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美丽少年—— by芦西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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挂了电话后,许君乐的太阳穴一直在突突地直跳,简直坐立难安。
他抹了一把脸,打开浴室的门。
不能再等下去,他决定要回芸城一趟。
“请节哀。”女士这次手心里躺了一颗糖,"吃点甜的吧,你会感觉好些。"
许君乐木讷的摇摇头,又说了一声谢谢。
"看你这样,你朋友生前一定是很好的人。"
许君乐眼睛干燥的已经流不下一滴泪,"他不算太好,只是,他死了,再也没有人在节假日问我回不回家,院子里再也没有人用遗弃的木头做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电动车也再没人骑了。你明白吗?这些东西全部跟着他在今晚死去了。"
短发女士听得很感慨,"是啊,是这样的。"
"他不是一个好人,但他是一个个体,他是一个重要的人。"许君乐揉了揉眼睛,轻轻地说。
吸烟室一直有谈话声,坐在许君乐旁边的女士抽完了一根烟,提醒他:"你的手机一直在响,接一下吧,会有人担心。"
纪萧笙该有多担心他,他们的第一次旅行也因为他泡汤了。
他又开始想念他了。
他是个很糟糕的人,能搞砸一切事,为什么没接到那通电话?如果接到了,森哥不会死,他也不会爽约,纪萧笙也不会为了他那样的担心。
晚上许君乐看了机票,打算今晚去,明天回,还能赶上和纪萧笙的日本旅行。
他打开浴室门,眼中茫茫,锁住正站在冰箱前的纪萧笙,走过去抓住他,艰难开口:"纪萧笙,我今天要回一趟芸城……"
纪萧笙很快察觉到不对劲,"怎么了?出了什么事吗?"
"没事。"许君乐感觉心一直在下沉,他佯装的沉着,"有些事要处理,我明天一早回来,你等我。"
"我陪你……"
许君乐放开他往玄关走,"下次吧,找个好日子,我带你去见我奶奶。"
一片静默,没有答复。
许君乐心疼的快疯了,他转身,飞奔向纪萧笙,抱住他,踮起脚乱吻一通,"我必须要去一趟,我保证,明天一定回来。"
纪萧笙不想让他走,就像看到邮件的那一瞬间一样。
他知道许君乐一定是想去的,这小孩在这样虚无的精神下都能保有强大的好奇心,旺盛的求知欲,没道理不对这样的邀请感到动心。
纪萧笙只用了几分钟就说服了自己放他离开。
他比他年长许多,但依旧觉得做一个通情达理的稳重恋人实在折磨,那种深入骨髓的不安叫他每一秒都不得安宁。
就当他犯了疯病,以前说的种种都不作数了。
只想自私耍赖,什么都不思考,只把这个人留在身边。
纪萧笙握他的手腕,抓的很紧很紧,声音低的也不能再低,"别走……"
许君乐看着他,眼睛缓慢的眨一下,垂眼的一刹那,眼底是掩饰不住的仓皇与心慌。
"我……"
他开了口,有些支撑不住,一句话说了好久都没说出来,最后他拉着纪萧笙的衣襟,"我不想走,可是,纪萧笙……"
他的眼里迅速聚集了一眼框的泪,"我很害怕……"
眼泪和这句话一起砸向纪萧笙,他的防线脆弱不堪,就此功亏一篑。
他牵着许君乐的手往大门走去,蹲下来为他穿鞋,出门,按了电梯。
"你……"许君乐迟疑的开口。
纪萧笙抹去他的泪痕,"至少让我送你去机场。"
一路无话。
许君乐握着没有动静的手机,没有一个呼吸是顺畅的。
下车之前,他握纪萧笙的手,"我明天一定回来。"
纪萧笙摇了摇头,"不要赶,也不要跑,注意安全,慢慢的回来,听懂我的意思了吗?"
"我们不缺这一次旅行。"纪萧笙解了安全带拥抱他,"一切顺利,乐乐,我等你回家。”
森哥走了,给许君乐留了一脑门子的官司。
一处房产,一处破修理厂,还有若干存款,要交代的事项。许君乐全按照按照森哥遗书里的意思通知了他的家人。
那群所谓的家人哪管人的死活,匆匆赶来,去了的人没问超过三句话,就开始惦记钱财来。
许君乐根本没有时间伤心,每天一堆的事要办,还要面对森哥家里人的胡搅蛮缠与各种泼脏水。
一桩一桩的事,许君乐尽量都替森哥办好。
也是在完成这些事的途中,许君乐更加深刻的了解到森哥的处境。
以前有一个教授曾经在课堂上说过,人接受教育的很大一个目的是要培养想象力,只有想象力才能使我们感受到他人的痛苦。
许君乐如今开始怀疑这种刻意培养的同情心,他者的痛苦仅凭人类匮乏的想象力是根本无从感知的。
落实到个人身上,等着让别人来解救是不现实的,得像纪萧笙那样,自己解救自己,就算到死亡的前一刻,也要确保自己挣扎着的动作是游向岸边的。
做完这一切后,许君乐渐渐接受了森哥的离世。
白天的奔波并不能换来晚上的安睡,他睡不着,就在森哥的院子里,顶着十分圆满的月亮,整晚整晚的抄经。
死亡渐渐显出它原本的重量,也许是量变累积到质变的结果,压在他的心头,一日更比一日沉重。
偶尔,他会看到这个世界经过一场爆炸后,满目衣衫褴褛,破条碎布的景象。
活生生的人变成尸体最后变成骨灰。
森哥总算是要被他的家人带回家了。
太阳炙烤着大地,风吹在身上更是闷热,森哥没什么朋友,许君乐和田思齐送了他最后一程。
回去的时候,许君乐头很晕,有些中暑的迹象,很想吐。
他昏沉沉,坐在老年公园的长椅上歇凉,忽然被一个人紧紧抓住胳膊,一阵酒臭味往他鼻子里钻,他下意识躲开,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小乐,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许君乐对这个声音应激反应很明显,胃里的不适感一阵又一阵的袭来,他站起来往后退了好几步。
陈德昌喝的很醉,眯着眼朝许君乐招手,"小乐,你过来,爸爸带你认识……"
"这是凯哥……"他笑着,朝旁边光着上身叉着腿的男人说:"正好,凯哥,我刚才还跟你聊起呢,这就是许君乐,我儿子。"
那人审视许君乐,露出一种很玩味的笑。
许君乐表情很冷漠,转身就要离开。
路边的车经过带起一片尘土,陈德昌将上衣往上拉,堵住许君乐的去路,"真热啊这天,那年我和你妈领养你时也是夏天吧。"
陈德昌咧着嘴笑,"凯哥,你不知道,他当时才五六岁,跟孤儿院里的其他小逼崽子都不一样,他将所有人耍的团团转,我那婆娘想领养另一个火柴棍一样的小杂种,我没同意,我就看上他了……"
他说这话时得意极了,"你瞧他的眼睛,漂亮吧?小的时候更漂亮,娘的,就朝我看了一眼,几把都看硬了……"
陈德昌哈哈大笑。
许君乐跨出那片阴凉,热浪袭向他,他经受不住事物的本来样貌,浑身冰凉。
"可惜我那婆娘憨的要死,怀孕了就迫不及待把他送回去了,再迟几天等我回去,我就要把他送给你了。"
许君乐握住拳头,冲过去给了他一拳。
陈德昌捂住脸,仍然对着许君乐笑,似遗憾又似调情,"力气真大,脾气还是那么坏,人也太聪明。"
他炫耀一样的向旁人展示他的手,"你看我手上这疤,这么大一条,全是这小子划的。"
许君乐快被体内的怒火烧尽,他的情感与力气,全部被烧成灰烬。
生命成了一场洋相。
他将陈德昌推开,闷头往前走,他出了公园,越走越快,可不管他走的有多快,身后的笑声都如魔鬼一样的跟着他。
很快,他就被陈德昌追上。
陈德昌吐出牙签,"都见着爸爸了,也不叫一声,你们大学那些教授是这样教你的。"
许君乐正眼看他,稀疏地几根头发,额头突出一大块骨头来,浑浊的眼珠,得意洋洋的神情,仔细一看,小时候看到就觉得害怕的人,不过这样而已。
他突然开口,"你知道你村委会的铁饭碗是怎么丢的吗?"
许君乐勾了勾唇角,"被我举报的。"
那讨厌的笑终于收敛了。
陈德昌很狼狈的用衣服下摆抹了一把脸上的汗,"小乐,你把我的工作搞没了,总该给我养老吧,儿子养老子天经地义。"
许君乐冷冰冰地说:"去找你的儿子去。"
陈德昌跟着他走,背已经佝偻,无赖一个,"我烂命一条,就跟定你了,坦白跟你说,我要钱。"
"钱?"许君乐停住脚步,他问:"你要多少?"
陈德昌惊讶的看他,又带着些警惕。
"这样吧,你在我面前跪下来,爬到前面路口,我就给你钱。"许君乐说。
陈德昌不以为然地笑,"你给我多少钱?"
"你要多少?"
陈德昌想了想,"五万。"
许君乐看他,"我给你十万。"
许君乐伸出手,往前指,"先在我面前跪下来,然后从这里爬过去,到前面的电线杆,看到了吗?你只要爬过去,转弯有一个银行,我立刻取钱给你,你要是不信,可以拉你的狐朋狗友来给你做见证。"
陈德昌张着嘴往路口看了半天。
许君乐点了一支烟,"你有一根烟的思考时间。"
"你真厉害,小乐,从你很小我就知道,头脑,胆识,就不是一个小孩的样子……"
许君乐打断他,"有恭维我的时间,不如想想这十万块你还要不要了。"
下午三点,大地正是滚烫,许君乐在树荫下站立,看陈德昌站在太阳底下一动不动,他的衣服被流出来的汗浸湿,只时不时的朝许君乐说:"你真是疯了,疯子。"
一根烟很快要烧到头。
许君乐是真疯,提醒道:"时间到。"
他冷酷的如同最铁面无私的判官。
不远处,陈德昌慢慢朝许君乐弯膝,他动作缓慢,许君乐不满道:"我要付十万,就为你在这里磨磨叽叽浪费我的时间吗?"
他是魔鬼,陈德昌想,他咬了咬牙,朝着地上跪了下去。
许君乐提醒:"你可以开始爬了。"
"你来真的?我已经跪下来了。"陈德昌示弱道。
十万块,许君乐不知,刚才那个在他面前耀武扬威,小时候每次回家站在他的房门前,对他说恶心的话,动手动脚,使得他不能安稳睡一个好觉的人去哪了。
许君乐不跟他讲情面,"你不爬就白跪了,随便你。"
陈德昌一个踉跄朝前扑去,几乎趴在地上,他嘴里不停的咒骂,"疯子,疯子……"
旁边的树荫下,许君乐慢悠悠的朝前走,有路过的人看见停下指指点点的说两句,想看热闹的心被燥热的天气打败,一步三回头的走了。
快到路口时,许君乐看见陈德昌眼里不停有泪水流出,真是稀奇,这种人原来也是有泪水的。
许君乐站在电线杆上前,看着地上的人爬过来,他双手拽住许君乐的腿,嘴里喃喃:"疯子,我的钱,钱……"
他慢慢站起身,自尊心似乎还在地上爬行,没有一个人样。
他看向许君乐时神情是惧怕的,不敢跟许君乐对视,只不停的说:"好了吧,我的钱,给我……"
许君乐看着陈德昌弯着腰,朝自己伸手。
这一幕使得他想起从前也从书里读到过一个人在暮年时抓到财富的感觉。
作家形容这种感觉是来到游泳池边,弯下腰,去抓流动着的水。仿佛炎热的太阳落在他弯下去的脖子上时,一生中反复出现的58个夏天,向他发来了嘲笑的箭……
多么精准的描述。
许君乐冷若冰霜,掌握着十万块钱的权利,继续对一位年过半百的老人实施精神暴力。
这对他来说简直是再简单不过的事情了。
原来她从没想过领养他,许君乐想不通,这辈子也不会想通,他到底哪里比不上别人。
他到底算什么?
银行的冷气开的很足,冷的许君乐打了好几个寒颤。
他从柜台取走了自己所有的钱,装在一个黑色的袋子里。
不要再去原谅了,许君乐想。
他的人生就好像是每天清晨花草上那些亮晶晶的东西,只存在那么一瞬,熄灭的太快太彻底。
他不快乐,他不快乐。
用不着别人提醒他,这就是实情。
陈德昌再也不复刚才见到他时的神气和得意,眼神失去了焦点,身躯更加佝偻,看上去像是一瞬之间老了十岁。
他跟着许君乐顺着水泥阶梯走到河堤上,再踩着那些已经枯萎凋败的植物往下走,空气里夹杂着一股浓烈的鱼腥味,河流浑浊,再往远一些是苍白的令人恐惧的苍穹……
事物退褪祛其美丽的表象,开始显示出恐怖来。
宇宙性的恐怖。
陈德昌摔了两跤,连滚带爬,已经快走到河边,许君乐没有下去,居高临下的看他慌乱到凄凉的动作。
许君乐面无表情的看着,在陈德昌不明所以的回望他时,他将手伸进黑色袋子里,拿出一扎粉红色钞票,他冷静到可怕,将那一扎钱朝着陈德昌的方向用力撒去……
金黄色的阳光下,纸币漫天飞舞。
陈德昌先是站在原地愣住,不可置信的从钱币的缝隙中窥望许君乐。
许君乐拿出第二沓钞票,继续朝着陈德昌撒去……
陈德昌这才反应过来,手忙脚乱的蹲下来一张一张的捡起。
他脸上显出癫狂的神色,嘴里不停在念叨着什么。
许君乐将袋子里的钱全部散完,沿着长长的河堤离开了。
他去了森哥的修车厂,田思齐正好从一辆大众上下来,摘了手套跟他打招呼。
许君乐坐在门口的一个小板凳上,田思齐将那个风力巨大的工业电风扇对准他,又递给他一瓶水,问:"是不是要回学校了?"
他有些自嘲道:"可惜我就是念不了书,就是做苦力活的命。"
许君乐拧开瓶盖,他无法解释他们学校的人是如何变成书本与文字的奴隶。
人与人无法永远无法相互理解,他最后只摇了摇头。
田思齐蹲在他旁边,商量:"你要是不着急回学校,能带我一起倒腾二手车吗?"
他苦着脸,"我这样下去也不知道猴年马月能挣到钱买房,这辈子几时能娶到媳妇。"
许君乐闻言转头看他,他发现自己很羡慕他。
许君乐倒腾二手车赚钱,只因高二暑假,他的奶奶被检查出了肺癌晚期。
奶奶在他被弃养时就毅然收留他,她看不上陈德昌的弃养行为,连话都没跟他再说过一句,全靠打短工和捡废品为生,连医保都没有。
他当时着急赚钱,凑了些钱和森哥合作,钱倒是赚到了许多,可惜最后也没留住奶奶。
许君乐不知道该说什么,拍他的肩,"森哥把这里留给你,好好干,都会有的。"
亲近的人一个一个的走,美好的意愿一个一个的消散,他提不起劲,对任何事情都丧失激情。
夕阳西下,手机铃声响,这个点应该是纪萧笙,可他不是太想接。
跟纪萧笙在一起他得去不断符合他的要求,这很难,许君乐就只是一个很弱小很没用的许君乐而已,不是什么大人物。
纪萧笙是他要不起的人。
这两天的通话,他在努力装作什么事都没有,纪萧笙就陪着他演,许君乐想,他好不了了,不应该还拖着纪萧笙。
他接了电话。
纪萧笙照常告诉他今天在哪里,做了什么事,有多想他。
许君乐看过他的行程表,问:"你今天在东京不是还有行程?怎么这么快就到横滨了?"
"想早点回去见你。"纪萧笙说,"你呢,今天过的还好吗?"
许君乐没有马上回答,他难过的有些窒息,说道:"不,我很不好。"
许君乐能捕捉到电话里那突然变的有些沉的呼吸间隐藏的痛感。
"我真的很努力,纪萧笙,书上说的亲情,友情,知识,道德,理想,金钱,爱情……这些所谓的美好的东西,我全部都去尝试过了,我为了将我自己拼成人样已经尽了我全部的努力……"
"别说了,我听不懂。"纪萧笙很恳切,"等我回去,我们见面再说,好吗?"
"不,我爱你,纪萧笙,我爱你,你是我人生里最好最好的部分了,超越我想象的美好。你很好,对我很耐心,和你在一起很快乐,你做了很多事来拯救我,我全部都知道,也很感激,问题出现在我自己的身上……”
"我看了你的论文。"纪萧笙很着急,甚至有些语无伦次,"你在里面写他者世界总是向你发出各种各样的疑问,总是对你要求很多。听着,许君乐,你没有问题,是我的问题,我不该总是对你有许多的要求……"
许君乐如他论文里写的一样用歇斯底里来质询他者世界,"不要承诺这些,纪萧笙,你根本做不到,也根本没有人做的到。我从小挨过饿,我明白我这辈子能像节食一样得到有条件的爱已经是恩赐了,我没有怨言。"
“我做的到!”许君乐从没听过纪萧笙这样慌乱的语气,"我做的到,别给我判死刑!我不同意,我不准,你别以为你丢给我这些莫名其妙的话就是交代了,我不同意,你听见没?我不同意。"
他声音的颤抖被急促的呼吸掩盖,软着说话,"你要给我买戒指的,你记得吗?许君乐,你不可以说话不算话。”
接着又开始装糊涂,否认一切。
“我甚至不明白你为什么要说这些话,你刚才明明说你爱我啊,难道是假的?我们如果真的相爱,为什么要说这些?”
许君乐哭了,他根本听不得那样稳定,那样冷静自持的人变成这样,在电话里他还能保持一些冷静,如果是面对面,他现在早就已经缴械投降了。
“我爱你,纪萧笙,哪怕到此时此刻,我都渴望你能来吻我,我第一次知道吻是什么感觉就是因为你吻了我。我喜欢你身上的味道,你的手掌抚摸我时的力度,你使我拥有最高贵,最刻骨铭心的性经验,使我真的有一瞬间可以去抵抗宇宙的虚无。从你的腿磨蹭到你的腹肌,然后亲吻你胸前的伤疤是我能想到最舒服的事……”
“你得相信,让我放弃这些对我来说无比痛苦。”
“可是。”他哽咽道,"纳博科夫一生钟爱蝴蝶,在临终之前看到一只蝴蝶展翅,他望着那只蝴蝶流泪了,你能明白吗?"
"我和他一样。"
"纪萧笙,我再也不想去抓住那只蝴蝶了。"
许君乐说不下去,挂了电话,哭了许久。
暮色降临,腿僵硬的动不了,他扶着门站起来。
他感到自己很穷,与金钱无关的穷,他没有了他的高山,也没有了他的白雪。
他会一直穷困潦倒,直至死亡的那一刻。
许君乐和田思齐关了卷闸门。
田思齐的电动车解锁时发出“滴滴”的声响,让许君乐想起森哥偷他的钱,笑嘻嘻的骑着电动车回来的场景……
一切都付与断井颓垣。
手机又响起来。
许君乐拿起手机看了看,对着骑着车过来的田思齐说:“我想走会路,你回吧。”
引擎的声音远去,许君乐接了这个电话。
他荒芜的内心居然还是有小小的渴望,再听听纪萧笙的声音吧。
最后一次了,他满足了自己的渴望。
纪萧笙没有马上说话,静默许久,久到许君乐准备挂电话了,才听见他问:“刚才哭了吗?”
他问的很认真,许君乐又想哭了,“没有。”
“是吗?”纪萧笙说,“我总是梦见你自杀,很多次。”
他问:“许君乐,那只是梦,不会真实的发生,对不对?”
许君乐感到一阵耳鸣,他望着前方窗户里透出来的光,失神地问:“你问这个干什么?”
他的脑子确实已经开始变得空白,小时候喊那个人妈妈,在海边奔跑的记忆;长大后和森哥约好一起在马路边修车的幻想,已经渐渐从他脑海里消散。
从前缺失的,现在拥有的,他都不想要了。
或许他能活到现在全靠小时候看见的那具在河里漂浮的尸体,实在太不堪,那具尸体在非常多的时刻阻止了他想走进河水里的冲动……
他讨厌自己的尸体被人发现,如果能一直沉入水底直至消失就好了。
纪萧笙没回答,他冷静的呼吸好像又被打乱,就好像许君乐说的话又惹他生气了,可他明明不是那么容易生气的人。
他说:“你不是连我也不要了吗?”
远处的富士山被夜色遮盖,纪萧笙站在窗前有种倒置感,头顶上的黑色的天,底下璀璨的人间倒更像是天堂。
他很后悔,非常后悔,那天不该放他离开。
一个小时之前他还可以忽略那些不安欺骗自己,不会的,是自己想多了,许君乐说过,他还会回来。
纪萧笙经历了很多次这样的事情,比如他明明很早就感知到外婆生病了,可每次询问外婆,她都是一副受不了的样子说他想太多……
于是原本可以弥补的裂缝日渐被撕裂,形成生命里永远都无法补救的一道道天堑……
这是纪萧笙早就明白的道理,所以每当有一点点迹象,他就那么努力的想要抓住许君乐以防止他的溃散。
不要轻易的放手!必须抓紧他爱的人,一秒钟都不行!
因此,他为那天放手的一秒钟忏悔,他就应该亲吻他,拥抱他,进入他,就好像自己一直渴望的那样。
再出声时,他近乎绝望,“许君乐,跟我说说你的计划,你打算怎样杀死自己?”
“说说看,你要怎样杀死我的男朋友?”
电话那边没有任何声响,纪萧笙感到他就像是在同一团空气说话,这个认知使得他又开始心慌。
“这样吧,不如你先听听我的计划,我是一个精神病人,我因为幻象自杀过很多次。”
“但这一次我非常清醒,许君乐,在我回去见到你之前,我会给你打电话,如果没人接,我会立刻走进一栋高楼,比如我现在就站在39楼,我会毫不犹豫的从楼上跳下去……”
许君乐打断他,吼道:“你只会这一招了,是吗?你就只会拿你自己逼我,为什么总要这样逼我?”
他崩溃了,口不择言,“你救不了我,你做了那么多都没用,一点用都没有,所以你跳不跳楼对我来说也无所谓,因为我要去死,现在就要去死!”
“好啊。”纪萧笙反倒冷静下来,“我打开了窗户,你现在挂电话,我就陪你去死。”
纪萧笙真的很烦,很烦人。
许君乐握着手机,无助的蹲下来,脸埋在胳膊里哭了。
蝉鸣鸟叫,其中还可以听到青蛙的叫声。
在这种夏夜,许君乐最终没能阻止自己爱纪萧笙的心。
哪怕是他决定赴死的起那一刻,哪怕是他已经死亡,他仍然没能阻止爱在他身上留下的痕迹,也无法阻止他体内将永远有一个纪萧笙的影子在晃动。
他对于世界,对很多人的爱都在被辜负,被践踏,被损坏,只有纪萧笙,只有这一个人,对他说要回报他的爱,而且要成为爱的更多的那个人……
对于现在的许君乐来说,再去爱纪萧笙相当于背负一块与死亡同等重量的石头……
精疲力尽的许君乐对着手机说:"我会接你的电话的。"
"我很想你。"纪萧笙说,"我爱你,知道吗?你要是死了,我没什么好活的……"
他一直在许君乐耳边说这类话,仿佛要将以前没说出来的话一次性说完。
直到许君乐回到酒店的房间,他将手机充上电,“好了,我要去洗澡了,先挂……”
“等等。”纪萧笙阻止他,“我能看看你吗?”
许君乐无言片刻,烦道:“都什么时候了?纪萧笙,你真是……”
“等着。”
他挂了电话,换成视频打过去。
过了一会,纪萧笙接了视频,许君乐走进浴室,将手机对着自己放好,然后开始脱衣服。
纪萧笙这才明白他刚才没说完的那句“你真是……”后面省略了什么话。
他就是很单纯的想看看脸而已……
“乐乐,你过来。”
许君乐将脱下来的T恤拨开,手臂撑在洗手台上问:“干嘛?”
纪萧笙仔仔细细的看他,眼神描摹他每一处轮廓,“这两天是不是没好好吃饭?”
许君乐不答话,静静地看屏幕里的纪萧笙,仿佛一帧被卡住的画面。
“以后不要开着视频脱衣服……”纪萧笙说道,“保护好自己。”
许君乐看着他,“可我想看呢?大明星,我想看你脱衣服,就现在,你脱吗?”
纪萧笙在他的注视下无所谓的点头,“我可以为了你去死,你说呢?”
“不要怎样?”
许君乐望了望镜子,“你在故意说一些夸张的话,我没有避讳死亡这个话题,你要是想聊,我们可以放到台面上聊。”
“是吗?”纪萧笙放缓了语气。
许君乐看见他手上捏着那封很熟悉的情书,原来纪萧笙一直把这封信带在身上。
书信纸的一角被折起来,许君乐知道这是一个很老的办法:如果愿意回应书信里的情感,就将信的一角折起来。
纪萧笙看了那封信半晌,"在发现这封信之前,我打算永远只与你做朋友。因为在我的想象中,你到我这个年纪时,会有一个家庭,你会慢慢与你的过去和解,你会获得平静,我是这样想的……"
"二十岁大家都过的很难,我也是到了这个年纪才遇见你,乐乐,我认为人至少得活到三十岁,你觉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