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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月雪时/云鬟湿by南川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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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娡维持着面上的笑,忽地想起一桩事,如今她身边无侍女,梳妆多有不便,便有些不好意思地柔声开口,请医师打一盆水来,容她稍微整理仪容。
医师没有拒绝她这小小的请求,依言照做。
端来水后,容娡用没受伤的那只手拿着帕子,动作小心地蘸了些水,草草地擦了擦脸庞,温声向医师道谢。
待医师离开,容娡瞥见谢玹的长衫,心口仍有些堵得慌,索性将那长衫叠好放在一旁。
枯坐一阵,她有些无所事事,只好又躺下,静静思索她当如何应付谢玹这个人。
睡意渐来时,她忽地听到一阵极轻的脚步声,有人轻缓地走进居室。
冷檀香幽幽缭绕,香气很快将室内盈满,比她身侧那件长衫上沾染的薄香要馥郁的多。
知是谢玹来,容娡清醒了几分。
她听见静昙用气声问:“容娘子这是还睡着?”
谢玹没应声,过了好一阵,试探着淡声道:“容娘子?”
容娡想了想,计上心来,故作迷蒙地从嗓间呜哼出一声,轻阖的眼皮下眼珠动了动,慢慢睁开眼。
谢玹见她似是要起身,但有些不好借力,便上前一步,虚虚扶了她一把。
哪知容娡坐起身后,神情仍有几分不清醒,扯着他的衣袖不放,看清他的脸后,甚至还得寸进尺地抱住他的手臂,将脸庞贴到他的衣袖上,十分依赖亲昵地用白嫩的脸颊在他身上拱了拱。
——像觅食的乳猫似的。
谢玹脑中没由来地浮现出这个想法。
与此同时,绵软的、与男子身躯十分不同的柔和触感清晰地钻入他的脑海。犹如一团融化的软玉,盈盈软润,触感颇为奇异。
谢玹浑身一僵,几乎下意识地要将她甩开。
但容娡此刻似是没睡醒,又有伤在身——这伤还是因他而起,无论她此刻是否故意而为,谢玹心中始终都有一杆道德的秤杆制衡着他,约束着他待她的态度与举止。
他抿着唇,忍下想将她推开的冲动,温和又清冷地点她的名:“容娡。”
扑到他身上时,容娡披散的柔顺发丝顺着她的动作荡漾,伴随着缥缈的甜香,犹如万千张蛛网般层叠缠绕在他衣袖上,浸透冷檀香。
她低头抱着他,感觉到他身形微僵、颇有些不自在,简直要在心中大笑出声。
故意停顿一阵,她压下唇角蠢蠢欲动的笑意,慢慢抬起头,露出一双睡意朦胧的眼,娇声讷讷道:“……怎么了呀?”
谢玹薄唇紧抿,神情平静,没说话,清沉的目光扫过她攀在他身上的双手。
容娡这才作出一番恍然大悟的模样,纤长的睫羽颤了颤,颇为无措地松开手,咬着嘴唇,慢慢垂下头。
谢玹瞥她一眼,慢条斯理地抚了抚衣袖。
他观她神情,见不似作伪,便并不欲同她一个没睡醒的人计较。
倒是提着食盒的静昙,在一旁看得有些目瞪口呆。
这这这这这……!!!
他竟不得知,容娡与主上何时亲密到这般程度了!
主上不仅允她近身,竟还容忍她抱着他撒娇!
谢玹将衣衫整理好,见容娡仍低垂着头,双手紧紧攥着搭在榻上的衣角,指尖似乎还在发颤,一副颇为过意不去的模样。
他打量她一阵,一时竟有些无法分辨,她方才出乎意料地抱住他,究竟是有意而为还是无心为之。
便垂下眼帘,无声在心中叹息一声:“要用膳吗?”
容娡咬唇默了半晌,没吱声,只轻轻点头。
见她点头,谢玹清沉的视线便在她身周扫了一圈,思索如何才能方便右手不便的她用膳。
眼下并无婢女,静昙作为一个男子,向来舞刀弄枪、粗手粗脚,服侍她显然不合适;
但谢玹屈尊降贵地亲自喂她,更是不合规矩。
谢玹扫视一圈,忽地瞥见容娡的枕边,放着叠的整整齐齐的他的那件外衫。
他看得清楚,自他来到后,容娡便没有动过那衣衫,这会儿更是安静地坐着,不曾有过旁的动作。
这外衫,显然是先前便叠放好的。
谢玹望着那外衫,嗅到身上幽幽萦绕着的属于她的甜香气,眼底晕开一片冷意。
——这个狡黠的女子。
她分明早先便醒来了。

第13章 审视
菱花窗支开一道小缝,晨风抚动檐铃,丁啷铃响自窗牗谁渗入居室,衬得无人说话的房中格外静谧。
容娡在低头忍笑。
方才她出人意料的抱住谢玹的手臂,其实带有试探他的意思。
那一抱之后,她大致试出谢玹对她的纵容——无论这份纵容是因为他的涵养,还是因为她为他挡下一剑,皆对容娡接近他的计策有益。
她其实对此有所预料,而他行事也果真如她所料般,虽看似清冷疏离,但实则温吞有礼。
容娡要的就是他这副高洁的圣人品貌。
假以时日,她定会利用谢玹待她的这份温吞与纵容,引得他动摇。
哪怕他是不问红尘的圣人。
只要他有半分动摇。
她容娡便会设法以这半分,令他的动摇如滚雪球般扩大成三分、五分、七分。
容娡觉得,她好像有些能摸清谢玹的心中所想了——就算暂时摸不透,也对他的品性大致有个粗略的认知。
且她抱紧谢玹时,还察觉到他的意外与不自在,如何能不愉快。
想着想着,容娡的唇角不禁微弯。她赶忙紧紧攥住裙角,压下唇角上挑的弧度,忍的指尖发颤。
好不容易将笑意压住,容娡忽地意识到,问过她要不要用膳后,谢玹便没了动静。
她有些疑惑,慢慢抬起头,视线恰好对上谢玹那双淡无情绪的眼。只是这双琥珀般的眼眸中,此时似隐有冰冷的戏谑。
容娡心中一咯噔,不禁慌乱的眨眨眼,以为自己的心中所想被他看穿。
然待她再细看时,谢玹的眼中依旧一片漠然,如深潭无澜,仿佛方才那一瞬的眼神只是她的错觉。
容娡没由来地心慌,再三确认他的眼神不曾变过、方才是她看错后,定了定心神,面上浮现出一种恰如其分的懵懂神情,有些茫然细声问:“怎么了?”
谢玹似笑非笑地瞥她一眼,没说话。
许是容娡心中揣着盘算,有些心虚,此时谢玹的任何神情落入她眼中皆颇为古怪。她蜷着手指,压下心头的不适,看向谢玹身后,岔开话题:“静昙公子手里提着的是早膳吗?”
静昙正思绪纷乱地瞧着这两人,猝不及防被点到名,手一抖,忙上前一步道:“对。”
他一上前,谢玹便退让至一旁。
这人不知从何处翻出一本经书,颇为悠闲地捧起书看,画中人似的坐着,分毫没有要帮忙的意思。
容娡咬着唇,看他一阵,收回视线。
见静昙打开食盒后,有些无从下手的模样,她便主动开口,温声道:“我自己来就好。”
食盒中放着馅饼和一一盅热汤,不像是寺院中提供的简膳。容娡扫了一眼,没什么胃口,便让静昙盛了一碗汤。
热气腾腾的汤到手,浓郁的香气勾起容娡的食欲,她这才想起自己许久不曾用过膳,此时早已饥肠辘辘。
容娡的右手带伤,左手不大好使用汤匙。想了想,她尽量保持端庄的仪态,端起碗吹了吹热气,小口小口啜饮。
静昙见她似是喜欢这汤,便在一旁道:“这汤还算合容娘子胃口吧?”
汤有些烫,容娡方才只抿了几小口,但尝出味道的确鲜美,便点点头。
静昙笑眯眯道:“汤是主上带来的贴身膳夫做的,加了些时令的鲜味。容娘子若是喜欢,赶明儿请示主上,再命膳夫去煲。”
容娡有些心乱,敷衍地温柔一笑。
她再次端起碗,眼角余光不经意瞥见一方雪白,下意识地偏头看了一眼。
随即,便望见谢玹的那件被她叠放好的外衫。
她忽地想起一桩事,脑中“嗡”的一声,险些摔了碗。
她自以为做的滴水不漏,偏偏忘了这件叠好的外衫!
怪不得她方才总觉得谢玹神情不对劲,想来应是他看出她早就醒了。
容娡的思绪散成一团乱麻,心乱不已。
好巧不巧,谢玹偏偏在此时放下书。书脊与桌面碰撞,“咚”的一声轻响,重重敲在容娡心尖上。
容娡回过神,察觉到谢玹的视线似有若无地飘过来,忙端起碗假装饮汤,强作镇定。
实则她脑中纷乱一片,心惊不已地思索着该如何圆谎。
她走了神,没注意到手中汤碗倾斜,热汤洒到她的手上,烫的她一缩,下意识地用右手端碗——
这一动作幅度颇大,牵动肩上的伤,容娡倒吸一口气,眼中顷刻便冒出泪花:“……啊,疼!”
她泪眼婆娑,疼的发懵,感觉有人走上前,端走她手中的碗,走动时带起一阵冷檀香的轻风。
那汤不算太热,但容娡娇嫩雪白的左手上被烫的泛起一大片绯红。
感觉到有冰凉的丝帕覆在手背上,她呜哼一声,手指抓了抓他的衣袖。
默了默,谢玹容忍了她的小动作,轻声问:“扯到伤口了?”
容娡委屈巴巴的点头。
静昙闻言,大步奔出居室,应是去寻医师了。
谢玹垂着眼,小心翼翼地用沾了凉水的丝帕擦拭迸溅到她手上的汤汁。
容娡觑着他的脸色,见他面庞冷白,神情安静专注,心无旁骛,像是只为了完成什么任务一般,心里越发委屈,眼泪如断了线的珠子般顺着脸庞往下砸,大滴大滴落到谢玹的衣袖上。
泪水渗透衣料,谢玹察觉到湿意,面无表情地盯着看了好一阵,终是轻叹一声,换了张干净的帕子为她拭泪。
容娡无声无息地哭个不停,眼尾哭的泛红,脸庞像是枝头熟透的蜜桃,轻轻一碰便会滴出汁水来,分外惹人垂怜。
谢玹不为所动,捏着帕子,没什么情绪地问:“很疼?”
容娡呜咽着点头,抓着他的手擦眼泪。
谢玹没动,任由她抓住。
满室静谧,唯有容娡细微的抽泣声,一声一声,拨着人脑海中的弦。
不多时,静昙匆匆返回,脚步略显慌乱:“主上,医师不在,下山买药草去了。”
闻言,容娡哭的一抖,抓住谢玹的手指,哭腔道:“呜……疼,谢玹,好疼……”
他的手指修长,骨节分明,颇有冷硬的骨感,她的手只能攥住他的三根手指。
容娡的手指触碰到他的微凉的指缝,带起一点奇异的痒意。
谢玹一顿,不动声色地拿开她的手,沉吟一阵,缓声吩咐道:“我房中有些止痛丸,在书案旁左侧从上往下第三个抽屉中,你去拿来。”
静昙应是,很快去而复返。
谢玹倒出一粒止痛丸,端着水,喂容娡服下。
那止痛丸有指肚大小,黢黑一团,难以下咽。谢玹用汤匙将它切成两块,但容娡的嗓子眼颇细,还是险些被噎住,咳呛不已,喝入口中的水呛出一些,水光粼粼的沾在红唇上,面颊也因为咳嗽泛开一大片不正常的潮|红。
她咽下药丸后,谢玹便极快地松了手。
他搁下碗,看着她,淡声问:“伤口还疼?”
容娡喉间发苦,闻言简直要被他问笑。她才服下药,如何立即见效?
她抬起眼,却见这人神情认真,是当真在关切她,便将喉间蠢蠢欲动的话压下,神情委屈,默默点了点头。
谢玹沉吟一阵,从榻旁的橱柜里翻出一个蒲团,跪坐在榻旁,口中念念有词。
容娡一怔,愣了一会儿,才听出他是在诵经。
谢玹的声线温和又冷淡,眉眼轻阖,神情悲悯:“生死之中,实有乐受,菩萨摩诃萨以苦乐性不相舍离,是故说言一切皆苦……”
他清沉的嗓音回荡在居室中,一句接着一句,一声接着一声,谓众生皆苦,道我佛慈悲。
但容娡不懂佛经,对经文也不感兴趣。
她大致能听明白几句,无外乎是让人逆来顺受、忍受苦痛,听从神谕,等待来世的福报际遇。但容娡觉得,人应活在当世,不应该顺从的接受以任何形势施加的苦痛。
抽噎着听了一阵,她脑中乱成浆糊,额角突突急跳。
忍了忍,她吸了吸鼻子,鼻音浓重地叫停:“别念了,别念了,谢玹,我不喜欢听这个,换些别的念吧。”
谢玹止声,睁眼看她,目若琥珀,面如潭水,淡无情绪。
心底却不合时宜地浮现出一个念头。
——她又撒娇。
谢玹抿了抿唇,压下心念,面无表情的问:“你想听什么?”
容娡眉眼弯弯,泪光倏地消散在眼底:“话本子!”
许是觉得不妥,她小心翼翼地轻声补了一句:“可以嘛?可以嘛谢公子?”
话本子……此物一向被谢氏列为杂书,不在品读之列。
谢玹自识字起读的便是经书典籍、诸子百家,不曾读过什么话本子。
迎着容娡殷切的盈盈目光,他略一沉吟,轻轻点头肯允。
顿了顿,他看向静昙。
静昙的视线正在他二人间来回逡巡,察觉到谢玹看向自己,他浑身一激灵,脊背挺得笔直:“属下立即去买!”
静昙离开后,谢玹与容娡双双陷入沉默。
谢玹不出声,是因本就话少,他习惯沉默不语,跪坐着闭目养神。
容娡没说话,则是因为止痛丸的药效渐渐发作,困倦慢慢袭入她的脑中。
容娡打了个哈欠,觉得屋中有些沉闷,嘀嘀咕咕地开口:“如今正是吃螃蟹的时令,这时的螃蟹味道最好,肥嫩可口,以往在家中时,每到这个时节,往往有许多螃蟹可以吃。”
她说了一阵螃蟹,觑着他的脸色,转而又道:“螃蟹肉少了些,要说还是鳜鱼更肥美些。我幼时顽劣,府中庖丁买来活鳜鱼,我见那东西长得奇异,便用手指逗它玩,结果被它咬伤了手,还被母亲训斥了一顿。当然没多久那条鳜鱼便被烹熟,入了我的腹中。”
她举着自己的手,对着光瞧了一阵,唤谢玹:“你看,鳜鱼咬的就是我这根手指。”
谢玹睁开眼,清凌凌目光扫过她白嫩如葱的右手食指。
容娡“啊”了一声:“年岁太久,咬痕已经瞧不出来了。”
谢玹收回视线,阖上眼。
他虽不声不响,但容娡方才试探出他在听她讲,便又咕哝着说了一些话。
谢玹一向喜安静不喜聒噪,以往有人在他耳边琐碎地说个不停,他早便闭目塞耳、原地参禅了。
但容娡轻软的、带着点鼻音的嗓音一句接一句的传入他的耳中,倒也不算太吵。
他沉默地听她讲了一会儿话,听到她又打了个哈欠。
谢玹的目光扫过她困出泪花的一双眼:“伤口还疼吗?”
容娡蹙眉感受一阵:“嗯……没那么疼了。”
谢玹点点头:“既如此,便睡吧。”
然,他话语落下后,容娡却久久未动,也不再说话,安静又乖顺地垂头坐着。
谢玹等待一阵,目露疑惑,站起身走到她身旁,以为她困得坐着入睡。
离得近了,他才看见,容娡的身躯在轻轻颤抖。她柔顺如绸缎的发滑落肩头,发尾轻颤,扑簌如秋风中的美丽蝴蝶。
他目光一顿,望见她紧紧咬着唇,腮边垂着一滴晶莹的泪。那滴泪欲坠不坠,反射出盈盈的光泽,犹如玉珠。
容娡的哭声一向很小,大多时候是轻泣哽咽,如今她压抑着,更是悄然无声。
但居室中很安静,于是容娡轻泣声便分外明显。细微的哭声犹如悬在心头的一撮柔软的羽毛,随着她的啜泣,摇曳轻晃,有一下没一下地拨弄着人的心弦。
谢玹的心被她的哭声拨弄出几分奇怪的不适。
他分明能游刃有余地掌控着一切,却掌握不了她的泪。
他看着她,无法分辨她因何而哭。有那么一瞬间,心底浮现出一丝荒诞的无所适从。
只一瞬便平复。
容娡柔柔弱弱地哭了一阵,抬起梨花带雨的一张小脸,啜泣着问他:“待我睡下,你是不是就要离开了?”
说这话时,她眼尾恰好滑落一滴泪,泪珠顺着细腻的脸庞滑入脖领中,楚楚可怜。
谢玹平静又漠然地望着她,没什么情绪地回答:“是。”
他清沉的目光望着她闪着盈盈泪花的泪眼,似是一柄无形的冰剑,刺穿她的伪装,岑寂如霜,径直望入她的眼底。
容娡仰头与他对视,衣领中露出的一截雪白颈项,脆弱如花枝。
谢玹居高临下的审视她,目含冷漠的悲悯,像是神明在俯视着不懂事的信徒。
静默一阵,他漠然而冰冷的开口:“容娡,你究竟想要做什么?”

第14章 热症
谢玹的语气还算温和,但话音一出,居室中的气温便骤然降低,好似在他发问的瞬间落了一场大雪,五感所及皆陷入苍冷荒芜的雪层中。就连居室外的檐铃,也在刹那间变得悄无声息,像是被冰封砌。
岑寂中,容娡的心像被一双冰冷的大手猛地攥了一下,心跳漏了一拍。
温吞的压迫感扑面而来,她的耳中嗡颤不已,迎着他冷漠的视线,以为自己的心思被看透地彻彻底底,一时做不出任何反应,红唇失神地翕动。
旋即她用力掐了把手心,极快地平复心绪,假装听不懂他的话,压着几乎要跳出胸腔的心跳,睫羽一眨,眸中情绪调整成恰到好处的懵懂,怯声道:“我……只想让你留下。”
言罢,她眼中浮动出更多的泪花。
谢玹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她,“只是想让我留下?”
容娡有些难为情地咬着唇,声若蚊讷:“……嗯。”
“我其实不大困。”略一思索,她觑着他的脸色,小心翼翼地试探着、尽量不露痕迹地道,“辰时医师来过,我醒了一阵,换完药后便又睡下了,因而并不怎么困。我……我不想让你离开。”
她声音越说越小,声线中含着软糯的鼻音,面颊微微泛红,恰到好处的透出点因少女心事被说破的羞涩。这番说辞配上这副模样,真假半掺,任由谁人在此,皆难以看出她是否是在伪装。
谢玹突然问她究竟想要什么,这话来得蹊跷。容娡想到那件叠好的外衫,猜测他可能因此心生疑虑,便主动提及辰时发生之事。
她虽只说自己醒来过,但实则是在隐晦地为外衫为何叠好铺垫缘由——并且尽量让这番话看起来不像是因心虚而辩解。
她的目的在于让他明白,她之前没说实情,并不是想谋求什么,只是少女心事作祟,想同他亲近罢了。
人人皆道谢玹算无遗策,容娡知晓他不好糊弄,自己的谎言迟早会被看穿。故而她将真话假话混为一谈,真真假假,难以分辨。就算谢玹派人去调查辰时之事,也不会查出错处来。
这是她在短时间内能想到的最优解了。
谢玹沉默地望着她,若有所思。
容娡摸不清他的想法,本就心中没底,偏偏在此时不受控制地打了个哈欠。她忍了一下,没忍住,连忙抬手遮唇,做出一副不能失了仪态的温淑模样,面颊上绯红更浓。
实则暗自气得咬牙。
她才说自己不困,怎么就偏偏不争气的打起了哈欠!
这不是让她的谎言无从遁形吗!
容娡心中越发没底,不敢同他对视,微微垂下眼帘,用长睫掩住眸中情绪。
谢玹始终没说话,安静地望着她。
半晌,在容娡心神不宁之际,他移开视线:“止痛丸中有一些助眠的草药。”
容娡愣了一下,感觉周身无形的压迫感潮水般褪去。
她飞快地瞥了一眼他雪白的面容,见他神情平和,一颗悬着的心终于落了地,恍然大悟地“喔”了一声。
她哈欠连天,见他没追问,得寸进尺地软声道:“你是不是不走啦?”
谢玹没看她,也没说是与不是,重新跪坐到蒲团上,闭目养神。
容娡心中窃笑,忍着困意,目光追随着他,娇声道:“你真不走啦?你若是不走,我会很欢喜的!”
谢玹没有回答。沉默一阵,忽地睁开眼,瞥了一眼她绯红的面颊,没头没脑的说了句:“你不该帮我挡剑的。”
不该令事情一步步悄然脱离他的掌控。
他这话说的很轻声,如同在自言自语,容娡打了个哈欠,听得迷蒙,恍恍惚惚地问:“啊,你说什么?”
谢玹阖上眼眸,没多解释,只说:“睡吧。”
谢玹的声音好似有什么安抚人心的奇特能力,话音落下后,没多久容娡便陷入睡梦中。
居室中满是容娡身上那阵酒酿似的甜香,气味随着她清浅的呼吸幽幽萦漾,如影随形地钻入人的嗅觉。
谢玹心平气和地静坐一阵,嗅着那阵甜香气,忽然没由来地想起先前容娡抱住他手臂时,相触的衣料之下摩挲出的柔软、陌生又奇异的触感。
与此同时,容娡的面庞与甜软的嗓音无比清晰的浮现在他的脑海中,无论他如何摒弃也挥之不去。
这种似曾相识的、无法掌控心绪的感觉卷土重来,令谢玹浑身不自在。
他紧紧抿着唇,莫名有些心浮气躁,倏地站起身。
然而思绪却越发不受他的控制。
他想起容娡温软的嗓音,如同柔软的藤蔓,勾着他的肩,攀上他的耳:“我只是不想你离开……”
谢玹用力阖了阖眼。
再睁眼时,他的眼底恢复漠然的清澈。
他看也未看容娡一眼,大步走出她的居室。
离开容娡所在的居室后,谢玹步履未停,一路走到大雄宝殿,前去参禅。
响尾蛇教的刺客来过后,宝殿极快地被工匠修缮,短短一日,已看不出被破坏的痕迹。
无论是佛像还是旁的什么,依旧是一派清冷而慈悲的模样,像是不曾有过分毫改变。
谢玹在此处潜心参禅,待了许久,从晌午直至日暮四合。
直到凌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搅乱殿中岑冷的寂静。
谢玹睁眼看向来人。
静昙提着一捆话本,步履匆匆地走近他跟前:“主上。”
“何事?”
静昙沉声道:“容娘子伤势不大好。”
——刻意避开的人,偏偏又被提及。
谢玹一顿,目光扫向他,眸中隐有威压,语气温冷:“静昙。她身子抱恙,你应当去请医师。我并不会医人,寻我无济于事。”
静昙只觉得头顶一沉,忙肃声道:“是。”
谢玹阖上眼,面如冷冰,似是对容娡漠不关心。
静昙觑着他的脸色,提着手中的话本,有些于心不忍,面露为难。
沉默半晌。
谢玹淡声问:“你为何还不去请医师?”
静昙:“已经请到了。”
谢玹没再多过问。
殿中再次陷入沉默。
不多时,又有一阵脚步声靠近。
静昙与谢玹同时看向来人。
来者是个女比丘,走进殿中时,先是念了句阿弥陀佛,然后才道:“华医师托我前来寻贵主。”
谢玹神情莫辨,看向静昙,静昙走过去同女比丘交谈几句,折返回来:“主上……医师说容娘子不知为何患了热症,想问一问今日容娘子吃的那丸药中有何种成分。”
谢玹若有所思:“你来寻我,也是因受医师所托?”
静昙点头。
主上参禅时不允人近身,是一直以来的规矩,近来这规矩却频频被打破,今日静昙更是亲自坏了这规矩。他清楚自己办事不妥,颇为羞愧地低下头。
谢玹垂着眼,拨弄着手上的菩提串,一颗一颗地数着。
数尽一串后,他站起身,抚平跪坐时衣襟上的褶皱,没什么情绪地道:“走吧。”
静昙愣了一下,跟上他的脚步。
风中隐约飘过一声极轻的叹息,暮光下的檐铃一响,叹息声忽地消弭。
快的仿佛是人的错觉。
容娡的热症来得蹊跷,医师面色凝重,把了许久的脉,仍有些拿不准她为何起热。
日影完全沉没时,谢玹来到居室。
借着朦胧的烛光,他瞥见容娡的眉头紧锁,面颊上浮着不正常的潮红,一向红润的唇却毫无血色,整个人因为高热而了无生气。
谢玹收回视线,将配制丸药所需的草药一一说与医师听。
医师听罢,面色依然凝重,肃声道:“这些草药没什么问题。容娘子可还吃过旁的东西?”
静昙一脸茫然。
谢玹沉吟片刻:“晨间喝了一些汤。——静昙,你说膳夫往汤中放了些时令的食材,放的是什么?”
静昙回想一阵:“好像是说放了一些莼菜……对了,还放了些新鲜的蟹肉。”
“蟹肉”二字一出,谢玹目光微动。
医师闻言,松了口气:“既是吃了蟹,病因便找出了。”
她写下一张方子,让静昙去煎药,边写边叮嘱道:“蟹之类的水味是发物,容娘子有伤在身,吃了可能会犯热症与疮疡,应当忌食这些食物。”
静昙与膳夫皆是北地人,北地鲜有水味,他们哪曾知晓这层缘由。弄清因果后,静昙满面愧疚,接过药方忙不迭地安排人去煎药了。
医师翻动药箱,拿出一张新的裹帘来。
谢玹知她要给容娡换药,便绕到屏风外,退出居室。
烛光朦胧,隐约将室内的人影投映到屏风上。
居室外面光线很暗。谢玹静悄悄地立在黑夜里。
墨色吞没了他雪色的直裾,烛火飘摇,他冷白的脸庞在阴影中若隐若现,琥珀色的眼眸变得极深,眼底染上几分看不透的晦暗。
不知过了多久,医师端着舆盆走出。
谢玹一眼望见,舆盆中漂着一张浸着血的裹帘。
浓郁的血色刺的他瞳孔一缩。
谢玹的耳边无端响起一个柔软娇弱的声音:“疼……会留疤。”
容娡肩上的剑伤被重新上药包扎,退热的汤药也被医师喂入她的腹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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