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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月雪时/云鬟湿by南川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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滚烫的泪珠大滴大滴滚落,砸在谢玹颈侧的肌肤,她口鼻中呼出的热气也尽数喷洒在那处。
她哭的发颤,像是一只落了水的毫无安全感的困兽,抱住他这根浮木便死死不撒手。
谢玹浑身紧绷,感觉到她的泪水滑到他的脖颈上,温热的泪顺着颈侧肌肤缓缓流淌,将他的衣襟浸湿。那一点温湿的热度,却犹如煮沸的醴酪,在他的肌肤上沸腾滚烫,烫的他浑身不自在,连呼吸都有些不畅。
她像一块烫手的软玉。
谢玹下意识地想要将她冷声斥退,然而不知为何,口中说出的话,却是同他理智的设想截然相反的温和宽慰:“别怕,怎么了?”
容娡攀着他,颇为不安地往他怀中躲,将他抱的更紧,动作间满是对他的依赖。她呜呜咽咽地用细弱发颤的嗓音道:“有人、有人要杀我!呜……谢玹……哥哥救我!”
她刻意地将腻白的下巴尖上挂着泪水往他的肩头的衣襟上磨蹭。
可当泪水慢慢没入谢玹的绣着云纹的衣料,晕开一圈圈稍深的湿痕,而伏在谢玹的肩头的她,抽噎着仰起犹如泣露海棠的小脸时。
——她那双漂亮的眼眸里,分明没有丝毫惊惧的泪意,反而闪着几分狡黠的得逞。

第19章 埋伏
车厢里很安静,于是便显得容娡细弱的哭声分外清晰,委屈的呜咽一声接一声,萦绕在人的耳边。
谢玹听着她抽噎的哭腔,不知怎地,心头浮上许多陌生而古怪的情绪——令他莫名有些浮躁。偏偏这股浮躁的感觉并不是因为觉得容娡的哭声吵,而是因为她在哭。
他抽出被她压着的衣袖,抬起手,试着将容娡从他身上摘下来。但她将他抱得很紧,他有些无从下手,此时她又坐在他腿上,这番情景之下,无论他的手触及容娡身躯的哪个部位似乎都显得有些轻浮。他试了试,未能将她推开,反而沾了满手甜香,便只好收回手,颇为不自在地将脊背向后仰了些。
“何人要杀你?”
容娡吸吸鼻子,脸庞在他的肩窝拱了拱,像是一只幼猫在无意识地撒娇。
被她的脸压到的地方泛起一点痒意。
谢玹薄唇微抿,向另一侧偏了偏头。
容娡慢慢抬起脸,泪眼朦胧,眼眶与鼻尖早已哭的通红一片。
她抽噎着道:“是……”
她本欲将以往受的那些委屈一股脑的告诉谢玹,然而才开口,忽地意识到她此时是因察觉到谢玹对她有所纵容而颇为得意忘形,如若她将往事和盘托出,谢玹必然能看透她的真实本性,便倏地噤声,想了想,半真半假地道:“是我父亲的旧相识,以往同我父亲在政事上有所冲突,曾扬言要杀我满门,今日偶然遇见,他带人追我,好生吓人……”
她刻意隐瞒了为在叛军和刘氏一族的压迫下自保,她曾略施小计,引得刘覆对她颇为迷恋。
说完她飞快地瞥了谢玹一眼,悄悄观察他的脸色。
谢玹面容平静的听着,若有所思,也不知信了没有。
她有些拿不准他的心思,正忐忑的揣测着,马车外的静昙忽地一声冷喝:“站住!”
车厢猛地晃了晃,然后帷帐被人大力掀开。
容娡吓得浑身一抖,不自觉地往谢玹身上缩。
谢玹不动声色地调整了手臂放置的姿势,平静地抬起眼,与站在车门前满面怒容的刘覆对视。
刘覆掀开车帘,一眼便望见容娡跨坐在男人膝上,双手环着男人的脖颈,身躯正不安的扭动,裙裾花朵似的摇曳,纤细后腰处的衣料堆叠出一些褶皱。
而车中的男子通身贵不可言,神情冷淡,修长的手掌却挡在容娡的腰臀处,将她窈窕的身段遮住大半,眼底隐有不容冒犯的占有欲。
刘覆倒吸一口冷气。
容娡未教他得手便逃离了会稽,他心有不甘,借着公务来到丹阳探听容娡母女的消息。哪曾想今日在街上恰好撞见容娡直直朝他走来,见她出落的愈发美丽,他岂能放她走,便命家仆拦住她。
谁知容娡瞧着弱不禁风,竟然挺能跑,袅娜的身形在街巷间七绕八绕,远远将他们落下。他眼瞧着她钻进这辆马车,一路追来,未曾想到会看见这样靡艳的一幕,当场愣在原地。
静昙一把将刘覆扯开,持剑将他压倒在地:“何人胆敢冲撞贵主尊驾!”
帷帐重新垂落,谢玹淡淡地看向容娡。容娡被他看得后腰一麻,意识到不妥之处,不情不愿地从他膝上挪下来,细白的手指揪着裙带,垂头坐到一旁。
“此人便是要杀你之人?”
容娡眼中浮上一层泪花,撇着嘴,闷声道:“嗯。”
谢玹将她打量一番,见她并未受伤,视线在她沾湿的睫羽处停留一瞬,递给她一张干净的帕子,嗓音温和:“此事我会处理。”
容娡轻轻颔首,垂下头,以帕拭泪,余光悄悄打量方才没来得及看的车内的陈设。
最初她见到这辆马车时,曾想过车中会是什么模样。如今如愿坐进来,发现竟比她能想到的还要精致,案几、茶具、卧榻、书架一应既全,简直是将一间居室搬入车厢中。
她眸光微动,在心中一番感慨,想要得到谢玹的那种想法越发坚定强烈。
马车外传来一阵混乱的动静,刘覆喊道:“杜都尉是我姨丈,你们放开——!”
“啪”的一声,清脆的掌掴声打断了他的话。
女子咬牙切齿的声音传入车厢内:“混账东西,国师的尊驾你也敢冲撞,你疯了?!”
容娡不安地看向谢玹,见他神情冷淡,悄悄掀开车帘查探外面。
雍容华贵的妇人扯着刘覆跪下,赔笑道:“家门不幸,养出这么个畜生,还望国师念在都尉的面子上,多多担待。”
谢玹没有向外看,面色如雪,目光不动声色地扫过容娡哭红的眼眶,冷声道:“静昙。”
静昙上前应声:“属下在。”
“依律如何。”
“鞭笞二十。”
谢玹不再出声,兵卫快速上前将刘覆拖走。
容娡自帷帐中窥见外面情状,咬着唇,颇有些不满。她今日以身涉险,掐着时间蓄意将刘覆引来,目的是借谢玹之手除去这个隐患。但谢玹古板守规,并非滥用权势之人,只是依律罚了刘覆……
虽说谢玹之举必定有他的考量,但她还是不禁皱紧眉头,私心想让他狠戾一些。
但此时的谢玹绝不会因她破例,她轻叹一声,心中的忧患不减反增。
都尉夫人还立在车厢外,她的身边跪倒一片家仆,在她的授意下连声赔罪。
容娡看得心中烦闷,一回头,望见谢玹端着着茶盏,琥珀般的眼眸正盯着她看。
茶盏是由白玉雕琢而成,很是精美,然而谢玹的修长如玉的手指,摩挲着杯盏,较之白玉竟更胜一筹。容娡看着他的手指,想到方才他怀抱中的热度,脊背一酥,乖顺地坐好:“我们回云榕寺吗?”
容娡说话时,那位都尉夫人若有所感的抬起头。
彼时帷帐还未放下,都尉夫人刚好瞧清楚了容娡的样貌——她的脸霎时失了血色,脸色变得极为难看。
马车缓缓移动,容娡并未注意到她。
她觑着谢玹的脸色,悄悄挪到他身旁,依偎着他坐好。
天色渐暗,残阳如血,天幕被染成赤红灼目的血色绸缎。
瑰丽晦暗的暮色弥漫,层林尽染,遍山红透,行驶在山路间的画轮四望通幰七香车也覆上一层朦胧的红。
静昙驾马守在马车外,视线不停地往帷帐上飘。
容娘子在马车里。
从未有旁人坐过主上的车。
此举颇为不合规矩,然而谢玹对此并未表态,他们这些下属更不能有所异议。
静昙回忆一阵,忆起主上从未因车辇被冲撞而处罚过人。他不禁猜想,今日主上一反往常的下令惩戒,是否是因容娘子受了委屈?
他不得而知。
车队沐浴在霞光之下,缓缓前行。
日影西沉,乌云渐渐爬满天幕。不知何时起了风,冷风穿梭林间,将树枝吹得哗哗作响,阴翳丛生。
山路不平,车厢内有些颠簸。
容娡微有不适,将帷帐撩开一道缝,有些不安地喃喃道:“要下雨了么?这风来的好生古怪。”
她话音才落。
呼啸的风中遽然划过一道尖锐的破空声!
惊鸟漫天乱飞,马匹扬蹄嘶鸣,车厢骤然一晃,容娡险些被甩出去,谢玹端坐如山,捞着她的腰将她拉回身侧。
车外的侍卫纷纷抽剑出鞘,铮鸣声此起彼伏:“保护主上!”
这一幕似曾相识,容娡惊魂未定的抓着谢玹坐稳,意识到发生了什么,额角一跳,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形容此时的心情。
她喉头发紧,视线与谢玹的视线在晦暗的夜色中交汇。
谢玹道:“别怕。”
肩头的伤口好似又在隐隐作痛,容娡默不作声地攥紧他的衣袖,点点头,没说话。
马匹嘶鸣,车厢不住颠簸摇晃,似是调转了方向,又似在原地打转。
容娡颠的有些头晕,然而听着外面的兵刃交接声,后知后觉地察觉出一丝异样:“方才那支响尾箭,声音好像与之前的那支不太一样。”
她看向谢玹的脸,然而光线太过晦暗,她看不清他的神情,只听到他冷冷的嗯了一声,而后轻声叮嘱:“坐稳。”
夜色浓黑,呼吸声清晰可闻。
容娡的心房怦怦直跳,感觉到谢玹扶着车壁走到车门前,不知做了什么。而后马匹长长嘶鸣一声,骤然与车厢分离。
车厢猛地一颠,容娡吓了一跳,不受控制地朝他摔去。
混乱中,她抓住了谢玹的手,摸到他的手心满是冷汗,体温也极低,整个人十分异样。
风声猎猎,似乎有脚步声正朝他们快速移动而来。她心中惶惶,抓紧他的手,试着端详他的神色,不安地唤:“……谢玹,你怎么了呀?”
黑暗中,谢玹似乎轻轻吐出一口气:“无事。”
然后她便感觉他抽出手,有力的手臂掐住她的侧腰,搂着她跳下马车。
料峭的寒风迎面扑来,容娡下意识地阖上双眼,感觉谢玹贴着她的耳,低声道:“埋伏有异,袭击者另有他人,寺中并不安全,我们下山。”
他的嗓音较以往要低沉许多,隐隐含着威压,容娡听得耳尖一麻。
不远处利刃刺入皮肉的闷声不断传来,空气中浮动着的血腥气熏得容娡有些呼吸不畅。
不待她作出反应,谢玹便攥住她的手腕,拉着她踉踉跄跄往下山奔走。
容娡心绪浮动——想要这人性命的人绝不在少数。
然而她望向谢玹雪白挺隽的侧脸,想到方才他手冒冷汗的脆弱之状,心念微动,默不作声地朝他贴近。
此处位于山脚,距离山下并不远。静昙带人牵制住那些刺客,借着夜色的遮掩,容娡与谢玹很快远离混战之地,走下山。
下山的路上,寒风如冷刃般刮着肌肤,容娡娇声娇气地说自己冷,谢玹便将身上苍青色的披风解下,兜头将她蒙住。
他穿着合身的披风,对她来说,有些过于宽大了。容娡不得不腾出一只手,攥紧领口,才使得披风的下摆不会拖曳在地上。
街巷中寒风瑟瑟,谢玹瞥了一眼冻得面色苍白的容娡,略一沉吟,走入一家临近的客舍。
他惯来养尊处优,有些事一向是吩咐人去做,并未亲自做过。因而走入客舍后,他清沉的目光逡巡一圈,迟迟不曾开口。
容娡裹着披风,看着烛光下他神姿高砌、与客舍格格不入的一张俊美无俦的脸,领会到他的意思,不禁有些想笑。
她抬起清丽的眉眼,伸出一根手指,对掌柜道:“要一间上房。”
闻言,谢玹眸光微动,瞥她一眼,淡声道:“两间。”
掌柜笑吟吟:“客官,到底要几间呐?”
容娡没再出声,竖着一根手指,对他使眼色。
掌柜置若罔闻:“好嘞,这便领您二位去楼上最好的两间上房。”
容娡愣在原地,心中蓦地腾起一股火气。
谢玹眉眼低垂,清沉的目光滑过她白嫩的脸,慢慢收回视线,淡声道:“走罢。”
未能如愿同谢玹住入一间房,容娡气闷不已,暗自咬牙,不情不愿地尾随在他身后。
简单收拾过后,容娡躺在客舍的榻上,拥着衾被,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且不论傍晚时经历的刺杀将她吓得心有余悸。一想到今日未能如愿解决掉刘覆,她便心神不宁、眼皮直跳,如何都睡不安稳。
此番试探过后,她已经确认刘覆是冲她而来。此人是个随时会撕咬上来的隐患,母亲如若知晓他追来,必然会勒令她随她即刻北上。
她咬着唇瓣,思绪纷乱。
留宿客舍不过是一时的权宜之计,明日定然还是要回到山寺中。
今晚,说不定是她接近谢玹最后的机会了。
好不容易同他有独处的机会,却分住两房,难以对他施展她引|诱他的手段。容娡越想,心口越是像被猫抓一样的发痒,胸腔中好似悬挂着一根羽毛,羽尖时不时地搔过她的心头。
如若不好好把握住今晚,同谢玹有所进展,日后极有可能不会再有机会了。
图谋谢玹这样久,没有任何收获,她实在是不甘。
她得趁机勾引谢玹。
思索良久,她坐起身,看向被寒风吹得哗哗作响的窗纸,眨眨眼,忽然想到一个极好的借口。
她散开发髻,褪下外衫,揉揉眼,佯作一副才睡醒的模样,赤足穿上绣花鞋,慢吞吞地走出客房。
夜色渐深,客舍中一片静谧。容娡轻巧的脚步清晰地回荡在走廊间。
她走到隔壁房前,抬手叩响他的门,用细软的嗓音轻唤:“谢玹……”
她将耳贴在门扇上,竖着耳朵听了一阵,甫一听见脚步声,便立即站好,作出一副柔弱可怜的模样。
雕花的门扇吱呀一声,自内打开。
谢玹披着外衫,面色平静,如雪松一般挺直地立在门后。看清门前的身影时,他眼底一片澄净明澈,像是丝毫不意外她会来。
容娡假惺惺地挤出几滴泪,呜哼着扑入他的怀中,柔软的身躯微微发颤,像是害怕极了。
她攥住他的衣袖,细白的手指穿过他的臂弯,试探着环住他劲瘦的腰身,红润的唇瓣刻意地往他胸口的衣襟上磨蹭。
察觉到他并未推开她,她在他怀中撒娇般地拱了拱,抬起秾丽娇美的脸庞。
谢玹眉目低垂,望见朦胧的烛光摇漾着映到她的脸上。
她乌发雪肤,嘴唇红嫣,像是话本中勾魂摄魄的精魅。
烛光里,他的神情似冷非冷,像是佛龛中的一尊神像,眉宇间隐有不容亵渎的圣洁神性,目光如有实质,深深望入她眼底。
容娡脊背一软,隐约有种被他看透她心中所想的心虚。然而想到那些群狼环伺的隐患,想到如若她得不到谢玹庇佑的可怕后果,她一咬牙,将他抱的更紧。
她与他对望,美目中水光潋滟,隐带祈求。
“谢玹……”她红唇开合,细嫩的颈项微微发颤,嗓音柔软的像是要滴出甜腻的汁水来,“我梦到了好多血……我好害怕,求你,让我与你同住,好不好呀?”

此时夜阑人静, 烛影摇曳,客舍中一片安谧,静的呼吸清晰可闻。
容娡发颤的尾音落地后, 周遭便陡然陷入寂静中,像是忽而置身于茫茫无际的雪原。
她环着谢玹的腰, 微微仰首, 白嫩的下巴不自觉地碾在他的胸膛上轻磨, 磨出一点细微的红痕, 也将他的衣襟揉出一些凌乱的褶皱, 像是在催促, 又像是在撒娇。
披在肩后的柔顺乌发, 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摇曳,发尾扫出一道道涟漪。
谢玹挺隽颀长的身躯挡在门前,如山峙渊渟,屹然不动。
容娡嗅着他身上清苦的冷檀香,察觉时间一点点流逝,心中不禁有些焦灼。
她眨眨眼,美目中泛起潋滟的水波。
摇漾的烛光映入她剔透晶亮的眼眸, 纤长的眼睫被泪打湿, 沾在她的眼尾, 微微勾挑出一个向上的弧度,娇媚浑然天成。犹如一只行走在夜色中的美艳精魅, 要将人的魂魄勾了去。
她看着谢玹雪白冷硬的脸庞, 鼻音浓重地轻唤:“谢玹……”
谢玹不声不响, 不动如山。
他挺隽的身姿将房中倾泻而出的烛光挡了大半, 烛光明灭,勾勒出他俊容的轮廓, 越发显得他神清骨秀,面上神情却也因此有些朦胧,瞧不明晰,犹如供奉在宝椟中的玉,令人无法琢磨。
他的发髻散开,披在身后,容娡的手指自他的发丝间穿过,触感微凉。
这人一向衣冠端正、矜持不苟,平日里清高圣洁犹如一尊不食烟火的神像,很少有这种慵懒的时候,容娡看得心中一动,纤细的手指不由得缠绕上一缕他的发。
下一瞬,她感觉谢玹用了几分力道去拂开她的手。
容娡死活不松手,抱着他又拱又摇,颇为娇蛮地跺跺脚,用力摇头,呜哼两声:“谢玹,谢玹!我害怕!我好害怕!别赶我走!”
谢玹垂着眉眼,冷若冰霜的神情似乎裂出一丝细微的无奈,像是神明向不懂事的信徒投去漠然而悲悯的注视:“……不赶你走,先松手。”
他的语气还算温和,然而口吻中赫然有着几分不容置喙的冷硬命令,拂开她的手的力道也加重了几分。
容娡心尖一颤,犹疑地看他一阵,不情不愿地松手。
谢玹将她从身上摘下,立即后退半步,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
他挡在门前,目光淡然无波地审视着她,没说是否让她与他同住,只问:“吓着了?”
容娡委屈地点点头,纤长的眼睫恰到好处地配合她的神情,脆弱地颤抖两下。
她像是意识到方才自己举动的不妥,规规矩矩地站在原地,双手绞着衣袖,可怜又无助地细声道:“我梦见你身上好多血,浑身冰冷,我怎么唤你你都不理我……”
她飞快地瞥他一眼,澄澈的眼眸中蓄着水汽。
来之前她便为自己的行为想好了说辞,谢玹的问法正合她意,如此以来,他既能借着噩梦表明自己害怕,又给方才她缠着谢玹不松手寻好合情合理的缘由——况且傍晚时的那场埋伏的确令她害怕的心悸。
这番哀切诉衷情的说辞,容娡就不信,谢玹还能不会有半分动容,仍旧选择将她拒之门外。
谢玹一动不动,清沉的目光盯着她看,眸中光晕流转,似是若有所思。
容娡腰肢挺直的立着,感觉到他冷漠的视线一寸一寸地贴着她的脸颊向下滑去,像一把薄薄的冰刃,激得她脊背发毛,心中一紧,仿佛被他的视线定住,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
谢玹的目光停在她的锁骨处。他眼睫轻眨,抖落扑簌明灭的金光,眼眸如同映着霞光的澄澈湖面。
旋即他如玉的手指也搭在了那处。
容娡呼吸一停,察觉到他的动作,慢慢睁大眼,垂在身侧的手指微微蜷缩,没穿袜子的脚趾也蜷紧了。
“……谢玹?”她僵直地站着,脑中一片空白,作不出反应,口中溢出一声鼻音浓重的呼唤,嗓音轻的有些发飘。
谢玹眼眸轻眨,眼中无情无欲,淡淡地瞥她一下,微凉的手指轻轻动了动,指腹擦过她锁骨处娇嫩的肌肤。
他的指腹似有薄茧,蜻蜓点水般掠过容娡的颈项。银线绣出云纹的袖口因着他的动作,掀起波动的气流,摩挲出一点细微的战栗。容娡的心房猛地加速跳动,眼中水波晃颤,呼吸也乱了。
——然后,谢玹神情淡然的收回手。
容娡浑身绷紧,盯着他在烛光下泛着莹润光泽的手,感觉到颈侧腾起一阵热意,热度沿着肌肤一路向上攀爬,烧的她耳中嗡鸣,脑中混沌。
好半晌,她才迟钝的收回心神,在自己振聋发聩的心跳声中低下头,发现谢玹方才只是抬手将她松散的领口拉起来整理好。
……只是这样而已。
容娡咬着唇,耳后的热度渐渐褪去,看向谢玹无情无欲的一张冷脸,心中忽地腾起一阵浮躁的羞恼,同时隐隐又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失落。
谢玹这厮是没有七情六欲吗?
她还以为方才他要……
她都险些以为自己要得手了!
谁知他就是帮她整理一下她松散的衣领。
她是刻意扯散的!故意露出大片雪白细腻肌肤给他看的!
这人……这人简直……坐怀不乱的柳下惠见到他都要甘拜下风!
容娡挥散心头萦绕着的那点失落,美目中泛起泪花,气得发抖,双手在衣袖的遮掩下紧握成拳。
谢玹目光扫过她哭红的眼尾,停顿片刻,将外衫搭在她身上,似是对她妥协,略显无奈的侧过身,叹息一声:“进来吧。”
他若不允她进门,谢玹简直要怀疑她会迎着寒风在他的门外哭上一夜,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容娡先是感觉身上一暖,旋即她反应过来他说了什么,面色一喜,像一尾鱼一般溜到他身侧,扯住他的衣袖,觑着他的脸色,细嫩的手指悄悄攀爬上他的手臂,将他的手臂抱住。
她嗓音柔软,笑吟吟的:“谢玹,你身上好暖和哦。”
柔软的甜香依附在手臂上,谢玹颇为不自在,下意识地要将她拂开。
容娡抱紧他,犹如一只幼猫一般将脸贴在他的臂膀上,愉悦地拱了拱。
顿了顿,谢玹瞥她一眼,没抽开手,纵容了她的小动作。
房中灯火透亮,走动时带起一点微风,烛光摇漾浮动,晕开满室涟漪。
谢玹起身将窗牗关紧,转过身对坐在榻上的容娡道:“睡吧。”
容娡身上搭着他的外衫。那件外衫对她来说有些过于大了,她没有将它穿在身上,只是腾出一只手攥着领口,将雪白娇美的脸埋在衣料中,神情显得十分乖顺。
闻言她眨眨眼,不解的问:“怎么睡呀?”
谢玹抿着唇,没应声。
容娡心中窃笑,目露狡黠,得寸进尺,拍拍身下的床榻,嗓音甜软,提议道:“只有一张床榻,我们一起睡吧!”
谢玹居高临下,远远望着她,将她得意洋洋的神情尽收眼底。不知怎地,他忽地想到了许久之前在围猎场中遇见的一只极漂亮的白狐。
那只狐狸,同他在不经意间偶遇,随后便缠着他意图谋求食物。当它如愿将食物纳入自己的利爪之下时,似乎也是这样的神情。
谢玹面容无波。
心中却没由来的响起一个声音。
——容娡这小狐狸。
不通人性的走兽并不足以为奇,猎者锋利的箭矢对准狐狸时,也不会引起他对它哪怕是丝毫的心软。他冷漠地看着那只白狐被一箭封喉,没有施救。
然而,容娡不单有狐狸的美貌与狡黠,还很是熟悉人性,极为善于察言观色、洞察人心。她能够凭借那副娇美明艳的皮囊,乖唇蜜舌,伶牙俐齿,轻而易举地说出令人无法不动容的话语,利用人性之中本能的弱点,狐媚猿攀。
她能令局势一次次脱离他的掌控,引得他一次又一次地对她迁就。
哪怕他清楚地知道她另有所图。
她不光是狐狸,更是只修炼成精魅的狐狸。
然而看破她接近他有所谋求后,谢玹发现,若是顺着她的意图对她纵容,反而能将局势尽然掌控于手中。
毕竟,她所图谋的是他啊。
那只白狐谋求的是他不值一提的身外之物,她与它的谋求并不一样。
他可以放纵自己,容忍她的一些不算太过分的举动。
谢玹若无其事地收回心神,没有理会她同床共枕的邀请,而是走到橱柜前,翻找出一套崭新的被褥,在她灼灼目光的注视下,铺陈在坐席上。
“你睡榻上。”他目光自她娇妍的面庞扫过,看向面前的被衾,语气淡淡,“我睡地上。”
他沉默地抚了抚被衾上的褶皱,等了一瞬,果不其然在须臾后听到容娡有些刻意、又不乏关切的惊呼。
“地上这样冷,你会着凉的。”她似是关切又自责,语气低落下去,嗓音染上几分哭腔,嗫嚅道,“怪我太害怕……不然,不然还是我睡地上好了……”
略一停顿,她颇为郑重其事地说出自己的最终目的:“谢玹,其实你我如若和衣而眠,共卧一榻不碍事的。”
谢玹似笑非笑地瞥她一眼。
和衣而眠,倒也不是行不通。
只是不知,如若与对他有所图谋的她共卧一榻,明日晨起时,该是怎样一番一发不可收拾的情形了。
顿了顿,他的目光自容娡水光潋滟的眼眸掠过,敛下心神,淡声道,“不必。”
“我在此参禅,你无需怕,睡吧。”
容娡娇声娇气地对他又说了些关怀的话语,他双眸轻阖,面色冷淡,没有回应。
她的话好似沉入了幽静的深潭之中。
她盯着他清冷出尘的脸看了好一阵,因着未曾得手,颇为不甘,不情不愿地慢慢躺好,脑中急转,暗自思索新的对策。
察觉到她躺下,谢玹睁开眼,拢着衣袖将烛光拨暗了些,眸光幽静,陷入沉思。
傍晚时那场刺杀来得实在是蹊跷。
正如容娡所说,他们用的响尾箭声响与以往那支并不同,似乎有要将罪责推到响尾蛇教名下的意思。
对方人数不少。
何人会这般做呢。
沉吟一阵,谢玹的心底浮出几个名字。
他的面色霎时冷了下去,眼中犹如落了一场盛大的雪势。
榻上的容娡正思绪纷飞,冷不丁感觉周身的气压一沉,若有所感地翻过身面对他,带着鼻音的甜软嗓音轻唤:“……谢玹。”
昏黄的烛光熠熠潋滟,她的眼眸中好似含着一汪水。
谢玹沉默一瞬:“嗯?”
他方才听到她呼吸平缓均匀,还以为她睡着了。
容娡有些睡不着,她也不能睡着——她还没引诱到谢|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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