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春知处—— by风歌且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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熙平四十三年。
刚辞了旧年,开年便撞上了一件大事。
郑褚归以权谋私,创办了一个庞大的?拐卖孩童的?组织,盘踞在游阳长?达二十来年,年前皇太孙不知如何查出了此?事,连夜解救了藏在泠州的?七十多名女孩。
也便是郑褚归下狱的?真正原因。
此?事一出,泠州与京城两?地都掀起了惊涛骇浪。郑褚归乃是朝中二品官,又是刑部尚书,掌天下刑案,没想到背地里竟是如此?心狠手辣之人。
许君赫将?信递去京城之后,皇帝震怒,听闻朝中还?有人不怕死站出来为郑褚归求情,说?其中可能存在诬陷和隐情,当场就被皇帝砍了脑袋,血溅三尺。
自此?,无人敢在朝中为郑褚归求情,大理寺接手此?案,开始对郑家彻查,牵连官员足足三十多人,一同?摘了乌纱帽押入大牢。
这事远比先前泠州刺史?贪污一事要严重得多,朝中人人自危,心中都门清,直到朝廷这是要面临一波血洗和清算了。
远在千里之外的?泠州当然也不太平。
正月十五那日,该是花灯满街的?元宵节,纪云蘅上山去找许君赫玩,却?没想到扑了个空。她在行宫等了两?个时辰都没能到人回来,甚至还?在许君赫的?寝宫的?软椅上睡了一觉,遗憾下山。
隔日许君赫来找她时,带来了一个消息。
“郑褚归死了。”许君赫像是一夜没合眼?,眼?睛里有些许红血丝。
他坐在纪云蘅的?藤椅上,修长?的?两?腿交叠,将?椅子前后轻晃。
“死了?”纪云蘅吃惊地睁圆了眼?睛,“是、是怎么?死的??”
“中毒身亡。”许君赫闭上了眼?睛,颇为头痛地皱眉,“也不知是怎么?下的?毒,饭菜和饮用的?水都验过,没有毒。”
纪云蘅见他很?是苦恼,便进屋中抱了厚厚的?毯子出来,然后仔细地盖在许君赫的?身上,说?:“你看起来很?累,在这里睡一会儿吧。”
许君赫低低应了一声,确实是觉得累了,也没有拒绝。
纪云蘅坐在边上思考了一会儿,又说?:“我记得晴姨说?过她对毒术颇有研究,或许让她去瞧一瞧,能看出是什?么?毒死了郑褚归。”
许君赫听后沉默片刻,而后才叹了口气,说?:“她年前就辞别还?乡,怕是不会再来泠州了。”
第77章
“晴姨走了??”纪云蘅惊异道:“难怪我昨日去?山上找你没看见她,还以为她下山买药去?了?呢。”
许君赫没应声,好像是?真?的累了?,闭着眼睛没多久就沉沉睡去?。
绵长的呼吸在房中轻飘飘地掠过,纪云蘅听他许久没说话,转头一看人已经睡着。
纪云蘅在边上坐了会儿,随后起身去?了?书房,本?想练习作画,但提了?笔没画两下,忽而听见堂中传来了一声轻微的闷响。她搁下笔跑出去?一瞧,原来是?许君赫将身上盖着的毯子踢掉在地。
她蹑手蹑脚地走过去?,将毯子拾起来,重新盖在许君赫身上。由于先前在行?宫里听说了?许君赫睡着之后不能被任何声音吵醒,尤其是?睡不好醒来他会大发雷霆,纪云蘅就一直不敢在他睡着之后发出较大的声响,这会儿便是?给他盖毯子也是?小心翼翼的。
只不过纪云蘅没怎么?照顾过人,也不知道少年人身上火气?旺,看不出许君赫是?觉得热了?才踢掉的毯子,于是?给他盖得严严实实就露了?一张脸出来,其后才轻手轻脚地离开。
结果?回?到书房没多久,外面又?传来与先前同样的声响,纪云蘅伸头一看,毯子又?掉了?。
她像方才那样走过去?,这来来回?回?的动静终于是?将许君赫吵醒了?,他眉头微皱,眼?睛懒懒地睁开一半,往纪云蘅捡毯子的身影上看了?一眼?。
她忙碌得很认真?,像是?想将毯子对折得方方正?正?,因此并未察觉许君赫已经醒来。
许君赫没出声,等她举着毯子站起来时,悄悄地伸出了?脚故意往她腿前绊了?一下。也不知是?如何计算得这样精准,顿时就让纪云蘅往前摔,发出了?一声低呼声后,隔着一层毯子摔在他身上。
许君赫佯装疼痛,闷哼了?一声,就看见纪云蘅惊惶失措地想要挣扎起来。他抬手,按住身上人的后腰,将她往下一压,还要故作不知地问:“你想暗杀我吗?趁我睡觉的时候把?我砸死。”
纪云蘅连声否认,想赶紧爬起来,结果?努力半天?还是?无法起身,后知后觉腰背上不知何时压上了?一股力,将她困在藤椅里。
“你已经被我捉拿,别乱动。”许君赫垂着眼?看她,面上波澜不惊,“你这种行?为在京城里都被定为刺客,是?要被拉去?砍头的。”
纪云蘅大惊失色,双手紧紧攥着柔软的毯子,为自己辩解,“是?你睡觉的时候总将毯子踢掉,我怕你着凉所以才来给你盖。”
“你盖毯子,怎么?把?你自己盖到我身上了??”许君赫轻哼,“分明就是?图谋不轨。”
纪云蘅赶忙说:“我是?被东西绊了?一下。”
许君赫道:“哪有什么?东西,我怎么?知道是?不是?你自己要摔过来的?”
纪云蘅要被冤枉死了?,百口莫辩,低头琢磨了?一会儿,再?抬头似乎是?想到了?办法,问道:“那在京城里睡觉的时候将毯子踢掉了?会犯什么?罪?”
许君赫听到这话就知道她打什么?算盘,险些笑出声,反问:“怎么?,你还想状告我?”
纪云蘅就算是?有这个心思也没这个胆量,逃又?逃不了?,像个被擒住的小鸡崽,可怜巴巴地看着他,“良学……”
许君赫看了?她几眼?,随后松了?压在她后腰的手,说:“这次就先放过你,又?欠我一个人情,你记住了?,日后都要偿还。”
纪云蘅也想不明白自己给许君赫盖个毯子怎么?就盖出了?个人情,只是?身上的桎梏解了?之后她手忙脚乱地爬起来,倒也忘记去?争辩那些。她有些生气?地将毯子给抱回?寝房,决定以后再?也不给许君赫盖了?,从堂中穿过的时候,往许君赫那瞥了?一眼?,却见他又?闭了?眼?睛睡。
虽说房中暖和,但终究是?严寒季节,纪云蘅知道自己不盖棉被睡着一定会身体?不舒服,所以多少还是?有些担心许君赫的。她搬了?个小板凳坐在藤椅边上,拿了?卷书看着,想着若是?许君赫表现出冷的样子,就再?取了?棉被来给他。
如此体?贴细心,纪云蘅觉得自己不会触犯京城里的任何一条律法。
想到这,她不免嘀咕,“京城的律法那么?多,生活在京城的人一定很辛苦。”
谁知许君赫没有睡着,听到了?这话便开口,“我会将纪姑娘对京城律法的不满和意见禀报给皇爷爷,让他定夺。”
屋中又?安静下来,过了?好一会儿,纪云蘅悄悄趴上藤椅的扶手,小声说:“良学,我只是?随口说说,你就不必告诉皇帝陛下了?。”
许君赫就道:“好,又?欠我一个人情。”
就这么?一会儿的工夫,纪云蘅欠了?两个人情出去?了?,她老老实实坐下来看书,不再?说话。
在翻书的声音和纪云蘅轻微的呼吸声中,许君赫也慢慢睡去?。
连着好几日都忙碌得没能停歇的许君赫,在这样一个不算安静的环境里睡得很沉,弥补了?多日忙碌的疲倦,直到下午才神?清气?爽地离去?。
郑褚归毒死在牢中一事?追查了?几日,最终判定为郑褚归畏罪自尽。其后罪名坐实,查证出朝中也有不少官员参与其中,原来游阳所培养的那些舞姬瘦马,被郑褚归等人当作赠礼送给朝中各个官员,以此来拉拢权贵,巩固朝中势力。
郑褚归落马之后,朝中人人自危,此前与郑家有过牵扯的官员更是?吓得不行?,只是?皇帝这次铁了?心要清理朝廷,拨正?朝纲,下手无比狠辣。不仅夷了?郑家三族,凡是?查出涉嫌其中的官员皆是?死罪,一时间朝堂中洒满了?血。
在泠州的官员就好得多,查清楚没参与拐卖案后皆无罪释放,尽管蹲了?几天?大牢,但完好无损地给放出去?了?官员们就已知足,无人敢有异议。
许君赫前前后后忙了?一个多月的时间,时至二月份才清闲些许,想到自己足足有十日没见到纪云蘅了?,便马不停蹄地赶往纪宅。
结果?进了?门,只有六菊在院中扫雪,纪云蘅不见踪影。
“人呢?”许君赫问。
六菊很惧怕许君赫,赶紧回?道:“大姑娘去?找邵公子学画了?。”
许君赫一听,脸当即就拉了?下来,二话不说转身走了?。
纪云蘅不是?半途而废之人,更不是?一时兴起才想要学画。泠州过了?最寒冷的那阵,纪云蘅就重新背上画具去?找邵生。
邵生先前拿了?许君赫给的银子之后,先是?将屋子给小小修补了?一下,换了?新的门窗之后就不再?漏风了?,又?添了?一些新的炭火,用起来也不再?抠抠搜搜的。
许是?知道纪云蘅身子弱,她一进屋邵生就添了?炭,给她领去?了?更保暖的小隔间。
邵生就一会儿进隔间看看纪云蘅的画,一会儿在外面教孩子们写字念书,如此两头忙碌着。
正?当他在隔间里教纪云蘅如何运用颜色的时候,许君赫犹如从天?而降,突然出现在屋外,也不敲门直接就推门而入。
屋中坐着满满当当的孩子,差不多都是?五岁到十岁的年纪,见许君赫突然进来,齐刷刷地睁着圆眼?睛看他。
许君赫走进来反手关了?门,往屋中扫视一圈没见到人,随便抓了?个小孩儿问,“教你们念书的那个人呢?”
“你说邵先生吗?”小姑娘说:“他在……”
话还没说完,就被旁边少年给捂住了?嘴,还小声道:“你不要坏邵先生的好事?。”
许君赫立马抓住这个字眼?,压着眉毛凶巴巴地问:“什么?好事??”
那少年的年岁不大,胆量倒是?不小,直愣愣地仰着脑袋,对许君赫道:“我娘说,邵先生与云蘅姐姐看起来很登对,若是?邵先生娶了?云蘅姐姐我们以后就能天?天?见到云蘅姐姐了?,我来时我娘还跟我说,少去?打扰邵先生跟云蘅姐姐的好事?。”
这话许君赫是?相当不爱听,越听脸色越黑,等少年说完他的脸色基本?跟炭没什么?区别了?,气?个半死,想把?这乱点鸳鸯谱的妇人抓去?牢里蹲个几日。
正?在这时,那小姑娘却反驳了?,“这个哥哥上次来过,你不记得了?吗?我觉得这个哥哥跟云蘅姐姐关系更好,看起来也更相配。”
许君赫不想跟小孩计较,但这话的确是?说到他心坎里去?了?,于是?从袖子里摸出了?一把?金叶子放到小姑娘的面前,“你再?多说两句。”
小孩哪里懂得金子银子的好处,只是?看这些金子打的叶子又?闪又?漂亮,为了?得到更多,纷纷都学着那小姑娘说起他与纪云蘅般配的话。
从一开始的登对说到两人日后成婚,再?一同来找邵先生学作画的时候,邵生听到了?外面吵闹的动静,从小隔间推门出来。
见到许君赫时,他露出颇为惊讶的神?色,再?看见一群小孩手里都攥着金叶子的时候便神?色大变,随后赶忙上前来行?礼,“草民拜见太孙殿下,这群小孩不懂事?,倘若冲撞了?殿下还望殿下宽恕。”
随后他转头对孩子们道:“快将东西还给殿下!”
“不必。”许君赫淡声道:“是?我给他们的,他们聪明伶俐,嘴巴也会说话讨人欢心,当赏。”
邵生大为痛心,脱口而出道:“孩子会说什么?话,您要想听,我说给您听呀!”
许君赫:“?”
许君赫刚想说话,余光就瞥见纪云蘅探出半个脑袋,于是?视线转过去?对她道:“出来。”
纪云蘅推着门走出来,带着笑地问,“良学怎么?来了?此处?”
“来找你。”许君赫说:“跟我出去?。”
纪云蘅也刚来没多久,还没学到什么?东西,但想着有好几日没见许君赫了?,见他找来了?这里便也没有犹豫,马上就回?屋收拾自己的东西。
邵生见状,忙道:“正?好今日的东西也给你教完了?,你回?去?自己练习就是?,这个作画本?就讲究多练多看,熟能生巧。”
他又?转头问许君赫:“殿下说是?不是??”
虽说来的时间不长,但该教的都教了?,所以今日的酬银不能少。
许君赫岂能看不出他的心眼?子,瞥他一眼?回?道:“少不了?你的。”
邵生欢天?喜地道谢,心道日后谁再?说太孙殿下跋扈他就要头一个站出来反驳,分明是?散财童子降世!
“我知晓了?,多谢邵哥。”纪云蘅背着画具走出来,点头道了?句谢,站到许君赫边上:“我要先回?家一趟,将东西放回?去?。”
许君赫点了?点头,算是?应答。
邵生正?要欢送两人出门,就见许君赫本?转身要走,却突然停了?下来,指了?个少年道:“这小孩心术不正?,尽将心思放在那些情情爱爱,脑中没有圣贤书如何入仕?你日后要对他严加管教,以免走上酒色财气?的歧途。”
邵生神?色一厉,肃声道:“有这回?事??马上就罚他抄文章!”
二月天,太阳强烈的时候温度有些回暖,不似先?前那般寒风刺骨。
纪云蘅本来想先回家一趟,但许君赫嫌麻烦,就让她将画具扔到了马车里,随后直接带着她去了郊外的一个靶场。
靶场平日里是衙门以及驻扎在泠州的将士们训练的地方,但许君赫似乎是提前将命令下达,纪云蘅跟着过去的时候偌大的场地上只有零星几个守卫站岗。
地上有数十草靶,远近大小各不同,位置比较靠后的草靶挂在绳子上,甚至会移动。
两边摆着庞大的武器架,刀剑棍棒一应俱全。
这里不是什么安宁之地,或许是士兵们训练的时候受伤是常有的事,那些?血迹混入地上的石砖中难以清理,是以看?上去有些?骇人。
纪云蘅从?没有来过这种地方,她左顾右盼,眼中藏着好奇,紧紧跟着许君赫的步伐。
就见许君赫走到武器架前,取下了一把长弓,转头?对她道:“过来拿一把。”
纪云蘅满心疑惑但还是照做,走到他边上挑了挑,最后选了一把看?起来没有那么大的黑木弯弓。入手颇有重量,比她想象中的要实心,便用双手抱着,仰头?看?许君赫,“良学是要教我射箭吗?”
“差不多吧。”许君赫含糊地应了一声,取了箭篓来到草靶的前方,又说:“我要跟你比平射。”
纪云蘅诧异地跟过去,“我不会射箭。”
“就是不会所以才跟你比。”许君赫半点没有欺负人的姿态,理所当?然道:“若是你会我还跟你比什么?”
纪云蘅很为难,想要反驳,却听?他接着道:“若是你赢了我,先?前你欠我的四?个人情?就作废了。”
她疑惑地瞪圆了眼睛,“四?个人情??”
许君赫低头?擦拭着弓,道:“方才在邵生的住处,我帮你铲除了一些?不实的谣言,这不算一个人情??”
“什么谣言?”纪云蘅问。
“你不必知道,总之就是邵生居住之地的邻舍对你的编排。”
许君赫擦好了弓弦,一抬手,摆出拉弦的姿势试了试,说道:“人情?债可不好还,更何况是我的人情?,现?在我就是给你格外开恩给你机会,你不想接受?”
纪云蘅想起方才在邵生家中那些?孩子手里拿着的金叶子,这种东西在寻常百姓的家中不可能?出现?,也就只有出自许君赫之手。
这么一忽悠,纪云蘅立马上当?,询问他:“那你的箭术厉害吗?”
“不太会。”许君赫说。
纪云蘅听?到这回答,信心又多了一点,随后让许君赫教她射箭。
他站在纪云蘅的身后,攥着她的两只手,教她如何将弓箭摆正,如何搭箭拉弦。想学会射箭其实并不难,前提是不在意放出的箭能?不能?扎到草靶上就行。
纪云蘅试着放箭,头?几支箭都落在了地上,最后一支倒是扎在最近的一处草靶上,尽管有些?歪。
许君赫见状,将弓放在旁边的案桌上,从?袖中摸出一条丝带,就这么往眼睛上一蒙,说:“看?在你是初学者的份上,我谦让你些?许,这样如何?”
纪云蘅见他竟然将眼睛给蒙上了,顿时大为吃惊,在心中连连赞叹良学是个好人,为了让她偿清人情?,竟然谦让到这般地步。
她摸着手里的弓,心想今日怎么样也能?将这个四?个人情?给还了。
为确保分辨两人的箭,许君赫让人拿了些?丝带来,纪云蘅的箭尾处系上红丝带,他的箭尾系上黄的。
两人在案桌边站定,许君赫拈弓搭箭,摆好了架势,对她道:“你说放箭我就放。”
纪云蘅摆弄了一会儿弓箭,选择了最好发力的姿势,应了声好。
规则也尤其简单,一人二十箭,看?谁中靶的次数多就算赢。纪云蘅才刚学会如何放箭,但她觉得自己?怎么也比看?不见的许君赫要好上一点,更何况许君赫存心让着她呢。
如此想着,纪云蘅便负责喊放箭的指令。
两个人就这么站在一处比赛放箭,一人蒙着眼睛,一人才刚学会,比得倒是一本?正经?。
很快纪云蘅就发现?自己?上了大当?。
在许君赫连续五箭射中草靶的正中心时,纪云蘅喊了暂停,跑到他面前伸长了脑袋去看?他眼睛上的丝带,问:“你是不是假装看?不见?其实这丝带透光,对不对?”
许君赫微微偏了下头?,勾着唇笑,“给你试试?”
纪云蘅点头?,真要试。
许君赫就把眼睛上的丝带拉下来反手蒙在她的眼睛上,然后随便一系,纪云蘅果然什么都看?不见了。
她呆滞地摘下丝带,吭哧道:“还真看?不见啊。”
再傻纪云蘅也意识到这是被?骗了,许君赫的箭术远远不是他口中所说的“不太会”的程度。
她瞪着眼睛傻愣地看?了许君赫好一会儿,最终还是拿起了弓,让比赛继续。
虽说自己?是被?骗了,但是答应了许君赫要比二十支箭,她就不会中途喊停。
然后就是惨败,二十根箭她才射中了四?支,而许君赫每一支箭都稳稳地扎在草靶上。
许君赫道:“你是初学,能?有如此成绩已?是天赋异禀。”
这真假参半的话让纪云蘅心情?一下子变好了,又主动提出再与许君赫比一轮。
在靶场玩了许久,纪云蘅因射箭导致双臂有些?泛酸乏力,直到自己?再不停下明日双臂一定会遭罪,便只好恋恋不舍地放下了弓。
只是许君赫夸人的时候显得像个好人,出了靶场又翻脸不认人似的,说她输给自己?两轮,又添了两笔债。
“我都记着,等到了时机,我会让你偿还。”他如是说道。
纪云蘅坐在马车里抱着柔软的羽枕默不作声,憨厚地将六个人情?给认了下来。
许君赫今日空闲,似乎打定了主意要带纪云蘅去玩,离开靶场后又去了南城区的万花楼那条街。先?前年三十庙会是最热闹的时候,花灯摆满了一条街,但那晚许君赫在忙着郑褚归的事,而纪云蘅祭奠了母亲之后就睡了,没有心思在街头?欣赏花灯。
上元节那日的花灯也多,但当?日郑褚归被?毒死,许君赫简直变成了陀螺,为了查他的死因彻夜未眠,脚不沾地。
纪云蘅也因天气寒冷懒得在街上久逛,与苏漪转了转便回了家。
一直到二月份,许君赫才得了闲把纪云蘅拽出来玩。
万花街是泠州出了名的风月街,一年到头?路边都摆着花灯,总是要比别的地方热闹一些?。
许君赫带着她在街上游玩,起初两人并肩走着,时而停下来站在路边瞧一瞧热闹,后来街上的人渐渐多起来,纪云蘅好几次为了给别人避让而退到许君赫的身后。
他伸手去牵,纪云蘅却下意识缩回手躲了两下,让他摸了个空。
许君赫眉头?一皱,像是不耐烦的样子,一把牵住了她的手,说:“跟紧我。”
纪云蘅也有点怕自己?被?挤走,这才没再躲闪。
许君赫牵得有点用力,掌中满是干燥的温暖,与纪云蘅掌心相贴的时候总是随着走动而小幅度的摩擦,将手心磨得火热。
他偏头?,状似无意地瞥了纪云蘅一眼,就见身边这人正对着街边的东西好奇,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瞧,时而看?到惊奇的东西还会睁大眼睛,发出小声的惊呼。
她似乎并不觉得牵手有什么特别。
许君赫对此有些?不满意。
纪云蘅的确有洞察别人情?绪的能?力,但她终归还是太迟钝,总是看?不明白他望着她的时候,眼神里藏着的东西。
就算他故意靠得很近,故意与她牵手,总是去找她,她也察觉不出什么。
就好像是故意装聋作哑,非要许君赫低头?,将自己?的心意全盘托出一样。
但许君赫知道,纪云蘅并非故意,而是真的不知。
他觉得烦恼,又将手上的力道紧了紧,把纪云蘅柔若无骨的手攥紧。
两人在街上走了一遍,从?街头?玩到结尾,期间还有许君赫去猜灯谜赢得了一盏小花灯,大方地赠与纪云蘅。
她很喜欢,提着晃悠了一路,年关里郁结的心情?在此刻也完全好转。
等到两人游玩结束,天色也逐渐暗下来,许君赫不让纪云蘅回家,拽着她上山,去行宫吃饭。
回到行宫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了,但行宫处处点着华贵的灯盏,亮如白昼。
许君赫一回到寝殿就让人备水,他喜欢干净,通常在忙完了一整天的事后回到寝宫,第一件事就是沐浴。
纪云蘅在寝宫里坐着等,正闲着坐在软椅上发呆时,荀言便悄声进来,唤道:“纪姑娘,奴才有一事相问。”
她回神,道:“什么事?”
“奴才听?坊间传闻,寻常百姓在生辰日会特地煮上一碗面,碗中的面只有一根,称作长寿面,可有此事?”
纪云蘅点头?:“对呀。”
随后她想了想,又问,“今日是你的生辰吗?”
荀言道:“是殿下的生辰。”
纪云蘅讶然,算了算日子,今日是二月初十。
她跟许君赫玩了一下午,原以为是他忙了许久特地出来放松,没承想原来今日是他生辰。
他闭口不提,纪云蘅也完全没预料到,愣愣道:“我没有为他准备生辰礼……”
荀言笑了笑,温声道:“纪姑娘不必介怀,殿下若是没有告诉你,便是没打算让你备贺礼。”
纪云蘅沉默,心知许君赫没有告知她可能?的确是这么想,但纪云蘅不觉得如此。
打记事起,纪云蘅的每一个诞辰都被?隆重看?待,母亲去世?前都会在生辰那一日给纪云蘅送上自己?亲手做的礼物。母亲去世?后,苏漪也是每年都惦记着这个日子,去年生辰更是送了她一栋宅子。
许君赫离家千里,在此地除了行宫里的太监,似乎没人记得他的生辰,更不会为他庆祝。
或许他自己?也并不在意。
等他洗完澡换了身衣裳出来,饭菜也已?经?备好,他浑身都冒着水汽似的,一边擦着浸湿的发尾一边喊纪云蘅去用膳殿吃饭。
桌上的菜肴并不是特别夸张,但对于两个人来说也足够丰盛。
许君赫坐的位置摆了酒。他平日里极少碰酒,只有在宴席上才会喝一点,所以纪云蘅几乎没见过他喝酒。
许君赫坐下来就给自己?倒了一杯,忽然问她:“你喝吗?”
纪云蘅是滴酒不沾之人,但对上许君赫询问的眼睛,却点了点头?,“我喝一点点。”
许君赫就真的给她倒了一点点,就只是让她尝尝。
这酒是甜口的,虽然也烈,但回甘很浓,喝一口慢慢品,唇齿间都是香甜的。
许君赫是话少的人,很少主动提起什么话头?,也不喜欢在吃饭的时候闲聊。
但他看?着坐在对面的纪云蘅,明亮的灯光落在她的脸上,将白皙的肤色照得如上等羊脂玉一样光滑细腻,眉眼又是浓墨的黑,眼眸微微垂着,专心地吃菜。许君赫就想跟她说话,让她把眼眸抬起来,看?着自己?。
许君赫说:“很久以前,我一直有一个非常想要实现?的心愿。许是那会儿还年幼,所以对朝廷上的很多东西都不太在意,我终年生活在皇宫里,见不到我母亲一面,只能?从?别人的口中听?说她是个什么样的人。那时我知道诞辰是个重要的日子后,就很希望母亲能?够在我生辰那日将我接出皇宫,或是进宫来陪我过生辰。”
“我四?岁开始学射箭,皇爷爷说倘若我能?准确地射中移动靶子,不落空一箭,便在我生辰时特准母亲入宫陪我。是以我每日都很努力练习,用了大半年的时间做到了皇爷爷的要求,盼着生辰那日。”
许君赫说到这就停了,他吃了两口菜,又喝酒,神色平静,没有回忆往昔时应该浮现?的情?绪。喜悦或是伤心都没有。
“后来呢?”纪云蘅追问。
“她没来。”许君赫淡声说:“她后半辈子都活在将我生下来的悔恨中,又怎么会愿意陪我过生辰。”
纪云蘅心口闷闷的痛,咬着筷子思考了会儿,安慰他:“我会陪你。”
许君赫问:“陪我什么?”
她脱口而出道:“我陪你过生辰,就像今日这样,以后每年我都陪你射箭。”
“京城泠州隔千里,你如何陪我?”许君赫像是将这话当?成玩笑,“我总是要回京城的。”
纪云蘅果然露出了为难的表情?,因为方才没考虑到这个。
许君赫等了一会儿,没听?到她说愿意去京城之类的话,心里颇为不爽。
花言巧语都只说了一半,他都这么可怜了,多说几句哄哄他又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