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春知处—— by风歌且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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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君赫在外忙活了一圈,等天色渐晚才回了行宫。谁知刚到山上就看见行宫门口?停着一辆马车,两边还站着侍卫。许君赫随便扫一眼,就知道这些是许承宁的人,便微微皱眉。他翻身下马,牵着缰绳走了几步随手递给边上的侍卫,问道:“皇叔何时来的?”
侍卫回道:“一个时辰前。”
许君赫抬步进去,径直去了议事?殿,果?然看见许承宁与纪云蘅相?对而坐,迟羡站在侧后方,是第一个看见许君赫的人。
许承宁前两日病了一场,身子正?虚弱,分明是春日里,他却穿着厚厚的外袍,腿上还要搭条毯子,脸色苍白。纪云蘅则换上了一身雪白的衣衫,长发随意地?用一根素色发带束着,垂下来的乌黑发丝散在衣服上,宛若一捧春雪。
她余光瞥见了人,转头看来,点漆的眸子水润,面上晕开一抹绯色,在白皙的肤色上颇为明显。纪云蘅与许君赫对视,一下子就站了起来,虽说动作?有些突兀,但她这会儿似乎顾不?上这些礼节,欲言又止。
许君赫走进殿中,视线没落在纪云蘅的身上,而是先?冲许承宁行礼,“皇叔,山上寒气重,免得?伤了您的身体,有什?么事?差人唤我去寻你就是。”
许承宁笑着摆了下手,道:“我是来找纪丫头的。”
许君赫这才将视线转去,看了纪云蘅一眼,问道:“皇叔找她为何事??”
纪云蘅见叔侄俩你来我往地?聊上,原本想说的话也咽下去,又坐下来。许君赫几步上前,大?大?咧咧地?在纪云蘅身边落座。
“我是知道了纪家?的事?,才来看看她。”许承宁叹了一口?气,又道:“听说是先?前泠州周刺史贪污一案时纪家?得?罪了不?少人,被买凶灭门?”
许君赫道:“这灭门一案哪能用听说来定论?衙门查着呢。”
许承宁仔细瞧了瞧他的脸,担忧道:“累着你了?你也在外忙活一天了,不?若早些休息吧,我也不?在这打扰你了。”
许君赫没说客套话,两天一夜没睡,他的确十分疲惫了,现在只?想好好睡上一觉。只?是许承宁接下来的话,让他一下子都精神了。
“我将纪丫头带走。”
许君赫一愣,“什?么?”
许承宁道:“她如今父母双亡已是孤女,且纪家?先?前开罪不?少人,我担心她受欺负,打算把她带回京城去。”
“不?行。”许君赫当机立断地?拒绝,似乎是没经过思考就脱口?而出,“她在我这里不?会受欺负。”
许承宁皱起眉,“她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在你这里像什?么话?”
语气中有些严厉,俨然是长辈教训孩子的语气。
许君赫低头,揉了揉疲倦的脸,深吸一口?气,抬头对纪云蘅道:“你先?回偏殿去。”
殿内气氛僵持起来,纪云蘅也想马上逃离,便站起身打算走。谁知一向温和的许承宁此刻变得?很严厉,沉声道:“不?必,我这就走了,纪丫头跟着我就是。”
许君赫的眉眼满是烦躁,隐隐崩在爆发的边缘,低声道:“皇叔,我不?想顶撞你惹你动气,但是纪云蘅走不?了,只?能在我这里。”
“良学?,从前你性子虽然张扬,但自小就明事?理,知分寸,怎么越长大?倒越是妄为了?纪丫头已经十八,是该嫁人的年纪,你不?在意她名声尽毁将她强留于此,可想过日后她面对的是什?么?纵然是她性子软,没人撑腰,也不?能任由你欺负。”许承宁的脸色一沉,也瞧着颇有威严,十分骇人。
这话的语气极重,不?光是教训许君赫,仿佛也说给纪云蘅听。
许君赫冷声说:“纪家?的人都死绝了,还在意什?么名声?她的安危才是首要。”
许承宁动怒,拍案斥责:“你怎可当着纪丫头的面说这话,她方丧失亲人,岂非往她心口?捅刀子?!”
纪云蘅见这两人吵起来,吓得?不?敢吱声,静静地?站在一旁。许君赫望了她一眼,再次道:“纪云蘅,回偏殿。”
这回她不?再停留,脚步飞快地?离去,只?听到身后许承宁扬高了声音责怪许君赫,接着就是他剧烈的咳嗽声,随后殿门被关上,声音也隔绝,她担心地?回头看了一眼,这才匆匆离去。
纪云蘅忧心忡忡地?回了偏殿,坐在软椅上发呆,时不?时往殿门口?张望。
过了很久许君赫才进来。他已经换了一身衣裳,应当是刚沐浴过,领口?敞着,隐隐露出热水泡红的胸膛。玉冠取下,长发以发呆束成?高马尾,散发垂在肩颈处。他刚走进来就看见了纪云蘅,见她呆呆地?坐在殿中,面上还带着担忧,虽然没说话,但那双眼睛就紧紧盯着他。
这模样一看就是有话想说。许君赫走过去,抬手覆在她的脸颊上,低声问,“发热了?”
纪云蘅点头,她的身体经不?住昨夜那些折腾,一觉睡醒时就有些发热,她说:“我已经喝过药了。”
许君赫在她身边坐下来,身上冒着水汽儿,伴着洗浴后的淡淡清香往纪云蘅的身上蹿,他道:“难怪闻到一股药味儿。”
其实他先?前在议事?殿的时候就看出来了,纪云蘅的脸上带着不?正?常的红晕,是发热时才有的模样。他又摸了摸她的脸颊,掌心是温凉的,因?此更能清晰地?感受到她生病时身体散发的温度。他敛着神色,突然问道:“纪云蘅,你也觉得?我是在欺负你吗?”
许君赫的眼睛里很明显的红血丝,神色恹恹,熬了那么久之后的疲倦在他身上尽现。
方才?在殿里约莫是跟他皇叔吵了一下,不知道两人争执了什么,眼下他情绪显然不高。
纪云蘅以前没觉得许君赫欺负自己?,尽管有时候他喜欢故作严肃地吓唬她?,但她?知道,那些都是玩笑,她?并不在意。
只不过昨晚上发生的事,让纪云蘅觉得那是欺负,倒不是会?让她?感到愤怒或是屈辱,而是让她?极为?在意。在意到梦中都是他纠缠不休的模样?,今日一醒来意识刚清醒,她就想起了昨夜的事。
更是让她?在白日里频频失神,控制不住地回想。
但与之相比,纪云蘅觉得有更重要的事,她?轻轻摇头,说:“没有。”
许君赫问:“没骗我?”
纪云蘅又点头,重复道:“良学对?我很好,没有欺负我。”
许君赫这才?笑了一下,仿佛在顷刻间扫除了眉间的郁气,明媚起来,“就是,那些人什么都不懂,只会?胡说八道。”
许承宁方才?在殿里重重训斥了许君赫一顿,言他不该为?自己?的私心将?纪云蘅带进?行?宫,不过就是拿捏纪云蘅性子软弱,什么事都不懂。许君赫满心烦躁,他想要反驳,最后发现皇叔说的这些话都是对?的。
他将?纪云蘅带来这里,不就是出于私心?然后仗着纪云蘅胆子小,便?胡作非为?。
但是他从始至终都没有伤害纪云蘅的想法,他只是想跟纪云蘅在一起。旁人都看出了他的私心,纪云蘅却恍若未觉,分明她?才?是离她?最近的那个人。
许君赫微微叹一口气,用?力捏了一下纪云蘅的脸道:“就算是我欺负你了,也只是因为?你看起来很好欺负,跟我没关系。”
这种混账话在纪云蘅面前便?是随便?说,她?也不生气,不追究,不反抗。
她?认真地点点头,哦了一声。
许君赫见状就乐了,觉得她?很傻,又很可爱。
“你想去京城吗?”他随口一问。
这话算是问到纪云蘅心坎上了,从许君赫踏入议事殿开始,她?就一直想说这件事,听?到他提起,纪云蘅就赶忙回道:“我不想。”
傍晚许承宁上山将?纪云蘅提去了议事殿,先用?悲痛的语气安慰了她?,表示会?好好料理纪家的后事,其?后又温和地问她?愿不愿意随他一起去京城。
这还用?想?纪云蘅当然是不愿意的。她?还有那么重要的事没有完成,怎么可能为?了躲避祸灾就此离开?
所有人都可以对?裴氏的事放手,她?不行?。
“我生来就在泠州,倘若哪天我要去往他地,也是在泠州了结所有事,了无牵挂之后再走。”纪云蘅认真道:“所以良学你帮我谢绝王爷的好意吧。”
许君赫哼笑了一声,没应声。
方才?在议事殿里,他用?非常强硬的语气和态度拒绝了许承宁的提议,把那位病弱的皇叔气得差点把肺都咳出来,最后拂袖离去。
许承宁向来性情温和,自从太?子遇难之后,他时常去看望年幼的许君赫,对?他颇为?照顾。这么多?年以来,这是他头一回对?许君赫生大气,直言自己?没有皇兄看好他,让他逐渐生出放纵私欲劣性。
再难听?的话许君赫都听?过,对?此并不在意,只是怕他那副文?弱的身子气出毛病,就赶忙让人给他送下山去。
许君赫摸出了密函递给纪云蘅,告诉她?这是从王惠的房中搜出的。
纪云蘅长到这么大,生平里所遭受的最大的恶意皆是来自纪家人,曾经她?吃过很多?苦,但她?却说自己?不恨那些人。
如?今她?得知那些人都死了,却也没有流露出伤心的神色,仿佛只是听?见一个无关紧要的人死掉一样?。但纪宅里终究也死了许多?无辜之人,纪云蘅的心情很沉重,低着头沉默不语。
许君赫倒也没有怎么缠着她?说话,只对?她?说苏漪已经醒了,让她?身体好些就下山去看看,随后他上榻睡觉。
行?宫里静得没有一丝杂音,纪云蘅坐了好一会?儿,转头望去,就见许君赫已经睡熟了。
纪云蘅由衷地觉得他很厉害,她?认识的所有人里,没有谁可以两天一夜不睡觉,在外面忙活一整天回来还有精力跟人吵架。纪云蘅也从没有听?过他抱怨累,仿佛做这些事,承担这些责任都是他理所应当。
细细想来,许君赫也不过是一个幼年丧父,又不被生母待见的人。
她?与许君赫之间隔着巨大的鸿沟,可有一个地方是相同的,那就是他们身上都背负着同样?的担子,那是刻入骨髓,融入血脉,无法卸下的重任。
纪云蘅站在边上看着许君赫的睡颜,一不留神思绪拉远,站着看了许久才?回神离开。
夜间临睡前她?又捧了一碗药喝,隔天醒得早,纪云蘅自己?穿好衣裳出了行?宫。
许君赫应当是提前吩咐过,下山的时候程渝和两个侍卫跟在她?身后,来到了涟漪楼。
苏漪像生了一场大病,脸色憔悴得很,纪云蘅去的时候她?还躺在床上,见了她?就赶忙想要下来。纪云蘅知道她?着急,也没有阻拦,任她?将?自己?左右看了几个来回,确认她?完好无损之后才?放心,两人在床边坐下来。
纪云蘅安慰了她?几句,但翻来覆去都是差不多?的话,毕竟纪家的灭顶之灾来得太?突然了,谁也无法反应。
苏漪红着眼圈,慢声道:“其?实我早该料想到会?有这一日。”
纪云蘅道:“姨母,让你受惊了。”
“当年悦芽着手调查裴氏旧案时就跟我说过,她?说那些话只告诉我一个人,因为?她?明白自己?迟早会?死,为?裴氏翻案,是她?无论如?何也做不到的事。”苏漪想起旧事,用?手掌用?力地蹭了眼窝,不让泪落下来,“我当时很自私地求她?不要再参与往事,我想她?好好活着,却忽略了她?为?亲人洗清冤屈的执念,以至于我没能见她?临终的最后一面。”
苏漪的语气慢下来,含着泪笑了一下,说起很多?年前的事。那时苏漪的父亲刚过世,膝下只有她?一个女儿,将?手中的酒楼留给了她?。只是那时候她?年纪太?小,不懂得如?何经营酒楼,又对?亲人盲目信任,短短两年的时间就让父亲留下的酒楼亏损得无法营业,最后连带着住宅一起,被逼着以低价卖给了亲戚去还债。
认识到亲人卑劣嘴脸和失去所有的苏漪万念俱灰,想找一个明朗的天气投河自尽,也就是在那日她?遇见了河边放风筝的裴韵明。当时的裴韵明才?十三岁,正是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年纪,隐隐有了美人的模样?。她?身着华贵锦衣站在河边,满岸的绿树红花都成为?陪衬,笑声清脆张扬。
她?喊住苏漪,问她?为?什么总盯着河。苏漪当时已经破罐子破摔,完全不在意告诉别人她?想寻死,觉得在死前与人说说话也挺好。谁知裴韵明听?了她?的话却笑了,说她?是个蠢人,为?了几百两银子去寻死,来世不如?托生一头猪。从来没有人这样?骂过她?,苏漪被骂懵了。
后来也是裴韵明拿了三百两银子给她?,让她?重新开一家酒楼,还为?她?找了个掌柜,教她?如?何经营。也是在很久之后苏漪才?知道,裴韵明那会?儿没有那么多?银子,是问纪昱借了一百两,加上她?当了自己?不少的首饰才?凑齐。
她?说用?这些东西换一条命,绝对?是值当的。
只是当年从裴韵明那里拿来的银子所开的涟漪酒楼,在这些年里赚了不知道有多?少个三百两,却再也无法换回一个明媚张扬的裴韵明。
“这些年我竭力向你隐瞒当年裴家的旧事,只口不提你外祖父,甚至在你年龄大了之后急于找个可靠的人将?你嫁出去,自私地认为?只要你不知道那些事就不会?卷入危险之中。”苏漪摸着纪云蘅的脑袋,揉揉她?的脸颊和耳朵,苦笑着说:“可是我总是忘记,裴家的儿女骨子流淌的血不只是自己?的,也是亲人的,就算是阴阳两隔,你们也会?永远紧密相连。”
裴韵明曾对?苏漪说,她?此生完不成的事,她?的女儿会?踩着她?的脚印继续往前。那时候苏漪还不相信,越看着纪云蘅长大,她?就越觉得这个孩子会?安安稳稳地度过一生。
谁知道如?此怯弱胆小的纪云蘅,也毅然决然地承接了母亲的遗愿。
事到如?今苏漪也无需多?言,纪云蘅已经做出了自己?的选择,这条路踏上去本就没有回头的机会?,她?道:“佑佑,我会?离开泠州。”
纪云蘅一怔,“姨母……”
“我留在这里,会?成为?你的拖累。”苏漪揩了揩眼角的泪,深吸一口气,笑着说:“我相信我们佑佑想做的事就一定能做到,为?了不拖你的后腿,我就先去藏起来,等你的好消息。”
纪云蘅也明白过来,是因为?那日苏漪被长夜镖局的人挟在手中,知道自己?差一点就害了纪云蘅,所以她?当机立断决定离开。
这是最好的选择。纪云蘅思索片刻,也点头同意了。只是即将?要与苏漪分别使她?心情更加郁闷,从小到大她?身边的人就那么几个,来来回回的早就成了她?生命里固有的东西,而今好像都在一个个地离开。
苏漪将?她?揽在怀里说了很久的话,为?了这场道别,她?流了很多?泪。
谁也不知道纪云蘅要面对?的结局是什么,或许死在这场可怕的博弈里,或许完成了自己?想做的事,为?裴家昭雪。但总归是苏漪无法掌控,也无法插手的。
最后她?似乎耗尽了精气神,沉沉睡去,纪云蘅在她?床头守了很久,直到许君赫找上门来。
睡了一觉过后的许君赫气色看起来好很多?,纪云蘅向他转述了苏漪的想法,许君赫立马同意,点头说:“她?是要走,人我都安排好了,给她?送去京城,会?有人看顾。”
纪云蘅轻点了下头,没有说话。见她?兴致不高,许君赫抬手往她?脸上揉捏了几下,说:“带你去纪宅,你看看还有没有什么东西要带走。”
两人后来去了纪宅,纪云蘅进?寝房里挑挑拣拣,在一堆被砸成废墟的地方里拿了些东西,趁着天黑之前回了行?宫。
六菊也被带上行?宫,给安排了住处,日后就留在这里方便?伺候纪云蘅。
接下来的几日,纪云蘅都是白日去找苏漪,尽量陪在她?身边,其?后很快地,苏漪就被送走了。为?不让人察觉,纪云蘅甚至没有去城门口送别,最后与她?相拥一别,看着她?上了马车,消失在视线之中。
涟漪楼还照常开着,时不时有老客人来问老板去了哪里,酒楼的伙计就说她?外地省亲去了,一时半会?儿回不来,谁也没有在意苏漪的消失。
与此同时,在樊文?湛连着几日的奔波忙碌下,纪家灭门一事也结案了。
无非就是先前周刺史贪污一案中,纪家得罪了不少官员,有些没死的官员对?纪家恨之入骨,买凶杀人,让长夜镖局来灭了纪家满门。
虽说此案中纰漏众多?,蹊跷之处也相当明显,但樊文?湛和许君赫都心知肚明,再查也是无用?功,长夜镖局就是为?了灭纪家而被推出来献祭的,自然查不到别的东西。泠州从去年开始就大事频出,市井之间流言不休,众说纷纭。
纪云蘅没有为?生父送葬,那些死了的人被搬去义庄隔了两天,就被拉去匆匆埋葬了。许君赫给宅中的下人亲属分发了抚恤金,也没管其?他纪家人如?何来争夺纪昱遗留的财产,直接撂手不管了。而纪云蘅自从苏漪离开之后,也鲜少下山,大部分时间都在行?宫里,连去邵生那里学习作画的活动都停了。她?大概明白自己?现在成为?眼中钉,尽量减少自己?的出行?和与他人接触。
而许君赫自从打她?这里要了个人情还了之后,就一直与她?相安无事,也没再提剩下的三个。有时候纪云蘅想问,却又怕他借此发挥,仗着她?欠的人情欺负人。
许君赫就一人精,有时候光看看纪云蘅脸上的小表情,看看她?的小眼神,就能猜到她?在想什么。只是许君赫一来不想太?过冒进?将?纪云蘅再吓走,二来也的确是太?忙。从盒子里拿出来的那几张画像,找起来还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大多?时候他都是空手而归,但也不是一无所获,在高强度地搜寻过后,许君赫找到了当年涉事的几个人。从他们手中陆续得到了在平沙山建造私宅和挖地道的文?书证明,上面都盖着官印,只不过这些官印并没有孙相的。十多?年前他们都还是泠州本地的小官,这么多?年过去,已经一步步往皇城朝廷靠拢,其?中两个许君赫在朝中还认识。
这些还不够。没有找到与孙相最直接的相关罪证,这些东西拿出来,最多?也是将?那几个孙相的狗腿子砍下来而已。
许君赫将?那些画像翻来覆去地研究,其?他人基本找到,还剩下一个死活没有线索,人跟死了一样?,不管到何处都打听?不到这样?相貌的人,好像事情进?展到这里,又卡住了。
四月中旬,本该早就逃跑的程子墨突然上了山,蹲在行?宫门口,说什么也要求见许君赫。
许君赫听?他在门口等着,就让人请进?来,谁知他一进?来,张口便?道:“太?孙殿下,你快救救草民吧!”
许君赫正与纪云蘅下象棋——是她?非要玩,觉得自己?是个象棋高手,所以央着许君赫陪她?下。
“什么事?”许君赫说话间,轻描淡写?地吃掉纪云蘅的车棋,引来纪云蘅不满的视线。
“那位京城来的樊大人突然派了衙门的人要抓我,我这老老实实的也没犯什么事啊?我怕进?去之后出不来,就让人先拖着衙门的人,自己?偷跑出来找您了,您要是不救我,我指定死在牢里!”程子墨哭天抢地地控诉,抹了两滴不存在的眼泪。
“樊文?湛是大理寺丞,不会?不分青红皂白地杀人。”许君赫眉尾轻扬,“你当真什么事都没做?”
“那是当然!我这段时间活得藏得比老鼠都隐秘,哪还敢出门!”程子墨哀嚎。
许君赫被这声音惊扰得拧紧眉毛,“别鬼叫,我喊人来问问。”
刚说完,他又对?纪云蘅道:“你若落在这里,我就把你的另一个车棋吃了。”
“不会?的。”纪云蘅说:“那前面还有兵棋,你只能吃前面的。”
许君赫将?炮棋推过去,“现在可以吃后面的了。”
纪云蘅皱皱眉头,又赶忙将?车棋给退回来。
如?此一来一回,看得程子墨目瞪口呆,他从不知道棋还能这样?下。他在边上看了一会?儿,发现纪云蘅好像不懂什么叫做“落子无悔”,棋子在上面划来划去,许君赫总是不动声色地留出很多?时间给她?悔棋,直到她?开口催促才?动手走自己?的棋。
樊文?湛被喊上山是一个时辰后的事,见到程子墨时,他还颇为?惊讶,走过来就要捉拿他的领子,“你小子原来在这,我说怎么拿不到的人,原来与我们太?孙殿下还有交情。”
程子墨缩着脖子又是拜礼又是讨饶,说了些好话,巴巴地看着许君赫。
“你抓他进?衙门是为?何事?”许君赫看了好一会?儿的戏,这才?开口询问。
樊文?湛道:“没什么大事,就是想再问问先前郑褚归那一案,杜岩是如?何参与其?中的。”
许君赫有些讶然,“杜家人还没处决?”
“哪有那么容易就给人定罪了?杜员外在泠州是出了名的大善人,好多?百姓隔三岔五地去衙门,哭着求衙门放了杜员外呢。”
樊文?湛自顾自坐下来,倒了杯茶灌了两口,叹道:“而且证据不足,我翻找了许久,发现就杜家参与先前那桩案件的证据就只有姓程的这小子和被救的三两个姑娘的几份口供,旁的没有。”
“没有其?他证据?”
后来抄查杜家的事许君赫并没有参与,那会?儿郑褚归被毒死,他忙得不可开交,本以为?杜家会?连同其?他人一同被处斩,谁知道却因为?证据不足给拖到了现在。
“这些口供无法给杜家定罪,且杜家在泠州声誉过大,直接杀人肯定是不行?的,没有别的证据,估计要放人了。”樊文?湛道。
纪云蘅在旁边听?着,将?棋子一个个摆正,“杜家不可能无罪的吧?”
许君赫看她?一眼,“自然。”
“说起来,其?实我心里也一直有个疑惑。”纪云蘅抬眸与他对?视,道:“迟羡先前不是一直在那位郑大人身边吗?还是他动手杀了今言,为?何他没有下狱获罪呢?”
许君赫捏了一个帅棋在手里,指腹在上面摩挲着,淡声道:“迟羡杀柳今言是因为?她?欲对?朝廷命官行?凶,所以斩杀刺客无罪。”
他转了个脸,对?樊文?湛轻笑一声:“既然杜家无罪,那也放了吧。”
“当真?”樊文?湛挑眉。
“自然。”许君赫道:“找不出杜家的罪证,无非两种可能。一是他背后有人,二是杜家一早就有防备,知道会?有这么一日,所以处处小心半点罪证都没留下。而这种人,大多?是有前车之鉴才?会?如?此谨慎。”
换言之,惯犯才?会?如?此。杜员外或许在参与拐卖案之前还犯下了别的事,对?于掩盖罪证相当熟练,且做得很完美。
许君赫摸出最后一张画像,盯着上面的人看了又看,不知是心理暗示还是什么,倒真感觉与杜员外有那么一两分相似。
第92章
今日起得早,六菊给纪云蘅更衣梳发,拿着?一支银钗在她?发上比画,“大姑娘是想戴银簪还是玉簪。”
纪云蘅迷迷瞪瞪道:“都可以。”
六菊思索片刻,换了玉簪,说道:“杜家?是泠州之首富,大姑娘今日去可不能在面子上输人一等。”
玉簪是苏漪在过年那会儿送她的,玉中像是聚拢了茫茫烟雾,当中挑着?的翠绿色相当衬人肤色。纪云蘅往面前的镜子看了一眼,时常觉得恍惚,好似不认识镜中的人。说到?底还是银子最养人,自从她?不再被关?在小院,吃穿用度全?都用上大笔花销后,她?整个人仿佛从里到外都发生了改变。
纪云蘅起身?,拂了拂衣裙,抬步往外走。
许君赫坐在殿外的院中,正与?荀言说话,约莫是余光先瞥见纪云蘅,其后转头朝她?投来视线。两人视线对上的瞬间,他扬起一个不显眼的轻笑。
他站起身?,也没多话,只对纪云蘅道:“走吧。”
纪云蘅感觉到?他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蕴含着?什么,他分明像是有?话要说的模样,却什么都没说。她?默默走在许君赫身?边,心想先前还多少能看懂良学,现在越来越看不懂了。
二人坐上马车下山,今日要去的地方?是杜家?。
几?日前,樊文湛按照许君赫的命令释放了杜家?,隔日杜员外就?在自家?门前散了一波财,美其名曰答谢泠州的官老爷们明察秋毫,既为官府积了美名,又让百姓们更加坚信杜员外的心善。银子总能用来解决世上大部分的事,实际上那些百姓也清楚杜家?究竟有?没有?参与?那些坏事,他们只记得杜员外每年?都会散大量的银子,以赠或捐的方?式给百姓,单是这一条,他就?是好人。
其后杜员外对外称病,搬去了城外山上的山庄里居住,那地方?正是上次他为父亲大办寿宴之地。许君赫耐心等了几?日,便在今天带着?纪云蘅前去探望。
车程有?些长,纪云蘅在马车里睡了一觉,等醒来的时候窗外已经是绵延的山路。
“醒了?”许君赫的声音从对面传来。
纪云蘅放下车帘转头看他。
“这是给你?的。”许君赫从身?边拿了个竹编的篮子,递到?中间的圆桌上。
纪云蘅的视线落在竹篮的盖子上,无法从缝隙中看出里面的东西,就?好奇地问:“是什么?”
许君赫语气随意:“一个小贺礼而已,你?拎着?,等到?了杜家?就?送给那个山猴子。”
纪云蘅想了想,觉得有?些奇怪,因为许君赫先前表现出了一副非常讨厌她?与?杜家?嫡子来往的样子,眼下却又主动拿出了贺礼让她?去送。她?心念一动,抬手将竹篮的盖子掀开,就?见里面竟然都是黄澄澄的香蕉。
纪云蘅:“……”
她?至今仍记得当初将那篮子香蕉递给杜岩时,他那如遭雷劈的脸色。
“这……不太好吧。”纪云蘅弱弱道。
“有?什么不好?”许君赫冷笑一声,“上回?他不是都给吃完了吗?可见还是很爱吃的,这回?再送一篮子过去,他一定?也能吃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