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春知处—— by风歌且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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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君赫的人在府中找了许久,才找到亮着光的小院。
他屏退了所?有人候在院外?,独自?走进了屋中,就?看见纪云蘅躺在藤椅上睡着了,怀里抱着一卷书,半张脸被?墙上的烛灯照着,看起来恬静安宁。
许君赫在见到她的瞬间,心跳慢慢平复下来,所?有急躁无声消弭。
他的脚步本就?轻,又踩在厚厚的灰尘之上,如此悄无声息地就?走到了藤椅边。弯腰靠近了瞧,纪云蘅呼吸平缓,肚子微微起伏,睡得正?香。只?是许君赫发现,她的眼?角似有泪痕,眼?睛还有些红肿,约莫是哭过一场,哭累了才慢慢睡去。
他伸手,用?很轻柔的动作?将纪云蘅整个抱了起来。
只?这一个动作?,纪云蘅就?猛地被?惊醒,人都?还没瞧清楚,下意识挣扎起来。
“佑佑。”许君赫轻唤她。
纪云蘅陡然一惊,抬头一看,才发现来人竟是许君赫。所?有挣扎的力道都?变轻了,纪云蘅刚被?吓到,声音有些发虚,带上一点点埋怨,“良学?,为何要吓唬我。”
许君赫低头看着她瞬间放松了情绪,眉眼?间浮现刚睡醒的懒意,于是心里全是柔软,语气也不自?觉缱绻,“我看你在这里睡着了,怕吵醒你。”
“你现在已经吵醒我了。”纪云蘅推了下他的肩膀,“放我下来。”
许君赫没有听从,站着不动。
纪云蘅的身量不高,身上也没有几两肉,于是抱起来很轻。她不做重活,所?以身上也没有紧实的肌肉,哪哪都?是软的。若是搁在以前,许君赫自?然不会有别的想法,但?对纪云蘅有了别的心思后,一旦靠近他就?像上瘾一样,想要更?多,贪得无厌。
许君赫故意扯了其他话题,“你知道我找了你多久吗?”
纪云蘅往外?看了一眼?,发现天竟然都?要黑了,这才惊觉自?己在这里留了太久,她揉着眼?睛说:“我不小心睡着了,邵生哥呢?”
许君赫道:“他先回去了。”
纪云蘅点头,又觉得这样说话别扭,推着他的肩膀强调,“把我放下来呀。”
许君赫就?是不放,抱着她颠了颠,“我试试你这段时间都?没有好好吃饭,长肉了没。”
纪云蘅红了耳朵,又开始暗中使?劲挣扎。
许君赫啧了一声,“让我抱两下都?不行,先前你生病还抱着我不撒手呢,怎么轮到我了你就?翻脸无情。”
面对他的指控,纪云蘅的气势弱了一头,“我什么时候……”
“就?是你那回房屋漏雨,你蹲在地上玩泥巴结果生了病,烧得脑子糊涂了,硬是要抱着我睡觉。”许君赫翻起旧账,说得细致,“我要走你还不准,往我的怀里挤,我要是不抱着你你还哼哼唧唧地哭。”
纪云蘅当时烧得糊涂了,哪里会记得这些,但?记忆中确实记得那次生病被?人抱了很久,还梦到了母亲。她脸上一片滚烫,小声阻止,“别说了。”
许君赫轻哼了一声,“做人要知恩图报。”
纪云蘅努力争辩:“可是我那时生病了,你现在又没有。”
许君赫道:“怎么没有?”
纪云蘅睁大眼?睛,“你生病了?什么病?”
“不抱着人心里就?会难受,浑身不舒坦的病。”许君赫说着,往藤椅上坐下来,借着胡言乱语彻底将纪云蘅拥在怀里,将她按坐在腿上,又说:“你没听过也正?常,因为你见识太短了,日后跟着我会学?到很多东西,算你走运。”
纪云蘅:“……”
从裴府出?来之后天已经完全黑了,门口停着马车,是许承宁留给纪云蘅的那辆。
但?许君赫没让她坐,将人打发了之后带上了自?己的马车。车内点了香,散发出?淡淡的清香,一如既往地往纪云蘅感到舒适。
往常坐马车,许君赫会独占一边,将腿横在上面,寻一个惬意的姿势。而今他却非要与纪云蘅坐在一起,但?也只?能贴着肩膀,再?挤得近了纪云蘅就?会推他,发出?抗议的声音。
半途中,纪云蘅突然开口问:“王爷看起来有顽疾。”
许君赫负气,不回答。
纪云蘅偏头瞧了他一眼?,唤道:“良学??”
许君赫往常就?对她生不起来气,现在确定?心意了就?更?是如此,不过简简单单地唤一声,他就?端不住脸色。但?是不占点便宜那是绝对不行的,他反问:“你想知道?”
纪云蘅点头,随后就?见他把手递了过来,说:“给我捏捏手,今日骑了很长时间的马,手酸。”
纪云蘅低头去看,果然见许君赫的虎口有一点磨破了,是长时间抓着缰绳导致。她没有拒绝,用?双手捧起来,不得章法地捏着,顺着拇指往下,又按揉掌心。没什么用?,但?让许君赫极为舒适,便开口道:“我那位皇叔也是早产,生下来的时候险些没活下来,十岁时患了肺病,虽然治好但?是留下了病根,一吹冷风就?会咳嗽。”
纪云蘅问:“像我一样吗?”
“差得远了。”许君赫的腔调懒懒的,“你的身体比他好。”
纪云蘅当年早产是因为裴韵明忧虑过度,又因为裴家出?了事受了大惊,情绪波动太大才导致的早产。而许承宁却不同,后宫里的尔虞我诈是实打实的要人命,许承宁能够活下来,全凭自?己命硬。
不过许君赫并没有说这些,只?是用?指尖轻轻在她手背上摩挲着,说道:“所?以我说你的身体能养好,将来可长命百岁。”
纪云蘅听了这话,心里自?然是高兴的,她低着头卖力地给许君赫捏了会儿手,又抬头说:“良学?也会。”
许君赫应了一声,看着纪云蘅认真的神色,眼?中浮出?笑意。
给人送回纪宅之后,许君赫在回程的途中思考许久,随后喊来程渝,“去查查那个叫邵生的来历。”
第83章
邵生此人看起来平平无奇。嘴上说是落榜的秀才,实则平日里也不见得有多上心备考,整日东奔西窜,好像什么热闹都要凑一凑,好像不怕死一样。
上回是去郑褚归手里偷文书,这?回又是跟着纪云蘅去见许承宁。
因着许承宁性子温和所以才不怪罪,换上许君赫的其他?皇叔,这?会儿邵生的脑袋已经跟身体分家了。
若是邵生是个有勇无谋的莽夫,许君赫倒也不会在意,但他?知道邵生此人?有不少心眼,所以才让人?去查一查。
程渝这?一走,就去了四日,回来时倒真的带了点消息。
“邵家人?不是村落的本地人?,据同村的人?说,他?们?是十几年前逃难而去。其父在许多年前是个落榜的读书人?,现?如今夫妻二人?耕织为生,没有其他?营生,他?底下?还有个妹妹,统共一家四口。”
许君赫听后轻轻一挑眉,问道:“十几年前?具体是哪一年?”
程渝面露惭愧,“邵家人?与村中的其他?人?来往不深,属下?打听许久也没能问出?确切年月,后来引起了村中人?的戒备,属下?怕打草惊蛇,只得暂返。”
许君赫并没怪罪,摆了摆手让他?退下?。
根据他?先前查的泠州卷宗,十多年前确实因为恶劣的天气引发频繁天灾,泠州周边的各个村落持续几年难民不断,流离失所,是以家破人?亡逃生去别的村落谋生的人?不在少数,因此无法判断邵生的来历是否有异。
他?总觉得有不对劲之?处。既起了疑心,没调查出?个所以然?,他?自然?不会轻易放下?,于是派了人?去暗中盯着邵生。
连着大半个月下?来,发现?邵生除了在家中教孩子念书和教纪云蘅作画之?外,就是去菜市场买菜,去画馆和书坊尝试推荐自己的大作。虽然?屡屡失败,但他?颇为坚持,厚着脸皮去了一家又一家。除此之?外,邵生基本不去别的地方。
看起来就是一个简简单单的穷酸书生。
然?后许君赫就发现?,他?甚至还向?纪云蘅偷偷收取酬银。并不是教画的银子,而是购买画具的费用,纪云蘅不懂这?些,许是被人?诓骗过几回,于是每次用完了就会让邵生去代?买。但邵生也从中悄悄抬高了价钱,虽然?不太?多,但此举十足不厚道。
分明他?给了邵生不少酬银,他?还从纪云蘅身上占小便?宜,简直贪得无厌。
许君赫一拍案,心说可算是抓住纪云蘅这?穷酸义兄的把柄了,于是迫不及待跑去纪家小院,找人?告状去。
冬去春来,转眼就是三月底。泠州人?脱下?了厚重的棉袄,陆续换上轻便?的春装,连迎面而来的风也变得柔和。
许君赫一路快马,来到纪云蘅的小院外翻身下?马,还没等他?将马拴上,门就突然?从里面打开了。
纪云蘅一袭生机盎然?的鹅黄色衣裙,长发半绾,墨黑的发丝披下?来,两边各戴着颜色灿烂的簪花。便?是满园的春色,也压不住她的漂亮,让许君赫蓦然?一怔。
她充满惊喜道:“良学,果真是你?!”
许君赫恍然?回神,反问,“你?怎么知道是我?”
“我听到了马蹄声。”纪云蘅道。
许君赫与她闲聊:“你?在前院,怎么能听到这?里的马蹄声?”
“我没在前院,”纪云蘅道:“你?这?次来得正?好,快进来吧。”
许君赫心想,什么叫这?次来得正?好?
他?一边将马绳拴在树上,一边不满道:“我每次都?来得正?好,你?以为我很闲吗?有正?事我才来。”
纪云蘅听到后,敷衍地应了两声,只催促他?进门。
许君赫端上架子,负着手走进去,就见纪云蘅把门关上之?后,蹲在了门后边,指着地上道:“良学,你?看这?儿。”
他?低头去瞧,看见门口的一处犄角旮旯的地方钻出?了两三朵小花。还是花苞的状态,但颜色已?经分明,黄白交错,看起来娇嫩脆弱,随便?一脚就能碾碎,却又能在这?样的地方扎根生长。
他?恍然?想起当初来到这?个院子的时候,这?后院的门破旧得拿去能当柴火烧,但就在那遍布斑驳的裂痕中,还残留了一点朱色尚未褪去。小院未改建前,这?门的对面,则正?是纪云蘅寝房的窗子。
琐窗朱户。
许君赫心窍一通,再次低头,就见纪云蘅蹲成小小的一团,低着头认真盯着那几朵小花。
破旧的小院翻新时,墙被推倒,门被重建,几乎大改了当初的样貌。但这?几个顽强的种子还埋在土里,乖乖等着春天到来,然?后冲破土壤,年复一年地向?纪云蘅传达讯息。
这?是当年裴韵明种在此处的花。
许君赫拔出?随身携带的短刀,在地上用力挖了几下?,自表面的土层往下?,翻出?来的土竟带着点点红色。他?用刀尖拨了拨,忽而笑道:“难怪这?里只生长了这?几朵小花,这?周围的土地掺了朱砂,长不了其他?活物。”
纪云蘅眸光盈盈,望着许君赫道:“这?就是我娘所指的地方,对吗?”
“你?不是都?知道了,还问什么?”许君赫刚说完,随后突然?察觉纪云蘅的眼中还藏了点别的什么,思?绪在刹那间流转,他?想到其中的关窍。
这?地方是纪云蘅自己发现?的,或许是她站在院中苦思?冥想很久之?后得出?的结论,于是他?啧了一声,毫不吝啬地夸道:“你?的脑袋越来越好使了,这?么隐秘的地方都?能被你?发现?,这?般成长的速度,他?日说不定还能进大理寺,断天下?刑案。”
纪云蘅听了不知道有多受用,当即就眼睛亮晶晶,“当真吗?!”
“自然?,我还能骗你?不成?”许君赫轻哼一声,说:“找把铲子来,我挖了它。”
纪云蘅早就准备好了掘土的铲子,立马跑去拿了两把来,分给许君赫一把,两人?蹲在地上开挖。
院中一个下?人?都?没有,六菊也被纪云蘅可以调出?去,偶尔传来几声鸟啼,除此之?外只有两个人?掘土的动静。
东西似乎埋得很深,纪云蘅挖了许久,终是感?觉到吃力了,将铲子捏在手里悄悄偷懒,让许君赫自个卖力。
挖了小半时辰,地上被撅出?一个大坑,翻上来的土夹杂着朱砂,被纪云蘅规整到旁边,免得蹭脏了她和许君赫的衣衫。
直到许君赫一铲子下?去发出?沉重的响声,他?才停了手,长舒一口气,“挖到了。”
埋得真是够深,难怪这?院墙都?推翻重改,也没能发现?这?东西。那几朵小花更是,表面上看去还没手掌大,实则扎根颇深,随便?下?一铲子都?能挖出?根须来,拼命往土里汲取养分。
箱子给挖出?来的时候,终究还是脏了手和衣衫,但向?来讲究干净的许君赫却并不在意,抱着布满泥土的盒子放到了空地上去。
纪云蘅倒没有第一时间去看,只是捧着那几朵被她摘下?来的小花严肃着脸道了声谢,然?后重新扔进了土坑里,再给埋上。
她在这?边填土,许君赫在那边对着盒子敲敲打打,剥落上面的泥巴,逐渐露出?本来面目。随后他?将盒子拿去井边,折腾一会儿,将水给抽上来,小心地将盒子外面洗了一遍,这?才干净不少。
盒子拢共也没有多大,却相当有重量,不知道里面都?放了些什么。
他?直起腰去看纪云蘅,见她还吭哧吭哧地填土,便?扬声道:“别忙活了,先过来。”
纪云蘅听从,将铲子随手放下?,起身来到井边。许君赫给她打水,她蹲在边上洗手。
“脸上也有。”许君赫出?声提醒。
她捧了一把水往脸上蹭了蹭,却没蹭干净。许君赫见状,就半弯着腰,用掌心接了水,擦洗纪云蘅脸上的泥巴。
“怎么还能糊到脸上去。”许君赫第一次给人?这?样洗脸,按着她的后脑勺对着干了的泥巴一顿搓,很快就因为没控制好力道将她的脸颊搓红,“你?是几岁小孩吗?明知手上有泥巴还往脸上蹭,黏在上面抠都?抠不下?来。”
纪云蘅也不吭声,闭着眼睛让他?搓了一会儿,等他?说完了这?才道:“良学,你?脸上也有。”
许君赫:“……”
他?信口污蔑,“是你?趁我不注意偷偷抹我脸上的。”
两人?在井边洗净了脸和手,因控制不好抽出?来的水流,还打湿了衣袖。
纪云蘅习以为常,将袖子绾上去之?后就开始研究盒子。而许君赫从未有过这?样的体验,站在边上默默拧袖子上的水,心里盘算着等回了京城,就让工部创造出?更便?于抽水的工具,这?绝对算是造福晏国?百姓的大事。
盒子上并没有挂锁,埋在土里那么多年,锁扣也早就烂了,方才清洗的时候就被许君赫摘掉。
面对着母亲留下?来的东西,纪云蘅心中涌起难以抑制的激动,手指刚放上去又觉得在这?里开太?过草率,于是抱着盒子回了房中。
金光透过窗子照进来,屋中十足亮堂,门一关上周围就寂静得落针可闻。
纪云蘅深吸一口气,压着乱跳的心脏,将盒子给打开。
这?盒子的构造没有那么简单,外面虽然?是木头,但里面一层却像是铜打造的,也难怪拎起来颇沉。
盒中的东西被分成了两部分,皆包上了一层层老旧的布。纪云蘅取出?上面的一部分,小心翼翼地解开之?后,最先看见的就是一沓折叠起来的纸。
纸被展开,约莫有七八张,全是人?像画。画到胸口的位置,以面部勾勒为主,每张画像上都?有较为明显的特征,俱是男子。
纪云蘅不认识上面的人?,一张一张地翻着看,顺手将看过的递给许君赫,让他?辨认。
许君赫认真看着,默不作声。直到纪云蘅翻到了最后一张纸,突然?手上的动作顿住了,神色发怔,紧紧地盯着纸上的画像。
这?表情一看就不对劲,他?偏头去看,低声问,“认识?”
“这?是……”纪云蘅哽了哽,极慢地开口,“这?是薛叔。”
许君赫抬手,将那张纸接过来细看,又问:“就是你?先前给他?记账的那个屠夫?”
纪云蘅神色惶惶,点头说:“是,他?的下?巴有颗痣,而且这?画像与他?很相像,我看第一眼就分辨出?了。”
许君赫垂眸看着桌子上摆着的这?些纸,他?全都?眼生,一个没见过,但其中却有纪云蘅相熟的人?。
有些话不必说纪云蘅自己也能意识到,裴韵明将这?些人?的画像藏得那么深,像是捂着一个极为珍贵的秘密,那就说明这?些人?一定与当年的裴氏案件有关。
纪云蘅的脸色稍白,像是努力压制着慌乱的情绪,语气惊疑不定,“薛叔……不是坏人?吧?”
许君赫放下?手中的纸,也没提前吱一声,就这?么伸手将她抱进了怀里,然?后用手掌轻轻地拍着她的后背,一下?一下?地给她顺着气,“知道他?在哪吗?”
“我不知道。”纪云蘅许是心里太?乱,竟也没有推拒,低声道:“薛叔每年冬天都?会歇业,说大雪路滑,不方便?赶路。等来年开春时,他?会再来找我,今年还没来。”
许君赫将下?巴垫在她的脑袋上,又问她,“那你?们?当初是如何相识的?”
“他?来找我,说我在路上游荡,像个没人?要的小孩。”纪云蘅说:“又问我会不会读书写字,会不会算账,我说会,他?就让我去给他?记账。他?卖猪肉是四天一开张,每回都?是我先到肉铺,从他?手里多得十文钱,有时候会留一些肉给我,让我带回去……”
后面的话不用说许君赫也知道,因为这?些话他?在纪云蘅这?里当小狗的时候经常听,约莫那只蠢狗也没少吃薛久的猪肉。
听纪云蘅说了许久,直到她慢慢停下?,情绪似乎也平静了不少,许君赫才开口,“纪云蘅,或许有不少人?是为了别的目而接近你?,但愿意留在你?身边的原因,一定都?是你?自己。”
许君赫不是说别人?,“至少我是这?样。”
纪云蘅低着头闷了一会儿,一抬脸耳朵竟然?都?红了,睁圆的眼睛中布满惊疑,盯着许君赫看了又看。
他?木着脸,“我们?的关系是不是天下?第一好?”
纪云蘅不想撒谎骗人?,诚实道:“或许我与苏姨母……”
还没说完许君赫就瞪她一眼,仿佛暗含着“你?敢说试试”的威胁。
纪云蘅吓得缩了缩脖子,像条泥鳅一样从他?怀里钻出?来,蹭乱了鬓边的发,不放心似的,“你?喝酒那晚的事儿,还没想起来吧?”
“没有。”许君赫抱臂看着她,刚哄好了人?,又想欺负,“怎么,你?要告诉我?来,坐下?来细说。”
纪云蘅连忙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一样,装作有事要忙,赶紧去拿盒子里的另一部分东西。
解开第二块布,里面摆着一封方方正?正?的信,封面上是恣意秀丽的字体:爱女佑佑亲启。
信上面压着半块老旧的白玉佩。
这?显然?是裴韵明留给纪云蘅的绝笔。
纪云蘅的手一抹上信封,眼眶就湿润了,没落泪但是红得厉害。
许君赫抬手,轻轻捏了一下?她的耳朵尖,问:“我去书房?”
纪云蘅轻轻摇头,声音沙哑,“我去吧。”
她捏着信和玉,慢慢地往书房而去。
许君赫站着未动,注视着她的背影。
以前他?很难想象自己会有这?么体贴的一日,给其他?所有人?的耐心加起来,都?没有倾注在纪云蘅一个人?身上的多,甚至心甘情愿地给予更多,像是无穷无尽。
许君赫觉得这?不足为奇,天底下?所有动了心的人?都?是这?样,他?又不算特殊。
厚重的云层遮了太?阳,屋内也跟着暗下?来。
许君赫坐在堂中的软椅上,搭起的腿有一下?没一下?地晃着,对着那些人?像画看来看去,心不在焉。
毋庸置疑,纪云蘅是能够承受这?些的。在当年她目睹了母亲的死亡,又度过了最艰难的日子后,好像就没有什么能将她击垮了。只是她还是会伤心,会因为思?念过世的母亲而流泪,这?会儿应该也是一边读着信一边抹眼泪。
许君赫想把她抱在怀里哄着,给她擦眼泪,陪伴她抚平伤心的情绪。只是纪云蘅很警戒,因为那次喝多之?后啃了她的嘴唇,现?在许君赫一靠得近了,她就会往后避让,自以为很隐秘地拉开距离。
许君赫偏头看了一眼书房的门,闷闷地想,要是她自己出?来往他?怀里钻就好了。
纪云蘅已?经习惯独自承担一切,但许君赫想与她分担。他?不知道要在正?堂等多久,设想过可能天黑了,纪云蘅都?未必有心情出?来。但等了约莫半个时辰,或许都?没有那么久,书房的门被打开了。
许君赫当即起身,动作虽不显急躁,但很快就走到了纪云蘅面前。她的眼睛果然?哭肿了,揉得红彤彤的,有些费力地睁着,眯着眼睛看许君赫。
“眼睛怎么了?”许君赫掰着她的下?巴,凑近了看。
“疼。”纪云蘅擦了太?多次,眼皮险些给擦破,这?会儿有些睁不开。
许君赫用指腹按了按她的眼角,有些心疼,“下?次别这?么用力。”
“良学明日得闲吗?”
“怎么?”
“和我一起上山,去找正?善大师。”纪云蘅吸吸鼻子,又道:“我娘说,他?以前是住在山里的猎户,知道很多东西。”
第84章
许君赫从很早之前就知道有这么一个人物,让左相等人在泠州留人十数年,从未放弃过?寻找。
后来他?得知,那人是一个住在山里的?猎户。
当年裴家出事之后便是墙倒众人推,往日里?跟裴氏关系交好的官员避之不及,当然也有不少忠心裴氏的?势力想尽办法挽救裴氏,但此事牵扯了太子的死,没有确凿的?证据,谁也救不了裴氏。
在动乱之中,有人送了一封信给当时的泠州刺史?,声称自己是山中打猎为生的?寻常百姓,但先?前在山中看见了些东西,或能证明裴氏清白。刺史得了信之后起了贪念,并没将信告知任何人,想将这猎户引出来活捉之后,押去左相面前邀功。谁知猎户打小在山中与野兽打交道,练就了一身的?本领,虽说受了伤,但硬是从刺史?手底下给逃了。
此后就再无踪迹,成了左相等人的?心头刺,仿佛在泠州始终存在一个变数。他?们找了许多年,直至今日仍旧持续。
许君赫来了泠州之后找遍了各个角落,就差掘地?三尺,仍是没有得到关于当年猎户的?半点消息。
谁也没想到这猎户当年受伤之后,竟然藏进了庙中,当了十几年的?和尚。而唯一的?知情者,只有已经逝去的?裴韵明。
这个秘密差点就这么被永远埋入了土中,再也不见天日。
幸而现在还来得及。
玉佩送到正善的?面前时,他?低头看了许久,沉寂得仿佛睡着了,一动不动。
许君赫等了一会?儿,歪头去看他?,询问,“坐着也能?睡?”
正善这才将头抬起,从自己的?脖子处勾了一条线,捞出了挂在上面的?玉。摘下来放在桌上,与纪云蘅带来的?玉正好凑成一对。
正善道:“当年我身受重伤,离死?只差一步,得幸被住持遇到,捡回一条命。其?后我剃了发,决心放下前尘不再过?问世俗之事。许是天定的?命运,那日裴施主来庙中祈福,被我遇见。”
正善将这说成是天定的?命运是有原因的?。
当年他?本已经决心舍弃一切,将那些秘密彻底烂在肚子里?,安安心心做一个和尚,却没想到还能?再遇上裴家人。
彼时裴家已经获罪,直系旁系也都死?的?死?,流放的?流放,唯有裴韵明这一个出嫁的?女儿逃过?了一劫。那时纪云蘅已经三岁,走路还踉踉跄跄的?,脸圆圆的?像个雪团子一样,被裴韵明牵着站在梅花园里?玩。
裴韵明的?眉眼?始终带着难以抹开的?悲痛,望着那些梅花莫名就流了泪。正善在一旁扫地?,见状便主动上前,想要为她开解一二,却没想到一问才知,她是裴寒松之女。
从她口中得知裴家以尽数覆灭,成为人人喊打的?大奸臣之时,正善的?心像是被捅了一刀似的?,从里?到外撕成了数千碎片,让他?整个人有些恍惚。
若是不知道那些事,他?或许也会?像世人一样,对裴氏唾骂,对这样的?处决拍手叫好。
但是他?知道,不仅是那些真相,还知道裴家都是好人。
逃避和懦弱,让裴氏整个从泠州消失了,让那些谦谦君子,心怀大善之人蒙受不白之冤,含恨而终。
正善在那一刻意识到,他?自己或许也是助纣为虐的?一员,是背负了罪孽之人。于是他?背弃了剃发之时的?誓言,主动向裴韵明说起自己所知道的?事。
事情已经过?去三年,早就错过?了翻案的?最佳时机。
或者说就算是翻案了,也晚了,因为裴氏的?人早就死?光了。
但裴韵明却丝毫没有埋怨他?这三年的?隐瞒——裴家人一直都是这般善良——也是从那日开始,裴韵明开始与他?计划如何为裴氏翻案,这样一来一回,二人搭上了线。
只是这样的?行动须得万分小?心才可,稍有不慎便会?被身边人察觉风声,裴韵明约莫一直在别人的?监视之下,由于上山有些频繁,很快就被人察觉。那年左相留在泠州的?人手又开始搜寻,一寸一寸寻上了庙里?。正善为了躲避那些人只得暂时出庙离开泠州,临走前想给裴韵明知会?一声,却没想到就是这样的?一个念头害了她。
那日不知是设计好的?还是怎么,他?去寻裴韵明时,本想交代?寥寥几句就走,却不想二人才刚一见面,纪家人就找来了。
情急之下裴韵明将玉佩分了一半给他?,决绝到日后只有玉佩合二为一时,才能?将那些秘密告知来人,倘若没有玉的?另一半,万不可将那些事透露半句。
正善拿了玉佩逃走,其?后不知裴韵明如何,总之那是他?见裴韵明的?最后一面。再后来,便是那个与裴韵明有几分相似的?小?姑娘,年年冒着风雪来敲门,固执地?要见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