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爱的凶手—— by眼镜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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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火花带闪电地窜回奕城二中,行李箱四个轮子卷着砂土骨碌骨碌地飞驰,好不容易奔到 324 宿舍门口,轱辘声戛然而止的一刹那,叶轻舟不知怎的近乡情怯,反而有点不敢进去。
做了几个深呼吸,轻轻开了门。
屋里拉着窗帘,没开灯,全部的光源来自头顶——大片大片浅金色的小灯串布满天花板,如同一方璀璨的星河,灯串底端系着一艘艘五颜六色的小纸船,恰似遨游星河的轻舟。开门带动微风,星辰眨眼,轻舟摇曳,无限浪漫。
黎溯从门后走出来,站在星空下,捧着一大束玫瑰。
他澄澈的双眼映着星光,是叶轻舟无法拒绝的温柔:“小舟,生日快乐。”
红玫瑰娇艳欲滴,好像黎溯捧着一颗鲜活的真 心。
宿舍大门归位,隔绝出一块只有他们的空间,不知是谁的后背撞在门上一记震动,紧接着细微的摩擦声、喘息声交替传来,绵延不绝。
吻到深处,叶轻舟抬手遮住黎溯的眼睛,不让他发现自己湿了眼眶。
过了许久,紊乱的呼吸平静下来,叶轻舟转过脸去掩饰自己的神色,刚巧看到窗台边摆着好大一个礼盒。
“我的礼物吗?”叶轻舟走过去打开盖子,一瞬间惊到了,“这么多?!”
一样一样拿出来,却好像怎么都拿不完似的,口红香水、耳环项链、手表手镯、衣服裙子、帽子围巾、大小包包、书本文具、零食饮料、各式小摆件小挂件,数来数去不多不少,刚好是一百个。
她原本空荡荡一间宿舍一下摆成了个大卖场。
“我怕买的东西不合你心意,所以只好网撒大点,”黎溯跟过来从背后抱住他,在她头顶轻吻一下,“你慢慢看,我去给你煮长寿面。”
叶轻舟这才发现之前他在医院用的那个小电锅也被搬了过来,她的少年又开始忙活着给她张罗吃的了。叶轻舟退后几步,坐在礼物堆里,被满地琳琅围着,但她只是仰着头,一动不动地注视着他的背影。
那道背影,和从前许多幕景象重叠在一起,在阿昭家的出租屋,在宜安居的两居室,在狭小的单人病房。不知不觉她和她的少年相识已经四个月了,她觉得这四个月好长,长得跟一辈子都过完了似的,她所有对惊心动魄的向往都在这场时光里消耗尽了,磨得她往后只想日子四平八稳每天和他静静地窝在一起,再也不要遇上一丁点波澜。可四个月又那么短,一切好像才刚刚开始,她还什么都来不及细细品味,光看他的背影都觉得看不够,一眨眼,从前的那些就都成了一句过往,他们无可挣扎地被推到了今天。
长寿面煮好,黎溯又掏出一个保温饭盒,里面是可乐鸡翅。
“简单了点,来不及做太多。”黎溯歉疚地看着她。
叶轻舟却一副馋相,“嗷呜”咬了一大口鸡翅,嚼得吧唧吧唧,又秃噜嗦进去一大筷子面条,香得眯起眼睛:“好吃好吃,太好吃啦!”
黎溯微笑起来,轻轻摸摸她的后脑勺。
吃饱饭收拾干净,黎溯抱过一个小木匣,两个人挨着身子靠坐在床边的地板上。星星点点的灯光洒在他们身上,整个房间都有些荡漾。
“小舟,这是最后一个礼物。”
“居然还有?”叶轻舟接过木匣打开来,里面整整齐齐码着一排纸袋,做事很有条理的主人还给它们一一编了号。
叶轻舟打开编号为 1 的袋子,里面是一个制作简易的树叶标本。
“这是我们从松荡山回来后我在我卫衣的帽子里发现的,或许是爬树的时候掉进去的。当时看到这片叶子,想起那一夜发生的事情,不知怎么忽然就有些舍不得丢掉,后来就做成标本保留起来了。”黎溯解释道。
叶轻舟看着那片有些干枯却被精心保管的树叶,想到它从黎溯还很嫌弃她的那段时间开始守在他们身边,见证了他们一路走到今天的点点滴滴,不禁觉得它异常宝贵,就连边缘那些细碎的裂口仿佛都有了意义。
黎溯突然腼腆地笑笑:“说起来,那还是我第一次抱你。”那时候的他怎么都不会想到自己有一天会爱这个烦人精胜过自己的命。
第二个纸袋里是一张昕阳市人民医院开具的病例,病人是叶轻舟,日期是毛二去世那天。
黎溯也凑过去,和叶轻舟一起将那张病例上的文字又看了一遍。
“那天晚上医生把这份病历打印好交给我时,你已经靠在轮椅上睡着了。我拿过来看了一遍,就在心里感慨这女人到底是什么物种,伤得这么严重还能满场子乱飞。当时我要推你去病房,就随手把它折了两下揣进了兜里,后来要洗衣服的时候想起来,就又放进了背包,稀里糊涂带回了奕城。”
叶轻舟还是第一次看见自己这份病历。当时她满脑子都是毛二、曲悠扬、神秘物件,根本不知道自己伤成了什么样,更没注意到那个带自己去看病的少年还留了这么一份小心思。
第三个袋子里是一个猫爪形的背包挂件,这个叶轻舟认识,是猫咖里面卖的小饰品。而她从第四个纸袋抽出来的,是一根她自己都不知道什么时候弄丢了的头绳。
黎溯脸上浮起柔和的笑意:“这是我第一次带你去二姨理发店的事了。那天你被俩小孩一足球踢进了花坛里脏得要死,我给你洗头发之前摘下了你的头绳随手套在了手腕上,后来你吹干头发就去睡觉了,我也忘记了这件事,直到第二天出门的时候我才发现这根头绳还在我手腕上套着,我怕给别人看到误会,就摘下来放进了背包,想着什么时候有机会就还给你。后来接二连三地出事,还头绳的事情一再耽搁,等到我再想起这一茬时,你早已经换了新头绳了,这一根我就私藏了。”
叶轻舟在生活方面是个十足的马大哈,像头绳、发卡、圆珠笔这类东西,她一天丢一个都很正常,所以平时随身备了一些,丢了就换新的,从来也没在意过。直到现在她才发现她批量购买的这种头绳竟然还挺好看的,尤其是套在黎溯形状优美的手腕上的时候。
再下一个袋子里是一条编织手链,颜色搭配得十分艳丽。黎溯看到它,脸上便有了些愧色:“这是在新世界生态园买的。那天我过去是为了偷拍你的照片,路过纪念品商店的时候无意间瞥到了这条手链。我一向不喜欢这种鲜艳的颜色,可是看到它的时候,忽然觉得你皮肤那么白,戴这种颜色一定也很好看,所以就掏钱买了下来。只是,那件事是我对不起你,所以我一直没有勇气把它送给你。”
叶轻舟将手链攥在手心,身子一歪抱住了黎溯:“忘了这件事吧。”
黎溯也回抱着叶轻舟,低下头倚着她:“小舟,之前留下这些东西的时候,我还不太明白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现在我终于知道了,当初我一件一件地留下它们,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够向你证明,我喜欢你,是由来已久,而非临时起意。”
闪烁的星河下,两个人紧紧依偎在一起。
黎溯大概是刚洗过澡,身上香香的,只是清香之下还残留着一点药物的清苦的味道,好像他的血液都被兑了药水。
叶轻舟搂紧他,蜷在他怀里,耳朵贴着他的胸口听他的心跳声。
闭紧眼睛,好日子不能哭。
等到心绪平静下来,她重又睁开眼,忽然瞥见纸袋下面还有一排小盒子。
“这是什么……粉笔?”四个纸盒排排站,看包装跟二中统一购买的粉笔几乎一模一样。
黎溯从中拎出一盒打开,在挤得满满当当的盒子里抽出一根递到了叶轻舟嘴边:“你不是跟李洪霞说打赌输了就吃粉笔吗?来,先吃一根练一练。”
叶轻舟头歪向一边嫌弃地说:“我跟她逗贫你也信,谁要吃这玩意,跟啃墙皮有什么区别?”
黎溯却瞅准她说话的空档直接把粉笔一端塞进了她嘴里,叶轻舟被迫咬下一截,口感有点熟悉,再嚼一嚼,是裹着糖霜的白巧克力。
“当时听说你跟李洪霞打赌的时候我就在想,这人怎么就这么离谱呢?万一真出事了要怎么收场?所以我就上网搜有什么粉笔造型的小零食,选了半天,就这个最像。买了四盒,应该够你挺过实习期了。好吃吗?我觉得口感还不错,就是好像太甜了。”
是啊,太甜了,太甜的东西吃起来其实是苦的。叶轻舟嚼着嚼着咳嗽了一声,黎溯开了瓶饮料给她:“慢点,别呛到。”
也许是因为嘴里有巧克力的关系,饮料喝起来味道怪怪的。
叶轻舟抿起嘴细细品了一下,随即心底一片哀凉。
她特意当着黎溯的面又喝了几大口。窗帘拉着,屋里很安静,崭新的、闪着光的物件铺天盖地,像一个避难的世外桃源。只可惜老祖宗说了,这地方好归好,可一旦离开,就再也回不来了。
叶轻舟靠在黎溯肩上,闭上了眼睛。
就这样静静坐了许久,而后叶轻舟感觉到自己被人抱起放在床上,脱了鞋,盖上被子。那个人坐在她 身边,好像一直在看她,须臾在她额头印下一个深长的吻。
他仿佛自言自语一般说,小舟,我永远爱你。
她眼皮悄悄挑开一条缝,看见他在她桌上放下一件东西,抬手一按开关,漫天的星星瞬间隐没在黑暗中。
他慢慢走出去,关了门。
黎溯一边走,一边把拉链拉到最顶上,盖上口罩和帽子,把自己包得严严实实。他不想做任何表情给别人看。
穿过操场和教学楼走到大门口,望见一辆车远远停在马路对面,车门边靠着一个女人。黎溯正要朝那边走过去,身后突然响起一声急切的呼唤:“黎溯!”
他霎时间被钉在原地。
叶轻舟在他身后几步远的地方,跑得气喘吁吁,手里捏着黎溯走前放在她桌上的东西。
遗书装在信封里,还没有拆开。
黎溯缓缓转过身去,青紫的眼底,通红的眼眶。
他注视着叶轻舟的神色,良久才问:“你都知道了?”
叶轻舟凄然一笑:“我爸打电话让我回奕城,我就猜到是你出事了,但他们不说,我就还有希望。你脸色那么憔悴,我骗自己说你也许只是生了场小病,你买那么多礼物给我,我也哄自己说因为这是你第一次给我过生日。可是黎溯,你在我的饮料里下了安眠药——那一刻,我再也不可能有一丝丝侥幸了。”
黎溯整张脸都被包裹着,只有一双眼睛,盛着一片深海。
车边的人不耐烦地咳嗽了一声,叶轻舟抬眼扫过去,发现那个人她在郑潇的卷宗里见过,是陆沁怡。
她什么都明白了——其实她早就该明白了。
“你要跟她走?”叶轻舟颤声问。
黎溯站在原地,身影融在夜幕中,好像正在被深渊吞噬。
“小舟,”他语意微凉,“你要拦着我吗?”
不然呢?不趁现在拦住你,难道眼睁睁看着你进入虎狼之地被那些禽兽撕咬,最后惨死在他们的暴虐之下?
不拦着你,难道任由你就这么离开,任由你刚刚说完永远爱我,就这么离开?
叶轻舟,去啊,去拉住他,撒泼打滚求他留下来,再不济你力气这么大,硬把他按住也好,你知不知道如果现在放他离开会怎么样,你会后悔一辈子的!
可她没有动。
她恨自己懂得。
她恨自己一眼就能看穿黎溯的心,恨自己懂得他这样选择的意义,懂得此刻的成全对他有多么重要。
她恨自己那么爱他,爱到宁愿承受永远失去他的痛苦,也不忍心把他锁在自己身边让他抱憾终生。
黎溯,我爱你,你知道吗?
我想永生永世都和你在一起,你知道吗?
我不想我和你的故事只有这么短,我还想把它讲下去,一直到很远很远的未来,你知道吗?
她没有问出口,也没有得到答案。
她听见玉碎的声音。
黎溯仍然站在那里,红着眼睛:“你要拦着我吗,小舟?”
叶轻舟深吸一口气,把所有的心碎藏起来,对着他绽开一个笑容:“不,黎溯,我是来送你的。”
我是你的女朋友,这么重要的时刻,我要来送一送你。
她一步一步,缓缓朝着她的少年走过去,在他面前站定,仰头依依凝视着他。
她想告诉他她有多么舍不得,可说出口的却是:“黎溯,别怕。”
做你想做的、该做的事情,决定了,就不要害怕,你选择哪条路,我叶轻舟陪你走就是。
我是你的女人,不是你的拖累。
“黎溯,当初是我主动招惹你,是我先喜欢上你的,弘城女人敢作敢当,无论什么结果,我都接受。”她好像还是哭了,但依然尽力微笑着,伸手勾下黎溯的口罩,露出他的面容。
“让我再好好看看你吧。”
剑眉星目,清秀如画,温润而忧郁,是她最心爱,也最心疼的样子。
他说:“小舟,我对不起你。”
她背起手来歪着头问:“那你怎么补偿我呢?”
黎溯一眨眼,两颗泪珠坠落,他乖乖低下头来,脑瓜顶对着她。
她就笑了,指尖插进他柔软茂密的头发轻轻地左揉右揉:“我的宝贝真聪明。”
把他揉成一个鸡窝,再一点点捋顺,夜色又浓了三分。离人与时光都是攥不住的手,叶轻舟有千般本事,打得过神打得过鬼,可她打不过命。
离别的痛像一只利爪伸进她的胸膛抓着她的心脏往外扯,她这辈子能感觉得到的痛全都跟他有关。她轻抚着黎溯的侧脸,还是舍不得惹他难过,努力笑着,即使笑得很难看。
“你该走了,黎溯,我也要去做我该做的事情了。你的仇就是我的仇,你相信我,我们一定会赢。”
黎溯牵过她的手合在掌心:“小舟,我一直都相信你。我们一定会赢,即便不是现在,善恶终有报,那些人总是要付出代价的。所以小舟,我不要你去拼命,我的确很想报仇,可我更想你平安,没有什么比你更重要。”
晚风从他身后涌出,扑在她身上。
他终究是走了,走进夜色更深处。
夜盲的眼睛渐渐看不清他的身影,却有个声音忽然朝她这边传来:“小舟!”
“嗯?”她迟钝地回应。
那声音温柔清晰:“是我先喜欢你的。”
她好高兴,高兴得流下泪来,那身影越来越小,越来越模糊,她怕他会回头看她,一直一直笑着,直到车门声起。
笑容凝固,她独自喃喃:“睫毛精,保重……”
故事本来不应该是这样的。当初明明是她说她要过轰轰烈烈的一生,如果要死,就必须做一个悲剧的主角,可现在朝着那个结局走去的人,却是他。
她伫立在原地,看着他远去,直到车子载着他在路的尽头消失不见。她知道,这也许是她最后一次看见他活着的样子了。
叶轻舟,是你自己放他走的,你做的没有错,千万不要后悔。
车子驶出去一段距离,陆沁怡忽然叹道:“从前我跟苏子安陆沁怡的丈夫,出轨顾雯雯,第二卷 密室杀人案的死者,被东职学生连湘、樊如可杀害。,也有过和你们一样好的时候。”
黎溯坐在副驾驶盯着前路:“苏子安就死在她身边,我当时也在场。”
陆沁怡握着方向盘的手一紧,没吭声。
黎溯状若无意地说下去:“我没有看见苏子安的尸体,但小舟坐在他旁边一人远的地方,裤子上全都是他的血。听说出事的房间整个都成了血泊,他表情狰狞,想必死得很痛苦。”
路灯的光柱像一柄软刃从车中切割而过,黎溯顿了顿,沉声问她:“这真的是你想要的结果吗?”
陆沁怡脸上明暗交叠,半晌重重呼出一口气:“他毁了我一辈子。”
黎溯敏感地听出她话里的意思:“你所说的毁,是指他背叛了你们的婚姻让你陷入痛苦,也是说他逼迫你进入破晓走上了一条不归路。但这条路到底是你自己选的,所以你这辈子,一半毁在他手里,一半毁在你自己手里。”
陆沁怡鼻翼微微抽动。
“霜姐说得没错,男人都是含着谎话出生的。来之前她特意叮嘱了我不要被你的鬼话迷惑,小年轻,别费力气了。”
“她这么怕我吗?”黎溯哂笑,“难道你不觉得她说这话,恰恰证明连她都觉得你会认同我的看法吗?”
陆沁怡冷着脸:“我不会听你的。”
“你不用听我的,也不用听她的,”黎溯不疾不徐,“你读那么多书,过那么多年生活,不是为了听谁的话做谁的随从。你有独立的人格和思想,你只要听你自己的判断。”
陆沁怡没接口,黎溯知道她已经被他说动。
“你害怕吗?”黎溯问。
陆沁怡反问:“我怕什么?”
黎溯淡淡微笑:“第一次杀人,哪有不怕的?”
路中间突然窜出来一只流浪猫,陆沁怡猛踩刹车,身体重重撞回座椅的一瞬,她惊愕地望向黎溯。
黎溯依旧笑意清浅:“怎么,你很意外吗?破晓的妈妈必须是杀人犯,人人如此,不然就会破坏里面的平衡。从看到凌霜派来的人是你的那一刻我就知道,她要你杀了我,让我死在仁山。”
画面一度静止。
“陆沁怡,要不要打个赌?从这里到仁山还有差不多半个小时的车程,我用这半个小时来猜一下你们的打算,猜不中我随你处置,你要我自杀都可以,但如果我猜中了,你就答应我一个要求——敢吗?”
半小时后 ,车子停在了盘山公路入口。
车窗摇下来,里面坐着一男一女。两张黑金会员卡交出去,人脸识别通过。
卡是凌霜疏通关系借来的,找她的“人脉”动了手脚,任何人的脸都可以通过验证。
工作人员微笑颔首,涂着鲜红指甲油的手按下开关,栏杆在他们面前缓缓升起。
驶上斜坡,男子才道出疑惑:“按理说把守入口的工作人员会记得黑金会员的长相。”
陆沁怡额头微微渗出冷汗:“那是凌霜的人。”
男子皱眉:“那她岂不是发现了……”
“她当然发现了,”陆沁怡苦笑,“现在凌霜一定已经收到了消息,我没有退路了。”
汽车爬着山,山顶一弯银白的月牙。
月光在城市里比在乡野要黯淡些,凌霜静坐在驾驶位,手机屏幕忽然亮起,光芒在黑暗中找到了她的脸庞。
一条短信息:
“陆沁怡上山了,旁边的不是黎溯。”
她冷艳的笑容浸在那道光里,一行字尽数在她眼中焚化。
她换了另一个联系人,按下语音输入,朱唇微启,缓缓吐出两个字:“去吧。”
一道黑影,像从夜幕中被撕出来的一条,闻令而动,无声无息地缀在黎溯身后,顶着冷风。
冷风拍打着奕城市局的窗格,局长办公室门窗紧锁,屋里的桌上却亮着一盏台灯。灯座边的手机上正播放一段视频,陆沁怡的车带动视角转换,一路通过了山下的关卡。
黎成岳点燃一支烟,眯起眼睛吸了一大口。汽车尾气在手机屏幕划过,口鼻喷出的烟雾向黑暗中散开。
“凌霜,你果然还是背叛我了啊,”黎成岳夹着烟的手指轻点了一下屏幕,“知道背叛君王的下场是什么吗?”
一截烟灰在火光中摇摇欲坠,忽地一闪,在坚硬冰冷的烟灰缸里摔得粉身碎骨。
杀意在城市的不同角落悄然升腾。
陆沁怡胳膊发抖,几次差点把车开到山崖下面,副驾的男子提议:“换我开吧。”
“你少管我!”陆沁怡焦躁到极点,“我就不该信你们的鬼话,你们这些当警察的就只想完成自己的任务,根本不会管我们的死活!”
“小舟已经去破晓了。她是昕阳市局的线人,参与过很多案件,她会救出你女儿的。”
陆沁怡歪歪扭扭地开着车,耳边又响起临走前凌霜的话:“你只管安心去,孩子在我这里,我会好好照顾她的。”说这话是当她傻吗?凌霜是个精明女人不假,可自己又哪点儿比不上她?凌霜分明就是在说,去做你该做的事,你的女儿我先扣在手里,别想耍什么花招。那一刻她才第一次意识到自己并不是破晓新入伙的好姐妹,凌霜也绝不是什么解救女性的善茬,她们都是棋子。若非如此,她也不会最终被黎溯说服放他离开,换了这个自称昕阳市局刑警、名叫卓豪的男人上车。
“叶轻舟,”陆沁怡双眼血红,“她再厉害也不过就是个普通人,怎么可能对付得了凌霜?你们要是真的想救我女儿就该派警察去,搞一个小女孩单枪匹马的在这里糊弄谁!”
卓豪耐着性子解释:“凌霜扣押你女儿不假,可明面上她只是个托管机构的老板娘,在你出门的时候帮你照看孩子而已,而且这里是奕城,昕阳的警察用什么说法带走你女儿?动静一旦闹大,黎成岳马上就会有所察觉,到时候会是什么结果还用我说吗?”
陆沁怡发狠拐过一个弯恨恨道:“你说的那些跟我有什么关系,我只想保护好自己的孩子!”
“你真的只想过自己的日子不掺和别人,当初就不该踏进破晓,”卓豪终于有些不客气了,“沾染了他们你就不可能独善其身,眼下只有跟警方配合才是出路。陆丝雨是你唯一的女儿,难道叶轻舟就不是叶局唯一的女儿吗?她没有犯任何错,她是为了你们母女才去赴险的!她跟你非亲非故尚且去救你女儿性命,你这个做母亲的,好歹要给孩子搏一个光明正大的未来!”
一滴汗顺着她的额角蜿蜒而下。
山风嚎啕,刮得人耳边簌簌作响。车子在停车场停稳,卓豪再无多话,一个人径直奔着精神疗养中心的方向去了。他只在那栋楼正门外远远扫了一眼,脚下没有任何停留直接绕到楼体背面。大楼挡住了前面的体检和复健中心,后面的生活区相隔较远,加上这栋大楼熄了灯,从那边望过来便只有漆黑的一团。卓豪仰头张望一遍,瞥见四楼一个房间窗户开了条缝,正好挨着雨水管。
就那间了。
借着夜色的隐蔽顺雨水管攀爬到四楼窗边,手一扒腿一跨瞬移过去,泥鳅一样悄无声息钻进去蜷在墙根底下。夜半三更的,加上自己一点动静也没出,他本以为至少能有个几分钟空档给他观察一下形势琢磨下一步行动,谁知一抬头,眼前的景象惊得他倒抽一口气。
面前病床上一张干枯的脸,被月光照得蓝幽幽的,硕大突出的白眼球掺着密密麻麻的红血丝,一动不动地瞪着他。
不像医院,像鬼屋。
卓豪几乎立刻就要冲上去采取措施防止她出声,却在下一秒突然被一个念头镇住——
这女孩怎么……有点面熟?
寻常人没办法认出这样一张脸,可卓豪做刑警多年这本事早已练得纯熟,认真看了几眼之后那脸庞便和记忆中黎溯给他看过的照片对上了号。
她是夏澄!
仿佛冥冥之中有人指引一般,他竟然直接溜进了夏澄的病房!
他对着夏澄比了个嘘,亮出自己的证件,然后探头往她身后瞄了一眼。这是个单人病房,不大一间,门上有块磨砂玻璃,映着走廊上灰突突的灯光。
卓豪单手撑地蹲着挪到夏澄床边,把自己的证件又往她眼前凑了凑:“我是昕阳市局刑警,来救你——黎溯拜托我来救你的。”
夏澄像一具干尸一样毫无反应。
情况和他们估计的一样糟糕,卓豪紧忙从怀里掏出一张纸条:“夏澄,这是黎溯写给你的,你应该认得他的字。”
卓豪把纸条递过去,又微微挪开,让月光可以照在上面。这一次夏澄的眼睛终于跟着纸条转动起来,那些漂亮的字渐渐在她眼中有了倒影。
干裂的嘴唇微微开合,没有声音,只有形状,“黎溯”的形状。
“夏澄,这栋楼有没有什么隐秘的能藏东西的地方,闲杂人等进不去的那种?我们要找到组织潜藏的罪证。”
夏澄喉咙里发出干哑的气声:“没有。”
卓豪神色微黯,然而夏澄忽然幽幽一笑:“罪证?我有。”
她掀起身下的床单和薄薄的软垫,露出最下面的弹簧床垫,棉质的表面一块一块地斑驳,像一片滩涂。
“你要的罪证,”夏澄轻笑着,面容枯瘦如老妪,可笑容却是独属于少女的清甜,看得人难受,“这么大你拿不走,割一块儿吧。”
联想到女孩儿与卖淫组织,卓豪立刻明白了这是什么,还来不及惊叹夏澄身在狼窝竟有胆识留下这么一手,忽然意外地发现这床垫已经缺了一块。
“被割过了?”卓豪问,“你还给了谁?”
夏澄眼神飘忽,笑得很天真:“不告诉你。”
那一瞬间卓豪几乎认定,夏澄根本就没有疯。
她从前因为轻信而害冉嫣暴露,自己也落入这个境地,所以即便卓豪拿出证件和黎溯的亲笔信她依然没有信了十分。她只给他一部分罪证,并且隐瞒了另一个手握证据的人是谁,这分明就是做好了他也是恶人的打算,卓豪甚至怀疑就算黎溯本人来了她也不会卸了防备。他不了解夏澄,不知道她是本来就这么缜密,还是被这场意外生生逼成了这样。
“那……好吧。”卓豪取出随身带的短刀割了不大不小的一块,夏澄看着他把那东西向内对折揣进衣兜,抬头时眼中猛地一颤,但那目光并不是对着她的,而是越过她,落在了她的身后。
门玻璃上印着一个黑色的人影。
门被扭开的一瞬间,卓豪飞身而起跃上病床,奋力一蹬床沿借助去势一脚踹出去,那人向后飞起连带压倒了紧随其后的第二个敌人,第三人刹不住车差点被绊倒,正重心摇晃的时候被卓豪一拳砸中鼻梁。这一波来的全是保安打扮的人,四个,都有功夫在身上,卓豪连忙 带上病房门冲里面吼了句“别出来”,然后便一头扎进战局陀螺似的和他们缠斗起来。这当口护士站值班的打了电话拉外援,不多时电梯“叮”的一声响,又是四个一样打扮的人叮叮咣咣地冲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