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春知处—— by风歌且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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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两年前?的那回,皇贡在经手某个没见识的官员时,被私自扣下了两块碧玉。
此玉被贪下之后才被那小官发现是烫手山芋,无法?出手变现,否则一旦流出,便立即会被查处。
碧玉经过几重转手,最后落进了纪昱的手中。
他因官职太低,所知实?情甚少,心里清楚是上头贪下来的东西,却根本不知是皇贡,在贪念的驱使下将玉给了儿女,叮嘱他们?好好藏着。
若不是许君赫离奇穿成小狗,在纪云蘅的院中撞见了纪盈盈拿出碧玉,恐怕这两块玉会就?此被藏一辈子,谁也?不会得知。
许君赫起身,拂了拂衣袖,笑着道:“泠州果真地灵人杰,是块好地方。”
北城区的官宅。
面容清秀的婢女端着热茶,脚步几乎无声地来到门前?。
还未开口,靠在门边的年轻男子忽而?掀起眼帘。
他身量很高,一身墨色衣袍束出匀称的腰身,长发高束,些许碎发落下,让肃冷的眉眼柔和些许。
“迟大人,这是孙相的药。”侍女行礼,双手将托盘举高。
年轻男子便将盖子掀开,查看了一番后,端着托盘叩门进屋。
屋内燃着轻烟,门窗紧闭着,前?后几盏灯亮着,也?不算亮堂。
两个人隔着棋盘而?坐,其中一人发须全白,身着银丝飞鹤袍,笑眯眯地看着对面的人,说道:“郑大人,可想好如何落子了?”
“孙相莫催,下官正?想着呢。”对面手执白子的人道。
思索再三?,这才落下子。
“大人,该用?药了。”
年轻男子举着托盘跪在地上,恭敬道。
“又是这麻烦事!”白胡子男人烦躁地叹了一声,抬手端起药碗,皱着眉头一口气喝尽,“天下再找不到比这更难喝的药了。”
此人正?是当朝左相,孙鸿川。
与他一同下棋之人,则是刑部尚书,郑褚归。
二人轮番下了几子,郑褚归举棋的手便顿住了,迟迟落不下去,而?后叹道:“孙相,此局何解?”
孙鸿川没有?应声,而?是从男子手中接过蜜饯,问:“小迟,你认为如何?”
男子低头道:“大人,迟羡不会下棋。”
“你就?随意看一看,说错也?追究你。”孙鸿川道。
迟羡闻声,抬头往棋盘上看了几眼,便道:“既是死局,挽救无用?,当舍棋。”
孙鸿川笑出声,将困死的白子一颗颗拿起来,“郑大人,连小迟这个不会下棋的人都明白的道理,你怎可不知呢?”
郑褚归看着他将棋一个个捡走,道:“只是这一舍便去了不少,下官到底还是痛心。”
“落入死局之棋,再救也?是徒劳无功,不过是往里白搭。”孙鸿川淡声道:“再从别处下手,予以回击就?是了。”
“是下官愚笨了。”郑褚归长叹一口气。
孙鸿川便道:“胜败乃兵家?常事,何须长吁短叹。”
“那两块丢失的碧玉,周文皓翻遍泠州都没能查出去处,皇太孙竟能如此神通广大?刚来了泠州就?能得知?”郑褚归紧拧着眉头,满脸疑惑,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
泠州没有?许君赫的人,他的手伸不了那么长,若在泠州做局,则必有?风声,他们?就?能寻着风在一切都查出来之前?将纪家?处理得干干净净。
于是导致这一切事情就?像是完全凑巧,打得他们?措手不及,毫无防备。
许君赫头一次来泠州,倘若他真能在周文皓的眼皮底下,神不知鬼不觉地调查出贪污皇贡的前?因后果和碧玉的去处,那本事才是真的通天了,他们?无异于在与神仙斗法?。
唯一的解释,便是皇太孙走了大运,误打误撞扯出了此事。
他隐隐紧张道:“这皇太孙不声不响捅出这么大的事,不知暗地里是什?么动作,难不成是想翻十几年前?的旧卷宗?”
“这都多少年了,旧人的骨头怕是都化成了灰,他要如何翻?是周大人自己办事不仔细,没处理干净,才让人扯出了线头,莫要自己吓唬自己,自乱阵脚。”孙鸿川喝了两口茶,清了清口,又道:“日后你们?记着这教训就?好。”
郑褚归忙道:“下官谨记。”
“区区一个刚及弱冠的小子,翻不了天。”
孙鸿川落下最后一子,棋局结束,郑褚归认输,赞道:“孙相棋术不减当年,下官甘拜下风。”
孙鸿川受用?,笑了会儿后忽而?转头,对跪在一旁的迟羡道:“去看看今日是谁熬的药,如此难喝要手也?无用?,去剁了双手喂狗。”
迟羡微微颔首,应声退出房屋。
泠州翻出贪污大案,皇帝震怒,以泠州刺史为首的一众官员通通关入牢中,革职查办。
一时间,泠州掀起轩然?大波。
七月底,又落了一场雨。
只是这场雨不大,淅淅沥沥,敲在窗子上的声音反而?使人心情宁静。
纪云蘅坐在亭中,看着池塘里的落雨发呆。
那日纪家?被抄查之后,她回了自己的小院,将盒子又重新埋进了床底下的洞里,只是想起了从前?旧事,闷闷不乐了几日。
王惠与纪盈盈当日就?领了五十鞭,给抽得背上皮开肉绽,硬生生痛晕了四五次,被冰冷的井水浇醒了继续抽,直至半死不活被抬去就?医,剩下的在院中跪两个时辰,是隔日施行的。
皇太孙一句仗杀,纪宅的院中泼了一层血,地砖好几日都没清理干净。
也?是从那日开始,纪云蘅不再被锁在小院里了。
不知皇太孙临走时交代了什?么,宅中的所有?下人见到了她,哪怕是隔得远远的也?要躬身行礼,高喊大姑娘吉乐,不敢有?一丝一毫的不恭敬。
纪云蘅原本是可以搬出去的,但她不愿离开小院,仍旧选择继续住在那棵栀子花树的边上。
距离纪家?抄查已经过去四日了,许君赫未曾来过小院。
纪云蘅出神半晌,待雨稍稍小了,便起身要走。
下人匆忙送上伞,举在她的头顶上,纪云蘅回头看了下人一眼,将伞接过来,只道了一句,“别跟着我。”
随后她自己走回小院。
她出门时会仔细地将自己的小院锁好,尽管院里没什?么值钱的东西,也?防备得很。
开了锁进门,纪云蘅一抬头,却发现自己的寝屋的门竟然?开着。
她出去向来是认认真真地锁好门的。
见状她心头一跳,脚步不自觉地加快,穿过院子向寝屋走去。
到门前?就?看见自己的锁被砸坏了,像是强行破开一样?,踏进门槛才能看见,屋内站着一人。
他身着藏蓝衣袍,长发束起,正?双手抱臂仰着头,皱着眉看着屋顶漏下来的水。
“这块地方我上回不是添了新瓦,怎么还在漏水?我看你这屋顶是欠收拾了。”他臭着脸,烦躁地抱怨。
对着屋顶生气,不是许君赫又是谁?
纪云蘅呆呆地看着他,站在门边,迟迟没有?出声回应。
许君赫是听?到她回来的脚步才开口说话的,见她又不搭理自己,转头问:“哑巴了?”
纪云蘅张了张嘴,半晌了才出声,“皇太孙……你怎么来了?”
“下雨了,来看看你。”他有?些含糊地答了一句,忽而?冲她招了招手,“你过来。”
纪云蘅脑中飞速地思考着,许多东西混在了一起。
皇太孙这个身份,到底还是压过了良学。
她走到许君赫跟前?的时候,突然?就?提着裙摆,要学先前?常康见了许君赫时候的拜礼,往地上跪,同时高呼,“拜见太——”
地上都是泥巴,许君赫眼疾手快,提着她的后领子,像提小鸡崽似的把人拽起来,啧了一声,“老实?站着。”
纪云蘅缩起脖子,不敢吱声。
“你看这是什?么。”许君赫往怀中一摸,拿出来一根簪子。
是十分?璀璨的金色,簪头则有?白玉雕成的栀子花,洁白无瑕,像一根崭新的簪子。
正?是纪云蘅两年前?被纪盈盈抢走的那一根金簪。
纪云蘅看着那簪子,感觉自己的心跳好像突然?间慢了下来,每一声都清晰地传进了耳朵里,发出咚咚的闷响。
迟钝而?来的情绪如浪潮一般,将纪云蘅的心给淹没。
她伸手接过簪子,还没有?开口说话,就?听?许君赫说:“我要走了,回京城。”
纪云蘅顿了顿,慢慢地偏过头,半侧着身子,看向门处,说道:“你砸坏了我的门锁。”
“嗯,我会让人给你换新的。”许君赫说。
她又抬头,看向那滴水的屋顶,“为什?么还在漏水呢?是你没修好,还是修好又坏了?”
“不清楚,”许君赫也?跟着抬头,说:“不过我会让人把你的瓦顶全换一遍,别担心。”
纪云蘅又说:“他们?让我搬出去,我没同意。”
“你不想就?不搬,届时给小院翻新一遍,住在这里也?是一样?。”
许君赫的声音莫名有?几分?温和了,觉得她这样?将话题胡乱扯开的样?子颇为有?趣,便将话重复了一遍,“纪云蘅,我要回京城了。”
纪云蘅攥着金簪,抠着自己的手指头,左看右看,不与许君赫对视,似乎在想还有?什?么话没说。
房中静了一会儿,她才慢吞吞道:“良学,可以不走吗?”
第25章
“怎么,舍不得我?”许君赫用?轻快的语气,更?像是在说什么玩笑话逗纪云蘅一样,“你?不怪我先前?欺瞒你??”
他知道纪云蘅不会责怪的,一来?是她性子软,二来?是她胆小。
可许君赫还是明知故问。
纪云蘅垂着眼睫毛,认真地回答:“那不算欺瞒。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心事,不想说也属正常。”
“你?倒是看得通透。”许君赫笑了一下,接着道:“良学是我的表字,也不算骗你?。”
他往里走了几步,从?怀中摸出了一张纸摊开在桌上,对她道:“你?过来?。”
纪云蘅听话走过去。
桌前?只有一把椅子,许君赫自?己坐在上面,让纪云蘅坐在椅子的宽板扶手上,说:“这是我先前?抽空画的,打算给?你?的小院好好改一改。”
他早就料到纪云蘅不愿离开这小破院子,亲自?执笔,画了一幅小院改造图。
只是他的画技算不上好,纸上的线条乱七八糟,似乎很多想法重叠在一起,纪云蘅看不懂。
许君赫的食指往上一点,说:“你?这院子里要铺地砖,否则一下雨就满地的泥泞,走起路来?会踩脏鞋子,所以前?院后院的杂草都会被除尽。你?若是想在院中种些花,可以沿着墙边开两块地,若是你?觉得院内风景单一,可以在当间铺一条小石路,挑些五彩的鹅卵石或是宝石,晴日里阳光一照就闪,瞧着也好看。”
“寝屋前?凿一条水道,用?来?挂水帘,从?后面井里抽的水直接从?檐上走,落下的水道里还可以养些鱼。你?这后院的地方宽广,可以将?寝屋往后扩建,留些角落置放冰块或是炭火,冬暖夏凉,日后再也不会挨冻受热了。”
许君赫以前?可从?未操心过这些事,若是搁在以前?,谁胆敢让他去给?别人?设计改造院子,他当场就是一个飞踢,把人?的牙踢掉才算完事。
只是纪云蘅不同,不仅是她的身份,更?是因为她这个人?,所以回京城之前?,他须得先把纪云蘅给?安排妥当才行。
那日暴雨之夜,纪云蘅蹲在地上玩泥巴的场景,他这辈子看一次就够了。
外?面阴雨绵绵,房内视线有些昏暗,点上了灯后,纪云蘅和许君赫的影子投在背后的墙上,一高?一矮。
纪云蘅低着头,视线专注地跟着许君赫的手指,看着他在线条凌乱的纸上一条一条地描绘着,在脑中建立起许君赫所设计的小院场景。
许君赫问她如何,纪云蘅只会点头,说:“很好。”
在细细密密的雨声衬托下,房中变得静谧安宁,时而许君赫平和的声音响起,时而纪云蘅点头低声应好。
越说得多,纪云蘅就越清楚地意识到,良学真的要离开了。
她开始走神,想起那个生机盎然的早晨,阳光灿烂得刺眼。
良学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墙头上,来?得突然,那是纪云蘅这么多年来?,第一次迎来?小院的客人?。
他脾气算不上好,来?到小院的时候大部分时间都在生气。
气脱落的墙皮蹭脏了他的衣袍,气闷热的寝屋让他出了汗,气小狗拱得他鞋子上都是毛。
他总是嫌弃纪云蘅这破落的小院,可还是会坐在门?槛边上,与她说起京城的繁华,用?寥寥几语描绘那个纪云蘅从?未去过的皇城。
这份陪伴与苏姨母所给?予的不同,纪云蘅对此生出依赖,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
许君赫总是在日落前?离开纪云蘅的小院,但没有哪一次会让纪云蘅觉得不舍。
只是这次他说要回京城。
纪云蘅没出过远门?,却也知道泠州和京城之间隔着千山万水,这距离太远了,远到她的挂念便是乘着风也吹不过去。
或许这辈子再没机会相见。
但纪云蘅也清楚,她留不住任何人?。
过了会儿,她问:“何时走呢?”
“也就这几日。”许君赫见她走神,就将?纸收了起来?。
反正不管说什么她都说好,任由别人?改造她这小破院,也没有再费口舌的必要。
“那我们还会再见吗?”纪云蘅的眼睛像是盛满了水,烛光落进了眸子,映得光彩熠熠,看着许君赫的视线出奇地专注认真。
“当然。”许君赫应道。
这语气随意得甚至算不上一个承诺。
纪云蘅安静下来?,低落的情?绪让她不太想说话。
许君赫往外?面看了一眼,见雨势没小,便没急着走,在寝屋里转着,继续研究如何改造小屋。
纪云蘅的东西少得可怜,很随意地摆放在各处,只有墙上那幅字被裱得庄重。
他站在字前?看了一会儿,问道:“纪云蘅,你?娘去世?前?留了这幅字时,有没有跟你?说什么?”
“没有。”纪云蘅简短地应答。
许君赫转头看,就见纪云蘅仍旧坐在椅子的扶手上,姿势完全没变,烛光晃动时,她的影子也在晃,莫名地显得孤寂。
问这样的问题,或许会让她想起伤心事。
许君赫斟酌片刻,没再追问,在房中等到雨势稍微小点之后才离开。
算不上是一场道别,总之许君赫走的时候,没有说后会有期。
纪云蘅也没有问他日后还会不会再见。
天黑时,雨停了,小狗也醒过来?。
许君赫在床榻上伸了个大大的懒腰,打了个哈欠,就看见纪云蘅板正地坐在桌前?,正提笔写着什么。
他慢悠悠地走过去,攀着椅子的扶手上了桌,就看见桌角摆了厚厚的一沓纸,上面是规整而密集的字。
许君赫来?到她的手边,低头看去,就见笔尖晃动下,那纸上密密麻麻的,只有一句诗。
相知无远近,万里尚为邻。
纪云蘅眉眼平静,模样认真,亦不知在这里坐了多久,写了多久。
许君赫在她边上坐下来?,心道原来?笨蛋也有自?己的方法来?开解自?己。
两日后,许君赫就随着皇帝一同启程,带着大队人?马离开了泠州,返回京城。
泠州出了这桩大事,皇帝自?然要尽快回京处理。
许君赫没将?小狗带走,本想着这样盯着纪云蘅也算方便,若是她在这里出了什么事或是受了欺负,他也可以第一时间知道。
只是后来?发现,出了泠州地界之后,他便不会在夜间变成小狗了。
显然这件奇怪的事只有在泠州时才会出现。
纪云蘅到底还是搬出了小院,虽然只是暂时的。
许君赫走前?安排好了一切,很快就有人?来?到纪宅,开始从?头到尾修葺她的小院。
院里的杂草被清除干净,铺上青石地砖,当间用?各种颜色的鹅卵石铺成一条小路,连接着院门?。墙的两边栽了花,各样的颜色,争奇斗艳。
被虫蛀的破旧大门?也换了新的,原本布满裂缝的墙也砸了新建,重新刷了漆。
寝屋则完全推倒了盖新的,往后扩了一丈之多,分内外?两室,改成书房和睡房两间。
睡房与后院的浴房连接到一处,如此纪云蘅冬日里沐浴便不需要穿过院子。
寝屋外?面拉了一条水帘,两边的地上挖了窄窄的水道用?于落水和养鱼,在后院装了抽水装置,冰冷的井水往屋檐上走一圈,风一吹,进了室内便是满屋的凉爽。
小院焕然一新用?了大半个月,纪云蘅就暂时住在前?院的池塘边,她以前?和母亲所住的旧处。
许君赫不知在中间如何运作,官府并未降罪纪家,但纪昱和纪远二人?仍旧没有被放出来?,尚关在牢中生死不知。而王惠和纪盈盈在那天领了鞭子之后就半死不活,在床上躺了许久,虽然药没停过,但半个月了还依旧无法下床。
其他几房妾室更?是吓得闭门?不出,纪云蘅在宅中逛着玩也完全见不到她们。
纪家下人?不知得了什么整改,对纪云蘅毕恭毕敬半点不敢逾矩,每日到了饭点,宅中的管事都要拿着册子来?询问纪云蘅想吃什么,随后再去后厨让人?做。
饭菜要先端上纪云蘅的桌子,其后才能?往别的院送,有时她出门?不在,中午不归的话,其他人?都要跟着饿肚子。
纪云蘅是家中嫡长女,遭此变故之后她应当掌家才是,只是她哪有什么本事掌家,于是纪家一时之间就没了当家做主之人?,如同散沙一般。
苏漪从?纪云蘅口中得知了这些事,震惊了许久,最后只拍着大腿笑,说是老天开眼,报应不爽。
其后她搬进了纪家,教纪云蘅处理家事,暂时将?乱成一团的纪家给?稳住。
纪云蘅爱玩,不喜欢看那些账本或是处理人?情?往来?的事,经常全盘托给?苏漪,自?己则跑出去找柳今言。
苏漪渐渐取代了纪家的管事之位,将?纪家的下人?几乎完全换了新的,就连王惠身边跟了许多年的婢女秋娟也罚了一顿板子,给?赶走了。
这些曾经明里暗里借着欺负纪云蘅讨好王惠的人?,到底得不到什么好下场。
只有六菊被提了地位,成了纪云蘅身边的大丫鬟,在一众下人?中的地位飞跃。
纪家一朝变天,昔日不受待见,默默无名的嫡长女成了家中老大,说一不二。
纪家的各路亲戚登门?拜访,全凭纪云蘅的一句话,只一声不想见,便被下人?拦在门?外?,甚至连个理由都不会给?。
许君赫临走前?派人?传了话,告知王惠在家中万事听从?纪云蘅的话,若是有违,隔日就会把她那关在牢中的丈夫和儿子的脑袋送到纪家门?前?来?。
王惠遭受这番打击,几乎去了半条命,吊着半口气在床榻上半死不活,便是鞭伤养好了,也难以多时站坐,大部分时间都躺着。
身边没了秋娟,只一个陌生的婢女伺候着,饭也送得不及时,想起来?时就随便撂下一碗饭在桌上,想不起来?王惠便一整日喝不到一口水,吃不了一口饭,硬生生扛着饿。
至于牢中的纪昱和纪远过的是什么日子,更?不必说。
纪云蘅偶尔也会想起许君赫,抱着逐渐长大的小狗摸着它的脑袋,但很快又会抛之脑后。
日子渐渐稳定下来?,纪云蘅再也不会被关在小院里,如今她想去哪里便去哪里,大大方方地坐着纪家马车出行,再也不怕被人?发现然后挨打了。
薛叔的账她照旧去记,生了病后也会去找楚晴,还可以将?柳今言邀请到家中做客。
夏日转眼即逝,泠州的秋天又很短,很快就入了冬,天气冷起来?。
纪云蘅在身上裹了几层衣裳,把手揣着袖子里,与苏漪坐在池塘边钓鱼,忽而瞥见对面走过一个身着青色长衫的男子。
那男子颇为熟悉,纪云蘅像是在哪见过,一时间却又想不起来?,于是她戳了戳身边仰着头大张着嘴巴打瞌睡的苏漪,小声问,“苏姨母,那是什么人??”
苏漪还以为是有鱼上钩,提起来?一看什么都没有,随后才反应过来?纪云蘅的问话,往对面一瞧,便道:“是你?那几个弟弟妹妹的私塾先生。”
纪云蘅盯着他瞧,努力回忆在哪里见过。
苏漪的目光在那男子身上晃了两圈,忽而心中冒出个念头,然后抓着纪云蘅起身,“这先生才学丰厚又生得俊朗,他前?几次来?的时候你?都跑出去玩了,正好今日撞上,我带你?与他认识认识去,你?在诗书上有什么不懂的,也可以请教他。”
苏漪牵着纪云蘅,远远地唤了句先生,将?对岸的年轻男子给?叫住。
来?了跟前?,纪云蘅才将?他的面容看得清晰。
就见这男子面容白皙,眉如远山,眼若点墨,带着轻浅的笑,好似温和的春风,令人?莫名地感到舒适。
纪云蘅突地想起在哪里见过他。
先前?被秋娟带去见那赵家公子的时候,这男子就站在那个肥胖的赵公子身边,当时还回头与她对视了一眼。
随后就见男子并手行礼,朗声道:“在下邵生,先前?与纪姑娘有过一面之缘,不知纪姑娘可还记得?”
邵生打外表看起来,就会让人觉得他是个性子温和的人。
他说话时带着笑,语速不快不慢,声音清朗,颇有文人的风范。
苏漪带着纪云蘅与他同行,二人你?来我往地闲聊,纪云蘅跟在边上,偶尔走神?,但也从邵生的口中了解了一些关于他的事。
邵生出自书香之家,父亲与祖父考了一辈子,也没?能考取什么功名?。
他家中虽不算富裕,但也供得?起他念书,只是他上回参加科考时身体害了毛病,只考了个秀才?。邵生落榜后就进了泠州,边勤奋苦读,边做私塾先生赚些银子私用,等?着下次秋闱。
苏漪听了之后频频点头,嘴上虽然没?说,但看她的表情似乎是很满意的。
邵生二十来岁的年纪,年轻又?俊朗,学识高还知上进,就算家庭不算富裕也没?什么。
钱是可以?挣的,且纪家现在这种情况,纪老爷能不能活着出来还两?说,纪云蘅日后掌了纪家,还有她的那个酒楼,怎么也沦落不到缺钱的地步。
苏漪在心中思量着,随后牵着纪云蘅的手拉到中间,笑道:“听你?方才?说,你?们之前还见过面?”
邵生朝纪云蘅看了一眼,眼中带着轻浅的笑,“不错,上回也是在此处,不过当时只是远远看了一眼,纪姑娘怕是已经忘了。”
“我没?忘。”纪云蘅这时候才?慢慢开?口,“你?当时是不是与赵公子站在一起?”
“赵公子?”苏漪听到此人,脸色顿变,“不会是西城木柴家的那个赵公子吧?他还来纪宅了?怎么还让你?撞上了?”
苏漪不过随便一想,也知道是什么情况,无非就是纪老爷和王惠将人请来,好让赵公子相看纪云蘅,而后将婚事敲定。
那姓赵的不光是满身肥膘,动手打死自己?的妻子,更是个好色之徒,通房多得?能凑足两?桌打马吊。
他若是看见了纪云蘅,自不必说,定然是一回去就将聘礼准备好了。
“短寿的畜生。”苏漪想到这就满肚子火,即便是当着邵生的面,也毫不犹豫地开?骂。
往常纪云蘅在纪家所受的委屈,就是越查越多的账本,一笔笔账根本清算不完。
她撸起袖子,对邵生道:“我家云蘅打小就爱读书,只是先前没?请过先生教导都是自己?读着玩儿。邵先生若是得?闲,可去前堂喝两?杯茶指点一下她平日里该看些什么书,我会按时辰给酬银。”
邵生行礼道:“苏老板客气,举手之劳而已。”
苏漪小声对纪云蘅道:“带人去前堂坐着,让下人上好茶给他,你?有什么学识方面的问题都可问他,我去去就来。”
纪云蘅得?了交代,点头之后看着苏漪脚步生风地离开?,猜想她应该是去找王惠了。
“先生,跟我来吧。”纪云蘅接手,来招待邵生。
这段时日她一直跟苏漪学着掌家,虽说大部分事都是苏漪拿主意,但如今的掌家人还是身份是嫡长女的纪云蘅。平日的人情往来必不可少,苏漪无法代替纪家出面,所以?有时候还需要纪云蘅亲自去送礼。
只是纪云蘅从小的时候就被关在纪家后宅,外面所熟知的纪家嫡女并?不是她。对此,苏漪也一直考虑着以?纪家的名?义开?一场宴会,将纪云蘅嫡长女的身份抬到明面上来,只不过一直忙着没?时间计划此事。
“我并?非你?的私塾先生,纪姑娘可以?不必如此叫我。”邵生笑着对她道。
纪云蘅点头,直愣愣地反问,“那我应该叫你?什么?”
邵生同她走了一段路,突然开?口,“我有个妹妹倒是与你?年龄相仿,我在外谋生备考,已有许久不曾回家看她,看见你?便想起她了。”
纪云蘅好奇地问:“她跟我长得?很像吗?”
邵生顿时哭笑不得?,“自然不是,不过是你?们都是年轻姑娘,性子又?都文静,所以?我看见你?才?想起了她。”
纪云蘅并?不赞同这句话,“我觉得?这世上的每个人都是不一样的。”
好比苏姨母虽然待她极好,将她当作自己?孩子一样照顾着,但纪云蘅从未觉得?她跟娘亲很像,也不会在看着苏姨母的时候就想起娘亲。
邵生听这话,还以?为她因此生气,赶忙歪头去看她脸上的神?色,见她眉眼平静,说话时很认真,并?不像生气,于是道:“你?说得?不错,不过这也是人寄托感情的一种方法,若是你?有一个许久不曾见到又?想念的人时,你?自然而然就会留意与他相似的人。”
纪云蘅下意识想起了楚晴。
每次去她那里喝豆花的时候,楚晴就会坐在她的对面专注地看着她,眼里都是慈爱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