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春知处—— by风歌且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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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云蘅像在看一场闹剧,站在边上见众人?吵闹了一阵,趁着没人?注意她,赶忙回自己的小院。
距离太?阳落山还有些时日,纪云蘅盘算着,换了衣服去找苏漪,一个来回也够了。
她提着裙摆一路小跑回去,打开了门锁推门而入,一抬眼就看见身着藏青金丝云纹的少年?坐在门槛边,长发高束,金冠闪烁。
他手里拿着一根棍,顶端系了绳子,吊了块肉左右摇晃着,小狗就蹦来蹦去,跳起来去咬,快咬到时,他就将棍子往上抬,如?此?反复逗弄乐此?不疲的小狗。
正是纪家等了大?半天的许君赫。
他听到开锁的声音时,就知道来的是纪云蘅,她小跑起来,步伐重重叠叠,许君赫听得出来。
许君赫抬眼看去,就见她一身宝蓝的衣裙,墨发上的银蝶小钗随着跑动颤起来,折射着阳光在门上投下蝴蝶光影。
纪云蘅跑出了细汗,脸就越发白,衬得面颊出的淡淡红晕十分漂亮。
她见到许君赫的一瞬,双眸瞬间亮起,赶紧回身将门给关?上,从里面插上门闩。
“你怎么来了?”她轻轻喘着,平复呼吸。
许君赫看着她,晃着手里的木棍,“来找小狗。”
纪云蘅走过去,在他身边坐下来,用手作扇,细腕上下摆起来,是明晃晃的白,“好热,也好饿。”
“没吃饭?”
许君赫想着,他们等到正午也差不多就行了,没想到竟然等到申时。
他一只手逗着小狗,一只手拿起放在脚边的扇子递给纪云蘅,明知故问:“干什么去了?”
纪云蘅的肚子空空如?也,等了那么久落了空,难免有几分气,语气里也有几分埋怨,“都是那个皇太?孙。”
许君赫问:“他怎么了?招惹你了?”
“说了来,又不来,言而无信。”纪云蘅想了想,转口又道:“他来做什么,不应该来。”
“他这不是没来吗?”许君赫回。
“让人?白白等那么长时间,牵连了我?。”纪云蘅说:“我?没吃饭,且今日本来打算找苏姨母去的,最?重要的是……”
话说了一半就断了。
许君赫见她进门时脸色还平静的,说了两句就皱着眉毛,生一些没有威力的气,他追问:“是什么?”
最?重要的是她与纪家那些人?一同等着,坐在同一个屋檐下,听他们欢声笑语。
“我?不喜欢。”纪云蘅迟迟地发表自己的想法,“讨厌他们,讨厌皇太?孙。”
说完了,又瞟了身边的许君赫一眼,拉着他的衣袖说:“良学,不要告诉别人?。”
许君赫听了便想笑,“你有胆子背后指摘人?的不是,没胆子让人?知道?”
纪云蘅马上就不承认,皱着鼻子道:“我?没说。”
许君赫站起身,伸了个懒腰,舒展着久坐的筋骨,抬步往后院去。
纪云蘅赶紧站起来,跟在他身后,“你要走了吗?”
他在小破院里又是换门锁,又是上房顶添瓦,又让下人?给她买饭买药,说句当牛做马也不为过。
纪云蘅回来一张口便是讨厌皇太?孙,许君赫岂能轻易绕过。
他轻哼一声,说:“我?去告诉皇太?孙,纪家有个叫纪云蘅的人?讨厌他,日后不准他再?来纪家。”
“不行!”纪云蘅拽着他的衣袖,想要阻拦。
但就这么大?点?的力气,只能被许君赫带着往前?走,她踉踉跄跄地跟着,“你别去,万一皇太?孙来打我?怎么办?”
“良学,良学。”
她跟在许君赫身后唤,声音小小的,拖着长腔。
许君赫笑了一路,来到后门处敲了两下,门外就响起贺尧的低声,“属下在。”
“去买些热饭来。”许君赫说着,瞟了身边的纪云蘅一眼,又道:“再?将皇太?孙请来,这里有个胆大?的刁民讨厌他,我?要向他禀报。”
纪云蘅顿时十分紧张,将许君赫的衣袖卷在了手心里紧紧攥着,凑近门缝对外面的人?说:“我?没有说。”
“那你下回还敢不敢说皇太?孙的坏话了。”许君赫藏着眸中的笑意,佯装严肃地问她。
纪云蘅将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不说了。”
就那么大?点?的胆子,稍微一吓,吓死了。
许君赫点?了点?头,对外面道:“那就暂时别请皇太?孙了,你快去快回。”
“……”贺尧应道:“属下遵命。”
两人?又往回走,许君赫还说:“下回你再?敢说皇太?孙的不是,我?就把你抓去行宫,让皇上处置你。”
纪云蘅吓得瞪大?眼睛,吭哧吭哧道:“皇上会砍我?的头吗?”
乐得许君赫笑了半天。
前?院乱七八糟,请了郎中灌了药纪老爷才缓缓醒来,一问,皇太?孙当真爽约没来,他两眼一翻险些又晕倒。
王惠哭得七荤八素,纪远也急得焦头烂额大?发脾气,连抽了几个下人?出气。
纪盈盈倒是惦记她的衣裳,趁乱让下人?去纪云蘅的小院要回来。
纪家的灯点?了半夜,闹腾许久才停歇。
纪云蘅隔日一大?早就出门去涟漪楼,见到了苏姨母才发现苏漪在这大?半个月里竟瘦了不少,细问之?下才知是担忧她所致。
大?半个月前?她在花船节上与纪云蘅走丢,当场就吓破了胆,花了不少银子请人?帮忙寻找,但是河岸边的人?实?在太?多,苏漪找到夜深时人?全部散去才回涟漪楼。
后派人?回纪宅一问,原来纪云蘅已经回到了家中。
隔天她登门想要看一看纪云蘅,结果被王惠以繁忙无暇招待为由给拒之?门外。
苏漪回来之?后每日都在担忧,但因?着这些日子纪家一飞冲天,前?去巴结的人?实?在太?多,苏漪无论如?何也排不上号了,只能在涟漪楼里干着急。
多日来茶饭不思,她消瘦得很快。
好在纪云蘅在伤痕消失的第一时间就来了,且由于这段时间她的伙食有巨大?的改善,因?此?还长胖了不少。
苏漪将她来来回回地看了好些遍,见她人?还好好的,这才放了心。
两人?坐在涟漪楼的二楼小雅间里喝茶闲聊,说起了昨日皇太?孙去纪家做客这件事。
“先前?你爹恨不得买通整个泠州的散汉将这消息传遍,现在好了,皇太?孙说不去就不去,这一巴掌可是把你爹的面子全打碎了,这会儿估计在家里哭闹吧?”苏漪嗑着瓜子,笑话纪昱。
皇太?孙爽约,答应了又不去,连个传话的人?都不指派,可谓是让纪家丢尽脸面。
可谁又敢指摘他一句?
纪云蘅喝着甜茶,摇头说不知道。
前?院的事她都不太?了解。
“你爹现在一定怕得要死,估计都忐忑得睡不着觉了。”苏漪说着风凉话。
“为何?”纪云蘅问。
她乐道:“皇太?孙若是不想去,一开始就不会应约,但是答应了又没去,就表明纪家,或者是你那弟弟做了什么事让那位殿下不满,这才临时改了主意。所以你爹和你弟弟那些人?定是绞尽脑汁开始回想,究竟是哪里开罪了太?孙殿下。”
纪云蘅心想,原来得罪皇太?孙是那么可怕的一件事。
幸好她说的那些话,良学答应了不告诉皇太?孙。
“来,多喝点?。”苏漪见她思考入神,不想让她为这些事费脑筋,便打断了她的思绪给她添茶。
苏漪倒是猜得一字不差。
自从那日纪家出了大?丑之?后,整个泠州都是关?于纪家的笑话,一时间什么“山鸡也想飞上枝头当凤凰”,“攀龙附凤异想天开”,“真当自己是盘菜了”之?类的难听话层出不穷,先前?那些吹捧的人?似乎一下就散了,众人?仔细听着风声掌舵。
皇太?孙无故爽约之?后,照常出去游玩,却没再?叫上纪远了。
纪家的美梦还没做完整就破碎,刚才上云朵脚下就落空,从云端坠落。
纪昱和王惠等人?接受不了这种落差,整个纪家笼罩着浓厚的乌云,连着数日,下人?们也战战兢兢不敢大?声说话。
那些难听的话,让纪昱彻夜难眠,不敢踏出门。
一想到那些丢了的面子,他就心如?刀割,坐立难安,竟是气病了。
最?着急的还是纪远。先前?他跟在许君赫身后毕恭毕敬地伺候着,生怕有一点?怠慢,恨不得跪下来给他舔鞋,却没想到这莫名其妙地,许君赫的态度就变了。
他没有任何途径能够往许君赫面前?递话,只能到处打听,听说他今日去了什么地方游玩然后再?赶忙跑过去,只盼能遇上了许君赫之?后说上两句话。
或者是给他一个请罪的机会也好,尽管他并不知道自己是哪里做错了。
可是皇太?孙的行踪哪里是他随随便便就能打听到的,先前?那些公子哥见他得皇太?孙看重,上赶着来谄媚巴结,以往看不起他的人?也放低了身价,便是任他羞辱也笑眯眯的。
现在好了,一朝失势,所有人?变了脸,便是他追着人?喊,那人?也佯装听不见,好不容易喊停了,转过来也是一个蔑视的目光。
纪远享受过被人?高高捧着的日子,享受过了权贵带来的醉生梦死,又怎么适应这样被人?看不起的日子,为此?他心里满是怒火无处宣泄,在家中肆意打骂下人?。
仍不甘心就这样放弃,他甚至去了九灵山脚下,向侍卫们央求,递个话给皇太?孙,还被打了一顿扔了出来。
纪远先前?与皇太?孙一同赏花时,就坐在主位边上。皇太?孙舒展着身子,长臂搭在椅靠上,那拿着酒杯的手距离他仅有几寸的距离。
而今他与皇太?孙却像是隔着天堑,任凭怎么努力,连人?都见不到一面,更遑论递话给他。
权贵建立了天梯,皇太?孙站在最?顶端的位置,他可以纵容任何人?走上去,也能让人?摔下来,不过一句话的事。
纪远这才明白,权力所带来的东西,不仅仅是享乐那么简单。
转眼到了七月份。
七月七乞巧节这日,是纪云蘅的生辰。
满打满算十八岁。
她高兴至极,提早一天跟许君赫说了今日不会在小院,让他别来。
许君赫听了之?后轻哼,说他也有正事要忙,本就没打算来。
纪云蘅换上平日里很少穿的衣裙出门,先是去了薛久的肉铺。
照常记完账之?后,薛久收拾了东西,将手上的血腥洗干净,然后从怀里掏出了一只白玉镯,轻轻放到纪云蘅的桌边。
“佑佑今日生辰,叔也不知道你喜欢什么,前?两日去了北城区的集市看见这镯子好看,便买来送你当作生辰贺礼。”
纪云蘅满脸惊喜之?色,将镯子拿起来一看,不是什么名贵的玉料所制,但做工极其精细,乍一看光滑润白好似只是简简单单的素镯,实?则上面雕刻了细细的花纹,似乎是正在盛放的栀子花。
“谢谢薛叔!”纪云蘅很喜欢,往手上试戴,刚好能卡进腕子处。
薛久含笑看着她,眸光柔软,“你喜欢就好。”
纪云蘅与薛久告别之?后,转头去了楚晴的豆花店,进门前?还十分聪明地将手上的白玉镯给摘了下来。
楚晴先前?就在给她编手链,空着手进去,她当场就能带上。
楚晴似乎就在等她,见了她之?后先是贺她生辰,又取了小盒子来。
女人?到底是比男人?讲究些,不像薛久随身就那么揣着玉镯,楚晴是将礼物?放在了盒子里包好,边说着希望佑佑日后每一日都健康,边将礼物?送出。
纪云蘅开心地打开盒子,里面是她编的五色彩绳,当间挂了一块指甲盖大?小的金元宝,元宝旁边坠着几颗金豆豆,极为漂亮。
她立即就让楚晴帮忙给她戴上,举起手摇了摇,几颗金豆豆偶尔会撞上金元宝,发出低低的脆声。
纪云蘅直乐,脸上的笑容没停过,抱着楚晴道谢,又在她店里喝了豆花,这才出发去找苏漪。
到涟漪楼的时候已经快正午。
苏漪早就换好了装束,待纪云蘅来时,她与楼中伙计交代一人?,便带着纪云蘅离开了。
纪云蘅十岁那年?,第一次偷偷钻出了纪家后院,一路上喊着路人?询问,自己走到了涟漪楼。
自那之?后,每一年?的生辰她都是与苏漪一起过的。
每年?的生辰礼她也是竭尽所能地给纪云蘅最?好的,只是今年?不同往日,她牵着纪云蘅上马车,说生辰礼晚上的时候再?给她,现在要带她去个地方。
路上苏漪反复念叨着,“佑佑转眼十八岁了,长大?了,成?大?姑娘了。”
纪云蘅扒着窗框往外瞧,走马观花,没将她的话仔细听。
马车停在了泠州极为有名的万花楼前?。
这万花楼来历悠久,由几栋圆柱形的大?楼环抱在一起组成?,其中有听曲唱戏的,有吟诗赏花的,有买卖集市,也有风月之?地。
这里坐落在泠州的中央地带,每日都有非常多的人?慕名而来,是风流才子们最?喜欢的场所。
苏漪带纪云蘅来到了听曲唱戏的倒仙楼。
这地方都是清倌儿,卖艺不卖身的干净风雅之?地。
“先前?有一批舞姬自游阳而来,你听说没?”苏漪牵着她往里走,说道:“游阳人?跟咱们不同,他们没有花船节,是以很重视乞巧节,认为这日是神仙赐给凡民好姻缘的日子,女子们便在这日祈祷能够寻得如?意郎君,咱们上回在花船节也没能上得船,今日便跟着游阳人?沾一沾乞巧喜气,愿你早日得如?意夫君。”
“游阳人?借了这里的场地与泠州同过乞巧节,会在里面起舞高歌。游阳舞姬乃是大?晏一绝,今日你我?也来一饱眼福。”苏漪说着,带着纪云蘅走进了倒仙楼。
这倒仙楼表面看上去没什么特殊,实?则内有乾坤,刚进门就看见整个楼呈圆柱状,当间有一个宽大?的圆柱高台,周围摆了一圈桌椅。
目光往上抬,二楼往上的则是一个个小雅间,从下面看去只能瞧见朱木栅栏,再?往里就看不清了,边上还搭了重色的帷帐,若是放下来,雅间里的景象是半点?瞧不见的。
二楼是观赏的绝佳位置,只是这大?堂里的位置都难买,更别提上头的了。
苏漪带着纪云蘅落座,不多时便有衣着素雅的男子送上了茶点?,周围几乎坐满,一时间调笑闲聊的声音充斥着耳朵。
纪云蘅拿了块糕点?小口地吃着,对这里的一切都感到新奇,乌黑的眼眸到处转。
忽而她瞥见二楼其中一个雅间的朱木处站着一个人?。
那人?穿着檀色长衣,长发用红色发带束着,顺着长发垂在肩头。
他的脸上戴了个五彩斑斓的面具,像是凶兽的脸,又像是瑞兽,正反身倚着栏杆,一只手臂压在上面,垂着头往下看。
纪云蘅在看到他的第一眼,觉得眼熟。
像良学。
可是再?细看,那张面具又让他充满陌生,而且良学不会穿那么素的衣裳,他每回来衣袍上都是带金丝的。
纪云蘅正出神地想着,视线忽然与那人?撞在了一起,两人?隔空对视。
眼神一对上,纪云蘅又觉得他熟悉了,方才否认的念头开始动摇,认真地盯着,想寻求他的回应。
但男人?眸色平静,便是看见了她也没有半点?反应,因?此?纪云蘅又觉得他不是,若是良学的话,一定会跟她打招呼的。
纪云蘅想着,将仰起的头低下来,又捻了一块糕点?吃,再?抬头的时候,戴着面具的人?已经不见了。
二楼雅间里,有人?敲门,许君赫自挑空的阳台走进来,随手勾了下边上的帷帐,低了低头进了房内。
他一边摘了脸上的面具一边道:“进。”
“殿下,纪家二公子带来了。”
殷琅缓步走进来,身后正跟着纪远。
许君赫在柔软的窄榻处落座,随手拿起面前?的酒壶,往杯中倒着,声音轻慢,“远公子,几日不见,瞧着气色又好了许多。”
这属实?睁眼说瞎话,纪远这些日子快被折磨疯了,一面被人?轻视鄙弃,一面绞尽脑汁寻找与许君赫搭上话的机会,整宿整宿睡不着,因?此?消瘦了许多,精神也极差。
所以接到皇太?孙的人?请他来万花楼的时候,他恨不得把马屁股都抽烂,几乎飞过来。
纪远踏进门的时候就隐约意识到,这就是他最?后的机会了。
皇太?孙喜欢跟谁玩,讨厌谁出现在眼前?,都是随性而为。
纪远深知自己这样的末微身份,想向皇太?孙讨个理由那是绝对不可能之?事,为今只有讨好他,顺着他的心意,或许还有可能像之?前?那样,跟着他一同游玩。
这十日他几乎跑断腿,面子尽数丢光,仍无法见到皇太?孙一面,他知道究竟有多难。
若错过了今日,日后怕是再?无机会能与皇太?孙说上话了。
纪家的荣辱在此?一举。
纪远赶忙走过去,跪在桌前?,小心翼翼道:“殿下,让小人?来给你斟酒吧,这十余日没能在殿下跟前?伺候,小人?难受得很。”
许君赫放下酒壶,一抬脸,俊美的眉眼俱是笑,“你又不是太?监,作何要在我?跟前?伺候?”
殷琅慢步走过来,将酒壶提起,温声道:“远公子请坐,还是让奴才来吧。”
纪远的脸窘迫得一阵红,说:“小人?不敢逾矩,就这样坐着吧。”
许君赫握住他的胳膊,缓缓往座上拉,语气倒是轻松随意,“今日我?来只为寻欢作乐,不想让旁人?知道我?的身份,只想找个合得来的朋友一同喝喝酒,赏看美人?,再?尽兴而归。远公子应当不会扫我?的兴,对吧?”
纪远听着,紧忙顺着这力道起身坐在了窄榻上,应声道:“是是是,殿下能找小人?来,是赏了小人?天大?的脸面,小人?定会陪殿下喝到尽兴。”
“这就对了。”许君赫往后一靠,吩咐殷琅,“倒酒。”
虽是白日,阳光高照,可阳台处的帷帐被落了下来,层层叠叠的重色遮了光,雅间里只有几盏暖色的灯照明。
光落在许君赫的面上,晦暗不明。
他面上的笑不全然是笑,或许往那双漂亮的眼睛里细细看去,会在不经意间窥得一二分算计。
只是纪远这会儿紧张又害怕,出了一身的汗,满心满眼只想着如?何讨许君赫欢心,再?重回十多日前?的风光,完全没察觉那些不对。
纪云蘅也没想到会在这里再遇柳今言。
她正坐在客席上张望时,恍然看见有个姑娘坐在二楼的高台处,两条腿穿过栏杆之间?的缝隙垂下来?,因穿着半透明的蓝纱裤子,细嫩的白腿若隐若现。
她脚腕上都串了银铃镯,没穿鞋子,晃动的脚带着?铃铛一起响,脆生生的,引得下方的客人总笑着?抬头看,还有?人高声说话?,想引起她的注意。
柳今言却兴致缺缺,趴在矮栏杆上往下张望,眼眸转来?转去,并不为任何人停留。
纪云蘅看见她之后,马上站起来?,对苏漪道:“姨母,我上去一趟。”
“你去哪?”苏漪颇为惊讶地看着?她。
“去找我的朋友。”她煞有?其事地回答。
“你头次来?这里,怎么会?有?朋友?”
“先前在花船节遇见的。”纪云蘅将身子微微倾下来?,挨上苏漪的脸边,指了个方向?,“在那里。”
苏漪顺着?她指的地方一瞧,就看见了那个晃着?银铃的姑娘,讶然道:“这是游阳舞姬呀。”
纪云蘅点头,“她说过是从?游阳来?的。”
苏漪瞧着?柳今言生得貌美,姿态懒散,面对那么多觊觎的目光仍旧泰然自若,这番气度显然不是寻常舞姬。
游阳的瘦马天下闻名,乃是自幼精心栽培而?成,吃穿用度都是极奢贵,在各方面都培育得相?当出色,平常男人便是豪掷千金也无法拥有?,这一类瘦马都是供给达官显贵的。
而?纪云蘅所说的那位朋友,怕就是这样的瘦马之一。
此番女?子大?多薄情,怕就怕纪云蘅热情而?去,败兴而?归,贴个冷脸。
苏漪拉起纪云蘅的手,低声劝道:“佑佑,游阳舞姬今日来?这里可不是游玩,她们忙着?正事呢,你贸然前去岂非打扰?”
纪云蘅望着?柳今言,“可她看起来?不像在忙着?。”
苏漪又道:“若是她闲来?无事,又真心拿你当朋友,看见了你,自然就会?来?找你,何须你去找她呢?”
纪云蘅听着?,慢慢就坐了下来?。
她想?起了方才那个看起来?很像良学的人。
因那人没有?与她打招呼,所以纪云蘅认定他不是良学,可反过来?一想?,会?不会?他就是良学,只不过是不愿在外面跟她打招呼呢?
纪云蘅喃喃道:“姨母说得对。”
周围依旧吵闹,众人觥筹交错,举杯欢唱,雅俗共赏。
纪云蘅总是抬头,偷偷瞄柳今言,被苏漪发现之后担心她某一个热情的眼神与那舞姬对上,换来?无情的漠视,便紧忙干扰她的注意?力,催着?她吃点心,与她闲聊。
纪云蘅吃了太多点心,肚子都撑得圆鼓鼓,实在吃不下了苏漪才罢手。
“姨母,我想?去找她。”纪云蘅道。
苏漪见她仍旧挂念着?二楼的舞姬,便叹了口气,道:“你若想?去找她,那便去吧,如若她佯装不认识你,你就回来?,莫给人添麻烦。”
纪云蘅欢喜地笑,点头说好,起身离开。
苏漪的目光追随她的背影,看着?她慢慢地从?座位和来?往的人群中穿梭。
她明白,纪云蘅虽看起来?是温吞软弱的性子,实际上她并非一直被施予的性子,在她想?要时,她会?主动索取。
她听话?,却也有?着?自己的坚持。
纪云蘅穿过人群,脚步有?些雀跃,走?到楼梯边提裙而?上,到了二楼处,就看见走?廊上站了不少女?子。
她们都身着?轻纱长裙,戴着?琳琅饰品,一颦一笑皆婀娜多姿,美得令人看花眼。
纪云蘅一上去,站在楼梯边的几个女?子就察觉了,纷纷惊讶地看着?她。
“你是什么人?怎么上来?这里?”
纪云蘅回答:“我来?找朋友。”
几个女?子一听口音,便知她是泠州人,再一看她衣着?寻常,并无富贵之相?,就道:“这里哪有?你的朋友?楼下的守卫去了何处,何以将你放进来?了?”
“我找柳今言。”纪云蘅听出她们语气中有?不欢迎之意?,小?声道:“我在下面看见她了。”
几人听到这个名字,当即面面相?觑,一人道:“我们当家头牌岂是你想?见就能见的?来?找她的男男女?女?排起长队,也没见哪个像你这样大?胆,敢找上来?……”
“她说了再见面会?还我钱。”纪云蘅道:“你们让我与她说两句话?。”
“不成!快下去,再胡搅蛮缠,我们就叫人将你赶下去了。”
三两女?子扬高了声音驱赶她。
纪云蘅本?想?再辩论两句,却见这些女?子模样有?些凶,不由心生退意?,往后退了两步,满心失望地要下楼。
刚下了两层阶梯,就听见柳今言不耐烦的声音传来?,“你们吵嚷什么?”
纪云蘅闻声转头,果然看见柳今言走?来?,方才还凶着?要赶她下楼的人此时分站两边,微微低着?头。
“今言!”纪云蘅侧着?半个身子喊她,一扫方才的失落,眉眼变得欢快。
“云蘅?”柳今言与她一对视,脸上立马露出惊喜的表情,赶忙小?跑几步过来?,拉着?她的手往上,立马猜到方才这几个人是对纪云蘅逞凶,便将眉头一皱,冷声道:“你们几人真是死性不改,先前嬷嬷就已经教训过你们一回,叮嘱过来?了这泠州不可拜高踩低,不可轻视任何人从?而?败坏我们游阳舞姬的名声,却不想?你们还敢重犯旧错。”
几人吓得不轻,赶忙央求道:“柳姑娘,我们真是知错了,还望姑娘绕过这一回,别告诉嬷嬷。”
柳今言年纪虽轻,可发起怒时美眸凌厉,气势颇为压人,几个女?子连连求饶。
纪云蘅站在她身后伸头看着?,没有?擅自插话?。
只待柳今言训了几人后,那几人又纷纷向?纪云蘅赔不是,柳今言才让她们自己去反省。
柳今言的脸色一转,面容浮上开心的笑,一大?串话?就冒了出来?:“云蘅啊!可算是让我再见到你了,花船节那日你被人带走?后我担心死了,还托人到处打听你,可是我在泠州人生地不熟,根本?没几个认识的人,寻不到你的半点消息真是急死我了!幸好你自己又出现了,你上次回去没什么事吧?你走?的时候表情很难看,若不是你说那人是你爹,我才不会?让他带走?你呢!不过你今日怎么来?这里?我今早还想?着?你会?不会?来?,没想?到你竟真的出现了……”
纪云蘅本?身说话?就慢,思考也慢,被她这一长串的问话?给砸懵了,许久都没开口,不知道先回应哪句话?。
可柳今言似乎并不在乎,只牵着?她往里走?,一路经过许多貌美的游阳女?子。纪云蘅仔细观察,隐隐发现柳今言的地位相?当高,周围这些与她穿着?打扮差不多的女?子见了她,都要低下头行礼。
她将纪云蘅带进房中,桌上摆了许多小?碟小?碗,俱是色彩鲜艳,看起来?十分美味的甜食。
纪云蘅本?来?在下面就吃了很多点心,撑得连水都喝不下,可见了这一桌的甜食后,又觉得自己还能再吃两口。
柳今言相?当守诺,先是拿了荷包来?,里面装了些碎银两,给纪云蘅说是当作上次的谢礼。
纪云蘅当时与她在街边吃东西没花那么多钱,本?不想?要,却被她拉扯着?强硬地塞到了手中。
拉扯时,她手上串了铃铛的五彩手链露出来?,柳今言见了便赞叹道:“好漂亮的玩意?儿,这是从?哪里买的?”
“不是买来?的,是我一个姨姨手编而?成。”纪云蘅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