来就没什么道德。
但是最厌烦与人纠缠的他,却选择站在她前方,替她挡下所有。
那人还想要说什么,然而段惊尘只是很轻地瞥去一眼。
从那段幻境中出来之后,连白清欢都看不透段惊尘的修为了。
跪地的仙族与那些仙族皆被莫大的威压震慑住了,不敢动弹,只是他们依然沉默看着白清欢的方向,显然是认定了她就是风希。
就在这时,白清欢起身。
她走向跪地的那仙族老者,眉目温和,并不见责备之意。
“你觉得我是神女?”
老者眼中含泪仰头看着白清欢,在逆光中,她的影子真如一尊神祇。
“您即是回来了,为何不救羽山?”
她却温声问:“我身在羽山,你们却想要我去妖部吗?”
这句话问得很平淡,然而却让跪地的老者打了个激灵,他喃喃:“神女乃是天道化身……神女重现羽山,说明天道重眷羽山!只要神女还在此地,就说明天道气运仍站在羽山这边!”
白清欢并不回应。
但是已经够了。
其实妖部也未说错,人也好妖也罢,兽也好仙也罢,对天道而言都是苍生一子,并无区别。
风希神女当初救下来的不止是仙族,只是恰好是强大的那一部分人,占去了最富饶的这片大地罢了。
当资源被分割的时候,种族也会变更。
对于这些仙族而言,羽山即是生养他们的祖地,却也是一座编织华美的牢笼,将他们世世代代以甜美的诱饵囚禁其中,他们在天上仰望下方的寒渊以及虎视眈眈的妖部之时,又何尝不是被注视着呢?
如今外面的阴影越来越大,几乎要将整座金丝牢笼压垮了。
牢笼中的人若再看不到一点希望,怕是会在阴影彻底降临之前,自行崩溃。
待所有人被遣散后,凤翎洛握拳走到白清欢跟前。
“你干嘛装自己是神女!”
“其实他们自己也很清楚,否则早在看到我的第一时间就磕头跪拜了。”白清欢淡淡:“他们只不过是太绝望了,需要一点希望而已,我给他们便是。”
她曾经经历过许多次绝境。
杀了大师兄身受重伤,拖着尸体行走在月夜荒山中的那个夜晚;
被应家的人逼得解契,遭天道反噬血洒青石长阶的那个雨天;
被那群佛修逼得重伤败退,在雪地茫然行走的那段岁月……
绝望之人,最渴求的其实不是神明天降,其实只需要一点点希望。
长夜中,一缕天光就能让人重新站起来了,即便只是一点烛火也能装作烈日当空。
凤翎洛沉默了片刻,却依然不赞同:“可若是我们败了,他们说不定要反过来怪罪你。”
她笑了一下,很坦然道:“没那种可能,若是败了,大伙儿都在妖兽肚子里了,哪还有他们怪罪的机会?妖部的人可不挑肉质柴老还是鲜嫩。”
段惊尘同样面无表情,认真说:“到了里面,我会争取划破妖兽肚子送你出去的。”
她煞有介事地叮嘱:“那你到时候动作可得快点,估计里面味儿不好闻。”
“那我现在就去磨剑。”
“……”
这两人稳定到发指的情绪,以及过于天马行空的对话,成功让凤翎洛沉默了。
他把脸别到一边翻了个白眼,才能心平气和同这俩共处一室。
“行了,我知道了。对了,最近人手不足,能不能把你们的狗借我巡——”
最后一字还未出口,羽山之中,忽然传来了沉重悠远的钟声,声声激荡,传遍了整个羽山大小角落。
凤翎洛的声音戛然而止。
羽山上一次传出的钟声,是三千年前的大战,因而有人胆大妄称其为“丧钟”。
高悬在羽山头顶的那把刀,终于还是轰然斩下了。
大雪,天寒。
寒渊似乎总是风雪交织,灵力在此地也变得紊乱不堪,视野被拉到了极黯淡的地步,放眼望去,天地苍茫,乌云和积雪被飞雪连成一线。
整个视野中,唯有极远极高的羽山,如同一颗璀璨诱人的星子,引着妖部大军往那边进发。
妖部的队伍在距离羽山数里外的一群冰山周边驻扎聚集,纯白冰山下方好似匍匐了一只等待尽情吞噬的漆黑怪物,野心勃勃地眺望着远处的羽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