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春知处—— by风歌且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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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慌乱地抬手,想抓住殷琅,可因?为眼睛看不见,即便是殷琅不会武功,也轻易地躲开了他的手。
“殷琅,回来!”许君赫抓了两下,都?扑了空,声音也急急拔高。
“殿下怕是已经知道?了。左相此?次做局,想杀的其实并不是您,而?是我。”殷琅已经走到了门边,将手搭在了门把手上,又道?:“奴才一条烂命,如今也能?这般值钱,值得人大费周折来杀,也全仰仗殿下。既然如此?,便让奴才最后为殿下做点什么吧。”
左相没有胆量害许君赫的性命,他处心积虑做局,不过是要硬生生拔了许君赫的两只翅膀。
让他痛苦,流血,重创。
许君赫仓皇起身的瞬间,殷琅毅然地拉开了门走出去,反手关上,将头上的簪子拔下来插在门闩中。
一片漆黑里,许君赫莽撞地来到门边,撞到了脑袋也浑然不觉,用力地拽了两下门,拽不开。
“殷琅!”他怒声大喊,“开门!”
殷琅整了整散下来的头发,又理了理外袍,正衣冠。
他轻咳两声清了清嗓子,用轻快的语气道?:“殿下,奴才就先走一步啦。”
贺尧听?到这边的动静,飞奔而?至,就看见殷琅一身中衣站在门外。
原本簪着的长发松散下来,被风吹得有些?凌乱,雪白的中衣上也沾了血,显得夺目刺眼。
他身后的门被不停地响动,是许君赫在拽门。
殷琅与?贺尧对视,神色冰冷下来,目光宛若寒刀,“不忠之人,自古以来都?没什么好下场。贺尧,往日我只觉得你脑子愚笨,而?今才发现,简直蠢得像没长过脑子一样。”
贺尧手持着刀,立在十?步之外。
他也受了不少伤,腿还一直流血,体力已然告罄,气喘吁吁。
“你是聪明之人,不还是被殿下推出来送死??”贺尧不甘示弱地反驳。
“你接到的命令究竟是杀我,还是杀殿下,你自己难道?不清楚吗?”殷琅冷笑一声,“你方才在殿下身上留下的伤痕全是些?不痛不痒的皮外伤,不过是抹了些?毒而?已,若是要取殿下性命,何须如此?费劲?”
贺尧与?他共事多年,知道?殷琅伶牙俐齿,脑袋转得快,且擅医擅毒。
此?事瞒不了他,贺尧也不再狡辩,只道?:“左相大人只是想给殿下一个小小的教训罢了。”
殷琅问:“我真?的很好奇,到底是什么好处,能?将你收买?”
贺尧的喘息声变得沉重,粗声道?:“你甘愿当狗,我可不愿!我当年从暗卫阁里活下来杀了多少人,泡了多少鲜血你又不知道?,我这条命比你们的可珍贵多了!这些?年我风里来雨里去,满身刀口,几次踏进鬼门关,我得到了什么?到头来不过只是太孙殿下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一条狗!我要站在阳光下活着,我要权贵加身,一呼百应!”
“左相说?过,只要办完此?事,就能?安排我入朝为官。”贺尧笑了一下,摊了摊手道?:“这些?年跟在太孙殿下身边你也看见了,权力才是至高无上的,哪怕殿下只是一个几岁的孩童时,他说?的话也莫敢有人不从,你不想要?”
“我在外面风餐露宿,啃着干粮喝凉水的时候,那些?昏官却美人在怀,醉生梦死?。同样生活在这世间,有人享受,有人劳苦。既然我有捷径可选,为何要拒绝?”
殷琅怒而?大喝,“你想要的这些?,殿下也能?给你!”
“殷琅,你醒醒吧。”贺尧道?:“太子都?死?了十?多年了,太孙殿下又能?活多久呢?”
殷琅听?到此?话,登时勃然大怒,嘶声喊道?:“胡说?八道?!殿下将来一定会成为这天下的明君!一定会为大晏带来繁荣,昌盛!一定让万国来拜,名垂青史,被后人立像赞颂!”
“吾主,永赫!”
他用尽了全力嘶吼,随后亮出手中的短刀,大喊一声猛地扑上前去。
贺尧眸色冰冷,身形未动,只将持刀的手一转,轻松捅进了殷琅的腹中,顺道?将他手中的短刀给敲掉。
殷琅腹部剧痛,整个人扑在了贺尧的身上,血从他的肚子里,口中流出,顷刻就染红了他的衣裳。
“熙平三十?八年的除夕夜,那日晚上我们二人陪着殿下看烟花。你说?此?后要保护殿下一辈子,殿下信了,我也信了,你为何……”
殷琅死?死?地拽着他的衣襟,双目赤红,满是不甘心,竭力质问道?:“为何出尔反尔呢?”
贺尧漠然着脸,将殷琅的身体往后一推,就这么摔在地上。
利刃抽出,血迅速染红了殷琅的中衣。
他躺在地上,半睁着涣散的眼睛往天上看。
雾蒙蒙的天空中,开始飘起了零星的雪花,一朵两朵,落在殷琅的脸上,是冰冷的。
泠州的天多冷啊,不过才冬月,就下雪了。
殿下最怕冷,出门又总是忘记穿大氅,日后没了他在身边,若是冻着了该怎么办呢?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当朝左相孙鸿川将車棋“啪”的一声,落在了主帅的位置上,收了对面的帅棋,笑呵呵道?:“郑大人,你输了。”
郑褚归放下了手里的棋,拱了拱手:“孙相厉害,这一步棋,妙啊。”
“不过略施小计罢了。”孙鸿川将棋慢慢放在手边,抿了口茶,淡声道?:“说?到底这皇太孙不过也是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子,不懂得‘利’之一字对人的诱惑,满心以为情义最重,实则情义在利益面前不堪一击。”
郑褚归笑道?:“这下皇太孙的左膀右臂被削去,可算是狠狠折了他的锐气,怕是要安静一段时日了。”
“若是能?一击让他彻底消沉,知道?痛了那就更好,倘若他骨头还硬着,自还有别的办法。”孙鸿川将棋局慢慢摆好复位,“那太监能?有两百多人给他陪葬,也算是不枉此?生了。”
“左相所言极是。”郑褚归应和道?。
这天下的人便是这样。
有人为权欲背叛,有人以性命尽忠。
许君赫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听?不见了声音。
他的眼前一片漆黑,仿佛陷入了无尽的牢狱之中,天地间只剩下了他一个人。
他身上已经冻得没有了知觉,血液似乎都?凝固了,时间变得漫长无比。
许君赫不知道?自己在那间木屋内坐了多久,他只感觉时间一直被拉长,没有尽头。
无声的死?寂如黏腻的沼泽一般,将他死?死?地包裹住,无孔不入。
他想起多年前的那个夜晚,母亲的尸体被抬到了他的面前,他独自进了房中,不吃不喝拒绝任何人的靠近。
是殷琅端了饭菜进门,一边哭一边在地上磕头,央求他吃一口,就一口。
说?他再不吃,皇上就会把他们的头都?砍掉。
许君赫看他哭得可怜,就捧起碗吃完了饭。
那之后,殷琅就变成了他身边贴身伺候的大太监。
时隔多年,那种令人窒息的孤寂再次包裹了许君赫。
只是这次没有殷琅再推门而?入,再哭着让他吃一口。
他仿佛走入了迷雾之中,除却满心的彷徨,找不到任何出路。
正当他身体都?要冻僵时,凭空一股风猛地袭来,尽数卷在他的身上。
许君赫看不见也听?不见,却知道?这是门被人打开之后的灌入的风。
他动了动僵硬的手指,感觉到有人慢慢靠近的瞬间,猛地起身如困兽的反扑一般,重重将来人给扑倒在地,手上的东西抵住来人的脖子。
刹那间,柔软温暖的手抓住了他的手腕。
是十?分温软的力道?。
许君赫猛地停住了手,随后另一只手慢慢往上攀,摸索地落在来人的脸上,用冰凉的指腹抚摸着来人的眉毛,眼睛,鼻子。
“纪云蘅?”许君赫缓缓开口,嗓音嘶哑无比,“是纪云蘅吗?”
“良学,良学。”纪云蘅急急地唤道?:“是我来了。”
她被压在地上,只感觉许君赫的身体变成了冰块一样,冷得一点温度都?没有。
门外站着苏漪等人,举着火把,照得小木屋通明。
纪云蘅却看见许君赫睁着漂亮的眼睛,瞳孔涣散无神,无法聚焦。
她骤然心里一空,湿了眼眸,泪水瞬间就落了下来,抬手在许君赫的眼睛处轻轻抚摸,“良学的眼睛怎么了?”
第43章
贺尧伤得不轻,他回到自己蜗居的小屋内,直接撕开了腿上的布料,往嘴里塞了块东西咬住,将一摊子烈酒全倒了上去。
钻心的疼痛让他死死地咬住牙关,扬起脖子,青筋尽现。
通过了那一阵,他大汗淋漓地喘了几口气,随后拿起药粉往上撒。
这些伤痛对他来说倒是寻常,痛就痛了,忍一忍就好。
思及今日办成的大事,和左相给他的承诺,光是想想日后的好日子,他就觉得这?点?疼痛不算什么。
在刀刃上苟活至今,他一直都是许君赫身边的影子,一个?奴才。
殷琅自?小是做奴才的,骨子里有奴性,自?然不理解左相所给出的条件有多大诱惑。
权力,就意味着他贺尧从今往后可以做别人的主子,做自?己的主子。
贺尧想着,便笑了。
他将腿上的伤包扎好,正要出门?,忽而一股大风袭来撞开了窗子,将房中的烛火吹熄。
房中瞬间?漆黑下来,贺尧冻得打了个?哆嗦。
他强撑着伤势起身,走到岸边将灯重新?点?亮,光明?亮起的瞬间?,他余光就看见一个?影子在边上。
贺尧惊了一身冷汗,猛一转头,发?现是迟羡不知?何时进了房中,倚在床边的位置。
“迟大人。”
贺尧赶忙低头行礼,“左相吩咐的事属下已经办完了,殷琅已死,皇太孙也中了毒,属下下手拿捏了分寸,他并未有性命之忧。”
迟羡低声应了一下,慢慢开口,“办得不错。”
贺尧被夸赞,心中自?是欢喜,不由多问了一句,“只是属下想不明?白,为何已经设局将皇太孙困在其?中,何不干脆一刀了结他的性命,以绝后患?”
迟羡听闻,稍稍偏头,冷漠如冰的眼神落在他的身上。
寒冬腊月里,他的眼神比寒霜都冷,贺尧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迟羡究竟是个?什么人物,鲜少有人知?道。
只知?他常伴在孙相左右,武力高强,神出鬼没。
以前在京城时,贺尧曾与他交过手,险些在他手底下丧命。
再加上他好似天生没有感情?,杀人只在瞬息间?,即便是贺尧对?上他,也退让三分。
“皇太孙是什么身份,你敢杀他?”
迟羡面上的表情?总算有所波动,被贺尧的愚蠢逗得冷笑,“昔年太子罹难,整个?朝中被诛九族的官员你知?道多少吗?当初权倾朝野的冯太傅首当其?冲,死了之后全家的头颅在冯府大门?前挂了整整三年。”
“今日你将皇太孙杀死在山上,明?日皇帝的铁骑就能踏平整个?泠州,你祖上十八代都要被挖出来鞭尸,你不怕死,可以试试。”
朝中局势本就不能用简单的一两句话?能够概括。
当初太子死了之后,皇帝血洗朝纲,几乎将参与其?中的朝臣杀尽,因?此?也落下了个?暴虐的恶名。
君王,是天下人的君王。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这?些年为了挽回当年的恶名,皇帝广修栈道,积极治水,勤政多年,当初那些暴虐事迹才渐渐淡出人们的闲话?之中。
皇帝固然对?名声看重,对?朝中势力忌惮,可若是他最宠爱的皇孙死在这?里,那么他自?毁名声,大开杀戒,遗臭万年也在所不惜,谁又能拦得住?
贺尧道:“可太孙殿知?道此?事是左相所为,倘若禀报皇帝,那……”
迟羡漠然,“所以这?个?局里最重要的部分,便是善后。”
皇太孙奉命在泠州办事,只要人还?好好地活着,那就一切好说。
孙相受世人赞颂爱戴,皇帝手中没有证据,岂能轻易动他?
朝中势力盘根错节,左相党羽密集,皇帝若是不明?不白一个?罪责降下来,届时朝臣不愿,天下人也不愿。
口说无凭。
没有证据,一切都是空谈。
贺尧笑道:“如今除了皇太孙外,唯一知?道真相的殷琅已死,孙相可高枕无忧了。”
迟羡这?回没有急着应声,沉默了一会?儿,随后在幽幽烛火中抬头,望向贺尧。
他的目光一如既往的冷漠,没有丝毫情?绪在其?中,让人捉摸不透。
“迟大人?”贺尧出声。
“不是还?有一个?人吗?”迟羡淡声说。
贺尧脸色剧变,此?刻才意识到不对?,立即想要转身去摸桌上的刀,却没想到迟羡的动作极其?快,下一刻人就到了贺尧的身后,锋利的短刃在他脖子上割开个?大豁口。
他甚至连惨叫声都发?不出来,只觉得脖子一凉,紧接着就是剧痛袭来。
贺尧死死地瞪着迟羡,双手攥紧他的衣袖,本能地想要攀上去,质问他为何。
“一次不忠,终身不用。”迟羡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说道:“背叛之人都该死。”
贺尧的脖颈涌出大量血液,喷洒四方?,倒下去的瞬间?,他想起了殷琅。
原来殷琅死前的眼神里充满的不甘心,竟是这?样的心情?。
窗外飘着雪,慢慢地往下落着。
迟羡站在窗前,满身的血在烛光下被照得一清二楚,刺骨的寒风扑面而来,掠过他平静的眉眼。
泠州冬季的夜晚,漫长而寒冷。
纪云蘅徒步登山,走得双脚疼痛,腿肚子酸软,最后在衙役们的搜寻下,于尸首遍野之地,找到了许君赫。
开门?的时候,他静静地坐在地上,身上披着一件外衣,靠着墙,一动不动。
衙役们跪下行礼,喊了好几声殿下,许君赫都没反应。
纪云蘅便是在这?时独自?走上前,轻声唤他的名字。
刚靠近,许君赫就像一只困于绝路的野兽,猛地起身将她扑倒在地,死死地压住她。
纪云蘅的脑袋往地上磕了一下,幸而是土地,并不痛。
紧接着就有东西抵上她的脖子,纪云蘅下意识伸手握住了许君赫的手腕,“良学,是我呀!”
许君赫的眼睛锐利,意气张扬,他与人说话?都是直接盯着人的眼睛,从未有丝毫避让。
可现在她却看见许君赫的眼睛无神地望着别处,瞳孔里是一片空洞。
明?明?这?里被火把照得通明?,他却没有看着她的眼睛。
纪云蘅心中咯噔一响,瞬间?明?白许君赫这?是看不见了。
外面大火刚熄,满地的尸体,鲜血染红了整座山头,纪云蘅一路走来本就吓得不轻,眼下看见许君赫这?副模样,当即没忍住落了泪。
可许君赫的神色却出奇冷静,用手摸着纪云蘅的脸,描摹她的眉眼,认出了她。
然后就在那一瞬间?卸下防备,气息一轻,整个?人晕了过去。
其?后便是衙役们将许君赫给抬起来,放在马背上牵着下山,运入马车里。
纪云蘅不肯回家,与许君赫同坐马车里,将大氅脱下来披在他身上,被人一同送往了九灵山的行宫里。
行宫里的太监和侍卫有很多,见许君赫出去一趟变成了这?样,纷纷吓破了胆,手忙脚乱地将人往寝宫里搬。
太医匆匆赶来为他治伤,在太监的伺候下,许君赫被搬到了热水里。
冻僵的身躯被软化,许君赫的呼吸这?才慢慢有了规律,好似沉沉地睡过去。
纪云蘅没有下山,在许君赫寝宫的偏殿里暂住一晚。
行宫里的太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知?道那日许君赫带着殷琅与贺尧一同离开,回来时两人都不见了。
纪云蘅隔日醒来见许君赫还?在睡,本来打算下山去,但太监却轮番请求她留下,至少等许君赫醒来。
许君赫这?一睡,就睡了整整两日。
意识在清醒的瞬间?,他就睁开了眼睛,猛地从床榻上坐起来。
可眼前仍旧是一片黑暗,什么都看不见。
双耳寂静无声,许君赫高声唤道:“来人。”
他甚至听不见自?己的声音。
他掀被下床,本能地想要找人来,往前走了几步却突然不知?道被什么东西绊住,整个?人不受控制地摔了一跤。
好在地上都铺了厚厚的绒毯,这?一跤摔得并不痛。
只是长大之后,他鲜少有这?般平地摔跤的时候。
许君赫看不见东西,动作自?然而然地就跟着慢了下来,缓慢地从地上爬起来,正要起身,忽而有一只手握住他的手臂处,有一股想要将他扶起的力道传来。
这?力道实在不算大,许君赫抬手覆上去,轻而易举将那只手给包裹住。
“纪云蘅?”
纪云蘅扶着他,都使出了吃奶的劲儿,还?是没将人给扶起来。
她干脆半蹲下来,双手从他的胳膊下穿过,紧紧抱住他的肋骨处将人往上提。
这?在许君赫的脑中,形成了一个?投怀送抱的姿势。
他抬手,摩挲了两下,而后落在纪云蘅毛茸茸的脑袋上,轻轻抚摸着。
“你怎么在这?,其?他人呢?”
纪云蘅回答:“他们在外面,方?才有人跟我说你醒了,我就进来看看你。”
其?实是许君赫刚醒的时候,就有人去通报了纪云蘅。
因?着她住在偏殿,不过几十步路的距离,一路小跑便很快来了这?里。
进寝宫时,纪云蘅就看见太监在纱帐外站着,许君赫跌落在地,正慢慢地坐起来。
所有宫人在这?时候都不敢轻举妄动。
许君赫是何等骄傲且脾气差的一个?人,他从未在人前这?般失态过,像一个?蹒跚学步的孩子一样跌倒,恐怕此?刻不管是谁上前去搀扶都要被他好一顿撒火。
但纪云蘅没有这?样的顾虑,她想也没想就快步上前去,奋力想将许君赫扶起。
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往日脾气一点?就炸的皇太孙在此?时却十分平和,那些事情?仿佛都未曾发?生。
不管是瞎了眼睛,聋了耳朵,还?是带着出去的贴身的太监和护卫都没有回来,抑或是一身伤地躺了两日。
所有事情?都变成了无关紧要。
他似乎是平淡地,安静地接受了一切。
许君赫并不知?宫人们在边上站着,只是后知?后觉自?己的耳朵听不见,无法得到纪云蘅的回答。
这?令他一时间?极其?不适应,微微抿了抿唇,不再问话?。
他在纪云蘅吃力的搀扶下慢慢起来,随后感觉纪云蘅柔软的手牵住了他的手指,带着他缓步走回床榻边。
她的动作轻柔小心,正如她的性子一样。
许君赫在床边坐下来,垂下了眼,微微敛起涣散的双眸。
纪云蘅将他的模样尽收眼底。
他的眉眼依旧英挺,眼帘往下垂时更显得睫毛密长,只是敛了意气张扬的神采,此?刻添了几分失落,更显出被人随意摆弄的乖巧来。
她情?不自?禁地伸手,在许君赫的眼睛上摸了一下。
许君赫便微微抬头,也不知?看向何处,只轻声道:“是不是在笑话?我变成了个?瞎子?”
纪云蘅:“没有。”
她在他身边坐下来,拿起他的手,用指腹在他的掌中写字。
一笔一画,极其?缓慢。
许君赫起初识别不出来,纪云蘅就连着写了好几遍,到最后许君赫才明?白她掌中写的是:会?好的。
纪云蘅低声道:“良学,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纪云蘅在许君赫的掌心中写下这三个字。
许君赫却没有回应,而是将手指慢慢蜷缩起来,将那三个字握在掌心里。
会?好的。
这是一句十足的安慰式话语,却不痛不痒,起不到什么作用。
倘若不站在许君赫的位置,看?见他眼睛里所?看?见的一切,就不会?知道他在这一场局里到底失去了什么。
太监们将热腾腾的饭菜端上来后,就逐一退去,让纪云蘅在边上看?着,待菜凉了再送给许君赫吃。
纪云蘅知道他听不见,便也?没再说?话,只是牵着许君赫的手,静静地坐在边上。
行宫里炭火很足,温暖如夏,但许君赫的指尖却是温凉的。
他身上只穿了一层单薄的里衣,衣襟微微敞开,能看?见绑了纱布的伤处。
“我在很小的时候,曾中过一次毒。”
许君赫忽然开口说?话,提起了许多年前的旧事,“那东西我就吃了一口,险些就要了我的性命,后来皇爷爷派了人教我识遍天下药材,了解各种毒物,但那段时日我为了解毒几乎每日泡在药里,以至于产生了严重的厌反,一闻到药材的味道就吐得天昏地暗,连水都喝不进一口。是殷琅站出来,磕着头求着代我去识药材。”
他说?话时,是听不见自?己声音的,因此察觉不到自?己的语速其实很慢。
话语一旦慢下来,就充斥着许多情感。于是许君赫表情再是如何平静,纪云蘅都能从他的话中听出一分?破碎。
“那时候的殷琅还不识字,不过是我身边众多太监之一,由于生得瘦弱矮小总是被人欺负,他主?动学医不过是为了得我青眼,日后能多青睐他几分?。我同意了,本?想?着他约莫也?学不了多少,却不承想?他当真?将一手医毒学得绝妙,从那之后我的衣食住行都由他经手,再没受过毒的侵害。”
许君赫说?到这,就停下了,沉默了好一会?儿。
他想?,或许说?这些,纪云蘅并?不懂。
而他也?不想?将自?己的伤口剖开得如此明?显,告诉纪云蘅他现?在的处境。
殷琅与贺尧,一人擅医毒,一人武艺高?,一直以来都是用自?己的方式保护他。
今日一场局,殷琅丧生,贺尧叛变。
许君赫在泠州本?就处处受限,没有多少可用人手,现?在更是直接折损了两个亲信,等同断了两只手,撇去情感不说?,他在泠州要办的事怕是要前功尽弃,寸步难行。
没有人懂得这对许君赫来说?意味着什么,他等这一日已经等了实在太久。
而今棋局尽毁,许君赫站在满目疮痍之中,但凡开口,必是不甘。
他只道:“这世间不会?再有第二个殷琅。”
纪云蘅牵着他的手动了动,指尖从他掌心滑过。
她起身,将桌上的粥端过来,用汤匙轻轻搅动,说?:“良学看?不见,就暂时让我来照顾良学吧。”
许君赫不知她在做什么,只感觉一直紧紧捏着他的手抽离了,他指尖虚虚地抓了一下,却没有开口挽留。
过了片刻,纪云蘅的手又抓上来,带着他的手落在一个散发?着热度的碗上,似乎是在告诉他要吃饭了。
许君赫说?:“我现?在不饿。”
即使知道许君赫听不见,她还是回答:“不饿也?要吃一点,你都睡了两日了,不吃东西可不行。”
她用汤匙盛了粥,鼓着腮帮子呼呼吹了两下,在上面放了清淡的小菜,送到许君赫的嘴边,用汤匙轻轻触碰他的唇。
许君赫不想?吃,头往旁边偏了偏,意为拒绝。
可纪云蘅不是他身边的宫人,看?不懂他的肢体语言,举着勺子追了过去,在他的唇上蹭出亮晶晶的水润。
许君赫到底还是张口吃了。
他看?不见也?听不见,不知道纪云蘅会?说?什么,但脑中却一直浮现?她那双偶尔露怯的眼睛。
纪云蘅站在他面前,动作慢吞吞地将粥一口一口喂给他,直到一碗都吃完。
她将碗放回桌上,随后拿了边上的锦帕递给他,让他自?己擦嘴。
“放心。”纪云蘅说?:“泠州那么大,一定还会?再找到愿意为良学所?用之人。”
她将许君赫的手拉起来,在他掌心里写下“等我回来”几个字。
可“等”这个字的笔画实在太多,纪云蘅写了几遍,许君赫都没能猜出来,倒是猜出了一个“回”字。
许君赫以为她要回去了,便沉默着不应声。
过后不久,宫人进来小心翼翼地伺候他洗脸漱口,为他穿上了衣袍,许君赫都十分?配合,乖顺得仿佛完全换了个性子。
待宫人告退后,房中再没有其他人来触碰他,许君赫就知道,纪云蘅已经离开了。
他的世界又安静下来,只剩下一片漆黑的荒芜。
冬月里下雪时泠州常见的事,只是还没到大雪的时候,那零星的雪花总是飘飘停停,铺不满路。
纪家的马车一直停在行宫外,纪云蘅找行宫的太监借了把伞,下了山。
出了九灵山往东行几里地,就是北城区,驶入车道上时,纪云蘅趴在小窗口上唤车夫,“不回家,先去东城区。”
车夫应了一声,改换行驶路线。
纪云蘅撩起车帘,推开窗子往外看?,雪花飘得稀疏,路上行人匆匆,每个人都在忙活自?己的事情,喧嚣不绝于耳。
这是人间的声音,纪云蘅从不觉吵闹。她用眼睛认真?地观察着路上的行人,即便是被寒风吹得脸颊通红,也?没有将脑袋缩回去。
小半时辰后,马车停在了豆花店的外面。
纪云蘅下了马车来到豆花店门口。
早上这会?儿,豆花店的生意正好,楚晴在里面忙活着,六菊则在边上打下手。
她提着裙摆入门,一下就被楚晴给发?现?了,赶忙搁下了手里的活迎了过来,低声道:“佑佑,这么冷的天,怎么冒着风雪来?”
纪云蘅说?:“我有事找晴姨。”
楚晴当然也?清楚。
若是纪云蘅没有生病就来了豆花店,那必然是为了别的事情,她将纪云蘅冰凉的手往掌心搓了搓,“那你先等等,姨姨忙过这段时间再来找你。”
纪云蘅乖顺地点头,自?己去了后院的房中坐着。
后院的房中没有点炭,房中冷如冰窖,纪云蘅就将两只手揣起来,缩着脖子蜷成一个小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