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春知处—— by风歌且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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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后来那家?茶楼倒闭了,纪云蘅就没再?去茶楼听书。
今日因?为机缘巧合进了茶楼,就听堂中的?说书人将手中的?扇子一展,轻轻摇晃起来,对下面的?人说道:“今日就来说一对才子佳人的?故事。”
“是公主配将军,还是千金配穷书生?啊?”台下有人打?趣。
说书的?先生?摇头,慢声道:“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纪云蘅踩在楼梯的?边缘停住了脚,望着那说书先生?,想?停下来听一听。
杜岩却小声提醒她,“纪姑娘,请随我去楼上吧。”
纪云蘅点头,随杜岩上了楼。
茶楼的?二楼处清静许多,都是独立包房,装扮得极为风雅。
杜岩似早就安排好了房间,将纪云蘅一路引过去之后,让下人推开了门。他转身?,做了个请的?手势,让纪云蘅先进。
纪云蘅回头看了一眼,与纪家?的?车夫对上视线。
那车夫就道:“大姑娘,小的?在门外等您。”
她点了下头,随后踏入了包房之内。
茶楼的?雅间算不上大,装潢布置以竹青色为主,四角都摆着盆栽矮竹,矮桌和水墨屏风摆在一处,空中弥漫着淡淡的?烟香气息。
纪云蘅抬步往里走,余光似乎瞧见了什么,转过头去,紧接着就看见对面的?一面空墙上,挂着一幅比寻常画卷要大上两倍的?画。
她一下子站定,怔住了目光,直直地看着。
那是一幅人像画。
话中是个年?轻俊朗的?男子,身?着大红色的?袍子,头戴簪花官帽,高坐于马上。
浓烈的?赤红与漆黑的?墨融合在一起。男子脸上的?笑容明媚灿烂,意气风发的?姿态几乎跃然而出,犹如奔腾的?溪流,汹涌地将纪云蘅卷入其中。
她在这画中的?人身?上,感?受到了蓬勃的?生?命力。
是绚烂的?,张扬的?朝气。
在他的?身?旁,便是洋洋洒洒的?一句诗。
纪云蘅出神地望着,情?不自禁地低声念出:“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
“裴寒松,字梦舟”杜岩在她身?旁站定,同样望着那幅画,说道:“这位便是当年?两榜进士出身?,大晏建立以来最为年?轻的?状元郎。”
“也是——”他转头,看向纪云蘅,“纪姑娘的?外祖父。”
“当年?他高中,着官袍游京城,是皇上下令要宫廷画师作了这样一幅画,你看那边上的?诗,便是皇上亲笔所题。”
杜岩说道:“据说不论当年?的?春风如何喧嚣,也吹不落裴大人头上的?簪花。”
大晏最年?轻的?状元郎。
他身?着红袍打?马游街,赢得一路敲锣打?鼓的?欢送与赞扬。
春日艳阳下,风华正茂时。
皇帝亲笔为他的?人像画题诗,更是无上的?恩宠。
纪云蘅虽没有亲眼见过外祖父。
但她光是看着这一幅画,就能想?象得出曾经的?年?轻状元郎,是多么万众瞩目,风光无量。
杜岩走到矮桌处坐下来,将茶具一一摆好,开始煮茶。
“不过这是幅仿品,真迹在何处,我也不得而知。皇上亲笔所题的?画卷是买不到的?,也没门路,纪姑娘将就着看吧。”
纪云蘅沉默地看着画,没有应声。
杜岩倒也并不介意她的?不理睬,兀自冲泡着茶,忽而又叹道:“只可惜后来呀,这裴大人一朝被下罪,革职关入大牢之中,便再?也没能走出来。纪姑娘可知裴大人是因?何罪而死?”
纪云蘅低低道:“我听说,是贪污。”
杜岩道:“也确实是这么定罪的?,可有件事世人并不知。听说当初裴大人下狱之后,以自己的?鲜血铸书,写的?便是满篇的?冤枉,直到死前仍不肯松口?认罪。”
纪云蘅转头,迷茫的?目光落在杜岩身?上,惶然问:“什么?”
“朝廷里的?事儿,谁都说不准。当年?裴大人在朝中如日中天?,步步高升,虽说还是个三品官,手中的?权力却能与左相抗衡。权柄越来越大的?官,在皇上面前逐渐就不再?是得力助手,而是潜在的?威胁,皇上怎么可能不忌惮?”杜岩说道:“所以当年?泠州那桩贪污大案,或许只是一场局而已?。”
杜岩将话说得不分明,纪云蘅默默地思考着,想?了许久才说话:“你是说,是皇上害了我外祖父?”
他吓得赶忙咳嗽两声,摆手道:“可不敢胡说,我只是听说了这些话,再?说与纪姑娘听而已?。很多时候,人所站的?位置不同,思考出的?结果和利弊自然也就不同,究竟是什么答案,还是要纪姑娘自己想?才是。”
纪云蘅静默不语。
她的?表情?呆呆的?,与其说是思考,倒不如说是出神。
“只不过……我倒是还听说了一件事。”杜岩看着她的?表情?,缓声开口?道:“当年?那场局虽然死了很多人,但也有侥幸活下来的?。其中有个猎户,就曾目睹了做局之人的?密谋现场,听得他们如何从?上面获得了构陷裴大人的?命令。”
纪云蘅道:“他能证明我外祖父是被诬陷的??”
“能不能证明我并不清楚,只是当年?的?旧案若当真被翻出来,那些被埋起来的?秘密或有可能重见天?日。”杜岩将话锋一转,“倘若皇上不愿意这桩案子再?翻出来呢?”
纪云蘅看着他,不接话。
杜岩自己喝了口?茶,也感?觉怪尴尬的?。
因?为纪云蘅不是那种一点就透的?人,心思也不活络,脑子像是很迟钝,说话也慢。
杜岩无法将话说得直白,只能通过侧面去暗示纪云蘅。
然而她的?表现让杜岩大失所望。
完全就是一根木头。
还是那种一雕就稀碎的?木头,不接话,不给任何表情?反应。
“我只是听说前段时间,那猎户曾在泠州地界的?边沿现身?,紧跟着皇太孙就来了此地。”杜岩喝了两口?茶,干脆一口?气全部说完,“天?家?不想?旧案翻出,那些曾经侥幸留有一命的?人,自然都要被斩于皇刀之下,皇太孙此次前来,便是为了此事。”
“你是说,皇太孙为了杀那猎户而来?”纪云蘅非要问个确切的?说法。
杜岩半眯着眼眸,说:“他前些日子来的?时候就在寻此人,只是没找到,这回才又来了泠州。”
话说到这里,杜岩想?要传达的?信息就已?经差不多了。
他倒了一杯茶,往前一推,说道:“纪姑娘,我与你说这些也不是为了什么,只不过当年?你出生?时,裴家?获罪满门抄斩流放,你也未曾见过你外祖父一面,我这才将听说的?那些小道消息说给你听。你是裴大人所留下的?唯一血脉,我看你与太孙殿下关系像是颇为亲近,就不得不提醒一句,你应当多留个心眼,以防备那些无缘无故亲近你的?人。”
纪云蘅看向杜岩,点头赞同道:“你说得对。”
杜岩面上一喜,又道:“纪姑娘可要坐下来喝口?茶?”
“不了。”纪云蘅摇头,而后道:“其实即便你不说,我也是这样想?的?。你今日无缘无故来与我说话,本?就是件怪事,我该防备你才对。”
杜岩听后,差点喷出一口?老血,傻眼,“我这是为了先前的?事向你赔礼道歉啊!”
不过纪云蘅还是十分有礼节地道谢,“多谢你告诉我外祖父的?事,我要走了。”
她嘴上说着走,果真没有半点停留,一转身?就开门出去了。杜岩赶忙爬起来,往外追了两步,就见纪云蘅已?经带着车夫走到了楼梯处。
说话是慢,脚步倒是挺快。
杜岩也知留不住,便长叹一口?气,低声道:“跟傻子说话果然费劲。”
纪云蘅下楼时,就听见说书人正好将故事讲完,余下最后一句,“岁月催人,便是从?前恩爱两不疑,走到最后也落得个负诺负心,生?死相隔罢了。”
她出了茶楼坐回马车里,这次路上没人拦着了,一路回了纪宅。
纪云蘅出门鲜少从?纪宅的?正门走,还是从?自己后院的?侧门处出入,先前苏漪提议过将纪宅的?大门改到纪云蘅所住的?小院这里,被她嫌麻烦给拒了。
这门通常只有纪云蘅一人进出,也清静。
她下了马车与车夫道别,而后踮着脚尖,从?门外往左的?第?三棵树上摘下了挂着的?钥匙,将门锁打?开。
只刚进门,就听一句骂。
“真是个蠢狗,长了张嘴就只知道吃,这才多长时间,就吃得胖成这样!跑出去让人见了,怕是连是猪是狗都分不清。”
纪云蘅诧异地瞪大眼睛,飞快将门关上,急匆匆地提着裙摆小跑去前院。
就见许君赫坐在寝屋的?屋檐下,提着圆滚滚的?小狗在手中胡乱揉着,将柔软的?狗毛揉得炸起来,一团乱。
“良学?”
纪云蘅呵出一口?白气,鼻头冻得微微发红,眼眸也染上一层晶莹。
许君赫听见声音,将胖成球的?小狗往旁边一丢,站起来便要找事,臭着脸质问:“怎么这时候才回来?这段路那么难走?我途中还去了官署一趟,都赶在你前面回来。”
纪云蘅望着他,一个笑容慢慢地在脸上绽开,墨黑的?杏眼弯成月牙,“我去送今言了呢,在东城区绕了路。”
许君赫立马就问责到了柳今言身?上,“她自己没马车吗?出门回家?的?,怎么还要你去接去送?”
“我们坐一辆马车方便呀。”纪云蘅笑眯眯地走过去,又道:“而且离得也不算远。”
“不算远还回来得那么慢。”许君赫冷哼一声,声音稍稍低下去,“害得我又翻墙进来,划破了衣裳。”
纪云蘅在他身?边站定,低眸一瞧,正好就看见了他外袍边上有几缕给勾起的?金丝线,显然是翻墙的?时候蹭坏了绣花。
她伸手,捏着他的?袍边拎起来看,“我可以给你缝。”
这动作十分不得体,许君赫一偏头,在她手背上轻敲一下,打?掉了她捏着自己袍摆的?手,“你还会针线活?”
“不会。”纪云蘅坦荡道:“但是我可以缝。”
就好比她不认路,却仍然给楚晴带路一样。
在纪云蘅看来,有些事情?会不会与做不做没什么关联。
“不会你缝什么?”许君赫诧异地反问。
“把这些断了的?剪掉,再?补点金丝线上去呗。”纪云蘅眨着认真的?双眼回答。
许君赫背过身?去,不想?跟她生?气。
正在此时,后院的?侧门突然传来了拍门声,苏漪在外面叫喊的?声音响起,“佑佑,佑佑——”
纪云蘅脸色一变,惊道:“是苏姨母回来了。”
她推搡许君赫的?后背,“快,快藏起来!”
“我藏起来干什么!”许君赫立马梗着脖子生?气,“我堂堂皇太孙,又不是来你这里行?苟且之事,怎么回回有人来我都要藏?像什么话!”
“让你姨母进来拜见我。”他颐指气使?道:“我可以准许她不跪。”
“不成,若让苏姨母看见,就有麻烦了!”纪云蘅推着许君赫,用了吃奶的?劲儿都没将人推动,急声唤道:“良学!”
许君赫松懈了身?体,顺着她的?力道往门边走了两步,不高兴道:“有什么麻烦,你总让我藏起来作何,我就那么见不得人?”
纪云蘅气恼地哎呀一声,扬高了声音道:“姨母不准我跟你玩!”
许君赫顿了一下,“为何?”
“说你是天?潢贵胄,我的?身?份及不上。”纪云蘅撇着嘴嘟囔道。
许君赫一想?,也确实是这样。
寻常百姓对世家?子弟,位高权重之人都抱有偏见,更何况他名声在外,的?确有点……不太好听。
苏漪的?担心和叮嘱不无道理。
许君赫将声音放缓,温声哄着她道:“别听你姨母胡说,你不跟我玩跟谁玩?我对你难道不好吗?”
纪云蘅点点头,说:“好。”
许君赫又说:“我就先进屋等着,你尽快将你姨母打?发走,好不好?”
纪云蘅又应了一声,抿了抿唇,说:“那你不要发出声音。”
许君赫一听这话就来气,阴阳怪气时连自己都不放过,“我来这偷鸡摸狗,鬼鬼祟祟,哪敢发出声音。”
纪云蘅这小院子从里到外都翻新了一遍。
上次来时还是破破烂烂的,这次再来,连一贯挑剔的许君赫都要赞上一句“不错”。
他进了屋子之后,发现扩建之后的寝屋分了三间。
进门就是个小堂室,左边的门是书房,右边行过?一段小走廊,才是纪云蘅的寝房。
纪云蘅早产体弱,先?前入冬时病了一场后,苏漪便?让人给屋中都铺上了软和的地毯,窗子也装上厚厚的棉帘,将?寒风挡了个结结实?实?。
即便?是屋中的炉子没点,进来后也觉得猛一暖和。
许君赫看着地上软和的毯子,顿了稍许,还是弯腰将?鞋子给脱了。
他站在?堂中往上看,原先?漏水的那几块瓦顶已经消失了,昔日大?雨倾盆,纪云蘅这破烂的小屋子里漏得到处都是水的模样还历历在?目。
看来他离开?的这三个月里,纪云蘅的确生活得很好。
正在?他左右观察时,门外传来了纪云蘅与苏漪的声音。
“佑佑,你什?么时候回来的?”苏漪与她一同往屋中走去,到了檐下,纪云蘅突然自己停住了脚步。
她往屋里偷偷瞄了一眼,回道:“就刚回来。”
纪云蘅面上有些紧张,以至于?眼睛忍不住往屋中看,苏漪一下就察觉不对劲,“进屋说去。”
说着就要上前推门。
纪云蘅赶忙拉住她,“姨母,就在?外面说吧,我等?下还要出去呢。”
“外面风寒,进去说,别冻坏了你。”苏漪两步就到了门边,纪云蘅再没有理由阻拦,心中忐忑地看着她推开?了门。
苏漪的眼睛转了一眼,堂中并?无一人。
她左右看看,并?未有人来过?的痕迹。
她一边往书房走,一边道:“我听闻皇太孙今日也去了抱月斋,你可是与他遇见了?”
纪云蘅点头,马上又想起自己站在?她身后,点头也看不见,就道:“是。”
苏漪果然听出了不对劲,转头看她一眼,“怎么了?听着嗓子怎么有点哑,是不是又生病了?”
“没有。”纪云蘅清了清嗓子,手心里紧张出了汗,紧紧攥起来,心中祈祷良学千万别躲在?书房。
书房门被推开?,房中空荡荡的。
纪云蘅见状,心中的石头落地,大?松了一口气。
苏漪看着无人的书房,心道的确是自己多心,立即反思起来不该如此怀疑纪云蘅。
她胆子向来小,哪里赶往屋里藏人,连说个谎话都磕磕巴巴的,一眼就让人给看出来。
若是让她知道自己怀疑她,怕是要伤心。
苏漪转过?身来,面上的笑容就温和了许多,拉起她的手攥在?掌中暖着,说道:“我是听说抱月斋闹出了点事,想着你也在?那里,这才匆忙赶回来看你回家没。既然你安然回来就好,不过?你这次与太孙殿下遇见时,礼节没有缺失吧?”
纪云蘅回忆了一下当?时的情况,那会儿正被抱月斋的人讹诈二百两,她急得哪有心思顾全礼节。
可先?前姨母仔细叮嘱过?,万不能在?皇太孙面前随意行事,该有的礼节必不可少,若是说自己忘了行礼,怕是又要被数落。
“我、我……”纪云蘅吭哧着,干脆转移话题,从袖中摸出了二百两银票递给苏漪,“这个给姨母。”
苏漪将?银票展开?一看,果然就惊得忘了前面的话,惊愕道:“你从哪里得来的银票?”
“我在?抱月斋套了一壶酒,后来今言与抱月斋的下人起了争执摔坏了酒,抱月斋的少东家说这酒二百两一壶,便?由殿下做主,让少东家将?酒折成现银给了我。”
纪云蘅将?先?前发生的事简略概括,说给了苏漪。
她听完之后,脸色却没有半点放松,“未必是好事。”
“姨母。”纪云蘅唤了她一声,她想说良学是个好人,帮了她很多。
但随即想起,这跟良学是好人还是坏人没有关系,苏漪忌惮的是良学身上那个皇太孙的身份。
“这银子你想怎么处理?”苏漪叹了口气,问她。
“给姨母了。”纪云蘅不是视财如命之人,她手上有一点小钱,够买自己想要的东西就好。
“明日我就将?这些银子转到你的名下,日后想用钱了,随时跟我要就行。”
苏漪老早就用纪云蘅的名字在?钱庄开?了户,每年都往里面存银子,只要钱庄不倒闭,她的银子就一直在?。
纪云蘅对此没有异议。
苏漪将?银票卷起来放入怀中,“我听六菊说,今日你出门的时候王惠院里的下人来找过?你?”
纪云蘅点头,“她说夫人想见我。”
“你想不想见她?”苏漪问道。
“见也可以,不见也可以。”纪云蘅说这话的意思,便?是要苏漪拿主意。
“佑佑,”苏漪在?边上坐下来,语气缓缓道:“我憎恨王惠和你父亲许多年,你娘虽是病死,实?则他们才是害死你娘的凶手,我巴不得你爹死在?牢里,王惠死在?她那破院子里,可你已经长大?,合该将?自己的爱憎分?明,有自己的选择。王惠这会儿来找你不为别的事,定是为了你父亲和她那个儿子。此事你要自己定夺。”
苏漪所忌惮的不是王惠,而是牵扯在?其中的纪昱,纪云蘅的亲生父亲。
先?前贪污案中的涉事官员都已经下罪处理,只有纪昱和纪远父子二人还关在?牢中,迟迟没有定罪。
是释放还是斩首,不过?是上位者一句话的事。
许君赫那日去杜家的寿宴上一闹,现在?外面都说皇太孙与纪云蘅关系亲近,纪昱出来也是指日可待。
王惠应当?是听说了这风声,这才着急忙慌地找上纪云蘅,就是为了求她在?皇太孙面前说两句好话,将?纪昱父子俩给放出来。
纪昱待纪云蘅不好是事实?。
可这一个“孝”字压在?身上,苏漪也不能轻易替她做决定。
她坐在?书房里与纪云蘅说了许久,将?其中的弯弯绕绕和利弊一一说给纪云蘅听,引导她如何思考。
但纪云蘅却一直心不在?焉。
一想到良学就藏在?屋子里随时有可能被发现,她就抑制不住地走神?。
不是她杞人忧天,实?在?是良学脾气不好,耐心不足,等?急了或许会破门而出,大?摇大?摆地在?苏漪的面前离去。
饶是如此,纪云蘅也不敢开?口催苏漪,怕她察觉出端倪。
许是话题沉重?,苏漪看出了她频频出神?,以为她听到这些话心情不好,便?也没有怀疑其他。
又多说了些安慰她的话,如此一来,竟生生拉着她说到了日暮。
苏漪将?话说完,这才起身离开?,纪云蘅赶忙跟上去。
走到门口时,苏漪弯腰穿鞋子,说夜间风寒,让她别再出门。
“姨母。”行走前,纪云蘅又叫住了她。
一直都是苏漪在?说,直到最后纪云蘅才有机会问出这个问题,“外祖父当?年,是被陷害而死的吗?”
苏漪穿好鞋子起身,笑着说:“你是不是又听谁胡言乱语了?你外祖父……当?年犯了贪污而死,真真切切,绝无半点虚假。”
纪云蘅应道:“哦。”
“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许多年了,别再提了。”苏漪捏了捏她的脸,道:“我让后厨给你送吃的来,早点歇息。”
目送苏漪出了小院,纪云蘅这才将?门给关上,动?作匆匆忙忙地往寝房去。
她的屋子就三间,正堂没有,书房没有,良学一定就在?寝房里。
苏姨母一坐下来就拉着她说了许久,说不定良学已经等?急了生气了。
纪云蘅踩在?柔软的地毯上,虽然动?作慌张,但到了门边时推门的动?作却仍是轻的。
她将?门推开?一条缝,脑袋先?往里探了探,视线往里面一搜寻,蓦地就看见许君赫正躺在?她的床上睡觉。
纪云蘅惊讶,轻手轻脚地进了屋,也没有出声,就这样一步步靠近,走到了床边。
天色日暮,房中没有点灯就十分?昏暗,像是将?所有的东西拢上一层朦胧的纱雾,看不清楚。
许君赫的确是睡着了。
纪云蘅的床并?不算小,但许君赫身量高,睡觉时姿势伸展着,长手长脚的一下就显得床榻小巧起来。
他的鞋子像是被撒气一般扔在?地上,外袍脱下来随意地搭在?窄榻,自己则卷着纪云蘅的棉被躺在?床中,闭着眼睛沉沉地睡着。
他这次来泠州也跟上回一样,有些水土不服,这几日身体都不大?舒服。
即便?是夜里穿成小狗也觉得没休息好一样,倍感疲倦。
方才听到苏漪要进门,他就拿着自己的鞋进了纪云蘅的寝屋——主要是书房没地可藏。
这一等?,就等?了许久。
许君赫极为不耐烦,又累又困,最后索性脱了外袍爬上床睡觉。
纪云蘅来到了床头的位置,静悄悄地跪坐下来,将?两胳膊支在?床上,撑着脸颊望着许君赫。
他没有半点戒心,再加上纪云蘅动?静轻,因此有人靠得如此近了他也没有丝毫察觉,仍睡得香甜。
许良学的脸生得漂亮俊俏,从近处看更尤其明显。
细细密密的睫毛根根分?明,英气的眉眼在?睡着时显得宁静,以暮色的遮掩下,瞧着竟十分?温柔。
这双眼睛一旦睁开?,就会显得整张脸意气勃发,极具侵略性。
“良学。”纪云蘅凑到他耳朵边上,轻轻唤他。
一声没唤醒,许君赫仍在?睡。
“良学,良学。”
纪云蘅紧跟着又喊了两声,声音微微提高,同时用手去推他的肩膀。
靠得近了,她又闻到许君赫身上的香气。
实?则是衣裳经过?熏香而留下的味道,将?她的被褥也沾染上了这种清香。
恍然多年之前,母亲抱着她在?被窝里睡觉时候的那样,令人依赖,心安。
这一晃,就把许君赫给晃醒了。
他几乎睁不开?沉重?的眼,眉头微微皱起,从喑哑的嗓子里挤出了懒散的声音回应,“嗯?”
“你身上有娘的味道,你知道吗?”
纪云蘅一本正经地与他对话。
“知道。”许君赫回道。
而后又不说话了,像是又睡去。
纪云蘅捻起一缕他的发,往他耳朵边蹭了蹭。蹭得痒了,许君赫就将?头往被子里埋,本能地躲避。
她捂着嘴,偷偷地笑了笑,没有发出声音。
后面纪云蘅就没有再打扰他,自己坐在?床头处的地上,顺便?将?柔软的被子往他身上盖了盖,一副很照顾人的模样。
她非常安静,听着耳边传来许君赫平稳绵长的呼吸声,将?许君赫垂在?床边的长发勾在?手指里,慢慢地编成小辫,蓦然觉得开?心。
这种情绪与当?初许君赫初次翻墙出现时很相似。
好像这小院里,终于?不再是她自己一人。
但这次许君赫没睡多久,很快就自己醒来,一睁开?眼睛就对上纪云蘅的双眸。
“你醒了!”纪云蘅对他的醒来十分?高兴,眼睛里都是喜色。
许君赫脑子一转,意识极快地清醒,一个仰卧起坐就从床上坐了起来,满脸都是惺忪的睡意,“什?么时辰了?”
纪云蘅马上回答,“不知道。”
许君赫往窗外一看,没了亮光,显然是天要黑了。
他惊奇地意识到,他居然在?太阳落山之后没有穿成小狗。
“快将?那蠢狗提来见我。”许君赫习惯了命令,刚睡醒人还没彻底反应过?来,脑中有什?么便?说什?么。
纪云蘅倒没有异议,欢快地跑去院中将?小狗学学给捉来,提到了许君赫的面前来。
随后她蹲下来,捏着小狗的两只前爪往地上一按,说道:“民狗拜见太孙殿下。”
许君赫:“……”
他是还没睡醒吗?
许君赫瞪着眼睛看她,一时半会儿竟不知要说什么。
反倒是纪云蘅自己乐了起来,一屁股坐在柔软的绒毯上,抱着小?狗哈哈大笑。
许君赫见状,连原本想做的事都忘记了?,好笑地问道:“你怎么这般高兴?”
她心情好时,整个?人都洋溢着开怀的情绪,十分明显。
纪云蘅高兴,与她今日去抱月斋玩无关,与她白白得了?二?百两无关,仅仅是因为?有人在天?黑后留在小?院里,睡在她的床上,与她做伴。
她摸着小?狗的头?,满是笑意的杏眼看着许君赫,用极为?放松的姿态问?:“殿下找我们学学做什么?”
许君赫看着她,记忆在脑中迅速翻过一遍,好像从?未有人在他面前这样。
皇爷爷自幼教他,要?紧紧缠绕着一个?“威”字,最好是养成不怒自威的气场,便是不动声色也要?让人畏惧,忌惮。
许君赫向?来是个?优秀的孩子,学什么都很快。
那么多年来,他将“威”这个?字贯彻得极好,任何人在他面前都得恭恭敬敬的,或是畏,或是忌。
因此,许君赫没有朋友。
如今想起来,初次见纪云蘅的时候,她满眼都是害怕和戒备,第一反应就是藏起来。
眼下她都敢留他在寝屋里睡觉,还毫不戒备的样子。
许君赫已经察觉到,纪云蘅对他的惧怕在无声中消弭。她虽然?嘴上喊着殿下,实则这个?皇太孙的身份在她眼里已然?成了?摆设。
“纪云蘅。”许君赫笑着唤她,“你说我身上有你娘的味道,知道这是为?何吗?”
纪云蘅好奇地问?,“为?何,为?何?”
“我自幼所用的熏香,就是你外祖父亲手?调制的。”许君赫道:“你母亲所用的也是这种,所以你觉得我身上有你娘的气息。”
“原来如此。”纪云蘅抚摸着小?狗的脑袋,嘴边有一句问?话,顿了?顿,还是没问?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