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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美丽少年—— by芦西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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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君乐听他叫小江听习惯了,他们是在论坛认识的网友,那个软件的用户使用最多的名字就是江湖骗子,许君乐觉得在网络上被搜索是件很奇怪的事,于是在取名这件事上他第一次主动的加入了一个整体,成了众多江湖骗子中的一员。
那时他表达欲还很强烈,成天读了书没事干就在各种译本下长篇大论译者哪里哪里译的不好,或者把好几个译本都拖出来一一拉踩,然后还特别热衷在评论里跟网友吵架,所以他的文章的评论区通常都是高楼。
刘渊明最开始在豆瓣上私聊他时就叫他小江,后来两人加了微信,甚至面基了,知道了许君乐的原名也改不过来了。
“嗯,刚放假。”
“我刚刚看了你《他乡客》那篇译稿,译的真好。”
许君乐没说话,等他说下一句,结果刘渊明偏偏没了下句。
“小苏离职了,她给你发了微信你没回,我跟你说一声,你的稿子转到了我这里。”
怪不得,这已经是第三个编辑说他译的好了,可就是出版不了,出了也没什么人买来看,屁用没有。
没什么意思,也没意义。
许君乐听到有猫叫声,他捏着手机抬起头,看到纪萧笙从房间走出来,他直接在睡衣外面套了件睡袍,敞着,看上去懒懒的。
他手里抱着陀老大,脚边还跟着两只小的。
许君乐恍然大悟,他睡觉不关门应该是方便他的猫出入。
哎,太温柔了,许君乐想,是个人都会爱这样的人吧。
纪萧笙将陀老大放下,站起身望过来,与房间里的许君乐对视,猝不及防地看着他笑起来。
许君乐拿着手机愣住,突然觉得那篇几经转手永远出版不了的稿子不算什么了。
许君乐结束了与刘渊明的对话,余光看到在他房间门口已经站了许久的纪萧笙走进来,问:“头还痛吗?”
许君乐摇头,警觉的看他,“你不会又趁我喝醉拍了什么奇奇怪怪的视频吧?”
纪萧笙不疾不徐,缓缓吐出两个字,“你猜?”
“不想猜。”许君乐气闷,“不许跟我聊喝醉的事。”
末了,觉得还不够,又加了一句,“你就算拍了也别给我看。”
纪萧笙笑了几声,又问他:“刚才不是故意听你的电话,但我听你说翻译,你不是学哲学的吗?”
许君乐看他的样子一点没有抱歉的意思,你就是故意听我的电话……
他转着手里的手机回答:“有时候给出版社翻译一些稿子赚钱。”
“英文的吗?”
许君乐点头。
纪萧笙也学着他的样子点了点头,幼稚的很。
“我们今天出去滑雪吧。”纪萧笙说。
许君乐嫌弃,“冷死了,你自己去吧。”
“那出去玩?”
许君乐抱着腿,蜷着,语气惫懒,“不想出去,累。”
“去吧,去吧。”纪萧笙催促他。
许君乐将下巴磕在膝盖上,望着地面,冷酷的回绝:“不去。”
谁知纪萧笙走过来蹲下,凑近了与他对视。
他整张脸猝不及防的进入许君乐的视线,许君乐忙往后靠了靠,心想如果此刻他脸红了他就立刻跳楼自杀。
太犯规了这个人,许君乐觉得为了他自己以及很多人好,“某纪性男子禁止不打招呼就把脸往别人跟前凑”这条应该写进成文法。
“去吧,去吧。”某纪性男子又说。
被迷惑的许君乐:“那…行吧。”

第67章 一群独角鲸
两个小时后,许君乐站在海洋馆的门口,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排在他前面进场的全是小孩和家长……
他刚才在车上就不该睡死过去,他就应该多问几句,然后在来海洋馆的路上当机立断的跳车。
“这就是你说的要带我玩的地方?”许君乐虚弱的问。
纪萧笙看起来很期待,他刚与前面与他攀谈的陌生男士交谈完,语言系统一时没转换过来,用英文说:“是啊,你不喜欢吗?”
英式的like发音与美式有些不一样,许君乐故意学他将这个单词发音发的很夸张,他说:“我超级喜欢的。”
纪萧笙听的又笑起来,许君乐腹诽,笑个屁啊。
两人跟着人群走,许君乐兴致不高,不断传来小孩的尖叫声和哭闹声让他心烦。纪萧笙跟他说话他也只是嗯嗯几声应付。
很快,他的情绪在几个小不点打闹着四处乱跑撞到他之后达到顶峰,他问纪萧笙:“你不觉得吵吗?我很怕来这种小孩多的地方。”
纪萧笙将他揽过他,“为什么?”
“你总不可能跟小孩讲道理吧,而且他们是小孩啊。”
纪萧笙疑惑,“你究竟是喜欢还是讨厌小孩啊?”
“这个得对比起来说,相对于大人,我当然更喜欢小孩,但我也是大人,他们做的事也令我讨厌。”许君乐顿了顿,“不过我支持他们做一切大人讨厌的事。”
纪萧笙感叹:“多么伟大的人类之爱啊。”
“别取笑我,你呢?”
纪萧笙想了想,“我?我没什么感觉,我对人类过敏,人类做任何事我都不奇怪,更称不上讨厌或喜欢。”
他表情冷静又冷漠,看的许君乐诧异极了。
许君乐后来想了很久他究竟是在何时爱上纪萧笙的,追溯来追溯去,最后他想,大概就是那天在马场纪萧笙安抚一匹马驹的时刻,那个无限接近于尼采的时刻……
每次想到那瞬间,许君乐的心里就会充满了无限的柔情,应该是柔情吧,反正书里都是这么说的。
可现在纪萧笙用这种冷漠的表情说出“我对人类过敏”这种话……
许君乐的认知混乱了,纪萧笙怎么会说这种话呢?
他对动物都那样温柔,怎么可能说这种话呢?
他转过头去看身旁人的侧脸,突然想到,安抚一匹马这个动作太常见了,至于什么接近尼采全部是他自己脑补出来的……
忽地,许君乐心慌极了,像是被闪电劈中一样,整个人陷入一种焦土般的混乱。
如果是这样,那他爱的究竟是什么?
难道真是因为他有了爱的需要,才刚好去爱了一个特定的人?
如果那天的心动是一场误会,那他在此基础上建立起来的爱呢?会不会也只是误会一场?
过去这段时间,他反复拷问自己,最终屈服于对身旁这位同性的爱,然后自发地为它添最浪漫的砖,加最传奇的瓦……
他把自己的爱捧上了一个这样高的位置,如果这一切都只是“刚好”或者“误会”,他能接受吗?
爱是什么?
许君乐感到心里有个彻底被贯穿的洞,正呼呼的往里灌着冷风,吹的他五脏六腑冷的要命,表情也越来越凝重。
如果事实就是这样,如果爱也是如此的荒谬,那么纪萧笙还值得他去追求吗?
想到这里,他停下了脚步,一种巨大的虚无感排山倒海而来……
如果连爱都是这么经不起推敲的,那他还能去追求什么呢?
“你怎么了?怎么不走了?”纪萧笙关切的问,他将手放在了许君乐的手臂上。
“哦,抱歉。走吧。”许君乐说,他试图挤出一个笑容,但很快就放弃了。
耳边的尖叫声和哭闹声被几声惊呼替代,许君乐感到整张脸都是麻木的,他让自己打起精神来,抬起头发现他们早已走进一片深蓝处……
光影绰绰,一大片鱼群浩浩荡荡的从他眼前掠过。
他怔住了,呆在原地看了很久的鱼。
纪萧笙回头笑了,拍他的脑袋,问:“在想什么?”
“没什么……就觉得,每一个生命都很精彩。”
纪萧笙没有收回手,仍放在他的头顶,好像特别顺手一样,“那边那条银色的,刚刚游过去,像一道光。”
许君乐点头,“那条像一只风筝,在晴朗的天气里飞在空中断了线的风筝……”
“…哎,你看,你这只掉队了。”
“它才不在乎掉队,它在发光啊,它就是海底的麋鹿。”
“嘘…鱼群又来了……”
他们肩并着肩,如同站在深海里,不断有光从他们身上掠过,像是一起度过了很多年的时光。
鱼群来了又去了,人群呢,也来了又去了,可他们还并肩站着。
许君乐抬头看身边的人,突然觉得庆幸,他们还是那么年轻,还有很多时间可以来思考爱这回事。
纪萧笙的手在他的发丝间轻轻抓了一下,许君乐没缘由的紧张起来,哽着脖子动也不动一下。
他下意识用说话缓解自己的紧张,他想了想,说:“那个…你知道一群水母在英文里用的是什么量词吗?”
“a smack of?”
“那…一群独角鲸呢?”
纪萧笙笑起来:“什么啊?”
许君乐说:“是a pod of,突然想到这个,我第一次读到一群独角鲸的量词时很吃惊,觉得人类挺可爱的,其实独角鲸一只都很难遇到,但还是要为一群独角鲸创造一个特定的量词。”
他目视前方,眼里染上了一片蓝,“说不定创造这个量词的人类想的是,我没见过没关系,但总有人类会见到一群独角鲸的,到时他们就能有语言能够用来描述与记录这场奇迹了。”
他说完用肩膀碰了碰纪萧笙,“怎么样,奇怪的知识是不是又增加了?”
许君乐感到纪萧笙又抓了抓他的头发,“你怎么会研究这个?”
许君乐耸肩,“多有趣啊,你难道没有发现吗?英文里一群鹅的量词都可以细分为常态的一群鹅,正在飞的与不在飞的,这就是一种语言的绝妙之处。”
“你看,人类总是在思考,所以创造各种语言去扩大描述的边界。而语言又总是在摧毁思想,一旦表达即是背叛。”
“人类永远不可能用语言做最精确的表达,最后只好保持沉默。
“我想人类痛苦的根源大概就在这里。”
纪萧笙低着头听完,低声重复,带着疑惑,“人类痛苦的根源?”
“对啊,痛苦的根源。”许君乐感受到他掌心在他头顶的温度。
他闭了闭眼睛,心里难过极了,“创造与毁灭必须是一体的。”
他爱纪萧笙,但同时,这份爱好像也正在被他自己亲手毁灭。
许君乐嗓子发堵,无法再说下去,他不知道纪萧笙能不能听懂自己在说什么,他感到一阵苦意从他的心底渗出来,渐渐蔓延至全身,连舌尖都是苦的。
纪萧笙将手从他的脑袋上收回,许君乐松了一口气,抬眼去看他,正好看到有白色的光从他脸上掠过,他整个人怔怔的,眼神发直,看起来…也难过极了……
许君乐想,他在难过什么呢?

两人走过海底的隧道,真的见到了一群水母。
许君乐凑上去用手在空气中描绘了一下水母的形状,突然听见咔嚓一声,他循声望去,见纪萧笙在他不远处拿着手机尴尬的对他笑。
纪萧笙举着手机走过来,破罐破摔,“你看,你真的很上相。”
许君乐不想看,偏过头,“少唬我,我不喜欢照相。”
纪萧笙收起手机,从后面推着他往前走,“好啦,知道了。”
你知道什么,你什么都不知道,许君乐心想。又听他问:“为什么不爱照相?”
许君乐撇撇嘴,故意说:“因为我长得太丑了。”
纪萧笙佯装生气,勾住他的脖子往自己身前带,另一只手捏住他的下巴,“同样的招数你还敢来第二次?嗯?”
带着体温的香味铺天盖地而来,像是冷了好久后的一个太阳天,阳光照射着满是积雪的山林,松林顶端的积雪正扑簌扑簌得往下掉,依旧是冷的,但苍凉感减淡了几分。
许君乐一只手按着心跳,笑着求饶,“我错了,我错了……”
两人正闹着,又是一声拍照声传来,许君乐停住动作,回过头见一个手臂上搭着黑色外套的亚洲女孩正拿着手机对着他们……
纪萧笙放开许君乐,收敛了笑,有些不耐。
他径直走了过去,指了指女孩手上的手机,用英文说:“我能看看吗?”
女孩点了点头,他拿过手机看了看,还给女孩,“女士,请您删掉。”
那女孩呆望着纪萧笙,半天说不出话……
许君乐觉得这个样子很熟悉,他第一次见纪萧笙好像就是这样……
过了一会,才只听女孩结结巴巴的说:“我…我没……”
纪萧笙打断她,又重复了一遍,“请删掉。”
那女孩脸上红一块白一块,许君乐看不得女孩这样,走上前去看了看,只是一张他们两人的剪影,“一张照片而已,又没照到脸,你这么凶干什么?”
女孩惊讶的用中文对许君乐说:“你是中国人?”
纪萧笙听到她的中文,眼神闪了闪,将许君乐拉到身后,不容置疑的第三次要求,他也说的中文:“请您删掉。”
“哦,好…好…我马上删。”
纪萧笙看着那女孩把照片删了,又要求她点开最近删除里把照片删完。
许君乐看到纪萧笙朝着女孩很礼貌的颔首,表情严肃,“抱歉,女士,如果我在国内网络上看到这组照片,我会追责到底,请谅解…”
女孩根本不敢看他,吓得快哭出来了,小声说了句知道了就跑走了。
许君乐甩了几次都没甩开他的手,站在他身后开始阴阳怪气:“纪大明星,知道你在国内很红,也用不着对小姑娘这么凶吧,我看那小姑娘压根没认出你。”
纪萧笙放开他,不由分说的将他卫衣帽子带上,将帽绳拉紧,系好……
又扶着他的头看了半晌,突然拍了拍许君乐被裹的跟个二百五似的脑袋,说:"你等我一会,就站在这,不要乱跑。"
许君乐一头雾水,望着纪萧笙的背影,一种不详得预感油然而生。
许君乐看了一会水母,玩了一会手机,无聊的想跳楼。
正发呆时被光可鉴人的墙壁上的倒影吓了一跳,好久之后才接受倒影里那个戴着帽子勒着脸的智障人士是他自己……
等来等去,纪萧笙终于回来了,手上拿着一个玩偶。
许君乐没在意,问:“你掉厕所了?怎么这么慢?”
“我去买了这个。”他向许君乐示意了一下手上的东西,走近,将手上的那个黑白色的傻逼玩意儿往许君乐头上套。
许君乐体内某种传承了千百年来大男子主义基因终于战胜了恋爱脑,他很暴躁:“喂,你干什么?”
他推开纪萧笙。
“别动。”纪萧笙抓住他的手,抬眼看他,很认真的说:“基本上,跟我扯上关系不是什么好事。”
许君乐愣住了,这才明白纪萧笙要求删照片是怕他的隐私被泄露。
行吧,他想。
戴吧戴吧,顶坨屎在脑袋上他也没问题。
“好了。”纪萧笙拍拍他头上的屎,哦不,是帽子,说:“小企鹅,咱们走吧。”
于是接下来许君乐盯着这只和若干小朋友同款的企鹅帽坐在了鲨鱼馆的观众席上,又看着前排的小孩圆滚滚的企鹅帽子发呆,心想许君乐究竟是怎样落到今天这个境地的呢?
海洋馆表演的节目是一个很典型的教育小朋友保护海洋动物的童话,许君乐没怎么看进去,纪萧笙倒是看的津津有味,支着手臂笑的没心没肺的……
只有他一个人受伤的世界罢了。
许君乐抬起手揪了揪帽子上的不明物,怨念。
主持人身后是一群戴着动物头套的演员在后面随着音乐起舞,灯光闪烁,欢呼声四起,气氛欢快极了,互动环节,主持人问是否有小朋友想上去互动,观众席跃跃欲试的小屁孩们立刻炸开了锅。
就在这时,许君乐余光看见纪萧笙…他,他他他他居然举起了手……
许君乐乐了,心想这个纪萧笙终于还是疯了啊……
他笑了几声,凑过去揶揄:“看不出来啊,童心未泯?”
纪萧笙也在笑,侧过头轻声说:“我帮你举的,你之前不是说上台会紧张吗,得多锻炼锻炼……”
“什么?”许君乐的笑容凝固在嘴边,一阵雷电噼里啪啦的劈在他的脑门上,他头皮发麻,谁要上台去跟一群小孩做游戏啊!!
渐渐的,他听到主持人的声音渐近,什么也顾不得了,整个人扑在纪萧笙身上,想将这恶魔的手扳回来……
纪萧笙偏不让他得逞,一手按住他的肩膀,将手举的更高了……
许君乐急的要死,又没办法,硬的不行那只好来软的。
他心一横,抱住纪萧笙的手臂,头也抵在上面,说:“我求你了,你要我叫你什么,爸爸成吗?你放过我吧,爸爸……”

许君乐抬起头看他,恨恨地。
他想纪萧笙真是一个高明的主人,主人心情好了,就可以拿自己最忠实的奴隶取乐了。
他耳边又响起黎焕有些疯狂的声音:“我爱你时早已经烧成灰烬了,还要什么脸?你对着能够救赎你的神明还要脸吗?”
许君乐曾经以为自己也会这样,他以为爱能让他心甘情愿的当奴隶,跪下来供心上人取乐……
事实上他做不到,他仍然觉得在被冒犯,他不远千里的来到这里,竟成了给人取乐的?
他想咬他,咬死他……
想逃走。
许君乐将头上的帽子三下五除二的取下来,扔进纪萧笙怀里,站起来就往外走。
纪萧笙拦住他,“你去哪里?”
“去死。”许君乐没好气的说。
纪萧笙仔细瞧他的表情,伸着一条腿,没有要让开的迹象。
他很认真的问:“眼睛都红了,哭了?”
许君乐觉得好笑:“谁哭了?我他妈的是气的,趁我还有点理智,让开。”
“你先坐下。”他牵住许君乐的手。
许君乐不动。
纪萧笙抠了抠他的掌心,又摇了摇,说:“先坐下。”
……这个人究竟是在哪里学的这些招数……
许君乐转过头瞪他。
心中无措,他是真的不知道该拿他怎么办才好。
重新坐下,纪萧笙偏过头,“别生气了,我向你道歉。”
许君乐冷着脸,他实在想不通自己对一个人的感情居然可以这么复杂,让他又爱又恨,想逃走又想留下,想生气又想原谅……
想创造无数的瞬间将自己这尊空荡荡的容器塞的很满,又疯狂的想毁灭一切。
去爱一个人,一个真实的人,一个那么遥远的人,真的太难了。
表演结束,大人和小孩们都去海豚池看海豚去了。
纪萧笙转过头,碰了碰许君乐放在扶椅上的手,“还在生气?”
许君乐那阵劲早过了,“没有啊,我生什么气。”
纪萧笙眸色深沉,“许君乐,我从小到大都是按自己想法行事的,在某些事情上,我非常的迟钝,如果我的哪些行为让你感到生气,你得告诉我。”
是不一样的,许君乐想。
像纪萧笙这种财富,名誉与年龄都拥有的人有一种很有底气的从容。与总是烦躁,莽撞,迫切的许君乐是不一样的,所以他能毫无顾忌的示弱,问出“我有哪些行为惹你生气了”这样的话。
许君乐说不出这种话,他撞一百回南墙也不知回头,顶多说一句对不起,但下次还敢。
他永远不可能变成纪萧笙这样,他就要打破,冲撞,就要生气愤怒,就要破口大骂……
可他会为这样的纪萧笙感到心动。
“我…”许君乐犹豫着开口,又不知该说些什么,因为他刚才那阵情绪早已经消失了。
“没什么,我现在都好了。”他说。
“你得知道,我非常在意你的心情。”
这究竟是什么老式电影里的酸词啊,许君乐几乎听笑了。
他试图解释,“我脾气很坏,边界感很强,而且很容易感到被冒犯,比如刚才,我觉得你在拿我取乐……”
“拿你取乐?”纪萧笙坐起身来。
许君乐忙按住他的手臂,“我知道你没有。”
“不。”纪萧笙打断他,“许君乐,我不会拿人取乐,我根本懒得与人打交道,比起人,我的猫要可爱的多。”
许君乐闻言抱着手挑眉,戏谑,“再给你一个机会组织一下语言,什么叫猫要可爱的多?”
纪萧笙望向他,“你也很可爱,我有时候觉得我几年也不见得能多认识一个人,但能认识你就很神奇。”
“可爱?”许君乐嗤笑,“不会说中文就别说。”
纪萧笙手放在下巴上,想了想,“很多时候我听一些人说话,心里想的都是,哦,您很好,您的妻子,孩子们也都很好,您的学问您的喜怒哀乐都很深刻,但那与我有什么关系呢?”
“他们说再多对我来说没有意义,因为不可爱的人怎样都是不可爱的。”
他眨了一下眼睛,微微向上看,就对上了许君乐的目光,“而真正可爱的人,像你,是很丰富,很漂亮,很好的,连穷困与痛苦发生在你身上都是可爱的,你能明白吗?
“许君乐,你有一个很高贵的灵魂。”
虽然很土,但许君乐很少受到这种类型的夸奖,他迟疑了一会,怀疑这是另一个玩笑。可又觉得不好意思极了,目光游移,“呃…那个,每个人都是高贵的。”
纪萧笙眼里泛起涟漪,“你看,我只能看到极个别的高贵灵魂,而你不一样。”
许君乐看到他眼皮上青色的血管间夹杂了一根细小的红色血管,纤细若游丝,脆弱又漂亮,和他的主人一样,总是让许君乐感到难过又不知所措。
许君乐“咻”的一声站起来,“我们该走了吧。”
纪萧笙看着他笑,“走吧,带你去吃饭。”
他们去的餐厅像是纪萧笙经常去的,路过吧台时,服务人员看见纪萧笙会背着手站立,沉着的与他打一声招呼。
正是午餐时间,大厅基本坐满了人,看客人们的举止和衣着,应该都是一些中产。
男男女女坐着或聊天或抽烟,很像许君乐看的电影里的场景。
他们落座,纪萧笙将菜单递给许君乐,开始与一旁的服务员很熟稔的聊天。
许君乐大致浏览了一遍菜单,当然重点是价格……
只过了一会,他将菜单关上,向后靠了靠,安静的听他们聊天。
纪萧笙注意到他的动静,对正在说话的服务员小哥打了个抱歉的手势,侧身问他:“怎么了?”
许君乐摇头,“饶了我吧,这价格看得我想去卖肾。”
“你付账,你点吧。”
他想了想又强调,“你等会千万别告诉我菜名是什么,我还记得价格,我得去趟洗手间。”
纪萧笙问:“你知道在哪吗?我带你去?”
“别别别,我有眼睛有嘴,你坐着吧。”许君乐忙说。
开玩笑,和纪萧笙一起去,他还能抽烟吗?
纪萧笙看了他一会,目光灼灼,缓缓点头,“去吧。”
许君乐莫名有些心虚,走的时候心里发毛,他觉得纪萧笙的那眼神,像是知道他要去干什么一样……
等他回来,纪萧笙看手腕上的表,眯了下眼,“你去了十二分钟?”
许君乐一顿,硬着声问:“十二分钟怎么了?”
纪萧笙耸肩,意味深长的说:“没怎么……”
他点点许君乐面前的餐盘,“这是……等等,你说你还记得每道菜的价格来着,现在呢?还记得吗?”
“记得啊。”许君乐喝了一口水,“主要是吧,我会下意识的换算成人民币,忍不住……”
“就那么一会,你怎么能记得这么多?”
“脑子好使,没办法……”
纪萧笙好笑地“嗯”了一声,点了点他面前的餐盘,“这是开胃菜,你试试。”
许君乐才不管的什么菜,能吃就行,他不挑。
可纪萧笙很仔细的给他介绍主食,有些遗憾的说:“这道菜得配一种杏子味的酒,可惜今天我们都不能喝酒。”
许君乐点着头敷衍,没认真听。
他根本尝不出什么精妙的滋味,更不觉得一道菜必须得配一瓶什么口味的酒,这对他来说简直是天方夜谭。
他突然想到了一句话,笑起来,放下餐具,说:“你让我想到一句俗语。”
“俗语?”
“嗯,你听过一句话叫山猪吃不了细糠吗?我现在就是那头山猪。”
纪萧笙皱眉,“好好的你突然骂自己干什么?”

许君乐大笑,摆着手解释,“不是这个意思。”
“我是在一个小地方长大的,那里的孤儿院条件不算好,我记得大人们会在月初时往一口大缸里放满满一缸的米,那些米源源不断的流进缸里,发出一种很富足的沙沙声。”
“可没过几天,米就只剩一半了,再过几天,我在屋里读书时就会听到勺子刮缸底的声音,那种声音听的人心里发慌,很空,没底。听到这种声音我会好几个小时读不进一个字……”
他捏着杯子,语气很淡,“那时候的我绝对想不到十几年后我能坐在这里吃饭,都是托你的福。”
纪萧笙动了动手指,问:“那他们有饿着你吗?”
许君乐摇头,“饭还是有的吃的,只是我那个时候喂不饱,很饿,饿到不行,身体里每一个器官都在喊饿,每时每刻都很想吃东西。”
他说着笑起来,“我印象特别深刻,有天晚上我读汪曾祺……
许君乐转头看他,“你知道汪曾祺吧,他文章里写说江南人喜欢用荠菜包馄饨,还有凉拌荠菜。”
“看的我大半夜一直在流口水,睡不着,一直想吃的,没办法,于是我起床就着那段文字喝水,想象自己正在吃那些食物一样,最后喝水喝到想吐,很难受的躺在床上闭上眼,觉得自己真像买火柴的小女孩。”
“……后来呢?”
“后来?”许君乐想了想,“后来那个时间段过去了就不怎么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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