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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月雪时/云鬟湿by南川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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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要用他的血让快红尘药效发作!
她立即如同被钓上岸的鱼一样拼命挣扎起来,链条因此而碰撞的哗哗作响, 像是试图撼动礁石的浪潮。
却无法撼动石像般的谢玹分毫。
反而把自己累的精疲力尽。
容娡渐渐意识到, 以往她能挣开谢玹, 甚至气恼时能挠他两下,皆是因这人在纵容她。
一旦谢玹施压, 她根本动弹不得, 毫无还手之力, 像一条在案板上命不久矣的鱼。
挣动时, 为了不喝他的血,她便试图将双唇闭紧。
察觉到她的意图, 谢玹捏在她脸颊两侧的手添了几分力道,将她白皙的面颊摁出下陷的小窝,制着她张嘴,迫使她不由自主的仰头吞咽,喝下他的血。
血液一点一点流入她的喉管。
容娡明白喝下他的血意味着什么,又惊又怒,气得浑身发抖,面色涨红,泪水偏偏在此时不争气的夺眶而出,喉间也多了几分哽咽。
泪珠滑到谢玹手上,他的神情似乎滞了滞。
见状,容娡的眼睫飞快的眨动两下,倏地抬脚蹬他。
朝夕相处数月,谢玹何其了解她的心性。他甚至没有闪躲,眼眸只是极轻的动了一下,便轻而易举地用膝盖压住她。
偷袭失败,容娡气得要疯,当即也顾不得装模作样讨好他了,唇瓣动了动,用力阖紧牙关,几乎是使出浑身的力气咬了他的指尖一口。
在谢玹因吃痛而蹙眉时,她扭动着挣开他的手,咳呛两声,偏头呸出一口血,破口大骂:
“谢玹你个疯子!”
她的脸颊上还留有谢玹捏出的鲜红指痕,发髻也早就在挣扎时散开,此时披头散发,满脸是泪,胸线起伏,形容狼狈。
谢玹与她相比,则是要从容许多。如若忽略衣襟上被她挠出的褶皱、还在仍在往外渗血的左手,他与平常没什么两样。
依旧是渊清玉絜、清雅绝尘的君子模样。
他不甚在意的瞥了眼自己受伤的手指,嗓音温淡,坦然认下她的啐骂:“你倒说对了。我是疯子,因你而疯的疯子。”
“你不该招惹我的,姣姣。”
“既挑起我的情念,就不要想着离开。”
容娡怒视着他波澜不惊的脸,满腹怒火好似一拳打到了棉花上,有力使不出,毫无用武之处,只会让他不痛不痒。
谢玹的性子淡漠,话也不多,诋毁也好,谩骂也罢,他一向不怎么理会。
但他噎人的本领,她很久之前便领会到了,甚至还学着他的模样去噎别人。
真真是气煞她也!
她怒不可遏的瞪视着他。
谢玹不再强迫她饮他的血,睫羽垂落,安静的垂眼看着地面,不知在想些什么。
居室里,一时唯余容娡剧烈的口耑息,大起大落的起伏回荡。
血腥气随着呼吸,翻涌着耸到她的喉头,令她的胃里一阵阵翻江倒海。
容娡不由得拧起眉头,捂着胸口,伏在榻边干呕起来。
谢玹好整以暇的看她一阵,见她的眉眼拧成一团,便坐到她身旁,拢起广袖,伸手拍着她纤瘦的脊背,为她顺气。
容娡并不领他的情。
她落得这般狼狈,还不都是拜这个疯子所赐!
饮下去的血一滴也不曾吐出来,她的狼狈不堪与他的气定神闲,对比很是鲜明。
容娡气得额角突突直跳,胃里好像烧起了一团毒辣的火,恨不得狠狠挠花他的脸!
她慢慢坐直身,胸口忽起忽伏,平复着翻江倒海的反胃感。
谢玹凝视她一阵,冰凉的手指抚上她的眼尾,细致的为她拭泪。
容娡缓慢的眨了下眼,看向他明净温雅的脸,心里慢慢浮出四个字。
衣冠禽兽。
神祇般的谢玹,本不该是这样的。
事态发展成如此境地,着实有几分是她自讨苦吃。
可她实在是气不过,涂着漂亮蔻丹的指甲蓦地伸向谢玹的脸,触及他神姿高砌的清峻面庞时,犹豫了一下,转而在他的颈项上挠了一把,抓出三道血痕。
谢玹面容无波,分明能躲开,却丝毫不闪避,捱下她这一下,只轻轻抿了抿薄唇。
片刻后,若有所思的评价道:“你倒是爪利牙尖。”
容娡懒得在他面前继续装乖顺,收回手,理也不理他。
谢玹静默一瞬,睫羽缓慢的眨动几下,不知想到什么,嗓音染上几分愉悦:“你是喜欢我的脸么,姣姣?”
容娡的手指蜷缩了下,瞪他一眼,恼道:“是又如何?难道你还能将脸皮扒下来给我不成?”
谢玹的眼眸晕开一点细碎的光,似是盈着一泓清湛的笑意。
他毫不犹豫的拿起方才划破手指的那把匕首,偏着头,作势要往脸上划去,竟当真是要划破脸皮!
容娡简直要被他吓死,赶在他伤到自己的前一瞬,连忙伸手用腕上的锁链挡开匕首,气急败坏的将匕首从他手里夺出。
见她如此,谢玹极轻的挑了挑眉:“怎么?不是喜欢吗?”
容娡没好气的丢开匕首,“你傻了不成,哪有人会喜欢血淋淋的脸皮?!”
她看向折射的冷光的匕首,一阵后怕,拾起它丢的远远的,语气生硬道:“我可不是你,觉得什么世间万物皆是化相,不会因化相而心生罅隙。你若容貌有损,我便不会喜欢,更不会对你的心生爱意。”
谢玹的眉尖微微蹙起,似是陷入沉思。
紧接着,容娡的眼眸转了转,软着嗓子道:“我还喜欢自由,你既愿意将我喜欢的东西予我,那可以放我出去么?”
谢玹回过神,似笑非笑的瞥她一眼,什么话都没说。
但他的神情表达出的,显然是不可以。
容娡泄了气,只好退而求其次:“我不逃了哥哥,至少将锁链给我解开吧。”
谢玹的薄唇微微动了动,尚未开口,门扇忽然被人叩响。
他侧目看过去:“说。”
“君上,容小娘子放出的羽觞,已经尽数拦截了。”
谢玹没什么情绪的应了一声。
听见这话,容娡目露失落。
一晃神,对上谢玹冷湛的眼眸,心虚的垂下脑袋。
“还有一事。”暗卫道,“三房的几位小娘子来访,说前几日瞧见院中的风筝,很是喜欢。属下等人不知该如何处理,只得劳烦君上前去。”
“我知道了。”谢玹略一思索,起身朝外走。
记挂着锁链还不曾解开,容娡急忙去扯他的衣袖,却因动作太大,被绷紧的锁链猛地一拽,骤然摔回榻上,摔得头晕眼花,眼冒金星。
这一下摔得不轻,她回过神后,当即呜咽着哭出声。
谢玹闻声回头,疾走几步,冷着脸将她捞起来,动作倒还算轻柔温和,细致的检查她是否伤到了自己:“摔着哪了?”
容娡伏在他肩头,小幅度地摇了摇头,哭哭啼啼地往他衣襟上抹眼泪,假模假样道:“哥哥,锁链……锁链给我解开呀。”
谢玹动作一顿。
他用指尖挑起锁链,牵出一阵清凌的碰撞声,却并无给她解开的意思,反而漠然的望向她泪盈盈的杏眼,审视她片刻,意味不明的轻笑一声,
“解开锁链,岂非是要放任你逃离我?”
他与她耳鬓厮磨,嗓音温磁轻淡,如同在说情话,“与其关心如何逃脱,姣姣,你不应该,更关心快红尘该如何解么?沾上了我的血……”
他慢慢止住话声,垂敛眉眼,睫羽下的眼眸复杂晦暗,眉宇间隐现出一种漠然的悯色。
似是在怜悯她的天真愚钝,又似是陷入某种令他顾虑的思绪。
容娡哭声一停,僵硬的看向他的脸,心猛地高高提起。
谢玹走出了内室,前去应付那些来访的娘子。
离开时,他淡声提醒过她,如若闹出什么动静,她日后便再无出声的机会。
好在,虽然谢玹口中说着冷漠的话,但到底还是为她解开了一只手的枷锁,只缚着她的一只手腕。
容娡的背后满是冷汗,浑身脱力,犹如一条缺水的鱼一般,仰面躺在榻上。
谢玹虽已离开,可她依旧能嗅到属于他的冷檀香,犹如无数根丝线一般缠绕着她的心尖。
仿佛那些被她吞下的血,顺着喉管,一路往下,丝丝缕缕,侵蚀着她的感官,在她的小腹中攒积,几乎要满溢而出。
心里的那颗种子,经由冷檀香的血液浇灌,在此刻疯长,顷刻间便枝丫便蓦地繁茂蓬盛。
药效再次发作了。
她的意识渐渐模糊,却在某一瞬间,脑海灵光一闪,明白了为何谢玹要喂给她血。
这人应是蓄意的。
蓄意让她陷入这种,被谷欠念左右的境地。
他被她引着频频失控,她自然也要尝到身不由己的滋味。
她亲手种下的因,如今结下苦果,却也理所当然的,当由她吞下。
容娡的呼吸渐渐有些不稳,她忍着药效作用下的异样,用力咬住唇,扼制住喉间破碎难堪的声响。
不知过了多久,她朦胧的视线里,多出一抹霜雪似的白。
谢玹回来了。
这人不在时还好。
他一回来,容娡嗅到馥郁的冷檀香,清晰的感觉到,药效作用下的炙热浪潮越发剧烈,如同沸腾的香膏一般,冲击着她的四肢百骸,五脏六腑都要被烧成粘稠的水。
她要融化掉了!
容娡如同从胭脂里捞出一般,原本白皙的肌肤,如今在热意的灼烧下遍布净透的薄粉。
她有些渴,不由自主的耸动着喉头,掀起沾湿的睫羽,抬起潋滟的眼眸,希冀的看向他。
她的视线有些朦胧,不太能看得清谢玹的面容。
只能模糊的看到,他如同雪松一般伫立在她面前。
但她想象的到他此时的神情。
他应是漠然的睨着她。
面容空净明淡,神情淡漠、冰冷,不染纤尘,超然物外。
仿佛回到了她饮下茶水的那日。
他也是这般,置身事外的,看着她苦苦沉浮。
提醒着她,她是如何作茧自缚。
容娡忍不住哭出声,泪水大滴大滴砸落,浸湿一大片,白皙的面颊上晕开雾似的薄红,纤细的颈项簌簌发颤。
鸦羽般的鬓发沾湿,分不清是被泪水打湿,还是被煎熬的汗水浸湿。
谢玹似乎极轻的叹了口气,而后俯身摸了摸她滚烫的脸。
他的手好凉。
容娡立即便感觉到,空乏的药效破土而出,几乎要刺穿她的血肉,思绪也在同一时间被搅成粘稠的浆糊。
她难受的哭吟出声,鼻音浓重,嫣红的唇瓣翕动着微张,偏头将他一段修长的骨节含入口中。
指腹上,横亘着谢玹为放血而划出的那道伤痕。
容娡试探着用舌尖舌忝舌氏,没有吸出血,反而激起密密麻麻的酥痒。
她抓着他的腕骨,迷蒙间感觉到,谢玹的脉搏似乎在某一瞬间变得极快,手背上淡青色的血管也骤然鼓起。
容娡被热意磨得迷糊,如同从热水里捞出一般,不住呜咽着,咬着他手指的牙齿不受控的加了几分力道,几近要将那才愈合的伤口再次咬出血来。
谢玹轻轻吸了口气,捏起她细嫩的下颌尖,收回自己的手指。
沾了点温湿的指腹搭在她的腕侧,谢玹似乎是在给她把脉。
片刻后,他松开手,略显无奈的低声道:“……先前是吓你的。很快便没事了。”
容娡却显然无心在意他说了什么。
她一把扯住他的广袖,细嫩的手指用力到指节泛白,竭力让自己混沌的思绪现出一丝清明。
她实在是不甘。
“帮我解药……”容娡的眼睫脆弱的眨了眨,眸光微闪,忍住眼泪,颤声道,“你若不愿委身于我,那便放我走,或者……或者你去找旁人来。”
旁人来解,意味着什么,他们二人皆心知肚明。
谢玹终于无法再保持淡然了。
他的脸色骤然冷沉下去,单膝压在榻沿,手臂撑在她肩侧,神色晦暗的俯视着她,喉结轻轻滑动。
“你说什么?”
他咬字清冷,嗓音轻的好似一块缥缈的素纱,却暗含薄愠。
冰凉的发丝拂过她的耳畔,清冽的冷檀香飘入她的鼻腔,容娡又想哭了。
“……我错了。”
她从善如流,哼唧两声,侧身试探着抱住谢玹的手臂,诃子上刺绣的雪白荷花,软馥丰润的花瓣,盈盈晃颤着挤压,微微战栗。
“哥哥,你来……解药。”
双膝并着他冰凉的衣料,轻轻触磨,磨出层叠的褶皱。
“不行。”谢玹鸦黑的睫羽颤了颤,幽邃的眼眸半阖,鼻息渐渐攒出一点不易察觉的低谷欠,“……别乱摸。”
见他依旧不为所动,容娡磨了磨牙,气恼的哭出声。
她的神志似乎早就被药效磋磨成一团浆糊,几近崩溃的临界,像是浑然不觉自己会激怒他一般,口无遮拦的哭骂道:“谢玹你个卑鄙无耻的伪君子!疯子!关着我做什么!放我出去!你到底给不给我解药?你若不愿,自有大把的人排着队等着为我解!我去找旁人来解——”
后面的话没有说出口。
谢玹提起锁链,将她的双手牢牢压在头顶。
“旁人,你想找谁?我在此,你还想要谁?”他的眼白一点点渗出血丝,修长的手攥住她的足腕,折起她纤细的腿,“只属于我,不好么?”
谢玹微凉的指尖掠过她的肌肤,掀起的凉风,似乎缓解了一点汹涌的药性。
可是不够,
远远不够。
反而想要的更多。
“不好!”半晌,容娡呜咽着哭骂出声,却忍不住揪紧他的衣襟,悄悄朝他凑近,花瓣似的唇瓣,有一下没一下的啄吻他的薄唇、下颌。
泪珠滑落,水声潺潺。
谢玹抽回沾满水渍的手,听到她的回答,眼白中的血丝越发密集,宛若裂开的冰面般一寸寸扩大。
“你想让谁来,嗯?”
他极轻的笑了一声,染着湿意的清俊眉眼,扫了一眼泛着水光的指尖,眉梢挑起一个锋锐的弧度,“你是因我才如此,姣姣。”
药效似乎有所消减。
容娡咬着唇,恼的抬脚蹬他:“你管我想着谁!你既不愿,那……那随便谁人都可以!”
不知碰到何处,脚尖似乎受阻。
轻微的嘶气声传入耳中。
容娡滞了下,察觉到什么,心尖倏地一颤。
旋即小腿便被拽到一旁。
谢玹摁着她,额头抵着她的眉心,气息沉而不稳。
他的眼眸似一泓湿润的幽泉,眉骨锋锐清峻,整个人恍若暗夜之中的俊美妖邪:“随便谁人都能解药?姣姣,你当真是……”
他没有继续说下去,反而肆意的轻笑一声。
蓦地倾身顶压——
锁链哗啦一声,发出碰撞的声响。
容娡正在胡乱踢蹭的足,倏地僵住了。
她的第一反应是空白。
像是一条上了钩、在岸边暴晒而干涸的鱼一般,被人攫取呼吸,脑中嗡嗡作响,一动不能动。
她张开唇,想要说些什么,又不知为何发不出声音。
最初的窒息过去后,药效却更为难捱,令她的脊背如同一张拉满的弓弦一样紧绷。
弓弦之上,那只执笔抚琴的手,此刻却并未在做什么高雅之事。
恍惚间,她这条鱼好像横在了砧板上,被锐器死死钉住,毫无挣脱的可能。
鱼腹被人用钝刀剖开,将她劈成两半,刀锋滑过时,攒出极致的涨痛——
哭吟终于脱口而出。
容娡还未亲眼见过玉璋。
身体便先她一步感受到了。

容娡的瞳仁在微微轻缩, 纤长的睫羽簌簌扑颤,绯色的眼尾残存着晶莹的泪珠。
她仿佛仍未从方才——那个未曾谋面的玉璋带给她的,那种陌生的、巨大的震撼中回过神来, 神情恍惚而失神,白皙的面庞却也因此显得柔软乖顺, 像祭坛上温驯的绵羊, 被强悍有力的长矛高高挑起, 牢牢钉着, 如同被施了定身术一般动弹不得。
只能无助地将自己蜷缩起来。
而谢玹微微抿着薄唇, 克制着某种情绪, 同样是一动不能动。
他不再是如指诸掌、无所不能的神明了。
事态再次因为容娡, 脱离了他原本的掌控。
但是这一次,谢玹的心里反而滋生出了一种奇异的满足感。
从未有过的体验。
他不知该怎么来具象地表述这种感觉。
似乎是,想要将她融进血肉里,拂去她眼尾的泪珠,怜悯的吻她的额头。
但又似乎,更想攥住她的双手,不顾一切地, 让自己深深烙入她的神识深处, 完全将她掌控, 让她的每一滴泪都为他而流。
彻底的,令她完完全全属于他。
清醒着沉沦, 狠戾又放肆。
像是渴到极点时、不管不顾要饮下鸩酒的疯子。
陌生而奇异, 攒积着极致的渴求与谷欠望。
令他抛却清规戒律, 忘却君子端方, 如同世间无数俗人一样,甘愿投身于曾经漠然置之的孽海情天, 沉溺于她所带来的、从所未有的欢愉。
谢玹阖了阖眼,雪净明淡的面容,覆上一层薄薄的蛊色,好似浸了一层如醉如梦的美酒,沁出清魅绝艳的情动。
俊美又危险。
额角与颈侧的经络也在紧紧绷涨。
仿佛此时此刻,全身的血液都沸腾起来,推搡、鼓涨着往一处涌流,紧绷的拥挤感,挤压着他脑中的弦。
——但谢玹,当了二十余年的正人君子,终究还是能保持自持克制,尚且足以压制妄念,保持几分清醒的神智。
容娡在药效的发作下,蜷缩着颤抖,唇齿间溢出一点似哭非哭的轻吟。
她如同才从温水里捞出一般,鸦羽色的鬓发湿透,如同几笔湿墨勾在细嫩的脸侧。
谢玹抬起手,挑开勾在她唇角的那缕发,修长的手指尖泛着清透的粉色。
容娡的眼睫在不自然的颤动着。
在他的指腹触及她的一霎,她便本能的、抗拒的,想要闪躲,躲开那种庞大的危险。
但她只是轻微而艰难的动了动,便引来两道同时的吸气声,如同在忍耐着某种挤压的痛。
容娡的眼尾有新的泪珠滑落。
她意识不清的嘶着气,哆嗦着胡言乱语:“你……你别动。”
事实上,谢玹根本没有动。
他撑身凝望着她,眸色幽邃,鼻息沉乱潮热,开口时低磁的嗓音带着点口耑息,说出的话语内容却是:
“姣姣,你还记得曾问过我的‘血河之役’么?”
吐字很慢,却无端蛊的人心尖发颤。
闻言,容娡找回了一点因玉璋而四散的魂魄。她咬着唇,睁着湿漉漉的杏眼,略带不解的看向他。
此情此景之下,容娡如何能有心思同他讨论这些。
不适的饱月长感令她额角突突直跳,她抽泣着随口敷衍了一下。
下意识想要合拢自己——像一只柔软的蚌合拢蚌壳那样。
却因强悍的阻碍而并不能如愿。
她滞了下,恼怒的瞪视始作俑者。
谢玹坦然的迎视她的怒气。
他气息不稳,面色倒还算温雅平静。因他垂着眼帘,于是容娡能清晰的望见,他眼尾那颗小小的痣——甚至因此而显出几分淡漠的悯色。
痣的周围,似乎泛着点朦胧的红意。
光线有些晦暗,她看不太清。
谢玹了然的轻轻颔首,薄唇微抿,继续方才那个严肃正经的话题。
“十七年前,三月初三,上巳——容娡!别……夹,”他突然极轻的嘶了口气,额角青筋暴涨,攥住她的腕骨,片刻后,慢慢松开手,喉结滑了滑,缓声道,“上巳节,屠杀起。”
容娡难捱药效,哭哭啼啼,抓着他的手背抹眼泪,努力将思绪凝聚在他的言语中——而不是他这个人上。
她吸吸鼻子,鼻音浓重道:“上巳节……然后呢?”
谢玹垂着眼帘,有一阵没有说话,似乎是陷入了某种沉思。
容娡望见他清峻眉梢上沾着细密的汗珠。
她抿抿唇,抬起发颤的手,细致地将那些汗珠拂去。
片刻后,谢玹缓慢的眨了下眼,沉声道:“边防尽破,匈奴的一支军队南下,夜袭洛阳,铁骑踏破宫墙,宫中总计六千九百一十二人,无一生还。尸骨遍地,腥臭漫天,血肉堵塞河道,数日不曾清澈,故称之为‘血河’。”
他面不改色的说着,竟还分出一丝心神,抚琴作画一般挑拨着她,如同他从前每一次,清心静气的做这种高雅之事一般,轻柔缓慢地动作。
他太熟悉如何能触动容娡了。
稠润的潺潺声越发明晰。
容娡咬着唇,屏息凝神——
听着自己剧烈的心跳,不由自主的想,十七年前,谢玹尚且年幼,应当不该记得如此清楚。
然而为何会对此如此熟知?
仅仅只是因为学识渊博么?
他口中所述的惨状,在她的脑海中渐渐展开画面,神思恍惚间,似乎置身于尸山血海间,亲眼看见了血色的河水。
尚不及她深思出结论。
下一瞬——
微张的唇瓣倏而被含堵,肩头亦在同一刻被攥住。
容娡混沌的思绪里,隐约窥觉到一丝毁灭般的危险。
然而她被死死的钉着,根本避无可避。
紧接着一股锐不可当的庞大力量袭来,势如破竹的深入,她脑中兵刃交加的惨状画面顷刻间被顶撞的破碎。
却仍要肆无忌惮的刺入最深处,要将一切摧毁。
躯壳似乎都要被这力量撞飞出去——
又被谢玹修长有力的手摁着扯回。
史书中的文字,在他徐缓温和的讲述中,逐渐有了具象化的实质。
却又在眨眼间天翻地覆,楼阁倒塌,骤然毁灭。
少女绷紧如弓的脊背,终于重重垂落下来。
史书染血,如泣如诉。
她似乎听到了几近崩溃的哭吟,酸涩的眼泪夺眶而出。
“姣姣。”谢玹的嗓音低而柔,指腹拭去她的眼泪,缓慢而深刻的动作, “看我,看着我。”
“——我是谁?”
这种与他极其不符的、温柔款款的,如同在诉说的情话一般的语气,反而如同冰面下隐藏的深渊一般,流淌着极致的疯狂。
容娡睁大双眼,大口大口的吐息着,胸线剧烈起伏,思绪恍惚还停滞在前一刻的凄惨历史中。
链条哗哗作响,眼前与脑海里的画面,皆被烙撞出深刻的痕迹,紧接着如同破裂的冰面般倏地向四面扩散开,水流汹涌而出,水下的浪潮以一种摧枯拉朽之势,一波一波拍打着她的思绪。
“云玠……哥哥。”
思绪混沌,现实与幻想交织,她失神的望向他。
颤抖着、像是害怕失去他一般,哭腔着唤,
“谢玹——”
最后一个字才发出一个短促的音节,唇瓣仍张合着,尾音尚未落地,却没由来的骤然止了声,好似药效忽然发作,指尖痉|挛着。
如同一尾缺水的鱼一般,有那么一瞬间,无法发出任何声音。
“……”
以为这样唤他之后,会引来神明慈悯的垂怜。
却不曾想,引来的是更为暴戾疯狂的妖异。
浪潮的力量变本加厉,冲击着她脑海中最脆弱的深处。
容娡鼻息剧烈而破碎。
谢玹的气息同样不稳。
他清峻的眉眼勾挑出锋锐而潮润的弧度,昳丽的眼眸,如同两团沾湿的浓墨,直勾勾的凝视着她。
胸腔中横冲直撞的怒火与冷妒,渐渐平复,趋于消散了。
缠连的冰凉发丝,逐渐沾染上潮热的温度。
容娡如同置身于汹涌的汪洋,在浪潮的冲撞与吞没里,只得死死抱住他这根浮木,染着漂亮蔻丹的指甲,毫不客气地挠出几道血痕。
意识沉浮间,春雨忽至。
淅淅沥沥,潺潺溶溶。
雨势渐急,狂风卷起细雨,一下又一下,敲打着半掩的窗牗。
雨水冲刷瓦片,雨滴在屋檐下凝聚成一缕缕绵延的水线,被风一吹,浇在檐下娇嫩的海棠花蕊之上,花瓣间,渐渐盈满了晶莹剔透的水珠。
风雨飘摇,容娡诃子上的粉白菡萏,亦在盈盈晃颤。
粉端的荷花,被潮热的雨丝一润,晕开云雾似的薄红,似是承受不住。
却也逐渐体会到新生的、萌发的欢愉。
那些残存在容娡想象之中的,血流如海、尸积如山的历史残卷,似乎在雨水的冲刷下,血色渐渐减淡,变得空白。
脑中白茫茫的空白之际。
容娡感觉到似乎有温热的手,挑开她被按在头顶的、蜷缩的手指,用力同她十指相扣。
她的发梢如同淋过雨一般湿哒哒的垂散,指尖还在不自然的颤抖,像是才经过兵刃交接的争斗。
又好似,奏过乐的琴弦的余颤。
——只不过要比那明晰的多。
微蹙的眉心,似乎落下一个轻若羽毛的吻。
容娡的呼吸尚未平复。
她也听到,谢玹的呼吸,并不似以往那般沉稳。
与此同时,她还感受到,他温热的指腹划过她的颈侧,搭在她的心脏之上。
他像是在聆听她的心跳。
容娡平复着呼吸,逐渐在空白的脑海中找回一丝清明的思绪,若有所感的看向他。
谢玹亦在凝视着她,薄唇嫣红,眉眼低垂,眸色翻涌,眼尾的那颗小痣汗湿。
单看他的神情,恍惚间,似乎仍是那个悲悯众生、无欲无求的,圣坛上的神祇。
然而,容娡听到,他用气息不稳的、近乎呢喃的气声道。
“听。”
“你的心,因我而这般跳动。”
“你是我的,姣姣。”

黄昏时的那场春雨, 悠悠停歇,檐下尚残留几分淅淅沥沥的潮意。
窗牗半开, 烛火摇漾的居室内, 飘摇着暖融浓郁的冷檀香, 空气里满是潮热而黏连的气息。
垂落的青玉色帷帐, 在不久之前, 被整齐地束好, 以便帐中能有更多明亮的光线, 更方便帐中人视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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