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春知处—— by风歌且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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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伏在地?上不敢动,“太孙殿下莫要打趣草民?。”
“你这就不对了,倒显得?我?很难相处似的。”许君赫手里晃着鞭子,语气也不正经?,抬步往里走,“上回员外郎将花船借我?时?,不是说好了你我?之间交个朋友,如今我?赶路来泠州,正巧遇上令尊大寿,特地?上山来祝贺两句,员外郎怎么如此与我?生?分?”
杜旗匆忙从地?上爬起来,跟在他身后,“殿下肯来此地?已是让寒舍蓬荜生?辉,草民?不敢逾矩。”
就这两句话的功夫,他身上的衣裳已经?被汗水浸透了。
“令尊在何处?”许君赫问。
“家父在前堂。”杜旗将手伸长,做了个请的姿势,恭敬地?为许君赫引路。
原是热热闹闹的寿宴,许君赫这么一出场,就完全搅乱了气氛。这一路走过去,所有人噤声?看着,瞧着杜员外那?副战战兢兢的模样,也隐约知道出了事。
胆小?的人即刻离开下山,好事的人则跟在后面凑个热闹。
许君赫如同闲庭散步,边走边欣赏着周围的风景,右手一直攥着马鞭,闲着没事一般在手中晃着把玩。
便是这副若无其事的模样,更令杜旗害怕得?不行。
到了正堂处,杜旗亲自充当通报小?厮,高声?喊道:“诸位!太孙殿下尊驾来此,快来拜见。”
一声?高喝,堂中坐着的人慌忙起身,在堂中跪倒一大片。
其中位于最后位置的一个头发花白,身穿深红色的老人,正是杜旗的老父亲。
许君赫嘴上说着是来贺寿,实则一眼没往老人那?里瞧,更没有搭理堂中跪着的人。
他看见正堂处挂着一个金闪闪的牌匾,上面正雕刻着四个字:福寿绵长。
许君赫抬手往上指了一下,笑着道:“这个词不好,我?给你写一个。”
“上笔墨纸砚!”杜旗赶忙吩咐下人,也就是这会?儿,他支了个下人去将长子杜岩寻来。
纪云蘅就跟在杜岩几人的身后,因脚步跟不上还小?跑了一阵,渐渐竟有超越杜岩的架势。
她抱着小?篮子,青丝晃动,裙摆飘然,脚步隐隐约约露出些急切。
她循着人群来到正堂处,才见到外面里面都跪了黑压压一片,连苏漪也尚在其中。
纪云蘅到底还是抢在了杜岩的前头,踏着门槛而入,一下就看见许久不见的良学立在一圈跪着的人当中,两只手负在身后,正不耐烦地?指挥着:“往左,员外郎连哪是左都分不清?”
定睛一看,就见杜旗和一个头发花白的男人踩着正中间的桌子,一人举着一块大木板,一人拿着钉锤。
那?木板上写着龙飞凤舞的四个大字:寿比王八。
“爷爷,爹!”
杜岩一声?惊叫脱口而出,震惊的声?音刺穿正堂,吓了许君赫一跳。
他转脸过来时?,眉眼已经?带了怒,只是还没发作,第一眼竟瞧见了站在门边处的纪云蘅。
纪云蘅这三个月的确是被好好养着了。
先前的她有些瘦弱,而今却?脸颊圆润,皮肤白皙,衬得?墨黑的眉眼尤为精致。
崭新的衣裙套在身上,就好似从头到脚都变了个模样,只是那?双眼睛还没变,如同阳光下的溪水,又闪又澄澈,十分漂亮。
这相见来得?突然,两个人好像都没反应过来。
纪云蘅的表情里没有什么久别重逢的喜悦,却?将许君赫看得?认真,眼眸直直地?盯着他,相当专注。
许君赫倒是没想到会?这样突然地?见面,只瞧了她一眼,又立马回身。
他有些犹豫,毕竟现在正是找茬的时?候,给人笑脸就先把自己的气势削了三分,他实在不想给杜家什么笑脸。
不过这犹豫也没持续多久,很快他就又转过身来,唇角轻弯,是一个很自然而然的笑。
“纪云蘅。”他唤道:“过来。”
一别三月有余,从夏季走到了冬季。
纪云蘅之前并不觉得时间漫长,也鲜少为许君赫的?离去黯然,偶尔想起他?时,最先想的?还是他?身上那股与母亲颇为相似的?味道。
可如今见了面,他?就站在堂中,长身玉立,眼中带着?笑。
纪云蘅才后知后觉,三个月的时间也是很漫长的?,那个让人满身热汗的?酷暑,那些与许君赫在小院中说话的日子已经恍如隔世。
京城与泠州隔着?千山万水,纪云蘅曾一度以为他?们不会再见面?。
但许君赫就是这样的?一个人,他?突然地离开?,突然地出现,总让人摸不着?头脑。
纪云蘅抬步走过去,其中需小心翼翼地穿过跪了一地的?人。
堂中寂静无比,落针可闻,纪云蘅慢慢地走着?,来到了许君赫的?身边。
“你怎么在这?”许君赫往回走了两步迎她。
堂中太过寂静,听不见别的?声?,纪云蘅说话时声?音不自禁就低了下去,“我随姨母来,给杜员外的?父亲贺寿。”
许君赫的?目光从她头上戴的?金簪往下落,沿着?她的?杏眼描摹一圈,再看?看?她身上华贵的?锦衣,颇为满意地点了点头,又道:“这身穿着?才像个样儿了,先前?穿的?都是什么东西,披麻戴孝一样。”
许君赫光是看?看?纪云蘅,就知道纪云蘅在他?离开?的?这三个月的?日子?过得不错。
当初走得急,尽管他?已经?尽力安排,却仍然是给纪云蘅留下了一堆事?儿。
他?留在泠州的?几个人,其中有一个便?是负责盯着?纪家,以免纪云蘅又遭遇了什么坏事?,能有人给他?传信。
只是泠州此地到底还是他?手伸不到的?地方,没出一个月,他?暗地里留下的?人都被陆续处理?干净了,那之后许君赫就丢失了纪家的?情况信息。
幸而纪云蘅还有个苏漪相助,想来是把纪家管理?得不错,都能让纪云蘅代表纪家出来送礼。
“巧了,我也是来送贺词的?。”许君赫将手中的?马鞭随手递给了殷琅,抓着?纪云蘅的?胳膊绕了半个圈,指着?正中央的?墙体说:“你看?看?,这是我写的?贺词。”
许君赫的?字潇洒,即便?是写得随意,也是好看?的?。
“寿比王八”四个字占满了板子?,极其显眼,墨迹都还未干,其中有一道留下来,拖出了长长的?痕迹。
许君赫不满地啧了一声?,挑剔道:“杜员外,你好歹也是泠州出了名的?富商,怎么不知买点好墨?”
杜员外也不知多少年没站那么高了,这会儿站在桌子?上,双腿吓得抖个不停,涨红了脸道:“殿下恕罪,想来是那些墨在山庄里存放得太久了,草民现在就让人去城中取来好墨。”
“不必了。”许君赫道:“这一来一回的?,也不知要花多少时候,你把这个挂上去便?可。”
“殿下!”身后又传来一声?高喊,紧接着?扑通一声?,有人跪了下来,说道:“家父年事?已高,爬上桌子?实?在危险,还是让小民去挂吧!”
纪云蘅转头,就看?见杜岩跪在地上。
他?见自己如此年岁的?父爷还被这样羞辱,在一众宾客面?前?丢尽脸面?,气得他?双眼赤红,双眉紧拧,望着?许君赫时脸上带着?一股子?倔强的?不忿。
却忘记了,面?前?站着?的?并不是京城那些他?能够接触到的?公子?哥,而是那位独得圣宠,脾气极差,平日里横着?走路的?皇太孙。
果然,他?一出口就没什么好听的?话。
“你又是哪个狗洞里下的?崽子?,还能命令到我的?身上?”
“岩儿,休要多话!”杜旗赶忙开?口阻止。
“小民是杜家长子?。”杜岩却不肯停下,已然被愤怒冲昏了头脑。
杜家在泠州也是有名有望之家,他?父亲多次开?仓放粮,施救穷人难民,被泠州人称作大善人,便?是从前?泠州的?那些官,都要给杜家三分薄面?。
而今他?的?父亲和年岁已高的?爷爷却被皇太孙十?分恶劣地玩弄于股掌之间,不仅写了这充满侮辱的?牌子?,还让他?们亲自踩着?桌子?去挂。
等?他?们下了这张桌子?,杜家的?面?子?从此就丢了个干干净净。
杜岩道:“殿下,您自小读千书,老吾老以及人之老的?道理?您应该是懂的?。您是储君,心中若无仁,何以佐君王而治天下?小民的?爷爷已有花甲高龄,让他?站那么高太过危险,还请殿下开?恩,让小民代替爷爷上去。”
许君赫听了这话,缓缓地转了个身,正面?看?向杜岩。
他?双手负在身后,手指慢慢地摩挲着?手腕上戴着?的?那串佛珠,面?上的?笑容已经?完全消失,眸光凝结数九寒霜,漠然地看?着?杜岩。
这是良学甲级生气的?模样。
经?过纪云蘅多次悄悄观察,曾在心中给良学分了个生气等?级,分别是甲乙丙。
丙级生气时,他?脸上依旧会有笑,只是那笑容并非开?怀的?笑,而是带了些嘲讽,伴着?些阴阳怪气的?话。
只不过这种气很快就会消失,可能是她与他?说两句话的?功夫,也可能是他?自己就翻过去了。
乙级生气时,良学的?脸上有明显的?怒气,臭着?一张脸,很是凶蛮。
这种情况需要哄上几句,或者?过个几日才会消,比如上回良学翻墙踩了狗屎之后,纪云蘅就给他?摇了许久的?扇子?他?才消气。
甲级生气时,就是现在这样子?。
他?脸上没有表情,看?起来极为冷漠,但周身的?气势却颇为骇人。
纪云蘅先前?没经?历过,这是头一回,于是在心里给分到了甲级。
“大孝子?,过来说话。”许君赫开?口道。
杜岩爬起来,往前?走了几步,刚穿越人群来到许君赫跟前?,都还来不及重新跪下,却见原本还好好站着?的?许君赫突然一动,猛地抬起腿,一脚就踹在杜岩的?胸口上。
约莫是经?常这样踹人,皇太孙的?动作迅猛无比,极其熟练,根本没有给杜岩任何躲闪的?时间。
杜岩当场就被踹翻在地,竟是连栽了两个跟头,脑袋往地上磕出闷闷的?响声?,吓得周围跪在地上的?人都惊叫着?往旁边躲。
待他?摔停,后脑磕破的?地方立即流了不少血出来,一时间痛吟着?难以动弹。
贺尧立即抽了刀上前?,动作敏捷地用?膝盖压住了杜岩的?肩膀,将人死死压在地上,锋利冰凉的?短刃抵上他?的?脖子?。
“岩儿!”杜旗惊叫一声?,吓得站不住险些从桌子?上滚下来,赶忙求道:“殿下,犬子?年幼无知,出言不逊,草民定会狠狠责罚他?,还望殿下留饶他?一命吧!”
许君赫冷声?道:“你儿子?当真了不得,连治天下的?道理?都知道,还教训起我来了,不如我这个储君让给你儿子?如何?”
“殿下岂非折煞草民,便?是给草民十?个胆子?也不敢啊!”
“我今日还特地上山来给令尊贺寿,难道是我贺词写得不好?怎么你们好像不大欢迎我。”许君赫又道。
“我觉得好。”
原本站在一旁安安静静的?纪云蘅,突然在这时候开?口了。
许君赫诧异地偏头,往她那一瞧,却见纪云蘅正用?圆溜的?眼睛与他?对?望,样子?认真。
她点头,重复道:“我觉得这贺词好。”
许君赫一与她说话,便?是方才发了再大的?怒火,这会儿就又笑了,“哪里好,说来听听。”
“俗话说千年王八万年龟。”纪云蘅解释道:“可见王八的?确长寿,用?作贺寿之词极为合适,若是杜家人不喜,良学也不必介怀,我觉得你写得好。”
说到最后,众人这才听明白,纪云蘅并非与皇太孙一唱一和羞辱杜家,而是当真认为这词写得好,并且在温和地宽慰许君赫。
许君赫饶有兴趣地反问,“你不认为是我故意挑事??”
“良学生气,自有良学的?道理?。”
纪云蘅心想,杜家也未必都是和善之人,方才那些嘲笑和冷眼,她都是看?在眼里的?。
她低头,看?着?手里的?小花篮,说:“只是你先前?不该骗我,我特地带来了贺礼,杜公子?不喜欢。”
如此一说,许君赫倒好奇起来,方才他?就留意到这个被她挎在手臂上的?小篮子?了。
他?上前?一步,将盖子?掀开?一看?,里面?竟是香蕉。
记忆瞬间回到了三个月前?的?那一日,他?随口说出的?话,没想到竟被纪云蘅当真,就还真的?在拜访杜家时带了一篮子?香蕉来。
许君赫当场没忍住,大笑起来。
少年的?笑声?恣意而张扬,穿堂而过,绕着?满山的?梅花散去。
他?都能想象出杜家这山猴子?收到这篮子?香蕉时是什么样的?表情和反应,因此几乎笑出了眼泪,漂亮的?眼睛浮上晶莹,许久没有停下。
纪云蘅等?他?笑声?停了,便?等?不及地抓着?他?的?衣袖,质问道:“你为何笑我?”
“该是这堂中的?人笑我才对?。”许君赫笑得腹部都有些痛,已经?笑不动了,长叹一口气,“托你的?福,我成?了个喜怒无常的?怪人。”
“你本来就是这样的?人。”纪云蘅小声?嘀咕了一句。
许君赫不与她计较,只吩咐道:“把人架上来。”
杜岩立即被侍从架起来,流了满脸的?血,捂着?心口半死不活。
这一脚彻底踹断了他?身上少得可怜的?风骨,这会儿再也不敢横了,吓得浑身发抖。
许君赫问他?,“听说你不喜欢吃香蕉,有这回事?儿?”
杜岩先前?拒绝纪云蘅的?时候,打死也没想到这个看?起来像个呆子?一样的?姑娘跟皇太孙还有点关系,眼下再不敢说硬话,急忙道:“没有没有!我爱吃的?。”
纪云蘅抿了抿唇,一下就将篮子?递出,“为何先前?不收呢?冬季的?香蕉难买,我还是托了薛叔帮忙才买到的?。”
杜岩看?着?面?前?一篮子?香蕉,几乎将牙咬碎,“先前?是我眼拙没看?清楚,姑娘莫怪!”
“你倒是吃啊。”许君赫催促道。
杜岩飞快掰了一根下来,剥了皮大口往嘴里送。
“别急,都是你的?。”许君赫将篮子?从纪云蘅手上拿过,一把塞进杜岩的?怀中,说:“就在这里吃完。”
于是杜岩便?顶着?满脑门的?血,吃了一根又一根香蕉。
这皇城的?小霸王,欺负人向来是手到擒来,他?转头对?纪云蘅如是道:“你看?,我就说山猴子?喜欢吃香蕉,我没骗你吧?”
纪云蘅点头,满眼信任,“良学说的?果然是对?的?。”
这“寿比王八”的牌子,到底还是让杜旗和?他的老父亲给亲手挂上去了。
堂内门窗都被大开着?,寒风呼呼往里灌,先前燃的炭火也全然熄灭,正堂仿佛变成了冰窖。
纪云蘅将手揣起来,站在许君赫的身边,就这么看着杜岩将香蕉一根根吃完。
山庄里的喜气氛围完全被许君赫的到来搅得一团乱,却?也无人敢站出来提出异议,尤其是看见杜家嫡子顶着一脑门的血杵在边上?咽香蕉的画面之后。
寿宴变成了滑稽的闹剧,而在所?有人的眼里,这是场无妄之灾。
杜旗的父亲年岁已高,被这番惊吓后已然站不住,让杜旗扶着?坐在了椅子上?,冻得浑身发抖。
杜旗正想让下人给?父亲拿件披风来,却?忽而听许君赫道:“杜员外,你觉得我这牌子写得如何?”
他指着?那挂在正中央的牌子,笑着?对杜旗说话,似乎并不想轻易结束这场闹剧,一定要让杜家将脸面丢尽。
然而面子又有什么用。
杜旗经商多年,能混到如今地步,遇到的难堪场面多了去了,更何况这场闹剧的中心还是皇太孙,得罪了他可不是花些?真金白银就能解决的。
他忙道:“能得太孙殿下亲笔题贺词,是杜家的无上?荣幸。”
“那先前这个牌子也用不着?了。”许君赫回头,往那搁在桌子上?的金牌匾看了一眼,轻飘飘地下令道:“不如砸了?”
“这……”杜旗险些?出口反驳,毕竟也是纯金打造的东西?,给?砸了当然会?可惜,不过也损失不了多少,便又道:“太孙所?言极是,所?言极是,来人!上?锤子!”
不多时,便有几个身强体壮的家丁扛着?铁锤来了,对着?那金牌匾轮流打砸,几锤子下去,金晃晃的东西?就变成了破烂。
杜旗心疼得都要吐血,只得将视线移开,不再去看。
许君赫看着?那砸得完全变了形的牌匾,冷笑了一下,“杜家当真是家财万贯,说砸就砸,半点?也不心疼。”
杜旗忙赔笑,“再金贵的牌子也不能与?殿下亲笔相提并论,更何况这金子砸了也能融了重造,不妨事。”
“说来也是,我在山下的时候就看见有不少人排着?队送贺词,细问之下才知道,原来一句贺词能换一两银子,看来杜员外不仅仅是钱多,心也善。”
许君赫又道。
杜旗隐隐有不大好的预感?。
实际上?许君赫突然找上?门来时,他就已经知道大事不妙,只不过尚不明白是因为什么事,但眼下许君赫闹也闹过了,怕是要提出正经事了。
他赶忙俯着?身子回道:“殿下谬赞,不过是为家父讨些?吉利话罢了。”
“只不过山下的路又窄又崎岖,你喊了那么多人来围了个水泄不通,导致许多归乡之人堵在路上?。”许君赫将两只手也学着?纪云蘅的模样给?揣起来,说:“泠州的冬日这么寒冷,那些?堵在路上?的百姓吹着?寒风,难免对杜家有怨言,如此一来你所?求的那些?吉利话不就被怨言给?抵消了吗?”
“草民即刻让人疏通山路!”杜旗飞快地接话。
“还不够,还不够。”许君赫摇着?脑袋,慢声道:“堵在山路中的人,远比这些?来给?令尊祝寿的人要多得多。”
“那殿下的意思是……”杜旗小心翼翼地询问。
像先前一样,到了这种时候,许君赫总想去问问纪云蘅的想法,他偏着?头对站在身边的人问道:“纪云蘅,你觉得该如何?”
纪云蘅虽然一直都没说话,但听得认真,轮到许君赫一问,她立即就道:“既然是山路窄小造成的麻烦,那就扩建山路呀。”
这句话一出,杜旗两眼一抹黑,险些?一口老血喷出来,当场晕死过去。
许君赫抚掌轻笑,这回可算是从纪云蘅这张笨笨的嘴里问出满意的答案了。
“所?言甚是。”他道:“杜员外就好人做到底,出钱将这路给?修了,往后每年归乡之人走过这条路,都要感?谢你的善心,如此才是积攒功德的好方法。”
修路要花的钱,就不仅仅是百两千两那么简单了,且无法捞回半点?好处,纯粹是让杜家往外散财。
积累了大半辈子的财富,也就才撞上?许君赫两回,就散了将近一半。
杜旗已然骑虎难下,也根本就没有他说不的权力,只能打掉牙往肚子里咽,低头行礼,“能为百姓造福是杜某毕生所?愿,多谢殿下成全。”
许君赫满意地点?点?头,吩咐贺尧去泠州官府中将此事报备,尽快从杜家拿钱修路。
他来便是为了此事,让杜家丢了面子掏了钱,目的也就达到了。
但许君赫却?并不着?急走,这才道了句都起来吧,将堂中跪着?的人免礼,随后慢步往外走着?,随口道:“这山上?的梅花倒是开得旺盛,风景如画,来都来了,不欣赏一番再走岂非可惜。”
杜旗赶忙跟上?去,“多谢殿下赏脸,百雪园的梅花最是多,风景也最好,草民给?殿下带路。”
“不必跟着?,我自己转转就行,你就继续招待这些?给?令尊贺寿的客人吧。”许君赫的脚步稍稍一停,侧着?身子回头瞧了一眼,正对上?纪云蘅的视线。
他的目光停留了片刻,随后踏出了正堂。
纪云蘅自己琢磨了一下,便也抬脚往外走,只是刚走没几步,就突然被苏漪给?拽住了手臂,压低声音道:“上?哪去?”
“他让我过去。”纪云蘅道。
“谁?”
“良学。”
苏漪将纪云蘅拽到堂中的边上?,紧张道:“你这孩子,不知道是真笨还是假聪明。”
纪云蘅认真想了一下,回道:“这不都是一个意思吗?”
苏漪问道:“你口中的良学,难不成是太孙殿下的表字?”
纪云蘅点?头,“是他让我这样叫的。”
苏漪叹了口气,满脸担忧,“这太孙殿下喜怒无常,讲话又擅长阴阳怪气,谁知道他是不是真的准你这样逾矩,别看他现在瞧着?挺中意你,哪天你惹了他生气,指不定拿此事发作,日后见了他该有的礼节一概不能少,更不能再唤他的表字,要恭恭敬敬地喊殿下,知道了吗?”
皇太孙瞧着?的确与?纪云蘅关系不错,正如纪云蘅先前与?她所?说,两人是朋友。
但苏漪尚不清楚这是福是祸。
纪云蘅也没问为什么,只听话地点?头,应道:“知道了。”
“你方才说殿下让你跟过去,什么时候说的,我怎么没听见?”
“他用眼睛告诉我的。”纪云蘅道。
这天真的回答让苏漪吃惊许久没缓过神,“我从前怎么不知你还有读懂别人眼神的能力。”
纪云蘅看不懂别人的眼神,但是方才许君赫出门时与?她对视的片刻,纪云蘅总觉得那是他在叫自己跟上?去。
许君赫的眼睛向?来是生动的,总是盛满各样的情绪,生气的,疑惑的,或是带着?笑。
每一个表情,纪云蘅都能看懂。
于是纪云蘅说:“我只能看懂他的。”
苏漪不大相信,想来想去,还是觉得带纪云蘅回去更加保险,“他既然没有开口说,定然是没想喊你跟过去,还是莫要自作主张了,况且你方才如此得罪杜家,还在这溜达什么,咱们赶快走才是。”
纪云蘅的一句话,让杜旗散尽千金,当场就把脸涨成了猪肝色,任谁也看不出那是高兴的模样。
大不了以后不与?杜家来往就是,苏漪并不害怕,只是想撮合她与?杜家嫡子的心思到此也就停止了,日后应当不会?再提起。
谁知刚拉着?纪云蘅出了前堂,就听她说:“姨母。”
两人站住脚步,对望着?。
苏漪知道她的想法,就问道:“你当真要去?”
纪云蘅低头,抠了抠自己的手心,“我与?良学许久没见了。”
“殿下殿下!”苏漪强调道:“要叫殿下,知道吗?”
“殿下说我们会?再见,他应了承诺,我当去道谢才是。”纪云蘅道。
“这是哪来的规矩?”苏漪奇怪道。
“小院的规矩。”纪云蘅回答。
每一个被兑现的承诺都要回以谢意,这是纪云蘅自己的规矩。
苏漪最终还是让纪云蘅去了,她一面害怕着?与?皇太孙牵扯太多会?让纪云蘅陷入不好的事情之中,一面又不想阻止纪云蘅想做的事。
她对佑佑向?来是溺爱的。
纪云蘅倒也没猜错,许君赫临走时留下的眼神,就是让她去找自己的意思。
刚走两步,就看见殷琅站在边上?的树下,正笑着?冲纪云蘅招手,“纪姑娘,殿下让我带你过去呢。”
纪云蘅对自己的判断有些?小得意,抿着?唇微笑,跟在殷琅后面。
沿着?小路一直往前走,便到了一处挂着?“百雪园”牌子的拱门,一进去就见漫天的白色花瓣飞舞着?,从枝头慢慢滚落。
冬季的第一场雪还没下,纪云蘅已经先一步看见了雪满花园的景色。
许君赫站在盛开的白梅之下,衣袍上?鲜亮的颜色让他极为出挑,纪云蘅一眼就看见了他。
她步伐快起来,一路踩着?白嫩的花瓣小跑过去,到了他身边才慢慢停下,而后躬身行了个四不像的礼,唤道:“殿下。”
许君赫侧身看来,听到这称呼,眉尾轻挑。
他自然能猜到是谁教她改的口,不过于他来说并无什么分别,便没在称呼上?纠结,只道:“走时天气还热得很,不过三月泠州就入冬了,你那小院改得如何,夜里睡觉还漏风吗?”
纪云蘅摇头,“全都改了一遍,现在屋顶也不漏水了。”
“那我走的这段时间,可还有人欺负你?”他又问。
“没有。”纪云蘅老实回道:“苏姨母搬进了纪家照顾我,夫人也许久没踏出院门了。”
“你父亲还在牢中蹲着?,你可想见见他?”许君赫又问。
“不大想。”纪云蘅老老实实地回答着?,忽然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又道:“不过有一人想要找他。”
许君赫:“谁?”
“西?城区木材家的赵公子,他说要去找我父亲。”纪云蘅道。
“有这回事?”许君赫稍一琢磨,多少就能想明白,那姓赵的找上?纪云蘅,多半也是为了先前那桩没作数的亲事。
“这事好办,我给?他弄进去,跟你父亲关在一起就是了,让他们好好聊个够。”许君赫道。
纪云蘅点?头:“他一定会?感?激你的。”
“那当然。”许君赫没忍住,自己就笑了起来,“我这人向?来助人为乐,你那小院子也是我让人修的,你忘记了?”
纪云蘅当然没忘,福身道谢,“多谢殿下,你是好人,我知道的。”
瞧着?纪云蘅这认真的模样,许君赫只觉得她又傻又有趣,下意识地抬手捏了一把她的脸颊,顿觉柔软顺滑,手感?极好,便多捏了两下。
纪云蘅也乖,站着?不动,仰着?脸让他捏。
第30章
纪云蘅每日的生活都很简单,来来回?回?就那些事,几个问题问下来,许君赫大概就了解了。
除却给?她喝豆花的晴姨,让她记账的屠夫薛久,还有急着给她张罗婚事的苏漪,剩下的便只有柳今言了。
她出门也就是奔着这些人而去。
在家中则是看书,习字,学作画,旁的事也没有。
“柳今言?”许君赫稍稍一想,便想起了这号人物?,“游阳的舞姬还没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