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爱的凶手—— by眼镜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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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潇一听,有些倦怠的精神立刻警醒起来,一边安抚钟毓秀坐下慢慢说,一边对照着她的话在系统里进行核查。可这一查之下才发现,她口中所说的那个叫沈燕南的男人,居然已经去世一年 多了。
“到底是怎么回事?”郑潇心中有点不太好的预感。
钟毓秀娇小的身体不停地抖着,似乎是害怕极了,两眼泪汪汪地对着郑潇问:“警官,你知道‘破晓’妇幼之家吗?”
郑潇是个单身汉,本没有多少机会接触幼托机构,但由于破晓带有公益性质,又有老板娘逆境翻盘的励志故事加持,曾被奕城各大媒体争相报道,所以郑潇对它也是早有耳闻。
“你说的是那家专门帮助丧夫的单亲妈妈的幼托机构,对吧?”郑潇很有把握地问。
谁知钟毓秀听了他的话,突然大为悲戚,一直隐忍在眼眶中的泪扑簌簌地就掉了下来:“不是的,不是的,你们都被它骗了!它不是帮人的机构,是杀人的机构!我丈夫就是被她们那群人杀死的!”
2009 年夏天,身穿学士服的钟毓秀拍完毕业照跑去挽住男友沈燕南,在他耳边笑语:“给我两年时间,我会和你一样优秀,甚至超过你。”
沈燕南知道她不是在吹牛,毕竟她打败了 21 个候选人,成为了当年唯一留校任教的毕业生,他要不是比她大这几岁,恐怕早被这小姑娘给比下去了。可两年之期未满,意外却先来一步——钟毓秀怀孕了。
钟毓秀至今记得,沈燕南那时候的表现英勇极了,他当机立断给了钟毓秀一场盛大的求婚仪式,火速跟她扯了证,即便因为她的身孕没办婚礼,还是去她父母家给了足足的彩礼钱,直哄得钟家上下都对他满意万分,原本对事业野心勃勃的钟毓秀也终于被他打动,安心休了产假在家养胎,那时她想,虽然一切来的仓促,但嫁对了人,这辈子不会差的。
她不知道沈燕南在她身体里种下的不只是一个生命,更是未来漫长悲剧的种子。
他们的孩子是个睡渣中的睡渣,钟毓秀那时候极其不理解为什么屁大点一个孩子可以不分白天黑夜一直哭一直哭,吃奶之前哭吃完了继续哭,哄睡一次要连抱两三小时不能撒手,可睡二十分钟就醒醒来又是哭,开着窗哭声能传遍整个小区,关起门震得钟毓秀一阵阵耳鸣。不仅如此,这个没比巴掌大多少的小东西没完没了的出状况,上午吐奶下午腹泻,早上咳嗽晚上发烧,今天皮肤湿疹明天病毒感染,钟毓秀几乎周周都要半夜两三点背着大包小裹捧着娃跑儿童医院,从在家里听他哭,变成在医院一手抱着他一手举着点滴瓶在医院走廊走来走去听他哭。
哄到人都麻木,小东西终于肯安静一会儿了的时候,钟毓秀已经睡意全无,坐在儿科病区的长椅上,回忆着孩子出生后的点点滴滴。
“沈燕南,你什么时候回家?”
“院里评职称特别忙,孩子一直哭我没法休息,我这阵子就住办公室了。周末我回家帮你带孩子。”
“妈能不能帮帮我?”
“我妈岁数大了身体不好,孩子那么闹她受不了的。”
“我们请个阿姨。”
“现在请一个阿姨一个月要好几千,你在家带孩子没多少收入,我一个人挣的钱负担不起。”
“孩子又生病了。”
“小孩子哪有不生病的,这是他建立自己的免疫力呢,你别大惊小怪。”
钟毓秀想,动动嘴皮子就忠孝两全了,真容易啊。
孩子又哭了起来。
好不容易熬到周末,沈燕南回来了,非常热心地接过孩子信誓旦旦地说孩子有他照顾,让钟毓秀去休息,可还没过五分钟,钟毓秀眼睛都还没合上,沈燕南就推门进来了。
“孩子一直哭啊,他好像不要我,就要你。”
他把孩子放在钟毓秀身边,又补充一边:“不是我不想带他,是他粘你,也不能让他一直哭啊对不对?”
钟毓秀过了一整年担惊受怕、睡不成觉的日子,一年后,她被诊断出患上焦虑症和睡眠障碍,医生说,她的病情非常严重,很有可能要终身服药。
她因病被迫辞职,同年,她的丈夫沈燕南顺利评上职称,成为文学院最年轻的副教授。
她再也不可能超过他了。
那天夜里,她没有吃药,失眠像牢笼一样锁着她。她捏着自己的诊断书,背后是睡得酣沉的丈夫。
他和她竟然活在同一段婚姻里 ,说出来她自己都不敢相信。
他们明明同为夫妻,同为父母,凭什么一个赛神仙,一个像鬼魂?
恨意就此扎根。
像是感应到她的恨意一般,后来的事情彻底将他们拖入深渊——钟毓秀的父亲在老家突遭车祸,孩子又发起高烧,钟毓秀被夹在中间急火攻心,在电话里发疯一样的大吼:“沈燕南!你给我回家,什么借口都不许说,现在就回家!”
沈燕南好好先生一样忙不迭答应了,可前脚答应下来后脚却玩起了失踪。孩子发烧烧的厉害,钟毓秀不敢带着他长途奔波,只能一遍一遍打电话催沈燕南,然而沈燕南从无人接听再到关机,死透了一样不见踪影,直到第二天清晨老家来消息,钟毓秀的父亲没等到她,咽了气。
而深陷悲痛的钟毓秀很快得知,那天沈燕南失联,是因为和自己院里一个漂亮女学生厮混到了一起,他就这么把她撂在一边,和那女的在办公室纵情欢愉了整整一夜!
“她说的那个‘漂亮女学生’,就是指曲老师吗?可是叶叔叔刚才说,沈燕南对曲老师非常抗拒啊。”黎溯揣度着问。
郑潇:“这里面有许多误会,等会儿我会一一跟你们澄清。但我当时并没有去深究这个女学生是谁,因为钟毓秀接下来供述的事情,远比这个女学生的身份更重要。”
叶予恩和黎溯静静地等着他说下去。
“钟毓秀来不及讨伐沈燕南,先带着病愈的孩子回老家安葬了父亲,刚回到奕城,‘破晓’的老板娘凌霜就找上了她,说已经知道了她的遭遇,要帮她。”
“她们从前认识吗?”叶予恩问。
郑潇摇头:“不认识。我想,应该是沈燕南在拒绝曲悠扬的时候无意间从曲悠扬那里知道了组织什么事情,所以黎成岳让凌霜出面来解决掉沈燕南。”
“那凌霜是怎么做的?”
“三下两下哄睡了钟毓秀的孩子,屋子里满地狼藉收拾得利利索索,脏衣服全部收起来洗,又做了幼儿辅食和大人的快餐,总之就是把钟毓秀好几天的活儿都帮她做完了。钟毓秀说,她昏天暗地地忙了一年多,忽然闲下来,看着干净的衣服在阳台吹着风,孩子在小床睡得安安稳稳,她当时就有种刑满释放的感觉。
“凌霜趁机问她,想不想以后每天都过这样的日子?加入‘破晓’,孩子就会有妈妈们精细照看,有一大群同龄玩伴一起长大。此外,凌霜承诺会找最好的医生治疗钟毓秀的精神疾病,还能托关系让她回到学校继续工作。”
“可是,”那时的钟毓秀反问,“‘破晓’不是只收容丧偶的单亲妈妈吗?”
凌霜正在给她的儿子包小馄饨,闻言转头面向她,没说话,只是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
聪明的钟毓秀几乎是一瞬间就明白了她的意思。
“她就这样轻率地同意了杀死沈燕南?”黎溯有些无法理解。
郑潇:“没有。钟毓秀当时的确恨沈燕南恨到想要他死,但想想是一回事,真的要动手杀人又是一回事,在杀人这件事上有几个人能说到做到的?”
可最终沈燕南还是死了,钟毓秀还是成为了“破晓”的一员。
那天钟毓秀的确没有应下凌霜的建议,凌霜也不勉强,做完手上的活、留下联系方式就走了。她走后,钟毓秀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杀人?我怎么可能会杀人?
可慢慢的,又有另一道声音在心里响起:那我往后该怎么办呢?
那个男人逃避、出轨、害自己见不到父亲最后一面,这些账该怎么算?明明同为父母,他飞黄腾达,自己却缠绵病榻,这个理谁替她说?孩子才一岁,把他拉扯大还遥遥无期,这些苦谁帮她扛?
她不能杀人,但是谁来告诉她她能怎么办?
正愁得辗转反侧打算去吃药的时候,她手机同时收到两条信息,一条注名曲悠扬,内容是一张她睡在沈燕南身侧的照片;另一条来自沈燕南,写着:我们离婚吧。
钟毓秀来来回回看着那两条信息。她放下了手中的药瓶,就这样睁着眼坐到 了天亮,在窗外曙光破云而出的瞬间,她好像突然明白了什么。
五分钟后,她结束了和凌霜的通话。半个月后,她入住了“破晓”。
往事被一页页掀起,屋里的三个人都沉浸在那些故去的爱恨情仇中,反倒对眼前时间的流逝没了知觉。
郑潇继续说道:“所以,沈燕南并不是死于普通的哮喘发作,而是蓄意谋杀。不光是他,刚刚我们说到的每一个死者,都是他们妻子的刀下亡魂。”
叶予恩提出疑问:“如果是这样,为什么出了这么多起命案,都没有引起过警方的怀疑?”要知道,虽然“破晓”有黎成岳的庇护,但奕城那么大,警察那么多,总会有人像郑潇一样并未被其收入麾下,那么破晓是如何逃过这么多双眼睛,安然无恙地留存到现在的呢?
郑潇一向冷淡严肃的脸上浮现出一点扭曲的笑意:“这就是她们的高明之处了——因为她们采用的方法是‘互助式’杀夫。”
叶予恩和黎溯对这个解释都感到既合理,又意外。
“我具体解释一下。比方说,破晓想吸纳一位妈妈 A,她们会先私下说服 A,征得她的同意,然后由组织派人帮她杀掉她的丈夫。待到风平浪静之后,A 就会正式加入破晓,等组织准备引入下一位妈妈 B 时,就会由 A 出面,帮助 B 完成杀夫,以此类推。这样一来,每一起谋杀案发生时,当事人都会拥有不可撼动的不在场证明,完全摆脱嫌疑,而当时她们还未进入破晓,就算警方在案发现场发现了破晓的成员,也根本不会多想。而每位妈妈最终都会亲手杀死一个男人,大家都是杀人犯,因此她们之间有一种奇异的凝聚力,这个秘密就被一直保守了下来。”
郑潇说罢,打开手机相册,找出一张监控截图,递到了叶予恩和黎溯面前:“这是新世界生态园门口不远处的路网监控。看到那两个挽着胳膊的女人了吗?左边戴着黑框眼镜的是尹思源,右边戴着毛线帽的是濮玉。结合叶轻舟提供的线索来看,尹思源应该就是当时在密室逃脱馆小黑屋里说话的人,而动手杀死苏子安的,就是进入了‘破晓’,却还没有交出‘投名状’的濮玉。”
黎溯仔细看着图片中两个女人的脸,忽然想起什么,抬起头惊疑道:“这么说的话,那杀死记者占长春的人,不就是……”
郑潇肯定了他的猜测:“没错,是钟毓秀,她亲口对我承认的。”
黎溯怔怔地说不出话来。
其实他是在为钟毓秀最终杀死不相干的人堕落成杀人犯而惋惜,可郑潇却会错了意,急忙补充道:“但是让占长春‘作过’的人不是她,是那些人另外安排的一个女孩。钟毓秀所做的是提前将占长春一直在服用的心脏病药物换成了催情药物,最终导致他在那个……那个过程中病发身亡。”
黎溯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两个人聊岔了,但再解释也没什么意义,他更关心的是她们的动机:“那些男人本质上都是黎成岳想要杀害的目标,为什么他们的妻子会一个不落,全部心甘情愿给黎成岳当枪使?”
已婚已育的叶予恩在这方面显然心得更深:“郑警官刚才的话你也听见了。沈燕南常年在外流连逃避家庭责任,金书奇和苏子安更是玩起来没边儿的花花太岁。包括魏海洋和占长春在内,这几个人都是在生活中极其缺乏家庭责任感的男人,他们的妻子心里积怨早不是一天两天了,中间再来个有心人这么一挑拨,很容易成事。更何况,‘互助式’的杀人模式让她们刚开始的时候什么都不用做就可以摆脱婚姻,相当于是零门槛踏进‘破晓’,杀人的事是由对方首先去完成的,这对她们来说,不是稳赚不赔的买卖吗?”
黎溯还是觉得难以理解:“她们对丈夫不满意,就一定要杀人吗,为什么不选择离婚?”
“离婚?”凌霜嗤笑道,“我怎么会允许我的女人们蠢到去离婚呢?”
黎成岳饶有兴味地问:“说说看,你是怎么劝服那些女人杀夫的?”他这样问着,但并不见得对答案多么上心,只是盯着凌霜玫瑰浸染过一样的嘴唇看。他相信,这双唇无论说出什么,都有让人信服的力量。
“离婚,是将对方在婚姻里犯下的错清零,是向法律承诺对他们既往不咎。他们就这样被无罪释放了,那我们呢?我们受过的苦算什么?我们失去的青春算什么?为什么加害者可以什么代价都不用付出就这样离开,为什么受害的人得不到任何应有的补偿?受害者有罪?受害者活该吃亏?如果世道当真如此,那不就是在引诱人们都去变成加害者?那世界会变成什么样?伤害别人,必须要受到惩罚,我们是在引导社会向善,是在维护正义和公平。
“我的可怜的女人啊——抛开婚姻,抛开家庭,抛开丈夫和孩子,我只问你——你自己,难道不重要吗?你的学识,你的思想,你的喜怒哀乐,不重要吗?你和你的丈夫、你的公婆一样,你们都是天地间独一无二的人,凭什么他们可以压榨你,欺辱你,轻视你?凭什么他们可以剥夺你的自由,把你的自由变成他们的自由?大家都是平等的人,凭什么他们可以幸福,你却不行?是谁在害你?是谁妄图毁掉你的人生?你真的要为了他们这样操劳抑郁到死吗?你的人生没有希望了吗,没有其他的可能了吗?
“法律只保障人活在世上的基本权益,它不能保障我们的思想和情感,可是我们的情感难道就不宝贵了吗?难道是可以随便伤害的吗?这世界需要一种力量来保障我们的情感,保障我们想要的幸福。而每一种力量,都是仰赖“惩罚”而得以存在,法律离不开杀戮和监牢,我们的力量也是如此。那些受到惩罚的人,本来就是罪有应得,我们只是打破他们洋洋得意的壁障,将他们该受的惩罚送给他们而已。这是世间公理,我们不过是循理而行。”
“我就是这么说的。”凌霜最后总结道。
黎成岳挑眉:“然后她们就听了?女人真好骗。”
凌霜艳唇勾起:“女人会走到这一步,男人居功至伟。”
“我从前就对你说过,世上迟早会出现一个‘破晓’。原因无他,只为女人们把自己在婚姻里所受的苦说给别人听时,别人永远只会回一句‘人人都是这么过来的,他好歹没嫖没赌就算不错的了,婚姻就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光陌生人,很多亲生父母也都只会这样回答。她们受了苦无处诉说无处发泄,甚至没有人认为她们是在受苦。只有破晓,只有破晓承认她们受了委屈,只有破晓愿意懂得她们、心疼她们、替她们出这口恶气。所以并不是我拉她们进来,而是这个社会把她们推向了我这里。”
凌霜说到这里浅浅一笑,转瞬目光冰冷:“所以我讨厌钟毓秀,她是我遇见过的最不受教的女人,无药可救。”
黎成岳:“因为她跑去报警?”
“不,”凌霜轻蔑地翻了一眼,“因为她迂腐至极。”
黎成岳半眯的眼睛懒懒眨一下,等着凌霜说下去。
“原本刚接触的时候还觉得她聪明,很多话不用说出口,一点就透。只可惜白读了那么多书,到头来看待婚姻还是和那些庸人一模一样。当代人对婚姻最大的误解就是‘只有出轨和家暴才是不能原谅的错误’。难道自私自大、懒惰无能、不讲卫生、愚孝无知,对伴侣漠不关心、对家庭不负责任、和异性调情暧昧、丧偶式育儿这些,就都可以原谅了?一个是开枪爆头,一个是慢性毒药,哪个不是要死人的?甚至漫长的折磨致死更加阴毒!但人就这么贱,明知自己喝的是毒,可只要今天这碗喝下去不会立刻死,他们就喝,非得哪天枪眼怼到眉心了才知道哭。钟毓秀不就是这么个蠢货吗?她被婚姻折磨成那个样子,还嫌不够?要不是她不开窍,我也不至于跑去跟你借曲悠扬来用了。最后果不其然,还是靠‘出轨’这罪名才成事。蠢女人。”
破晓妇幼之家,一个只要你肯同意杀死没用的丈夫,就能给你带来 轻松、温暖和成功的地方。
黎溯一时间哑口无言。原本他还在想,会不会有人利用“破晓”帮自己杀夫,然后转头就去告发“破晓”,这样就可以避免自己也沦为杀人犯。可是听了叶予恩和郑潇的话,他突然发现,其实不光是黎成岳需要这个“杀夫联盟”来帮他铲除异己,从某种意义上来说,那些女人甚至比黎成岳更加迫切地需要这个组织,她们对“破晓”的依赖和维护,是远比其他手段更为有效的约束。
“既然如此,”黎溯又有了新的疑惑,“钟毓秀为什么会跑到你那里揭发‘破晓’?”
郑潇有种想要抽烟的冲动,但碍于这里是病房,只能生生忍住。
“刚才我和你们说过,沈燕南和曲悠扬的事情里有许多误会。沈燕南不爱回家是不假,但他从来没有出过轨,更没有和曲悠扬做过什么苟且之事,一切都是凌霜她们设计的。钟毓秀在加入‘破晓’一年后,一次偶然偷听到了凌霜和尹思源的谈话,这才知道当年凌霜为了诱骗钟毓秀同意杀夫,故意让曲悠扬去绊住了沈燕南。其实那一晚沈燕南什么都没做,只是被曲悠扬下药迷晕昏睡了一夜。他苏醒之后一直着急想要回家和钟毓秀解释,但曲悠扬坚称沈燕南欺负了她,一直纠缠他不给他机会联系钟毓秀。钟毓秀奔丧回来当晚,曲悠扬再次设计迷晕沈燕南,然后先是偷用沈燕南的手机跟钟毓秀说要离婚,再用自己的手机给钟毓秀发了她和沈燕南同床共枕的照片。钟毓秀被逼到绝处,终于松了口同意杀夫。
“你们可以想象我当时听完钟毓秀的供述有多震惊,奕城多少年都没出过性质这么恶劣的连环谋杀案了。因为案情严重,涉案人员横跨奕城市多个片区,远远超出了古溪分局的受理范围,所以我跟局长汇报后,将案件移交给了奕城市局负责,钟毓秀也由局里其他同事开车送去了市局。其实在她走后,我心里一直无法平静,脑子里总在回想那些离奇的案情和她说些事时痛悔的样子。钟毓秀有罪不假,但她也的确可怜,我总有点放不下她。可我只是一个经手的分局刑警,巴巴地去打听人家市局的办案进度很不礼貌,真要打听也总得隔上个十天半个月的才行。我无论如何都没有想到钟毓秀会报案报了一半莫名其妙地逃跑,而且转眼的工夫就被杀掉了。”
黎溯这时插了句嘴:“钟毓秀死了,那她的孩子怎么办?”
“钟毓秀、沈燕南夫妻双亡,两边也都没有什么直系亲属了,孩子被过继到了凌霜名下,养在‘破晓’。”
那个小小的孩子,要什么时候才会知道自己的监护人就是杀死自己父母的元凶?
郑潇又接着刚才的话题说了下去:“我百思不得其解,明明她在我这里的时候态度极其坚决,发誓要给枉死的丈夫和被骗的自己讨回公道,怎么去了市局突然就反悔了呢?那些天我简直寝食难安,不停地为钟毓秀的意外死亡而自责。唯一让我欣慰的是,她的命案得到了省里的高度重视,由两市警力联手侦查,凶手必然不会逍遥法外,我也能稍稍安心。后来,杀害她的凶手‘屠刀’落网了,我以为下一步工作就是展开对‘破晓’的调查,可是左等右等,就是等不来一点消息。直到事情过去了小半年,外面始终没有一点风浪,我才终于确认,‘破晓’的事情,被人暗中悄无声息地给压下来了。
“其实我早该想到,‘破晓’胆子这么肥,背后一定有坚挺的靠山。结合种种迹象来看,这靠山一定就在市局,钟毓秀从前也一定见过。当她去了市局,意外发现曾经和凌霜走得很近的某人竟是市局的警察,警与匪早已勾搭成奸时,她必然会惊恐万分,本以为要捣毁狼窝,却不想误入虎口,所以她才会慌不择路地逃离市局,跑到了昕阳。
“这个靠山究竟是谁,不算太难猜。钟毓秀供述的案情是通过警务系统直接报送给市局的,市局有直接权限查看的,就只有局长何东旭和刑侦队长黎成岳两个人。而何东旭在剿匪的时候不幸牺牲,黎成岳接了他的班顺理成章地当上了新局长,而后再也没有提起过‘破晓’的事情。那么,究竟是谁在背后操纵全局、渔翁得利,也就清楚了。
“叶副局,你说我不信任奕城市局,这就是真正的原因了。只可惜我人微言轻,就算知道黎成岳做下的好事,也完全奈何不了他,只能这样忍气吞声地捱到了现在。”
黎溯还有疑问:“那你们局长呢?他不是也知道这些事情吗,他就没有什么反应?”
郑潇:“当年的老局长在‘屠刀’落网前就退休了,跟着儿女去了国外,现任局长之前是缉毒大队的,没有过问这件事。”
叶予恩眉头紧皱:“你刚才说,这些事情老何也是知道的?可是那段时间我跟老何合作剿匪,经常联系,他怎么从来都没跟我说过这些?”
郑潇:“因为破晓的事情不是小事,它的影响力太广,不仅在奕城颇有名气,市里领导都去参观慰问过,而且省里也曾经点名表扬过这个机构,省市好多有影响力的媒体都报道过它的事迹。一旦消息走漏必定会引起轩然大波,到时候万一舆论失控,没人能承担得起这个责任。所以,即便是查清了真相,官方也要小心斟酌着向社会公布,更何况当时事情还只是钟毓秀的一面之词,在核实清楚具体情况之前,何局长肯定不会贸然对外提及此事的。”
当年,何东旭到底是一心忙着对付“屠刀”,打算慢慢料理“破晓”的事,还是已经展开了调查发现了端倪,今天的他们已经无从知晓。真相随着当事人的死亡而掩埋地底,留下活着的人背负仇恨,苦苦挖掘找寻。
叶予恩想起当初刚从弘城调任来昕阳的时候,他跟阔别重逢的何东旭喝了个烂醉如泥,别说当时了,就是这么多年过去,叶予恩也再没遇到过一个能和他聊得那么投契的人。喝到酣畅处,何东旭勾着叶予恩的脖子,跟陪在一边的宋美辰玩笑:“嫂子啊,我跟你说,我这辈子肯定就是光棍一个了,等以后老了,我得让你家老叶陪我遛鸟下棋,不然我就成孤寡老人了。到时候嫂子你可缠着他不放啊!”
叶予恩一把推开他,笑骂道:“滚滚滚,谁跟你遛鸟,你自己遛自己的去。”
宋美辰也跟着哈哈大笑:“老何,这你可想多了,到时候他都糟老头子一个了,谁还稀罕缠着他啊!”
醉眼朦胧下,何东旭喝成猪肝色的脸庞至今还无比清晰地印刻在叶予恩的脑海,只是,他们再也不会有一起遛鸟下棋的机会了。
何东旭说他不想老来孤独,却不讲义气地丢下了最好的兄弟独自在世间慢慢老去。
叶予恩沉默了下去,但黎溯仍有困惑:“郑警官,你们刚才说杀死钟毓秀的人叫‘屠刀’,屠刀是谁?”
郑潇:“是几年前我省一个很难缠的黑社会组织,后来被昕阳和奕城两地市局联手剿灭,歹徒因为持械拒捕激烈反抗,最后全部当场死亡。”
“可是,他们怎么会刚刚好就在那个时间点杀了钟毓秀呢?这不是太巧合了吗?”
郑潇定定地看着他:“所以,这件事只有一个解释啊。”
黎溯一愣:“你是说……”
“‘屠刀’也是黎成岳势力的一部分,杀死钟毓秀是他们最后一次为黎成岳效力,而后黎成岳就毫不留情地干掉了他们,用他们的性命做成了铺就他局长之路的最后一块砖石。”
叶予恩更加直接明了地说:“其实你是见过他们的,黎溯,他们就是你在老何牺牲的现场遇见的那些罪犯啊。”
黎溯一时有些心乱如麻。
他,叶予恩,郑潇,他们三人的生活轨迹原本应该是三条永不相交的平行线,可两年前的灾难生生拗转了他们命运的走向,他们在彼此都毫不知情的情况下被变故推搡着走,直到今天,他们终于走到了这个交点。
从前,关于那个罪人,黎溯知道的只有唐宫,郑潇知道的只有屠刀和破晓,叶予恩知道的只有黎溯。
到了如今才发现,他们看到的都只是冰山一角,黎成岳的犯罪帝国,远比他们任何一个人想象的都要庞大得多。
但,他们至少尚有机会说出这一切,不断拼凑出事情的原貌,而那些已经死去的人,永远都不会知道自己死于怎样的阴谋,也不会想到有多少人和自己死于同一场梦魇。
冉嫣,钟毓秀,何东旭。
沈燕南,苏子安,那些被“破晓”杀死的男人们。
恶念如魔,将英雄化作枯骨 ,让凡人沦为亡灵。那个人踏着血肉之躯堆叠成的阶梯,一步一步走到了权力之巅,翻云覆雨,遮天蔽日。
“所以,”郑潇看向叶予恩,“叶副局,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叶予恩不答反问:“黎溯的绑架案调查得怎么样了?”
郑潇也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将问题又抛给了黎溯:“黎溯,你还记得你当时是怎么被绑进唐宫的吗?”
黎溯摇头:“不记得。我上了出租车没多久就昏迷了过去,醒来时就已经在唐宫里面了。”
郑潇又从手机相册里找出另外几张照片拿给黎溯看:“这几个人,你认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