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春知处—— by风歌且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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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么多年过?去,纪云蘅总算带来了那半块玉,将玉佩合二为一。
时至今日,纪云蘅已经解开了困扰心头许多年的?疑惑。
她知道母亲是清白的?,却始终不肯将那日与她见面的?人是谁,又在做什么而说出口。
很显然,在自身的?清白与裴氏之间,她选择了后者。
纪云蘅从不埋怨裴韵明做的?任何选择,比起安稳地?过?后半生,拼出一条命为裴氏翻案争那一星半点的?希望,若是母亲觉得值得,纪云蘅就也觉得值得。
她听?从,信任,并如此去做。
况且这条路从来都不是一个人在走。
纪云蘅转头看了坐在身边的?许君赫一眼?,他?用手支着下巴,以一个不算庄重的?坐姿稍稍侧身对着纪云蘅,很难收敛眉眼?间的?那点不耐,似乎对正善追忆的?往事不感?兴趣。
“正善大师,请你告诉我们,当年你究竟知道什么。”她道。
正善颔首,这才缓声开口,“出城往西走上半个时辰,有座平沙山,那处人迹罕至,少有人经过?,我家祖上都是依山而生的?猎户,所以我出生起就住在平沙山。直到有一回我爹娘在合猎一只白皮虎时候受了重伤而死?,此后就只有我独自出山去城中售卖猎物。那日大雨,我常走的?那条山路难行,只得换了另一条路,这才发现有人在山脚的?偏僻处建宅子。”
很多家底富裕的?老爷都会?在这种偏僻的?地?方建宅子,用来金屋藏娇,这不算稀奇。但让正善觉得奇怪的?是,那些人不止在建造宅子,他?们似乎还在挖地?道。
那是一条很长的?地?道,几乎绕了半座山,出口在山的?另一面。由于正善打小?生活在山里?,又经常跟山中野兽打交道,所以他?跟踪那些人的?时候没有被任何人发现,甚至在修建屋宅的?人走之后,悄悄潜入了地?道中。
那地?道挖得又深又广,至少挖了半年,尽头处就是那座宅子。尽管那还没建成的?宅子里?什么都没有,但正善隐隐约约察觉到自己发现了一个大秘密,因此隔三差五地?哪里?偷看。奇怪的?是,宅子在建好之后,那些人就再没来过?。正善心中疑惑,仍时不时去看一眼?,持续关注着。
约莫半年的?时间,那日他?下山照例去看一眼?,本不抱什么希望,却惊讶发现地?道的?入口处突然出现了一批身着同样衣裳的?人。那些人个个都人高马大,腰间都带着刀,一看就是练家子。十几辆马车停在后方,将空旷的?山野占满,一眼?望去密密麻麻,十分壮观。
其?中领头的?那个更是十分厉害,单薄的?衣衫几乎裹不住身上的?腱子肉,拥有相当敏锐的?洞察力。正善跟踪山中的?野兽都不会?被察觉,那日只是稍微靠近了一点点,就似乎被那领头人发现了,隐隐朝他?的?方向看了好几眼?,他?心惊不已,最后只得退远不敢再靠近。
正善看见他?们在地?道的?入口处休息了一阵,随后开始往马车上卸东西下来。都是一模一样的?大箱子,表面不知涂了什么显得漆黑无比,每一个都有人半身高,像是沉重无比,须得六个壮汉合抬才能?搬动,还十分吃力的?模样。
他?们将那些漆黑的?大箱子往地?道里?运。正善知道,那都是运到那座宅子里?的?。
这个工程也不算小?,那么多的?箱子,他?们足足运了将近五六日,最后连人带着马车撤走了,什么都没留下。
正善又等了半个月,见那些人没再回来后,就自己打了灯钻进地?道里?查看。地?道的?尽头似乎修建出了暗室,非常宽广,那些漆黑的?大箱子就摆在暗室中。正善原本想将箱子撬开看看里?面装的?是什么,却发现这些箱子都是灌了铁水封得死?死?的?,完全撬不开。正善试了很多方法,最后只得作罢。
那日过?后,宅子就很长时间没有人光顾,恢复了先?前那种无人访问的?状态,但正善始终觉得这件事不简单,干脆在宅子附近搭建了临时居所,悄悄住下来观察。这一住就住了一年,终于是让他?等到了人,只是这次来的?不再是拿着各种建造工具的?工人,而是一些衣着华贵之人。当间站着的?男子瞧着不过?二十六七的?模样,生得清俊,举手投足间颇为风雅,身上隐隐有着贵气。
正善并不知道那些人是谁,又在宅子周围转来转去做什么,他?那时候只是躲在暗处,像山里?的?那些动物一样,成为世俗的?旁观者。
“再后来,宅子有了人,但大多都是半大的?孩子,每日清晨我都能?听?见他?们齐声读书的?声音,后来我去探查过?几次,才打听?出那些孩子都是孤儿,被裴老爷从各处捡来,安排在那座宅子里?供他?们衣食住行,念书写字,裴老爷隔一段时日会?来宅中看一眼?那些孩子。”正善道:“裴家出事时,那些孩子几乎都死?了,有几个逃走了,但去了哪里?我并不知道。官府的?人查抄宅子,从地?下挖出了那些箱子,砸开之后里?面全是金银财宝。”
“这是为裴家精心设计好的?局。”这是许君赫进屋坐下来之后开口的?第一句话?。
他?神色又深又沉,从正善的?口中俨然已经明白了十多年前那桩案件的?来龙去脉,低声道:“裴家世代?从文,没什么经商头脑,所以并不算富裕。裴大人虽登科及第,但为人清廉,拿着俸禄养活裴氏,因此裴延文手头的?钱用来养那些孤儿已经算是捉襟见肘,没那么多银子去购置宅院,所以当时他?们应当是建好了宅子后,寻了个由头低价卖给了裴延文。”
纪云蘅怔怔地?,恍然间也明白了一切。
他?们挖了地?道,建了宅子,先?将那些金银财宝送进去,然后又找了机会?将宅子卖给需要宅院安置那些孤儿的?裴延文,所以在查抄裴家时从宅中抬出了那么多东西时,裴氏便被那些人冤枉成借行善之举私藏贪污的?赃物。
地?契是裴延文的?,赃物抬出来之后,裴家便无可辩驳。
即便是早就接受了裴家被冤枉诬陷,如今亲耳听?到当年的?那些事时,纪云蘅还是难以抑制地?心生悲痛。
没想到最后竟然会?因为一个善举,成为恶人设局的?关键。
许君赫将画像翻上来,指着薛久的?那张,问道:“此人是谁?”
正善低头看了一眼?,尽管过?去多年,他?仍没有忘记,回道:“他?是当初运送那些箱子中的?领头人。”
下?山回去的路上,两人坐在马车里都未说话。
纪云蘅撩开?了车窗,下巴搁在窗框上往外看,表面?上像是在看风景,实则眼神?是虚的,思绪不知?道飘到了何?方。
而许君赫则不停地翻看手上的画像。
正善说薛久是当初押运箱子的领头人,为防止他错认,许君赫还特地多问了一遍,让他好?好?想想。
实则正善这些年里从未将那些人忘记,他能够将画像上的所有人当初做了什么给指出来,因?为这些画像正是从他口中描述出来。
除却薛久之外,其他的人分别是在宅子竣工后来检验之人,还有给裴延文介绍宅院之人,以及后来去宅中查抄之人。
许君赫反复琢磨,发现其中并没有他皇叔,许承宁的画像。
当初查抄裴府是他主动请命,东西是从郊外那座宅子里查出来的,按理说许承宁应该去过现场才对。究竟是他去的时候正巧没被正善看到,还是许承宁当年根本就没有去这所宅子,许君赫不得而知?。
漫长的寂静过后,纪云蘅突然转头望向许君赫,问道:“良学,这些画像,究竟会?发挥什么作?用呢?”
她相信母亲留下?了这些东西,一定有大用处,但目前就纪云蘅的视角来看,这些画像似乎只能告诉她,一直以来在她身边卖猪肉的薛久不是个简单人物,是当年裴氏案的参与者。
甚至是好?是坏都无法分明。
许君赫听她说话?,便?敛了心神?,将所有画像叠放在一起?收起?来,随后冲她招手,“你过来。”
纪云蘅犹犹豫豫,问道:“有什么话?需要悄悄说吗?”
“你有问题需要我解答,不得来讨好?讨好?我?”许君赫往软椅上一靠,摆出了二大爷的姿势,仰着头道:“肩膀酸。”
纪云蘅也是觉得纳闷了,上回给他捏手,这回还要捏肩膀,良学的身子什么时候这么中看不中用了?
“今日也没忙活什么,这就肩酸了?”纪云蘅疑问。
许君赫这会?儿就觉得她话?多了,佯凶,“你捏不捏,不捏我睡了。”
纪云蘅只得去了他身边坐,抬手给他捏肩。
说是捏肩,其实也没什么手法,纪云蘅努力学着揉面?的力道,在许君赫的肩头卖力。少年人的肩头很硬,除却硬朗的骨头外,肉也是硬邦邦的,比面?难揉。
许君赫哼哼两声,这才开?了尊口,“你别看那场局听起?来简单,不过三言两语就能概括,实则实施起?来却极为困难,尤其还要做到神?不知?鬼不觉,让孙相来做,几乎不可能。且不说他远在京城,又是朝廷命官,平日里盯着他的眼睛比马蜂窝都多,所以建宅子挖地道这些事,他只能让下?面?的人去做。但人又不是傻子,知?道这是砍头的大罪,贪享荣华富贵的同时,也要为自己留一条后路,否则此局成败与否,他们都只有死路。”
“他们为此效力赌的可不是孙相的良心,而是手里都握着至关重要的把柄,能够保证倘若自己被灭口,第二日那些把柄就会?送到皇爷爷的手里,这是他们当初共事时,保证信任的筹码。”许君赫歪着身子,将头往纪云蘅的腿上枕,尽管纪云蘅的手已经揉得十分敷衍了,他也毫不在意,继续道:“若是这些人还活着,那么只要找到他们,就能找到孙相等人构陷裴氏的直接证据。”
纪云蘅颇为苦恼,“可是天?下?如此之大,要去哪里找他们呢?”
“不,恰恰相反。”许君赫道:“他们手中捏着孙相的把柄,孙相怎么可能放任那些人消失在自己的视线里,必定是事实掌控着他们的行踪与动向,才能在出事后第一时间做出应对。”
而这些人不可能安排在皇城脚下?晃悠,所以许君赫认为那些人还盘踞在泠州附近。
他们手中捏着孙相的命脉,相同的,那些人的性命也掌控在孙相的手中,达成了相互制衡的状态,一旦这种状态破裂,必将是鱼死网破的结局。
“当务之急还是要查清那个姓薛的屠夫想做什么。”许君赫微微闭上眼睛,敛住了眸中的杀意。
当年参与裴氏一案的那些人,只有那个姓薛的主动靠近了纪云蘅,这绝不是巧合。
说到此,纪云蘅的情绪好?像低落下?去,手上的动作?也停了,低声道:“我也不知?道他今年什么时候来找我。”
许君赫没应声,身上的骨头给抽了一样,往纪云蘅的身上倒。
纪云蘅觉得重,忍了又忍,最后不得不出声道:“良学,你近日是不是身体……”
许君赫睁开?一只眼睛,懒洋洋地看她一眼,“我身体怎么了?”
“看起?来虚了很多。”纪云蘅委婉措辞,“大不如前了。”
这话?扎了许君赫一下?,他瞪了她一眼,“什么?”
“你连坐都坐不稳了。”纪云蘅道:“我以前去医馆买药的时候遇到个病人,说是同时纳了三房小?妾进门,头前几日还好?,到第四日人就不行了,去医馆的时候也是刚坐下?就想倚着什么东西,就跟你现在一模一样。”
许君赫心中大怒,心说这怎么可能一样,那个老色鬼一看就是要精尽人亡,哪里与他一模一样了!
他坐起?身往纪云蘅脸上掐了一把,报复,“让你胡说八道。”
纪云蘅觉得自己没有说错,但捂着脸没争辩,用幽怨的眼神?攻击他,企图让他意识到自己的错误。
许君赫就直接装作?看不见,不过倒是改了方才那副没骨头的样子坐直了。
接下?来的车程两人谁也不理谁,像是互相置气一般。
下?马车时,许君赫撩开?车帘探出半张俊脸,喊道:“小?草苗儿。”
纪云蘅闻声疑惑地回头,指了指自己。
“就是你。”许君赫摆了两下?手,让她走到近前来,探出半个身俯下?去,凑近了她道:“我在你院子边上留了人,如若那姓薛的来找你,你就让人报信给我。”
纪云蘅问:“那我要如何?与你留下?的人取得联系?”
“你会?吹口哨吗?”许君赫问着,将手指落在唇上,轻易吹出了一个响亮的口哨。
下?一刻,两个身影不知?从何?出现,同时落在马车的边上。
这两人身量算不上高,体型也偏瘦,气息内敛到了极致,是那种站在人群里一下?子就会?消失,绝不引起?注意的人。
皇家?暗卫一般都是这样的人,这种体型更加灵巧轻便?,甚至能够从极为狭小?的狗洞里转过。
纪云蘅尝试了一下?,把手指头都抿疼了才摇头,然后说:“不过我有哨子。”
她拿出了先前在裴府邵生给的小?哨子,一次还没吹过,后来回家?之后被她清洗过,本想还给邵生,却一直忘记。
许君赫道:“你吹一下?给他们听听。”
纪云蘅便?吹响,哨声并没有想象中的尖锐响亮,反而闷闷的。
吹一声就够了,许君赫让暗卫听了个响,随后摆了摆手遣散了边上的两个暗卫,又对纪云蘅道:“近几日不要出门了,乖乖待在家?中。不光是姓薛的,其他事你若是觉得有异样也可以让人传信给我。”说着,他又顿了顿,再次改了说辞,“当然,没有事也可以传信,若是你想见我的话?……”
纪云蘅点头,说:“知?道了。”
她没将这些话?往深处想,与他道了别,转身回了自己的小?院。
走得如此利落,看不出半点不舍,让许君赫颇为不爽快,有些愤懑地盯着她的背影,见她直到进门都没回头一下?,就气得撅了车帘,“回行宫!”
许君赫在山上和纪云蘅的小?院都留了人,是担心这次上山寻正善的事被那边的人察觉。
在泠州让许君赫最为受限制的,便?是他无法躲过左相手底下?的那些眼睛,这里到处都是他的人,稍微有些风吹草动他都能立即得知?。
在没有找到确切的线索前,许君赫只能用十分迂回的办法向线索靠近,一旦让左相发现他在追查十多年前裴氏的那桩旧案,所面?临的戒备和反击将不可同日而语,必要时他们会?弃卒保车,甚至大开?杀戒,断掉所有许君赫能够接触到的线索。
首当其冲的,就是纪云蘅和正善那和尚。
许君赫思考许久,本打算直接将纪云蘅带去行宫,但此举无异于告诉左相他们去了山上获得了什么重要信息,因?此会?更快打草惊蛇,而且不好?向纪云蘅解释。
思来想去,他只得暂时将纪云蘅送回去,留了人在那里,倘若有什么变故他也能第一时间知?道。
许君赫鲜少有这么细心的时候,但是对付左相那些人,多留个心眼终归没错。
不过也很快就证明了,他并非多此一举。
当晚月黑风高之时,许君赫正打算休息时,程渝忽而在外求见,语气极为焦灼,都不等荀言通报许君赫就听见了。
他放下?了手中的薄被,将外袍拿起?往身上披,“何?事?”
程渝道:“殿下?,正善大师死了。”
荀言见状知?道他这是打算要出去了,便?快步进来,手脚麻利地为许君赫更衣。
许君赫眉头狠狠一皱,沉声道:“我不是派人看着吗?如何?死的?”
“被暗器所杀,动手之人应当是相当厉害的老手,防不胜防。”程渝跪地,双手将东西托举。
许君赫抬手接下?,上面?的血迹已经干涸,是一把半个手掌长的双刃短刀,刃尖磨得极为锋利,入手颇有重量,这种暗器只要对准了脖子扔,一下?就能扎透半个颈子,神?医难救。
他的拇指摸到些许凸起?,暗器翻过来一看,上面?刻着两个字:长夜。
此时荀言已经为他更衣完毕,弯着腰退到边上。
许君赫将东西随手往桌上一扔,快步往外走,衣摆翻飞,“备马,去纪家?!”
实际上在十八年前,裴氏刚出事的?那段时日,有不少人坚信裴氏的无辜。
受过裴氏恩惠的?人太多,即便是明知这是深不见?底的?浑水,还是有人愿意为了洗清裴氏的清白而跳进去。但那些竭力想要为真相查明证据的?人,接连出事,有些人死于意外,有些则是被牵连进无端的罪案中,总之没人善终。
许君赫曾在十岁的时候,向皇帝提起这桩旧事,问?他明知有人暗中作祟,却不将他们抓起来。
记忆中,皇帝坐在高座,神色被昏暗的?灯光覆盖,像是在一瞬间苍老了十岁,不再是掌控生杀,万人之上的?君王,而是变成了一个极为寻常的老人。
他久久不言,但许君赫其实已?经?知道了答案。
没有证据。
孙相所组建的?势力,看似上下紧紧相连,实则下面一旦出了事,很快就?被一刀切掉了。就?像是被斩首的?周刺史,被毒死在牢中的?郑褚归,都是与他来往密切的?人,可真到了他们落马的?时候,将他们所有东西翻来覆去地查,半点查不到左相身上。
他站在高位,仿佛自始至终都是清白。
但许君赫也并不是什么事都没做,他来到泠州之后?,一直在暗中拔除左相一党遍布在此处的?人手。以周刺史,郑尚书为首的?一众官员相继下狱被处决后?,左相能在泠州调用的?人手已?经?不多了,只剩下那些藏在暗处的?眼睛,没被许君赫找出来。
泠州本应该处于相对安全的?状态,但许君赫忽略了一个组织。
长夜镖局。
也是在收到杀死正善的?那个暗器时,他才明白那姓薛的?屠户究竟是什么身份。
夜色浓重,月弯如钩,明亮皎洁。
浓厚的?云层飘过,遮住了夜空中唯一的?明亮,天地暗下来。
纪云蘅心里藏着事,夜晚总觉得睡不好,翻来覆去地想白天所接收的?信息。她本来就?比寻常人思考得慢,加上这些错综复杂的?往事还掺杂了她个人的?情?感,于是分析起来总是在半途上就?卡住,导致她深夜未眠。
纪宅地处西城区的?偏僻之地,周围是一片树林,没有邻舍。这样的?地方在入夜之后?安静至极,除却一些动物和风发出的?声响之外,几乎听不到别的?声音。
这样寂静的?环境下,稍微有一点声响,便会在黑夜里无限被放大。
就?在纪云蘅抠着枕头?思考时,“砰”的?一声巨响凭空炸开,似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如此突兀。
她惊了一跳,猛地从床榻上坐起,紧接着听见?了哗然的?声响,像是有人在夜色里拔声尖叫。纪云蘅惊慌起来,飞快地爬下床榻,抓起自己的?衣裳就?往身上套。这是她那么多年独自生活练就?的?本能,在遇到任何未知的?危险情?况下,第一反应就?是逃。
这样的?本能使?她规避了很多不必要的?伤害。
只是她衣裙刚穿好,门就?被大力拍响,“大姑娘,大姑娘!!”
是六菊,纪云蘅赶忙去开门。
门被打开的?瞬间,夜风呼啸着灌了进来,那些模糊的?嘶喊声在瞬间变得清晰了,凄厉的?惨嚎刺破天际,让纪云蘅心惊不已?。
就?见?六菊惊慌失措地进了门,像是整个人吓疯了一样,浑身都在颤抖着,眼泪顺着脸颊淌,“出事了!来了好多凶神,在前院杀人呢!快逃吧大姑娘!”
纪云蘅何曾见?识过这样的?场景,抬头?一看,就?见?前院隐隐燃起火光,滚滚黑烟往天上飞。
她的?身体骤然发软,脑子里一片空白,只是出于本能地摸出小哨子,短促地吹了一下。
一阵清风掠过,暗卫悄无声息地从檐上翻落,险些将六菊当场吓晕。
许君赫留了两个暗卫守着纪云蘅,方才从六菊的?口中得知前院来了刺客,已?经?有一人动身翻出院墙前去报信,另一人对纪云蘅道:“请随属下离开此处!”
纪云蘅怕得要死,对许君赫留下的?人自然是信任的?,没有任何异议就?跟了上去。
三人脚步匆匆地来到后?院,刚打开门,纪云蘅的?脚步猛地一停,脸色变得苍白无比,“苏姨母……苏姨母还在前院!”
也正是此时,那暗卫转身推了纪云蘅的?肩头?一把,“快回去!将门锁起来!”
纪云蘅什么都没瞧清楚,被这一把力道推得往后?退了几步险些跌倒,六菊从后?面扶了一把,随后?手疾眼快地将门给关上,飞速放下门闩,将门锁得严严实实。
“大姑娘,外面有人!”六菊拽着纪云蘅往屋中去。
小院里没有什么藏身之处,只有这一座寝屋能暂时躲避。纪云蘅在往屋中跑的?时候,听见?后?院的?门处响起了刀剑相撞的?声响。
她的?脑袋像是一下被砸蒙了,不知这些突然对纪家下杀手的?人从何而来,也不知自己将面对什么结局,只知道危险与死亡正一步步逼近。
“不能躲在这里。”纪云蘅猛地拉住了慌张的?六菊,手上的?力道极其大,似乎想以这种方式让六菊冷静下来。
“大姑娘……”
“我?们不能躲在这里,会死得很快。”纪云蘅压着声音中的?颤抖,“我?们要出去,去前院。”
六菊的?眼睛陡然瞪大,惊悚地看着纪云蘅,觉得自家的?小姐是被吓得六神无主,完全昏了头?,“那些人就?在前院,我?们去了会被杀的?!”
纪云蘅摇摇头?,干脆上前将堵住的?房门打开,说道:“这个院子只有这么大,他们已?经?找到了后?门,良学?留下的?那个人挡在门外,就?是为我?们争取逃生的?时间。”
一旦后?院的?门被迫,躲在房中无异于是瓮中之鳖,但前院庞大,加之地形迥异,其实有很多地方可以躲藏。
纪云蘅一把打开门,对六菊道:“走!”
虽说此举等同于找死,但这样的?情?形下,纪云蘅想不出别的?办法。
她所处的?小院位于纪宅最后?方,与下人所居住的?地方都隔着相当长的?一段距离,那些惨叫声尚未波及此处。
夜间路边没有点灯,视线里所有的?景物只能借着月光照亮,因此夜色也成了纪云蘅最好的?掩护,她微微弯了腰地穿行?在黑暗中,几乎能与夜色融为一体。
六菊的?身体一直在抖,死死地咬住下唇,没让自己发出惊叫的?声音。
两人站在亭中往前处眺望,隐隐看见?火光在蹿动,似乎有人举着火把奔跑,悲惨的?哭嚎声不绝于耳。
“大姑娘,咱们怎么办?藏在哪里?”六菊蹲在纪云蘅身边,用颤抖的?气音问?。
转头?一看,纪云蘅的?脸色也好不到哪儿去,她蹲在横栏后?,手紧紧地抓着栏杆,指尖用力到翻出白色,死死地盯着面前飘动的?火光,惊慌失措地喃喃,“苏姨母……”
“大姑娘!”六菊抓着她的?手,使?劲晃了一下,咬着牙低声说:“保命要紧!”
纪云蘅像是被这一下给晃醒了,蓦然收回视线与六菊对视了一下,随后?转头?往周围看了看,说道:“我?知道有一个地方。”
夜晚的?风喧嚣肆意,将纪云蘅的?长发衣衫吹得翻飞不止,吹进了心里,是彻骨的?冰凉。
她不敢停下脚步,按照记忆朝目的?地奔跑。幸而没有火光的?照明,夜色成了最好的?掩护,月亮若隐若现?,将纪云蘅的?身影给遮住。
纪云蘅想去的?那个地方,其实是她没被关在后?院前所居住的?小院,位于宅子的?西侧,要绕过一片小池塘。纪云蘅从前住在那里,是因为她本就?体弱,需要一个安静的?环境休养,对于宅中的?其他院落来说,那里偏僻而幽静。
只是后?来她和母亲一同搬进静思院后?,就?再也没有踏足过旧居所,一晃多年没去,也不知道院子是不是还在。
没有灯火照明,纪云蘅奔跑的?速度也不敢太快,但脚下又?慌乱,一不小心就?不知被什么绊倒,在地上栽了个跟头?。
六菊惊呼一声,赶忙将人搀扶起来。纪云蘅揉了揉摔疼的?掌心,嘴里不停地念叨着:“没事,没事……”
也不知道是安慰六菊,还是在安慰自己。
幸运的?是,那座院子依旧存在,只不过好像许久没有人居住了,外面一层院墙被推倒,架起了高高的?木柴和草垛,不规则地排列着。后?面的?屋舍卸了门,堆满了东西,看不清楚是什么。
纪云蘅看着面前的?院子,努力在脑中勾勒出幼年时在这里玩耍的?景象。时间隔得太久,她早就?不是纪家的?嫡长女,她所住的?地方,也成了堆放杂物的?库房。
“先?躲在这里吧。”纪云蘅并未感到失落,现?在也没有那个心情?,她着急忙慌地抓着六菊进了房中。
房中无法点灯,隔绝了月光之后?就?更显得黑暗,只有靠得极近的?时候才能面前看清楚对方的?脸。
六菊吓得满脸泪水到现?在还没擦干,反观纪云蘅,虽然面色惊慌呼吸急促,眼眸中却出乎意料地压着一丝冷静。
屋中被各种各样的?杂物堆得很满,两人寻了一处缝隙蹲下,小小的?身体贴在一起,相互传递热意。
狭小的?空间里,两个人的?呼吸声就?显得格外明显,相互交错着。
六菊紧紧抠着自己的?手,身体到现?在还在发抖,无法平息心中的?恐惧,“大姑娘,大姑娘,你说我?们会不会……会不会死在这里?我?还没活够呢,我?觉得我?的?好日子才刚来……”
纪云蘅感到一阵钻心的?痛苦,像是许多针同时往心头?扎,疼痛密密麻麻的?,无处可躲。
她隐约意识到今夜的?变故是为谁而起。
是因为她。
纪云蘅也是到现?在才真真切切的?明白,他们口中的?“选择”一词意味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