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雪时/云鬟湿by南川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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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玹居高临下, 目光轻飘飘的落在她身上, 始终不曾移开。
容娡若有所感地抬起眼,瞧见他,立即笑逐颜开,疾走几步扑入他怀里,双臂如柔软的藤蔓一般缠住他劲瘦的腰身,没骨头似的往他怀里贴,娇滴滴的唤:“谢玹哥哥!”
楼梯的护栏不高, 谢玹怕她摔着, 抬手揽住她的腰, 将她拥在怀里。
容娡略带埋怨地嘀咕了两句谢氏的族老,谢玹沉默的听着, 轻轻颔首。
顿了顿, 他微微抿唇, 轻声提醒道:“还有旁人在此处。”
窗边立即飘来贺兰铖一句不满:“谢云玠你这厮!我几时成旁人了!”
容娡将埋脸在谢玹怀中磨蹭的动作一顿。
她虽欲与谢玹更亲近几分, 但脸皮还没厚到能当着旁人的面同他亲密的地步。
她面上发烫,红着脸站直, 娇嗔谢玹一眼。
谢玹神色不变,拥着她侧过身,先是简略地介绍了容娡的身份,然而语气没什么起伏地对她介绍道:“此人是三皇子。”
皇子?!
容娡脸色微僵。
别说是皇子,以往她在江东时,连皇亲国戚都不曾见过,听见有皇室中人在此,难免有些紧张,下意识地攥住谢玹的衣角,心里不禁抱怨起谢玹为何不早些提醒她。
略一踟蹰,她垂着眼帘,规规矩矩地屈膝行了一礼:“拜见三殿下。”
贺兰铖带着些探究的目光自她身上滑过。
的确是个娇美绝色的女子。
只是不知有何特殊之处,竟会引得谢玹这样沉闷古板、冷情冷性的人心动。
贺兰铖同他相识十余年,别说是有女子能入他眼,就从来没见过有哪个女子能近他的身。
而今日,谢玹竟如此纵容这位小娘子。
贺兰铖抬手免去容娡的行礼,不禁奇道:“谢云玠啊谢云玠,真是纳罕,你不是从来不让人接近这栋阁楼的么?”
谢玹瞥他一眼,虽神色寡淡,什么都没说,但意味很明显。
——你不是人?
贺兰铖摔了棋,嚷嚷道:“我的意思是女人!女人!”
谢玹垂眼看向容娡:“容娡不一样。”
贺兰铖便不说话了。
容娡低头听着两人的对话,见谢玹面对皇子时,语气自若,气势竟也不输分毫,一颗心渐渐安定,心里的紧张消退不少。
她扯了扯谢玹的袖子,小声道:“谢云玠?”
谢玹颔首:“云玠是我的表字。”
容娡眼眸一转,从善若流:“云玠哥哥。”
谢玹只稍一犹豫,便默许了她的这个称谓。
见状,贺兰铖有些坐不住:“你既有约,我便先行离开了。”
“等等。”谢玹出声拦住他,“方士与天命圣女之事,你刚才说的语焉不详,记得派人将相关的案牍给我。”
贺兰铖搪塞道:“好好,这半年来的朝政,我也命人整理之后拿给你。”
谢玹亦有些自己的耳目,对离开后的朝政知晓一些,贺兰铖的提议有些多此一举。
略一沉吟,他微微颔首:“可。”
贺兰铖脚步匆匆,才要下楼,便听谢玹毫无羞涩之意地淡声道:“离开时,记得避开族老的耳目。我与她在此见面,须得你帮衬遮掩一二。”
贺兰铖脚步一顿。
他算是看明白了!
谢玹这厮今日叫他来,就是拿他当掩人耳目的幌子!
贺兰铖走后,容娡想到从白蔻口中打探出的一些往事,不禁有些唏嘘。
提到当今掌权的贺兰氏,不免要一并提及十几年前的那场战乱。
彼时夷狄入侵,佞臣与外敌勾结,大开宫门与密道,任其屠杀。宫中数千人死于夷狄之手,积尸成山,破碎的血肉堵塞了洛水。
前任国君一脉……惨死宫中,无人生还。
好在谢氏一族誓死抵抗,又有前任国君的胞弟、也就是如今国君,不远千里从封地前来平乱,才驱除匈虏,守住了大巍江山。
谢氏二房的长君,正是亡在那场战役里。
谢氏一族如今的安富尊荣,与那一战关系匪浅。
白蔻是个极为冷静清醒的女子,然而同容娡讲起这些事时,语气中竟隐有愤恨的怒火。
国恨家仇,哪能不恨呢。
那场战乱发生时,谢兰岫嫁到了江东,未受到波及。容娡彼时才降生,对此并无太大感受,但她听谢兰岫提到过很多次前任国君的雅儒贤能,还有那位早夭太子的福慧双修,偶尔也会生出些憧憬,想要亲眼瞧上一瞧。
可惜,他们早就湮灭在史书中寥寥的几行文字里了。
容娡坐在谢玹身旁,思绪飘远,不禁叹息一声,想到一路走来见到的流民,心里生出点惆怅。
听到她这一声轻叹,谢玹放下手中的书籍,偏头打量她,微微蹙眉:“姣姣,你是觉得与我在一处,很是无趣么?”
他手里拿着的那本书籍,古朴又厚重。
容娡刚才见他在屏气凝神的翻阅,神色认真专注,便没有打扰他,兀自出神思考。
闻言,容娡收回心神,摇摇头,往他身上偎了偎,娇声道:“能与哥哥相处,我怎会觉得无趣。方才只是在想事情罢了。”
谢玹抬手将她揽入臂弯间,垂眸凝视一阵她娇美的面庞,缓声道:“你若觉得无趣,可言于我,我近日看了些书,若觉得无趣时,或许我们可以试一试书中所写。”
他跪坐时背直如松,端方恪礼,哪怕容娡没骨头似的缠在他身上,也不曾改变他的坐姿。
容娡不禁有些好奇:“什么书?”
谢玹垂着眉眼,眼睫轻眨,似是回忆一阵,而后温声背诵:“凡交战,先须端坐,定气凝神,以鼻引清气,口呵浊气一二口,节次叩齿舌搅华池,咽液,行导引之法。候他情|动,掐取彼右手指纹,咂住他舌,取他津液一口,仍吸……”
容娡只问他是何书,没想到他直接诵读起书中内容来。
他所读的书多半是圣贤典籍,容娡还以为他要告诉什么大道理,默默腹诽——哪有情人间的相会是背书的,这未免太枯燥了些。
但想到谢玹的禀性,又觉得倒也没什么好奇怪的,左右他声音很好听,即使是念书也不沉闷,便耐着性子听。
然而听着听着,她忽然意识到有些不对。
谢玹口中所述分明是……
分明是房|中|术!
背后好像烧起了一团火,烧的容娡面色涨红,忙用力推了推他,将他的背诵打断:“哥哥!”
谢玹止住声,略带疑惑地看着她,面色空净又明淡。
容娡又羞又恼,推着他的胸膛,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然而抬眼对上他淡然冷澈的眼眸,忽地又不知说什么好。
支支吾吾半晌,只声如蚊讷道:“你、你从哪找来的这种书看……”
谢玹面色坦然:“你既对与我亲吻感到欢愉,却又说我的吻法不对,我便命人去寻了些秘籍,借此学习,方便你我来试。”
容娡霎时哑然无声。
想到从前自己为了勾引他而说过的轻浮话语,她顿时觉得自己是在玩火自焚,咎由自取,浑身都如虫蚁啃噬般麻痒而不自在。
她原以为谢玹是坐怀不乱、清冷自持的君子,才肆无忌惮的任性撩拨。
怎知此人虽的确品性高洁,但太过较真,她随口浑说的话皆被他记入心中,因她的话,什么都想学上一学,这可如何是好?
容娡想到方才谢玹专注的神情,又窥见他眼中的好奇与探究,越发不自在。
她再也不要乱说话了!
僵坐半晌,容娡耷拉着脑袋,小声道:“我当真不是觉得无趣,只是想到一些往事而有些感慨。——哥哥知道‘血河之役’么?”
谢玹收放自如,见容娡不是在诓骗他,便没在此事上多作纠结。
听到血河之役四个字,他神情变得微冷。
沉默一会,才慢慢点头:“知道。”
容娡又是一声轻叹。
她抬眼看向谢玹,谢玹薄唇微抿,眉宇间攒着点薄冷的阴翳,整个人有种说不出的古怪。
两人沉默的对望一阵,他主动出声问:“怎么问起这个?”
容娡有些惆怅:“方才看见三皇子,忽然便想到了。我阿娘说,她未出阁时,曾见过先皇与太子。先太子出生时满城祥云,福慧双修,阿娘称赞他天姿灵秀,若他尚在人世,不知该是怎样的风貌。可惜……唉,真想见上一见啊……”
肩膀忽地被人扳了一下,容娡不明所以地止住话声,抬眼对上谢玹沉冷的脸。
——明显是不悦了。
谢玹将她扳的面对着他,冷着脸审视她一阵,忽地俯身用力吻住她。
容娡吓了一跳,双手撑住身后的棋桌。
棋桌歪斜,玉质的棋子哗啦啦倾落,洒满她的裙裾,凉润润的,有点儿痒。
谢玹的吻也有点儿痒。
容娡的惊呼被他温凉的舌尖堵回口中。
好半晌,谢玹松开她的唇,脸上的神情重新恢复冷淡。
容娡气息不匀,微张红唇吐气,唇瓣红润润、水粼粼的。
谢玹深深看她一阵,抬手将绵软的她箍入怀中。
两种不同的心跳声,因为这个几乎要揉入彼此骨血的拥抱,渐渐同频交融。
容娡隐隐觉得,此时的他似乎有些古怪。
但她没多想,只气哼哼的指控:“云玠哥哥,醋坛子精。你是不是又醋了!”
谢玹目光闪动两下,嗓音沉缓:“不许想别人。”
“……已经过世的人也不行?”
“死人也不行。”
第44章 妄念(加更)
在谢府中住上一段时日后, 谢兰岫开始带着容娡在各个院落间走动,同各房的夫人、娘子渐渐相熟。
容娡其实并不太喜欢这种人情往来,她更愿意待在寡言安静的谢玹身旁, 也好过承受那些夫人仆妇们看向她时,如同衡量物件一般的目光。
但如今她们是居人篱下, 有些应酬交际无法避免。好在容娡一向擅长伪装, 面对人时作出一副温婉端庄的模样, 尚且能够应付她们的打量。
来谢府第一日时, 容娡便见识到了府中严苛沉肃的家风。随着在各院间的往来, 慢慢发现整个家族的人做事皆一板一眼, 她深受影响, 不得不谨言慎行,渐渐有些理解谢玹为何是那种古板的禀性了。
谢氏重学风,府中像容娡这样大的小娘子,多半在学堂中修习课业,容娡在江东时也在学堂读书。谢兰岫听闻后,与四夫人商议一番,索性也让容娡前往学堂跟着听学。
如此一来, 既不用应付各房夫人, 与谢玹的见面也要方便许多, 说不准还能物色到更为合适的郎君,容娡自然乐意。
谢氏的学子皆在一间讲堂中修习, 不拘男女。
容娡与谢氏族人并不熟识, 她心知肚明谢氏的小娘子们未必待见她, 便也没有主动去攀谈。往往跟着容励来到学堂后, 便寻个角落坐下,一个人安静的温书。
偶尔学的累了, 会悄悄抬眼打量在座的年轻郎君们。
谢府学堂里所学的内容,比她以往在江东的学堂里学的要难许多,她虽称得上聪颖,但所学内容跨度太大,要多花一段时间方可熟读于心。
容娡还算好学,对此并无多少怨言。反正若她有不懂之处,暖阁里还有个学富五车的谢玹等着,随时可以教她。
只是,容娡虽无意攀谈,但她的容貌实在过于显眼,让人难以忽视。
一连几日在学堂听学后,渐渐有人按捺不住同她搭话。
谢珉是第一个被郎君们推搡过来的。
他一见容娡便脸红,话都说不利索了:“容、容娘子。”
容娡放下谢玹给她写了批注的书卷,目光不舍的在他清峻横姿的字体上流连一阵,慢慢抬起头,柔声道:“三郎君,寻我有什么事?”
众人瞧清楚她的脸,四周响起一阵此起彼伏的惊叹。
谢珉屏气敛息,轻声道:“容娘子似乎有些畏寒?我这里有手炉……”
容娡下意识地摸向袖中谢玹给她的手炉,对他笑了笑,才要说些什么,门外忽然有人嚷嚷着跑进来:“夫子来了!夫子来了!快坐好!”
众学子推搡着,轰然如鸟兽散,规规矩矩地回到各自坐席上坐好。
容娡低下头继续温书,看着谢玹的字,不禁有些感慨,这人的字写得实在是好看。
她温书时,轻稳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传入堂中。
容娡坐席旁的小娘子不知看见什么,蓦地一声雀跃的惊呼。
容娡有些奇怪,抬起头来,顺着她的视线看去,竟望见一身霜白衣袍的谢玹。
谢玹面容雪净,目光极具威严的扫过每一人,看向容娡时,不着痕迹的停顿一瞬。
“今日夫子不在,由我来授课。”
他嗓音温冷,不怒自威,哪怕课室里皆是与他一辈的兄弟姊妹,也无人敢窃窃私语,一时如鸦默雀静。
容娡看着他如玉的长指拿起书卷,若有所思地眨眨眼。
谢玹的授课方式,与平时教她并无太大出入,容娡不似旁人那般畏惧他,随着他的思路认真听讲,一堂课很快便过去。
课间休憩时,谢玹没有离开,端坐在讲堂前。
零零散散有几个学子上前请教疑问之处,容娡捏着书卷,正犹豫要不要过去找他时,忽然感觉书桌前围了几个人。
见她抬头,三房的小娘子谢云妙首先同她搭话:“妹妹与容励是一母同胞的兄妹吗?”
容娡乖巧地点点头。
谢云妙转头看了一眼容励:“眉眼间是有些相似,只是你们兄妹二人的性子实在不像。”
正与人谈话的容励,闻声低声笑啐道:“我瞧你就是羡慕我有这么个仙姿玉貌的妹妹!”
谢云妙的胞兄同他笑着推搡,但却无人反驳容励的话。
顾及着讲堂前的谢玹,众人不敢放肆,偶尔有一两声过火的谈笑声,立即有人假咳掩盖过去。
几人攀谈一阵,有人小声喃喃:“容励兄说的不错,容小娘子的确美若天仙,洛水女神也不过如此了……只是早先便听说三房有意同她议亲,不知现在如何了。”
谢珉的一张脸涨得通红:“容小娘子并不知情,此事暂莫要提了!”
谢云妙打趣道:“兄长,表弟又没指名道姓说你,你脸红什么。”
谢珉一下僵住,木头似的杵着,眼神不住往容娡身上瞟,红着脸说不出话。
容娡听见他们的议论,下意识地越过人群去看谢玹。见他紧抿着唇,目光似有若无地瞥向她所在的这个方位,眉眼间的悲悯荡然无存,整个人冷的好似刚从雪地里穿行而出,顿时心道不好。
这醋坛子精,听了这一番话,岂不得醋晕?
容娡苦笑一声,略带怜惜地看向谢珉等人。
谢珉没品出她的意思,只知她在看自己,越发僵硬,脸红的要滴血。
如她所料,讲学时刻一到,谢玹便冷淡的点了几个人名:“谢珉,谢琼,谢瑶,容励,邢简……谢云妙。”
课室里凭空冷了几分。
被点到名的几人齐齐看向他。
谢云妙大着胆子问:“兄长,你唤我们所为何事?”
谢玹冷漠道:“课间言语吵闹,举止不端,有悖家训,此堂课站着听讲。”
几人瞬间噤若寒蝉。
容娡暗叹一声,一脸“果然如此”。
严格来说,谢玹的指摘并没有错,这几人的言行确实有不妥之处。
除却谢珉要同她议亲这层缘由,这些人毕竟正是喜爱玩闹的年纪,谢玹又是他们的兄长,完全可以闭着眼放过他们。
容娡私心觉得,谢玹是在公报私仇,有些不近人情。但经此之后,坐席中其他人看向谢玹的眼神中反而多了几分敬意,连带着被罚的几个谢氏中人看向他的目光也多了几分崇意。
她本想打抱不平,见状,有些不解,但观这些人神情,顿时便觉得谢氏家风如此。虽然有些说不出的古怪,但并非是她能置喙的。
下学后,容娡故意墨迹一会儿,伺机与谢玹相会。
怎知谢珉有意与她同行,等了她许久。容娡不大好拒绝,略一思索,与他同行了一段路,而后才寻了个借口与他分别,悄然溜进谢玹的暖阁。
暖阁里温暖如春,一片静谧。
容娡嗅到一股淡淡的冷檀香,清楚谢玹应是在此等了她好一阵了,心里当即浮出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
她原本可以态度强硬一些,一开始便推却谢珉。
但她没有。
她只是想着要给自己留条别的后路,便没有拒绝谢珉。
甚至,在与谢珉交谈时,还装作不经意的,留下几句引人浮想联翩的话语。
她有些心虚,又有些怅然。
谢玹这般恍若神明的人物,因她的妄念而动容,向她投来注视,也因她染了几分凡尘。
若他知晓,她这信徒的对他的信念并不虔诚,届时会如何呢?
她抬步迈上楼阶,慢吞吞的往上走,心知肚明自己的小动作瞒不过谢玹,不禁有些苦恼。
抓心挠肝思索一阵,她心念一动,大致想好了为自己开脱的说辞。
而楼上的谢玹——
谢玹早知她与谢珉同路而行。
他能看出来,容娡似乎不抵触谢珉刻意的示好。
可她分明口口声声说爱他,又为何要接受谢珉的情意?
还是说,她的心意,并非她口中所说?
一想到容娡脱离他的掌控,面对谢珉的示爱言笑晏晏,他心中便不受控制地烧起冷冽的妒火,火舌灼烧着他的理智,令他几近无法冷静思考。
思绪破碎又重组,辗转间,他竟生出一分,想将容娡牢牢锁在身旁,只由他一人掌控、只由他一人可见的妄念。
——她只能属于他一人。
然而即便是在想如此可怖的念头,他的面容依旧是空净明淡的。
听见脚步声响起的那一刻,谢玹放下手中的茶盏,掀起恍若覆着霜雪的眼帘,决定听一听容娡的说辞。
不及谢玹发问,容娡一看见他,便犹如一阵袅娜的香风一般飘到他怀里,眼眸闪了闪,娇声细语道:“哥哥是不是等我许久了?”
谢玹不声不语,沉默的听着。
见状,容娡清澈的眼眸立即浮出几分水雾,定定地瞧他一阵,伏在他怀里,耷拉下脑袋。
她攥着谢玹的衣角,吸吸鼻子,委屈巴巴道:“哥哥是不是怨我了?”
谢玹垂眸,若有所思地看着她,咬字微冷:“怨你什么?”
容娡观他神情,不禁倾身将他抱紧,纤长的睫羽脆弱的颤了颤,嗓音也适时染上几分哭腔。
“怨我朝三暮四……虽嘴上说着与哥哥有情,却任由谢珉与我纠缠不清。”
谢玹面沉如水,任她将他整洁的衣料揉出层叠凌乱的褶皱。
他本来是有些话要与她说的,然妒火烧心,竟忘得一干二净,说出口的话语也不受控制的带上点冰冷的讥诮:
“你也知道自己的见异思迁啊。”
他的手搭在容娡的后颈上,拢着她纤细的脖颈,微凉如玉的手指贴着颈侧的皮肤摩挲,却并无暧|昧之意,反而有种说不出的阴冷,令容娡背脊生寒,脑后发麻。
“是,我是知道。”
容娡僵了一会,迫着自己自阴冷的触感中抽出心神,半真半假的嘤嘤垂泪。
“母亲迫切的想为我寻个好夫婿,她颇为钟意谢珉,频频敲打我。我只得顺着母亲的意同他周旋,但那实乃是无奈之举,我心里自始至终都只有谢玹哥哥你一人,即使是死了也只甘愿同你长相厮守。”
她搬出母亲为自己开脱。
谢兰岫的确有与三房结亲的意思,她并非是在撒谎。
谢玹清峻的脸在她的视线中变得模糊,容娡抽噎着落泪,一副为母所迫的模样,楚楚可怜。
心里却满不在乎的想,若是谢玹因此嫌恶她、不再同她亲近,还好她未卜先知,为自己找了谢珉这条后路。
虽谢珉处处不如谢玹,但总归年少一些,又满心满眼皆是她,比谢玹要好拿捏的多,倒也算差强人意。
谢玹望着她盈盈的泪眼,听着她哀切的言辞。
虽明知她或许是心口不一、假意哄骗,但心中烧着的那团火,还是被她的眼泪浇灭了。
她承诺过的,会一直在,会一直陪着他。
谢玹垂下眼帘。
睫羽垂落,遮掩眼眸,眉宇间隐有悲悯,眼底却深沉莫辨。
犹如一尊毫无生气的佛像,慈悲有余,但超然物外,不通人性。
不知想到什么,他抚在容娡脖颈上的手,几不可察地收紧一分。
容娡敏锐地察觉到,连忙凑上前吻了吻他的唇角。
她动作亲昵,隐约带着点安抚与讨好之意。
谢玹木然地看着她,唇角慢慢的、反常的,露出一抹清浅的笑。
笑里隐有一丝森然的轻讽。
不知是笑她拙劣的吻技,还是在笑,自己因她破绽百出的哄骗而动容。
窗外的天色无声无息的沉黯下去。
谢玹长睫一眨,眼眸泛起波动,温柔地摸了摸她的脸庞:
“你会与我长相厮守。”
她说过,她是属于他的。
便是死,她也得与他的尸骨埋葬在一处,陪在他身旁。
如此,倒也算允诺她所说的——
至死不渝,长相厮守。
容娡浑然不觉谢玹心中所想。
她悄悄抬眼看谢玹, 只觉得他的神情在暖融的烛火下显得很温柔,眼角眉梢攒着的雪意消融,染了几分案边放着的红梅的昳丽之色。
此时的他, 像神山之上,一株含雪的寒梅, 晶莹美丽, 近乎妖冶。
却有一种不容冒犯的凛然神性, 让人生不出半分亵渎的心思。
容娡偏要去做那个剑走偏锋的犯上者。
谢玹似乎对她的话有所触动, 才伸出手温柔的摸了她的脸。
容娡想了想, 凑上前去吻谢玹的唇角, 毫无章法的啃吮一阵。直至听到谢玹的呼吸微微不稳, 才心满意足的松开他,打量他的神情。
这下,总算染上几分烟火气了。
见谢玹神情温和,容娡便没细究他方才古怪的言行,只当自己再次哄好了谢玹。
让他深信不疑,她非他莫属。
在谢府的日子,日复一日, 循规蹈矩的过去。虽有些一成不变的枯燥, 但比容娡逃亡路上要舒坦太多。
唯一的变数是谢玹。
容娡总觉得, 回到洛阳后的他,似乎与以往有些不同。究竟是哪里不一样, 她也说不明白, 只直觉有种说不出的古怪, 越发让人难以捉摸。
她心知谢玹并非是她能够掌控的人, 他未必能长久的给她安身立命之所。
在谢府里住的久了后,她渐渐躲着谢玹, 悄悄为自己相看合适的年轻郎君,留作后路。
此举对谢玹来说,似乎有些不厚道,容娡也曾在内心激烈的思索良久。
不过,想到谢玹未必对她有几分情意,他同她亲昵,或许也只是出自于如今的她,对他那样的人来说,有几分新奇。
母亲同她说过的担忧,并非全然没有道理。
且不论谢玹这样的身份地位,会不会同世家大族联姻。
就算他有要娶她的念头——
日后引诱之事暴露,如若谢氏族老施压,谢玹仕途不顺,未必不会对她生出厌弃之意。
说不准还会将罪责尽然推到她身上。
更何况,谢玹虽同她相好,却从未提过半点婚娶之事。
这样想,似乎有些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但她没必要吊死在他身上。
总归她也算是下了血本救过谢玹,如今所作所为,倒也无可厚非。
除却谢珉外,长房夫人的外甥邢简似乎也颇为合适。只可惜他并不在谢府久居,容娡身边又常有谢玹派来的白蔻与白芷跟着,一时寻不到偶遇的机会,只得暂且作罢。
谢府有几百仆从,人多的地方,一旦交谈起话,不免要生出些真真假假的流言。
令容娡意外的是,谢府这样严苛古板的地方,竟也会有人乱嚼舌根。
谢玹最近有些忙,容娡照常下学后,询问白蔻,知晓谢玹去忙朝政,不在府中,便径直回了晴菡院。
她正围坐在暖炉前取暖,忽听门外一阵凌乱的脚步声。
谢兰岫不知从哪个院落回来,惊慌失色的走进门,看见她,面色一缓,抬手将仆从皆斥退,轻手轻脚地掩上门。
容娡有些奇怪,才要问话,便听谢兰岫低声质问:“姣姣,你同长房那大公子是不是还有来往?”
这段日子,容娡偷偷同谢玹见面,偶尔回来的晚了,会胡编借口托容励为她遮掩。眼下谢兰岫目光灼灼,她想了想,没有否认,轻轻点头。
谢兰岫叹息一声:“我就知道。”
她脸色复杂:“我从前不是说,怎么都想不到谢府里有这样一位人物?今日才有了头绪。”
容娡若有所思。
“府中有这样一位公子,却鲜少听那些夫人们提起,我本就有些奇怪。”
谢兰岫走到门前张望一阵,回来后声音压的更低,“今日路过花苑,不经意听到两个仆妇在说闲话,我悄悄听了几句,这才知道那位郎君命里带煞,一出生便险些将大夫人害死,她们好像还说什么,原来大夫人怀的是双胎,不知为何降生的只有他一个,许是被他克死了……”
“方士断言他命格凶险,长君险失爱妻,便将他送去寺院养着,不曾张扬,也没取名,待他七八岁时,大夫人养好身子后,才将他接回府中住。不过这位郎君及冠后似乎极少在府中住,最近不知为何回来了。姣姣,依我看,要不然——”
“阿娘。”
听到此处,容娡缓慢的眨眨眼,脸色平静地打断了她的话:“你还记得我六岁那年的大旱么?”
一听这话,谢兰岫的脸色忽地变得惨白,说不出话。
“那些人为了求雨,捏造了个名头,险些将我烧了祭天。”容娡不甚在意的勾了勾唇角,笑意不达眼底,“我不信这些荒谬的命格论,也不喜这样的言论,阿娘日后还是莫要在我面前提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