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爱的凶手—— by眼镜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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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个指甲全部修剪到与指尖齐平,又用指甲锉仔仔细细地磨平 了毛边。叶轻舟试着在自己手背上抓了两下,确定十根手指都已经处于温柔无害的状态了,便走过去给黎溯检查。
黎溯看着她修剪得圆润光滑的指甲,也找不出什么理由拒绝她了,虽然很不理解她为什么突发奇想,但她似乎已经寻得了案件的真相,而这真相给了她不小的打击,所以她今晚所有的表现都有些违反常态。只不过,违反常态也有不同的级别,先前她的迷离和恍惚黎溯还能理解,可此刻她那满脸回光返照一样超脱的表情简直让黎溯无从招架。
“你还好吧?”黎溯问她。
“我怎么了?”叶轻舟无辜地反问。
黎溯苦笑了一下:“没什么,就是你的表情看上去特别……安详。”
叶轻舟学着黎溯的样子,用毛巾铺在他后背和肩膀上。洗头床长度有限,黎溯躺上去,脚踝以下都空空地垂在床尾下面。
叶轻舟打开了喷头,用手试好了水温,然后小心翼翼地淋湿了黎溯的头发。这世上有些事情就是这么奇怪,黎溯这小孩脾气又臭又硬,为什么他的头发会像锦缎一样黑亮柔软?叶轻舟双手轻轻地按揉着那一头令人着迷的头发,目光定格在他白皙的脸上,想要从肌肤无遮无拦的亲密接触中,窥探一点少年深藏不露的心思。
在今晚一系列变故的催化下,那一直沉默的真相终于爆发了强烈的连环反应。叶轻舟已经把她的猜测悉数告知了她爸爸叶予恩和黎成岳派来保护她的女刑警金玉蕊,两边警方会参考她的思路去搜集证据,给她的推理提供事实支撑。那都是他们的事情了——叶轻舟想,她毕竟不是警察,走到这一步,无论对谁,都已经是仁至义尽,现在唯一让她还放不下的,就是黎溯这个人了。
假如她的推理都是正确的,那么这个案件的原貌几乎和黎溯当初的假设分毫不差。可是,她自己都是到了今天才堪堪看出这一切的,黎溯一个与案件无关的少年,为什么会敏锐到早早就察觉出这个案子既有“杀人”,又有“灭口”?当然,不排除这位警察的后裔是个天生的刑侦高手,可是他至今都没有说过他为什么要无缘无故跟着她一起参与案件的调查,为什么会从奕城追到昕阳目睹毛二的车祸。而且,叶轻舟追查到今天,也只初步推断出了一名凶手的身份,如果真的还有另一个人,那么他会是谁,黎溯知道吗?他会成为解锁整个案件的关键吗?
叶轻舟揉搓着黎溯茂密柔软的头发,心里不禁想,黎溯,你这漂亮的小脑袋瓜里,究竟都装着些什么呢?
“你在想什么?”黎溯突然问。
叶轻舟微笑:“我在想啊——你的头发真的是太好太好了。”
夜已经深了,黎溯和叶轻舟最终都留宿在了理发店二楼。他们各自回到自己睡觉的房间后,叶轻舟疲惫地靠在床头,拿出手机,在联系人里面翻翻找找,最后还是点开了【北方的狼】。
【叶轻舟】:这个案子可能快要结了,可是他,我还是看不透。
对方过了很久才回复,不知道是在忙碌,还是在思考。
【北方的狼】:小舟,你以前不是这样的啊。
【叶轻舟】:我以前什么样,现在什么样?
【北方的狼】:从前叫你盯人,你都利索得很,偏偏这一次犹犹豫豫的。你要是觉得吃力就回来吧,他身上未必有什么有价值的线索。
叶轻舟一听就急了。
【叶轻舟】:我什么时候说我觉得吃力了?再耗三百个回合也不是问题!而且他身上的谜团远远比你想的多,跟他玩还挺刺激的。你就让我继续待着吧,你的仇就是我的仇,此仇不报我就不是弘城女人!
对方估计是拿她没辙了,最后的回复异常简单:
注意安全。
两天后,奕城市肿瘤医院。
胡晟柟将手中的垃圾袋丢进了楼梯间的垃圾回收处,回去时却在病房门口见到了一男一女两个陌生人。
“您好,请问您是胡晟柟女士吗?”
胡晟柟看了一眼说话的男子,有些戒备地问:“对,你们是?”
男子向他亮出了证件:“奕城市公安局刑侦队长卫明,这位是我同事金玉蕊。这里不方便,麻烦借一步说话。”
胡晟柟惊疑不定:“公安局……刑侦队?你们找我干什么?我又没犯法!”
金玉蕊顶着一张死人一样能喘气没人气的呆板面孔,生硬地回答:“胡女士,请相信我们,我们是为了保全你和家人的面子才单独叫你出来谈话,这样对大家都好。你如果不愿意的话,我们就只能市局里见了。”
胡晟柟对他们傲慢的态度非常不满,话里话外的意思好像吃定了她做了什么违法犯罪的事一样。可是她又生性懦弱,面对两个货真价实的警察的威胁,她也不敢真的做出什么反抗,只能跟护士交待了一声,跟着他们两人走了。
看着他们走远后,叶轻舟从走廊另一端慢慢踱步过来,看了一眼 0613 病房门口的患者信息卡,旋开门把手走了进去。
胡越虽然闭着眼,但并没有睡着。听见门响,她还以为是女儿回来了,可一睁眼,却看到叶轻舟坐在她的病床旁边,正无遮无拦地审视着她的面容。
胡越条件反射地慌了一下,但旋即满脸嫌恶:“怎么是你?这里不欢迎你!出去!”
叶轻舟好整以暇地坐在那里,连眼神都没有波动一下。
胡越心头火起,伸手去抓呼叫铃,却听见叶轻舟的声音,甜蜜又恶毒:“别费劲了,你的呼叫铃刚才一进屋我就给拔了,这里离护士站远着呢,就凭你现在这点力气,喊到气绝身亡也不会有人听见的,省省吧。”
胡越恨得双眼通红,像搁浅在岸上奋力挣扎的鱼一样在病床上剧烈颤抖着:“你……你到底要干什么!”
叶轻舟左腿搭上右膝,身体微微前倾靠近胡越,呼吸间嗅到了一个垂死之人身上混合着药味和霉味的颓败气息。
她白皙鲜妍的面孔上绽开了一个明媚的微笑:“不干什么,只是有些问题想不清楚,来问问你罢了。比如说,你为什么火气那么大,我只是弄丢了一把钥匙而已啊,你至于往我宿舍的水里下毒来杀我吗——职工宿舍管理员胡越阿姨?”
“你……你是说,杀害曲老师的人是我妈妈?”胡晟柟瞠目结舌。
卫明见惯了这种场面,心中并无多少怜悯:“是的。不仅是曲悠扬,龚小雅失踪案、324 宿舍投毒案,都和令堂脱不开干系。”
胡晟柟连连摇头:“怎么可能!这……我妈就是个普通老太太,杀人?不可能,你们肯定搞错了!”
卫明抬手制止了胡晟柟的尖叫:“我知道这对你来说很难相信,但我们今天既然来找你,就说明这已经是不可动摇的事实。你还是先看一下证据吧。”
叶轻舟的笑容没有多少真心,像一层薄雾浮在脸上。
“说来也是巧合,原本我对这案子还是一头雾水,想借着探望你的机会来找你女儿聊一聊碰碰运气的。没想到,我刚要敲你的门,就在外面的患者信息卡上看见了‘胡越’两个字。我当时就想,这个名字怎么那么熟悉呢?后来我终于想起来了,可还是不敢确定你就是我猜想的那个人,所以我拜托一个孩子进来拍了几张你的照片。虽然你比之前瘦了很多,可还是看得出来,你就是我们职工宿舍楼下的宿管阿姨。这样说来我的运气还真不是一般的好啊,要不是这个偶然,没准过两天你就悄无声息地死了,把害我的事一起带到棺材里去了,那我岂不是很冤?”
胡越嘴角一抽搐,不屑地哼了一声:“我是宿管阿姨又怎么了?我不能当宿管阿姨吗?”
叶轻舟笑意温顺:“能,当然能。问题是,我去你女儿家做客的时候,你的女婿可是亲口告诉我,你是没有工作的。我查过了,你的确已经在家赋闲四年多了。今年 6 月底,你查出了胃癌晚期,但你不仅没有住院,还在 8 月中旬的时候应聘上岗,成了奕城二中职工宿舍管理员。你说你哦,有病了不好好治病,偏偏跑到你女儿之前的工作单位去当宿管,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胡越恨恨地看着她惺惺作态。
“你当然不是为了给你外孙女挣奶粉钱,以你女婿的财力,家里根本不差你这仨瓜俩枣,”叶轻舟双眼微阖成锐利的形状,迫视着胡越,“临死之前孤注一掷,不过是为了报仇而已。”
胡越脸色一分分难看下去,只碍于身体虚弱,无法起身堵住叶轻舟那张可恶的嘴。叶轻舟神色悠哉地看着她的样子,似乎一点也不担心把这癌症晚期病人当场气死过去。
“不过你也真 是挺可怜的,得了绝症就够倒霉了,拼着最后的日子想报个仇,结果一不小心,竟然犯下了三起命案——”叶轻舟凑到胡越身前,语不传六耳,“毕竟,你真正想杀的,从始至终都只有曲悠扬一个人啊。”
胡晟柟看完了全部证据,纵然她不甚聪慧,可铁证当前,她不得不承认卫明他们说的是事实——她的妈妈胡越,千真万确就是奕城二中连环杀人案的幕后凶手。
“为什么?我妈她为什么要杀这么多人?”胡晟柟哆嗦着问。
卫明却答非所问:“胡女士,你和令尊还有联系吗?”
胡晟柟怔怔地问:“我爸爸?”随即她似乎清醒了一些,微微摇摇头:“从我爸妈离婚之后,我的生活里就再没有这个人了。”
卫明接口:“你六岁那年父母离异,你跟你妈妈一起生活,‘胡晟柟’这个名字也是你妈妈离婚之后给你改的,对吧?你的本名叫杨恬,而你父亲,”卫明一顿,“就是后来的杨氏集团总裁,杨利民。”
杨利民——那是个已经退出她生活二十几年的名字,即便是至亲血缘也融不掉漫长岁月层层浇筑的隔阂。记忆中的他还只是一个三十来岁郁郁不得志的小职员,跟后来那个驰骋商界的精英完全对不上号。更何况,他早已有了新的家庭,新的孩子,自己这个女儿,恐怕连他心里最犄角旮旯的地儿都占不上吧。
胡晟柟戚戚地看向卫明:“你们……提他干什么?”
“其实这么些年,你对你前夫的恨从来就没有停止过,对吧?”叶轻舟抱起双臂,徐徐道来,“之前我一直想不通,如果勾引杨帆赌博的真的是杨氏集团生意场上的对手,那杨垮掉了之后留下的产业自然应该有人出手接管,怎么会让建了一半的风情小镇沦为鬼城呢?所以如果我没猜错的话,毛二应该是你雇的吧?他倒真是尽心尽力,难为他一个小混混,竟然还真如你所愿替你搞垮了整个杨氏集团。可惜他自己估计也没想到自己的命那么不好,就因为碰了那个你想杀掉的女人,最后不明不白地死在昕阳了。”
胡越冷笑一声:“你凭什么说是我杀了那个女的?证据呢?”
“证据?没有证据我来找你说相声的吗?你把曲悠扬从楼上推下去的时候,就没注意到她挣扎中抓到了你?她左手指甲里可是留下了你的皮肤组织呢。”
叶轻舟饶有兴味地注视着胡越脸上晦明变幻的表情。
“推理到这里的时候,我真的很疑惑,就因为曲悠扬设法顶掉了你女儿的工作岗位,你就要出手杀了她,至于吗?这怎么想都觉得太牵强了,直到后来托警察调出了你的生平履历,我才多多少少明白了你的心理。当年,别的女人勾引了你的丈夫,抢走了属于你的完整家庭和荣华富贵。而现在,曲悠扬又通过勾引男人的方式抢走了你千辛万苦为女儿谋得的前途,新仇旧恨加在一起,你终于忍无可忍了,是不是?”
窗外一阵疾风刮过,电线上一排麻雀呼啦啦地飞走了。
算不出,胡越一生的悲剧究竟该归罪何人。
她生得并不美丽,最多算中上之姿,但她的父母异常疼爱她,自幼将她捧在手心呵护备至,宠溺有加。上学后,父母担心她在学校被老师冷落被同学欺负,所以经常送些礼品打点她身边的人,因此,尽管她学业、品行、才艺都不突出,但还是处处受人追捧维护,日子一路过得顺风顺水。小小的孩子,并不知道她所处的美好生活是父母用物质堆砌起来的假象,从未经受挫折的她只理所当然地以为自己是美丽高贵的天使,他人的景仰和喜爱都是她天生应得的东西。有人说孩子就是一张白纸,而胡越的父母亲手在她这张白纸上写下了一个可笑的童话,为她后来一生的潦倒埋下了重重的伏笔。
童年时期被播种下的骄傲在胡越的心底根深蒂固,而这种愚蠢的骄傲在她上大学的时候达到了巅峰。她高考考得很一般,父母知道女儿不是学习的料子,于是动了歪心思,想着让女儿在大学里钓个金龟婿,也不失为一条成功人生的捷径,于是千挑万选之后将女儿送进了一所男女比例 16:1 的工科大学,让女儿撒开手脚,创下一番作为。胡越在大学的待遇也当真是众星捧月,毕竟学校里女生数量太过稀少,她长得不难看,好好打扮一番在工科大学就是凤毛麟角了,于是她收获了一大批追求者,陶醉在他们的溢美之词和殷勤侍奉中,日日幻想自己今后会嫁入豪门,门外还有十几二十个痴心人在守望着自己。然而,她那在工科大学里还算不错的相貌弥补不了她性格上的不足,那些追求者们在发觉出她的高傲无礼、倔强强势、偏激幼稚后,渐渐地就没了身影。最初她不在意,觉得是那些男生低贱,配不上自己,可是等到门前冷落鞍马稀,她也已经到了恨嫁的年龄时,她才终于开始感觉到一丝恐慌。而杨利民,就是这个时候出现的。
彼时胡越的父母年事已高,为了胡越的婚事焦心不已,生怕自己不能睁眼看到女儿嫁一个好归宿。只是普通国企员工的杨利民自然不是上佳选择,可他至少工作稳定,温厚敦和,家境也说得过去。胡越虽然心有不满,但也没有更好的选择,在双方老人的催促下,就这样半推半就地把自己嫁出去了。
她觉得自己是一个下嫁平民的落难公主,平民得此殊荣,自然应该感恩戴德,将她奉若神明,仰望她,顺从她,无微不至地呵护她,方能不负她委身屈嫁的恩赐。可是杨利民是个糙人,对胡越满脑子的幻想置若罔闻,每天只是上班下班、做饭吃饭,与她过着寻常夫妻柴米油盐的生活。胡越什么时候受过这种委屈?这个男人简直是不知好歹!她可是从小被无数人簇拥着的宠儿,她生来就是应该被人捧着爱着的,她嫁去任何人家都应该是对方至高无上的荣耀,他杨利民何德何能,竟然敢把她当成平民老百姓来对待?
在无休无止的争吵中,杨利民也渐渐失去了耐性。他虽然没有高官厚禄,但也是有尊严要面子的男人,他有事业要做,有老小要养,哪来的功夫陪胡越玩公主和骑士的 cosplay?长期沉闷压抑的家庭环境让他身心俱疲,而就像无数家庭伦理剧中的情节一样,在他心理最脆弱的当口,另一个女人出现了。
她温顺乖巧,有学识有涵养,相比之下,胡越就是个不可救药的疯子。他虽也舍不得年幼的女儿,但逃离家庭、逃离胡越的渴望还是占了上风,最终,这个在胡越生命中唯一提出要娶她为妻的男人,在胡越歇斯底里的呼喊声中,毅然决然地抛弃了她们母女。
命运在这个节点打上了一个破折号,胡越一帆风顺的人生,自此全盘颠覆。
第三十章 血泪
要说胡越也并非一无是处,多年蒙昧的生活除了给她一身公主病,也让她拥有了公主一般不言屈服的傲骨。杨利民走后,她几乎没有给自己时间消沉,既然公主的童话破灭了,她就要上演一出暴风逆袭的大女主戏,一定要让那个负心汉追悔莫及、痛哭流涕,让他彻底悔悟他错过了一个多么优秀的女人。
然而,电视剧里那些一闪而过的奋斗画面,具化到生活中却分分秒秒都无比难捱。她本以为她会在职场中大放异彩,书写一段传奇的女性蜕变史,可现实是,一个三流大学毕业、成绩平庸别无所长的单亲妈妈,在茫茫无际的求职市场中就像一只被丢进丛林的家猫,眼睁睁看着旁人上天入地、弱肉强食,自己却连一丁点野外生存的技能都没有。灰溜溜游荡了几天几夜之后,她强压下心头的屈辱,放弃了那些她向往的光鲜亮丽的工作,来到了低端职位招聘的地方,然后震惊地发现竟然连不签合同、月薪两千、不交保险的工作都是要和一大群人抢的。现实的风暴终于摧毁了她的心一直栖居的城堡,粉红色的城墙隆隆倒下后,外面的世界毫无保留地显现出了它狰狞的样貌。胡越颓然坐在城堡的废墟上,她不知道世人原本就是在那个她看来漆黑可怖的世界里辗转求存的,只觉得一定是哪里出错了,自己的生活怎么可能那样乌糟一团,公主走到哪里都应该是公主,公主如果过得不幸福,那一定就是巫婆在捣乱。
对,没错,害她走到今天这一步的,就是那个勾引了自己丈夫的狐狸精!
想到这里,胡越怒不可遏,可她的身边既没有王子也没有小矮人,只有一 个怯懦的小女儿等着她养活。在这个岔路口,她做下了决定:打工攒钱,攒够了一大笔就去做生意,等她坐拥千万家产的时候,一定要将那对狗男女踩在脚下,让他们生不如死!
胡越觉得自己简直已经是励志女主的典范。那一年里,她一个人打着两三份工,累得腰都直不起来,发着 42 度的高烧都没请过一天假。整整一年的时间,她和女儿没买过一件新衣服,女儿生日的时候她甚至连一块最小最便宜的蛋糕也没舍得买。那天晚上,她把委屈得嘤嘤直哭的女儿抱在怀里,信誓旦旦地许诺:“妈妈现在是为了攒钱而不得不委屈你,等到妈妈做上生意挣了大钱了,一定补偿你一个最豪华的生日!”
不知是不是人生在世,福祸总有定数,胡越前二三十年的人生太过顺利,以至于后来命运总喜欢跟她开最残忍的玩笑,毫不手软。胡越历尽磨难,终于将存折上的余额提到了五位数,就在她开心地做着富豪大梦时,一个惊天的消息传来:杨利民再婚后,在现任妻子的资助下开了房地产公司,公司生意越做越大,如今已经是奕城响当当的新星企业了!
不!不是这样的!事情不应该是这样的!明明应该是我事业有成碾压他们,为此我吃了这么多苦,付出了这么多努力!我不吃不喝没日没夜地干了那么长时间,为什么到了最后,偏偏是他们得到了我最想要的东西!
世上所有人都可以获得财富,就是他们不可以!
然而,这仅仅是开始。
离开胡越的杨利民,如同吃了蘑菇的马里奥,从一个默默无闻的小瘪豆瞬间变成了举足轻重的大人物,好运像头顶一字排开的金币,稍稍一跳便能收获一箩筐。再婚后一年半,跻身富人行列的杨利民又迎来了小儿子的出生。他虽不至于完全重男轻女,但长久以来老人灌输的“传宗接代”的概念还是深入他心,所以儿子的出生让他欣喜若狂,总觉得这才是让一个男人人生完满的关键所在。
儿子的周岁宴办的隆而重之,奕城许多有头有脸的人物都到场参加了,连奕城周刊都报道了当时的盛况。胡越一字头五位数的存款在杨氏集团面前渺小如尘芥,而她许诺女儿的豪华生日宴,也仿佛被杨利民洞悉了一般,送给了他和狐狸精生下的儿子。
为什么,我想要的东西我得不到也就算了,为什么偏偏他一样一样都得到了!
明明是我陪他走过那些平凡的日子,凭什么现在他出息了,就要把荣华富贵拿去和别的女人共享?
我不甘心,不甘心!
我一定要超过他,决不能让他看我的笑话!
胡越恨得眼睛冒血,她知道凭自己渐长的年纪、微薄的财力,无法与如日中天的杨氏集团抗衡,但是父辈的光辉终将成为过去,孩子们的未来却才刚刚开始!
杨利民和狐狸精能生出什么好东西来?肯定就是个不务正业的纨绔子弟,长大之后四处给他们丢脸!只要我好好培养女儿,将来就可以沾她的光,杨利民,到时候你可别哭着回来认女儿!
于是,胡越将女儿的名字改成了“胜男”,将自己的万丈雄心悉数寄托在了这两个字上。她开始更加拼命地打工,疯狂地缩减吃穿用度,把省下来的钱全部投入女儿的教育中。奥数、英语、主持、舞蹈……胡越看见什么班就报什么班,无怨无悔地把那些从牙缝里抠出来的钱交到老师手中,每天每夜地幻想女儿长大后高贵优雅、才华横溢的样子。这样的幻想,渐渐成了她昏天暗地打工生活里的唯一支撑。
可女儿的平庸,几乎让她绝望。
女儿是个乖孩子,尽管没完没了的补习班累得她痛苦不堪,可她还是咬牙坚持,一节课也没有落下过。但老天爷似乎觉得捉弄胡越是个很有意思的事情,招招都精准地打在她的痛点上。她豁出性命去培养女儿,可是女儿的成绩一直稳稳地原地踏步,各项才艺流水般的学下来,最后没有一样能拿得出手。反观杨利民的儿子杨帆,明明是被父母放养的孩子,可明眼人都看得出那孩子一脸聪明相,什么东西都是一学就会。更让人无法容忍的是,他竟然还好巧不巧地跟胡胜男报了同一家主持人培训班,刚刚入学半年就在培训班举办的比赛中得了银奖,而大他七岁、已经学了三年的胡胜男初赛就被淘汰了!
胡越走投无路了。
她不想认输,可她手上所有的筹码都已粉碎,再也没有任何与人对抗的资本了。
她累了,她已经竭尽所能去扭转命运,可所有她费尽心机想要得到的东西,最后都会加倍地落在杨利民头上。她感觉自己像是一只在滚轮里奋力奔跑的仓鼠,以为在跑自己的人生路,却原来脚下踩着的是发电机,她呕心沥血的付出,不过是在点亮别人的前程。
她是在想要自杀的时候遇见毛二的。
那个脏小子傻傻的,之前跟别人混的时候挣到了一点小钱,奈何他生性爱赌,没几天就把手里的钱败了个精光。胡越一个人在陈河岸边想要投水自杀,毛二那个没眼力见的竟然还凑过去想要趁四周没人抢劫她一波。不过他缺心眼的行为倒是给胡越提供了另一个思路——自己爬不上去,那就把别人拉下来,这样我们就又在同一个高度了,谁还瞧不起谁啊!
赌博是无底洞,杨氏再宏伟的基业,也必定会有灭顶的一天。
那是胡越十几年椎心泣血的煎熬中,唯一一次胜利。
杨氏倒了,杨利民举家搬迁,从此没了音信。那段时间胡越最大的快乐就是看报纸,看那些曾经赞美过杨氏的刊物是如何评论杨氏的覆灭的。碍眼的人走了,她长久以来饱受摧残的心似乎终于得到了解脱,然而向来乖巧安分的女儿又开始让她不省心。年复一年超负荷的运转,让胡胜男濒临崩溃,终于在高二那一年,她跟母亲摊了牌,愤然退掉了所有补习班,并坚决地要求改回自己的本名,她再也不愿意背负母亲那沉重的怨念生活。但她毕竟自幼生活在母亲强势的重压之下,早已养成了唯唯诺诺的性格,最终和母亲拉拉扯扯了几轮之后,两人各退一步,她的名字被改为了同音不同字的“胡晟柟”,才艺类的补习全部停掉,只保留了学科类的培训。她想当幼师,可是胡越觉得幼师是低级的工作,要当老师就必须当“高级”的老师,所以她强迫女儿报考了师范学校,又费尽周折,将女儿送进了奕城二中。
她不在意女儿这个高中老师当得多么勉强,只觉得这份工作至少体面,受人尊重。她总以为这辈子已经苦尽甘来,自己可以心安理得地享受剩下的日子了,没成想,该死的命运竟然还不肯放过她,千辛万苦搞倒了一个老婊子,竟然又冒出来一个小婊子!
胡晟柟真是自己生出来的好女儿,跟自己一样没用,到手的东西竟然还能被别人抢走。更可恨的是她半点骨气都没有,跟个没事人一样赖在家里带孩子,连反抗都不知道,废物!
第三十一章 叶轻舟,你也不无辜
胡越觉得自己和狐狸斗了一辈子了,对付曲悠扬那样的小贱人应该是不费吹灰之力的。她爱幻想的毛病又一次发作,曲悠扬落荒而逃、胡晟柟在妈妈的努力下凯旋的场面不断浮现在她的脑海里,兴奋得她简直无法入睡。
可比那场面更快到来的,是一纸诊断书。
命运把曲悠扬那个贱人放在她女儿的岗位上耀武扬威,还把她捆在阎王爷门口,让她看着这一切。
不公平,不公平!
我这一生都被贱人给毁了,到头来贱人还在逍遥自在,我却要落得这么个下场!
那些不要脸的女人就是我所有不幸的源头,反正横竖都是一死,不如拉上那个小贱人给自己当祭品,也算死得值了!
胡越的人生经历,叶轻舟早已心中有数,但她却并不同情这个濒死的女人。她抱着双臂,靠在椅背上,不再看病床上胡越颓败的面容,而是将目光投到了雪白的墙上。
“曲悠扬尸体旁边六七米的地方有个新挖的土坑,我一直很在意这件事。之前我猜测那里曾经埋过什么东西,被你、毛二或者曲悠扬当中的一个人挖出来带走了。可是后来想想,谁会选择把重要的东西藏匿在鬼城那种地方呢?即便是一直住在那里的毛二,也不会在楼外面好几米远、没有任何标志物的地方随便刨个坑埋东西吧?好在第一批现场勘查的刑警里有人留心,取了一份附近的土样,昨天在省厅专家的帮助下,终于在那份土样里面验出了极微量的 血,是你的,”叶轻舟将目光轻飘飘地转回胡越身上,“所以,你是在行凶之后突然发病吐血了,为了避免被人发现,才把粘上你血液的沙土全部挖出带走了,我说的没错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