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春知处—— by风歌且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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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君赫一边想着,一边俯低了头,在她的脸边落了个?轻吻。
朝中二品官员在泠州不明不白入狱,消息传至千里,在朝堂中掀起?巨大的风浪。
弹劾许君赫的折子成堆地往皇帝的案桌上送,短短几日就将这位储君弹劾成了筛子。
只是这些折子如石沉大海,得不到任何?回?应,皇帝将所有?噪声给?压下,随后派出了大理寺卿的嫡孙前去泠州,协助许君赫查案。
这便算是皇帝对二品官员入狱的表态,朝中官员因此反应剧烈,甚至有?几位大臣假借重病之?由告假早朝,舆论一时难以平息。
许君赫远在泠州之?外,虽没?有?得到确切消息,但也?清楚如今朝中肯定闹翻了天?。
不过此时他也?没?有?闲心思管朝中之?事,纪云蘅在三?日之?内反复高热不退,直到楚晴给?她施了针,灌了药,第三?日才慢慢好转。
这三?日许君赫几乎没?有?睡觉,有?时宫人来劝,他就短暂地闭眼歇息一个时辰,但很快又醒来。
像是心里总挂念着什么事,让他难以安然入眠。
行宫里没?有?婢女,多半是楚晴在照顾她。
白日里许君赫忙别的事情,到了晚上他就待在偏殿里不出来。
夜漫长?而寂静,许君赫会在纪云蘅的床头坐很久,即使什么都不做,就这么静静地看着她。
纪云蘅在昏昏沉沉的病中,时而清醒时而迷糊,但一直知道有?人在身边陪伴着。等病情好转,意识开始清明的时候,她从混杂的梦中醒来,对上许君赫的目光。
皇宫里长?大的太孙殿下不会照顾人,见她醒了,也?只是凑近问她身体是不是不舒服。
纪云蘅的嗓子跟烧干了一样,想张口说话却发不出声音,于是只能费力地舔了舔干涩的唇,费力道:“水……我想喝水。”
许君赫凑近了听,听到她虚弱地念叨着水,便起?身倒了杯温水来,将她从床榻上捞起?来,让她靠在自己身上,一点一点地将水喂给?她。
也?不知道是不是许君赫实在不熟练给?人这样喂水,手?一抖就让水流了纪云蘅整个下巴,顺着脖子滑进衣襟里,她被呛到一般猛地咳嗽起?来。
许君赫吓一跳,下意识去擦拭,手?掌从她的脖子处的嫩肉滑过,视线不经意往下一掠,隐隐看见领口被水浸湿的衣襟。
他心中猛地一紧,不太镇定地别开了视线。
偏偏在这时候纪云蘅还有?气无力道:“还要……”
嗫嚅的声音像是在他心里点了一簇火苗,噼里啪啦地烧起?来,他将杯子塞给?纪云蘅,说:“你自己喝。”
纪云蘅捧着杯子,慢慢将一杯水给?喝完,这才觉得嗓子好了一些。
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纪云蘅身上像是没?有?半点力气,倚着许君赫的肩头,手?里还攥着杯子,没?说话。
偏殿里沉寂下来,微弱的烛光跳跃着,仿佛成了夜色的掩护,将时间放慢,让这一刻充满着宁静。
许君赫总是回?想起?纪云蘅坐在雪地里,握着柳今言冰冷的手?落泪的场景,最后她披了满头的雪,被他给?抱起?来时,像一只乖顺又软弱的小羔羊。
他想说些什么安慰一下纪云蘅,但张了张口,又不知道该不该主动提起?柳今言的死。
许久之?后,纪云蘅先开口了,低声说:“良学,我饿了。”
许君赫低下头,语气是难得的温柔,“我让人给?你做点吃的。”
纪云蘅点头,揉了揉自己的眼睛,又说:“好。”
此时正是半夜三?更,行宫的太监都睡了,只余下侍卫和?零星几个宫人守夜。许君赫的命令一下,大半行宫的太监就都醒了,爬起?来开灶台,给?纪云蘅煮肉粥。
行宫里的太监个个都多少有?点眼力见,先前两人怎么样相处且不说,这回?纪云蘅病了三?日,许君赫就在偏殿守了三?日,他的心思谁都看出来了,自然是半点不敢怠慢纪云蘅的。很快一锅滚烫的粥就出了锅,被端去偏殿里。
送饭的宫人进去时,就看见自家殿下分明是坐在床边,却将半个身子探入床榻里,低着头跟人轻声细语地说话。
粥送到跟前,许君赫又亲自接下,直到宫人退出去前都没?瞧见许君赫将碗递给?床上的人。
许君赫这会儿哪里能注意到自己的言行举止都被旁人偷偷观察着,只瞧着纪云蘅的脸,觉得还是虚弱,脸颊没?有?血色。
“你大病刚好,吃些清淡的。”他用汤匙搅了搅,粥的香气扑鼻而来,滚滚热气往上飘。
纪云蘅伸手?去接,他却将手?一让,说:“碗底子烫,我给?你拿着。”
她有?些怔怔地看着许君赫。
他并不是会为人着想的人,从前跟在许君赫身边走?路的时候,他步子很大,纪云蘅需要时不时小跑几步才能勉强跟上,而许君赫也?从未因她慢下脚步。
他喜欢捉弄纪云蘅,隔三?差五地吓唬她,还骗她说杜岩喜欢吃香蕉,她信以为真地带过去,结果被人嘲笑。
他没?有?多少耐心,有?时候看见纪云蘅笨拙地做错了什么事,也?会直白地取笑她的笨。
许君赫是个性格很恶劣的人,纪云蘅是知道的。
但是功过相抵,良学对她的好总是胜过那些性子里的恶劣,所以她从来不在意那些。
然而眼下的许君赫竟然不经意地对她展露出了许多温柔,细心,以及体贴。
纪云蘅也?想不起?来具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不同于从前的,好像人与人之?间的相处每日都在变化,又或是他看见她失去了朋友,又生了一场病,于是有?些可怜她而已。
纪云蘅没?说话,静静地看着许君赫将一勺粥送到她的嘴边来,像闲聊似的问,“你知不知道你病了几日?”
她缓缓张口,将温热的粥吃进嘴里,食物的香气瞬间充盈了口腔,顺着咽喉滑落,身体很快就暖了起?来,她说:“三?日。”
“你还知道呢。”许君赫说起?来,自己也?觉得好笑,道:“你烧得神志不清,我都不敢把你送回?纪宅。”
纪云蘅问:“为何??”
许君赫道:“还能为何?,当然是怕你回?家之?后请的郎中胡乱给?你医治,让你病情加重。”
实际上许君赫想的是,本来她那苏姨母就对他颇为忌惮,纪云蘅那日好好地出门玩,结果送回?去后却高烧不退,那日后纪云蘅若是再来找他必定又要被阻拦。
不是许君赫通情达理,只是苏漪对纪云蘅太过重要,他自然也?不能以强权压人。
纪云蘅吃了几口粥,身体好受了些,忽然说:“我是不是活不长??”
许君赫的手?一顿,往她脸上看了一眼。纪云蘅的脸色相当苍白,几乎没?有?什么红润,就更衬得眉眼墨黑,瞧着可怜极了,“我身体不好,总是生病,先前有?郎中告诉我,我这副身子拖下去,很难长?寿。”
“哪个庸医敢胡说八道,我砍了他。”许君赫表情淡淡地又给?她喂了一口粥,说:“你是早产,身子先天?比寻常人差了一些,加之?这些年?没?有?好好养着,所以才会隔三?差五生病。日后用些名贵的药好好养一养,就没?事了。”
“当真吗?”纪云蘅忧愁地问他,“你是不是在骗我?”
“我骗你干什么?”许君赫说:“皇宫里多的是早产的孩子,我有?个王叔也?是七个月的早产,现在一样活得好好的。”
纪云蘅有?一点点放心了,不再说话,安安静静地吃完了粥。
宫人送来了热水,她漱口洗脸之?后,又躺回?了被窝,只是这会儿没?了睡意,她睁着眼睛盯着床幔,目光迟缓,不知在想什么。
许君赫坐在床边,自己捧了一碗粥吃。
他也?是方才喂纪云蘅吃粥的时候才发觉自己这几日也?没?好好吃饭,或许是思虑过重才让他没?怎么感觉饥饿,眼下纪云蘅醒来,他情绪放松许多,吃了一大碗粥。
偏殿中很长?一段时间都是安静的,偶尔有?汤匙碰撞碗的轻声和?烛火燃烧时的细微声响,除此之?外只有?两个人轻浅的呼吸。
许久之?后,纪云蘅突然开口:“良学,今言的尸体烧了吗?”
许君赫语气轻缓,“还没?有?。”
纪云蘅沉默了一会儿,又道:“将她送回?家吧,这是今言的心愿。”
许君赫应了一声,没?有?多说。
纪云蘅醒来之?后,不哭也?不闹,与他原本设想的并不一样,她甚至能平静地说话。
这种平静并不是无动于衷,而是一种无法改变的无力,就像他当初面对殷琅的死一样。
纪云蘅睁着眼睛看,具体也?不知道看什么,视线一会儿换一个地方。
后来她感觉一只温热的手?落下来,盖住了她的眼睛,而后许君赫轻轻的声音响起?,“再睡会儿,天?亮了就带你去看她。”
明明没?有?睡意,但没?过多久,纪云蘅还是睡着了。
许君赫当真是正值年?轻,即便是三?日来没?怎么休息,又熬了一个通宵没?合眼,却还是有?精力在天?刚亮的时候就披着大氅出去了。
临近正午时,他回?行宫接了纪云蘅下山。
柳今言身上的血污已经被擦干净,换上了素白的衣裳,凌乱的长?发被梳理好,脖子上的伤痕被封起?来,盖了一块白布遮掩。她依旧是美丽的,只是脸色惨白,没?有?半点活人的气息。
纪云蘅站在棺材边低头看,站了许久都没?动。
许君赫站在她对面,专注地盯着她的脸,他看得出纪云蘅此刻很悲伤,却难以捉摸她心中在想什么。
之?后柳今言被焚烧时,程子墨和?邵生都来了。
漫天?飞雪之?下,烈火在高台燃起?,跳跃的火苗像是翩翩起?舞的美人。
邵生从腰间拿出一支短笛,吹了一首悠扬绵长?的曲子,为柳今言送别。
最后柳今言被装进小盒子里,纪云蘅擦干了泪接过,本想将她先前留的信和?长?命锁都放进去,却没?想到长?命锁还在,信却不见了。
许君赫见她将身上的衣兜摸了个遍都没?找到信,沉默许久之?后才说:“或许是先前在路上颠簸掉了。”
雪连下了四日,早就将路都给?掩埋,就算是纪云蘅想回?去找,也?不知从何?处找起?。
她轻轻抚摸着盒子落泪,小声与柳今言道歉,希望她别怪自己弄丢了那封信。
纪云蘅自言自语的时候,程子墨将许君赫请到了远处,低声问道:“殿下,让我把柳今言送回?家吧。”
许君赫的视线在他脸上扫了一下,说:“用不着你。”
“是我害死了她。”程子墨低垂着眉眼,话说得有?气无力,红着眼眶道:“我想送她最后一程。”
许君赫呵出一口热气,没?有?应声。
三?日前的夜里,许君赫准备离开程宅时,被程子墨拦住了去路,送上了一份文书?。
“什么东西?”许君赫接过来看了一眼,其后脸色微微一变,就听程子墨低声道:“殿下,这是柳今言的死换来的东西,在我们手?里没?有?用处,唯有?殿下才能让它发挥最大的作用。”
说是柳今言的死换来的,其实太过片面,程子墨将他和?邵生踩在生死一线的行为轻描淡写地隐去,又道:“还望殿下别让柳今言死得冤枉。”
许君赫看着文书?上盖着的官印,一瞬间就烧沸了浑身的血,也?是此时此刻才明白柳今言究竟为何?而死。
活埋计划许君赫从头到尾都不知,他原以为出了年?关那些被拐骗的女孩就会被随着大量离乡之?人被偷偷运走?,却没?想到因为先前染织坊的变故和?郑褚归的到来,导致他们心生惧意,为了掩埋恶行,竟打?算直接下令活埋那些女孩。
程子墨得知了此事之?后,伙同柳今言等人定了个计划,将这下令批准活埋的文书?给?偷了出来。
“你们这是在找死。”许君赫的声音里有?着隐怒。
“是。”程子墨低声道:“若非我自大,也?不会害死柳今言。”
原定计划中,柳今言是可以不用死的,只要文书?得手?,宴席一散,就算郑褚归发现了文书?被偷也?无济于事了。
可程子墨从一开始就小看了郑褚归的警觉,他能在喝得醉醺醺,又被美色迷得七荤八素时,还能惦记着去取衣物的下人去得太久。
他指派了迟羡去寻找,若是当时真让迟羡去了,邵生可谓是必死无疑,计划也?将功亏一篑。紧要关头柳今言自作主张,以极端的方法分散了郑褚归的注意力,献祭生命为邵生争取了更多的时间。
“可是没?有?时间了呀,若是过了小年?夜,那份文书?就会被送出去,届时人一被埋,就什么都找不到了。”程子墨失神地说:“这就是唯一的机会。”
许君赫质问:“此事为何?不早告知我?”
“您是皇太孙,他是二品官,我们不过一介平民,如何?去揣度你们之?间的关系?”程子墨的脸色灰扑扑的,整个人像霜打?的茄子。
许君赫听后,心头也?涌上一股无力感,连发怒都没?有?了力气,“你们根本就不知道,你们面对的是什么人。”
程子墨说:“总归现在知道太孙殿下您是好人,郑褚归上头的人便是再厉害,也?压不过皇权,想来殿下能够妥善处理此事。”
许君赫沉默了许久都没?说话。
程子墨显然是第三?方势力,也?不知是被谁埋在那边的暗线,只知道他们掩藏的罪恶勾当,却并不明白他们背后究竟是什么人。
便是左相等人再如何?权柄遮天?,势力庞大,也?没?有?胆子敢谋害皇太子。
除非他们背靠皇权。
许君赫将文书?收好,低声道:“今夜我会将那些藏起?来的女孩全部找到,而你要做的,就是连夜离开泠州,逃命去。”
当夜许君赫忙到天?色大亮,总算将藏在泠州的七十多个女孩全部解救,带人将杜家人抓进大牢中。
这些人倒是会藏,将女孩们分散开来,藏在各处偏僻的地方,也?难怪许君赫找了那么久都没?找到。
程子墨也?是连夜送走?了自己的爹娘亲人,自己则留了下来,打?算送柳今言最后一程。
只是显然这个请求也?被许君赫给?驳回?了。
程子墨争取了一下,许君赫没?有?松口,便不敢再强求,临走?时他道:“有?一件蹊跷之?处,我思来想去,还是想说给?殿下。”
许君赫:“说。”
“宴席那夜,柳今言持刀扑上去要杀郑褚归的时候,被迟羡拦下。”程子墨顿了顿,而后猜到:“他的第一刀,是刺在柳今言的肩膀处,待她重新?扑上去之?时,第二刀才划了咽喉。”
他低低道:“我总觉得有?点不对劲,也?不知是不是我想多,殿下以为如何??”
许君赫若有?所思,“你亲眼所见?”
程子墨点头,“看得真切。”
程子墨将这问题提出的时候,许君赫就知道他在怀疑什么。
他见过迟羡杀人,从来都是一刀毙命,倘若能活过第二刀的,也?是那人武功高强,可柳今言有?什么武功?
许君赫只道了一句“知道了”便没?再多说,程子墨也?低声告退。
就与程子墨说了这么一会儿话的工夫,一转头就看见邵生抚摸着纪云蘅的脑袋,用袖子给?她擦泪,像是低声安慰什么。
许君赫深吸一口气,马上就快步走?过去。邵生眼睛好使,余光瞥见许君赫在快速靠近,赶忙对纪云蘅道了别,趁着人还没?来就溜了。
许君赫来到她面前,手?背贴着她的脸颊探了探温度,低声询问:“送你回?家?”
纪云蘅抱着盒子不说话。
许君赫就伸手?拉住她的手?腕,“你才刚好,别再冻病了。”
纪云蘅被他拉上了马车,一路沉默,到了纪宅门口要下马车时,她将盒子给?了许君赫,让他托人将柳今言送回?南庆去,按照她的遗愿将她送回?家。
许君赫看着她进了家门,靠在马车里,忽而一身的倦意袭卷了全身,击溃了他所有?精力。
一连几日的奔波忙碌和?不歇息,总算让他的身体体现出超负荷的弊端,他闭着眼睛长?叹一声,“回?行宫。”
回?到行宫时,许君赫的眼睛已经开始花了,每走?一步都很吃力,几乎像是随时倒在地上。
他来到寝宫门口,就见楚晴已经背着包裹在院中坐了许久,见他回?来,便上来行了个大礼。
许君赫说免礼,楚晴却跪在地上哭声不止,不肯起?身。
他已经没?有?精力再去安慰其他人,只将盒子慢慢放在她的面前,说道:“带回?去吧,现在她可以回?家了。”
许君赫不是有?意告知楚晴这件事的,她寻找了女儿许多年?,本来可以相认却没?想到突生变故,女儿就死在十多年?来距离自己最近的地方。
对任何?一个母亲来说都是致命的打?击。
可先前纪云蘅大病,行宫里没?有?宫女,只能让楚晴来照料她。
为纪云蘅换衣裳擦洗身体的时候,她看见了那封信,自然也?知道了一切。
到最后,被隐瞒的人却是纪云蘅。
楚晴对着许君赫的寝宫磕了个头,抱着小小的盒子,擦着泪笑了笑,说:“娘带你回?家咯。”
许君赫实在是累极,身上每一根筋骨都写满了疲倦,这一觉睡了很久,等再醒来时,天?才刚亮。
腊月三?十,熙平四十二年?的最后一天?。
这日纪云蘅也?起?了个大早,换了雪白的里衣,外面披着一件黑色的外衣,长?发用一根素白的发带简单束起?。
出门时在下小雪,她带了一把伞,背上平日里走?哪背哪的小挎包,独自出了门。
路上的积雪厚,纪云蘅一脚踩下去就埋没?了脚踝。风冷得厉害,即便她捂住了脸颊和?耳朵,吹在眼皮上也?跟刀刮似的。
路上没?有?多少行人,今日庙会热闹,到晚上的时候人才多。
她一个脚印深一个脚印浅地走?着,从纪宅走?到南城区的郊外。
随后开始上山。
上山的时候,雪势就开始大了,扑簌簌地往下落。山路本就难行,加上积雪颇厚,纪云蘅每走?一步都要万分小心,免得脚滑摔下去。
没?多久,她的鞋袜就湿透了,冻得脚趾头都失去了知觉。
她却极有?耐心,保持着自己的速度,拾级而上。
漫山遍野的白雪,纪云蘅手?持一把素伞,一身黑衣走?在其中,仿佛成为天?地间唯一的一抹异色。
也?不知是走?了多久,漫长?的山路终于有?了尽头,她踏上最后一层石阶,视野的尽头就出现了那座红瓦白墙的庙宇。
她走?过去,握住门环叩响。
没?多久,一个和?尚打?开了门,看见来人是个年?轻姑娘,却没?有?露出惊讶的表情,施了一礼淡声道:“施主今年?又来了。”
纪云蘅呵出热气,脸颊和?鼻子都冻红了,她收了伞搓了搓冰冷僵硬的手?,小声道:“劳烦,今年?还是求见正善大师。”
第75章
今日?腊月三十,又逢大雪,泠州的百姓几乎都闭门不出。过了午后才会出门?扫雪,为晚上的庙会做准备。
许君赫特地让人打听?过,按照泠州当地的习俗,向来都是在每个月的初始之日?去庙中祈福,是以赶上大雪纷飞的腊月三十,南城郊外的万福寺应当是没有人的。
万福寺是泠州最?为出名的寺庙,据说不论是求子还是求仕途都相当灵验,每个月的初一这条山路就会变得极其拥挤,门?庭若市,香火极其旺盛。
当初许君赫来到泠州,撞上变成小狗的邪门?之事后,也是请了万福寺的住持前去他?的行宫焚香诵经。
住持在临走前赠了?许君赫一个手串,名不名贵的暂且不谈,只是那手串在他?瞎了?眼那段时日?里忽然断了?,有一颗珠子无论如何都找不到了?。
但是从那日?之后,他?就再也没有穿到小狗身上过。
他?今日?上山进?庙,便是要将手串归还。
佛门?向来讲究个“缘”字,他?这也算是来还愿的。
静谧的禅室之中,空中充满着焚烧的香火,许君赫与老住持面对面而坐,身前各摆着一盏热茶。
偶尔会传来浑厚的声?响,不知是什么法?器敲出来的,一圈圈在耳朵边回荡,令人莫名其妙地心静下?来。
坐了?许久之后,许君赫才缓缓开口道:“这手串终归是在我?手上坏的,我?听?闻这些珠子材料十分珍稀名贵,待我?回了?京城后会派人寻觅料子,重新做一串送到庙里来。”
坐在对面的住持听?后,慢慢睁开眼睛,温和的目光落在许君赫的身上,不徐不疾道:“殿下?,这法?器名贵与否,取决于?它发挥的作用大小。”
许君赫想了?想,他?现在不再变成小狗,邪门?归邪门?,但这手串似乎确实立了?大功,于?是道:“那我?就更要赔偿了?,它帮了?我?大忙。”
住持慈祥一笑,“殿下?是储君,未来的天下?之主,一念便可决定?千万人的生?死。这法?器帮的不是殿下?,而是天下?人。”
是许君赫自己未曾察觉。
上回他?将庙中的人请去行宫时,他?端坐高处,毫不掩饰与生?俱来的倨傲。
他?不是滥杀无辜,草菅人命之人,但也并未将百姓的苦难艰辛看得多么分明。
不过半年?的时间,再次站在住持面前的许君赫却已经有耐心静坐,学会低下?倨傲的头颅。
两人没再多说,许君赫将最?后一口茶饮尽,将手串留在桌子上后,起身告辞。
一出门?,才发现外面依旧下?着鹅毛大雪,庙中的和尚分头扫雪,这才让地上的积雪没有堆积起来。
荀言将伞撑起,低声?道:“殿下?,方才奴才听?那些和尚说,这庙的东边院子里有梅花园,可要去看看?”
许君赫哪有什么心思?赏花,刚要推拒,话到了?嘴边却生?生?停住。
冬日?里百花凋零,唯有腊梅一枝独秀,是万物衰竭中最?为灿烂的生?机。若是折一枝梅花送给纪云蘅,或许能逗一逗她的欢心。
“那便去看看吧。”许君赫捻了?捻指尖,已经打算折下?开得最?旺盛的那支梅花了?。
荀言给他?举着伞,两人往东院去,行过一道拱形石门?往里一看,果然就瞧见了?满院的梅花,杏黄色的花朵密密麻麻,与漫天纷飞的雪花融合在一起,形成独特的风景。
许君赫行了?几步,眸光不经意地一掠,忽而瞥见有一抹黑色位于?梅花树下?。
待他?转过头仔细一看,却见那是个穿黑色衣裙的姑娘,雪白的发带与漆黑的发缠绕着,举了?一把素色的伞,没给自己遮雪,反倒是用踮着脚奋力将伞举高了?,用伞面去顶头上的梅花枝。
她举着伞的手摇摇晃晃,顶得梅花上的雪扑簌簌落下?,被压弯的枝头就重新翘了?起来。
许君赫望着她的背影,忽而笑了?一下?。
荀言见他?笑得莫名,而后说道:“殿下?,可要将那姑娘喊到跟前来问话?”
许君赫摇了?下?头。
荀言没看出来前面那个是纪云蘅,不怪他?,因为他?来泠州也没多久。
而他?不知何时练了?这么厉害的眼力,只瞧一个背影,就能认出面前的人是纪云蘅。
要不说他?与纪云蘅之间是有缘的,还能在这庙里碰上。
正想着,忽而一个和尚从身后的石门?走进?来,瞧见许君赫之后躬身行了?一礼,刚要走却被他?喊住。
许君赫轻轻扬了?扬下?巴,意指纪云蘅,“她为何而来?”
那和尚道:“这位施主来求见正善师兄。”
许君赫问:“她找大师做什么?”
和尚道:“不知。她每年?都会在今日?上山求见正善师兄,但正善师兄从不见她。”
许君赫的眉间挑上一抹疑问,“每年??”
“这是第?八年?。”和尚道。
许君赫转头,视线再次落在纪云蘅的背影上,忽然在这一刹那明白,他?对纪云蘅的了?解还不够。
她竟然能够顶着风雪,连续八年?在腊月三十这一日?上山求见那个什么正善大师,在这样冷的天气里,上山又如此艰辛,她必然不是闲逛或是心血来潮。
她一定?是抱着某个强烈的目的。
是纪云蘅藏在心里的秘密。
许君赫摆了?下?手,随后跟着和尚走到纪云蘅的身后。
和尚对她道:“施主,正善师兄今日?谢绝见客。”
纪云蘅背对着许君赫,并没察觉他?的存在,听?到这个回答之后颇为失落地低下?了?头,脚尖往地上搓了?搓,而后道:“那我?再等一等好了?。”
她像是每年?都是如此,和尚便也见怪不怪,没有多劝,只施了?一礼便告辞。
许君赫这时候才开口,“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纪云蘅被这声?音吓了?一跳,惊慌地回头,正对上许君赫的视线。
她冻得鼻尖通红,吸一吸鼻子就显得眼睛湿漉漉的,风一吹过就将她的衣裙翻起,隐约显露出纤细的腰肢。
难以想象纪云蘅会在这样大的风雪里上山。许君赫走过那条山路,连他?都不能掉以轻心,若是纪云蘅走的话,又不知要消耗多少耐心,付出多少精力。
她才大病初愈。
显然她自己好像也意识到这是不太好的行为,于?是露出了?惊吓的表情之后,眼神有些闪躲,并且含糊其词,“我?已经好了?,都不用吃药了?,今早起来身体也没有不适。”
许君赫道:“病人都说自己没病。”
纪云蘅嘟囔道:“怎么会呢,如果我?生?病了?,我?一定?会承认的。”
许君赫问她,“你今日?为何而上山?”
纪云蘅道:“我?来找正善大师。”
许君赫:“找他?干什么?”
纪云蘅:“有些事想问问他?。”
许君赫沉吟了?一瞬,意识到自己问问题的方式不对,这样问根本问不出来任何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