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无今夏—— by眷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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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来一些。”许临濯眼底清沉,垂眸看她,“你的影子会被她看到。”
陈缘知恍惚了好几秒才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嗯。”
松松挽在手腕上的修长手指撤开,陈缘知感觉到一丝余温残留在虎口的皮肤上,心跳和脉搏似乎移位到了那处,剧烈跳动难以忽视。
头顶传来一声轻笑,那人呼出的气扫过发根,陈缘知再一次嗅到一丝青木香气,很淡,也许是距离太近,令人脸颊生热。
陈缘知听到许临濯说了句什么,她看不到他的神情,却几乎可以听着声音和语气,联想到他散漫笑着的样子,“…既然要躲,那就躲好一些。”
陈缘知心思非常敏锐,但有时她宁愿自己没有那么敏锐,也没那么了解许临濯。
这样她就不会在那人笑的一瞬间,便明白他的纵容。
他纵容着她微小的自尊心,陪她躲躲藏藏,也陪她一点一滴地累积努力。
他用一种几乎不可思议的耐心,在等待她来到他身边。
陈缘知回到座位上的时候发现自己的座位边上已经坐满了人。
黑直发披肩的女孩侧脸水一般清柔干净,正在认真地听着别人的谈话,似乎是感觉到了什么,她回过头,和陈缘知的目光相撞。
陈缘知看到那人朝自己笑了,很开心似的。
陈缘知走过去,“好久不见,寒假过得怎么样?”
姜织絮看着陈缘知坐下,然后拉住了她的手,眼睛弯弯地看着她,“很好呀。要是小知你没那么忙就更好了。”
陈缘知知道姜织絮的意思是希望能和她一起出去玩,但她想了想自己未来半年的学习计划……怕是没什么办法作出承诺。
陈缘知犹豫了一下该怎么回答,然而姜织絮像是随口说了一句一样,马上换了话题,她拉着陈缘知的手,眼睛亮晶晶的,“小知,班主任说让你来我们宿舍!我好开心,我们这学期可以一起上下学了!”
陈缘知怔了怔,意外于吴名旭周到的安排,“他怎么会……”
姜织絮却不觉得意外,“也不奇怪呀,你平时也是和我一起走,他是班主任,对自己班里的关系怎么都应该略有了解吧。”
“而且!我有去找他说,我想让你来我们宿舍!”姜织絮笑眯眯地说道,“我也没想到,他真的让你来了。”
姜织絮在A301。
A301……都有什么人来着?
陈缘知在脑海中翻找出了开学时看过一遍的宿舍表,眩光中闪过的记忆片段清晰。
女生宿舍A301那栏里,第一个名字赫然写着“舍长姜织絮”。
后面跟着的名字,依次是黎羽怜,梁商英,吴嘉欣,陆茹叶。
陈缘知再次确认了一遍人员,才应姜织絮,“我也很开心。”
姜织絮,“小知,你是今晚晚自习搬东西吗?”
“嗯。”
“到时候下课了我陪你去吧,带你认一下宿舍里东西摆放的位置。”
“好。”
两人交谈间,座席上的掌声早已响了一遍又一遍,不知这颁奖典礼什么时候开始的,也不知此时又进展到了何处。
陈缘知懒懒地抬起眼,视野里恰好有一个人的身影从幕布后走出,白光倾泻,从他的衣领处滑落到衬衫衣摆,简单的礼服上衣被少年人一身嶙峋清骨填满,腰背很直,落拓如青山静立。
只是一瞬间的晃眼,陈缘知便听见座席区开始躁动起来,议论声低伏轻蛰,似是艳羡似是仰慕。
那人站定在花簇拥的讲台后,手指轻轻捻住了麦克风,摩擦间音响发出一丝尖鸣。
许临濯的声音响起,清朗带笑,是陈缘知再熟悉不过的语气,“大家好,我是来自高一1班的许临濯。”
前面的阮珊珊开始啧啧,“上学期的年级第一又是他啊。”
张纤章,“好牛。”
“我不明白为什么学校要让他讲自己的学习经验……”
“对啊,感觉并没有什么用吧?这种高度完全是看天赋了。”
齐敏睿并不关心这些,“啥时候结束啊?我早餐放在教室还没吃呢,估计都凉了!”
陈缘知看着舞台上那人,她依旧看不清他的眉眼,只能从环绕礼堂的声音中猜想着此刻那人脸上的表情。
这一刻,许临濯无疑离她很远。
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远。
陈缘知坐在台下,礼堂关了灯,周遭都是暗的,只有舞台上的许临濯和一众领导坐在光里,黑白隔开的,远不止台上台下的空间。
陈缘知看着台上的许临濯,她身处黑暗和平庸之中,却觉得心间血液滚烫沸腾。
她与旁的人总是不同。别人见好就收,她步步紧逼;别人知难而退,她不见棺材不落泪;别人习惯驻足仰望星空,她却想揽星阅胜,好不狂妄。
她心知自己此刻心间的沸腾是为何。
是因为,她看见了自己将要前去的方向,也看清了自己所要付出的代价,黯淡的光里夹杂着拥挤的影子,而她在这片混沌里做出了决定。
她想有一天,那道白光也会降临在她肩头。
那样的想象,如何让人不热血沸腾。
她本没有这样贪婪的,是那个人教的她,要去希求自以为永远得不到的东西。
她还记得,许临濯那时是这样说的:“清之,对于心志坚定的人来说,目标定得高不会是坏事。你不会被失落和差距打倒,你会愈战愈勇。到了收获那时,也许结果依旧不如你主观所愿,但也一定是客观的丰收。”
那时的陈缘知以为自己已经下定决心。可与此时此刻相比,还是落了下乘。
晚自习上到最后一节,陈缘知和姜织絮两个人跟吴名旭说了一声,便回了宿舍整理行李。
东江中学的高一宿舍区很大,男宿舍在女宿舍的后面,更靠近北门。两个宿舍之间夹杂着各种活动室,超市和银行,正值晚自习时分,校道上、楼梯口人迹罕见。
27班的三个女生宿舍全部在三楼,六人或者八人一间,通常不会住满。
A301就是六人间。陈缘知看了一眼门上卡在玻璃框里的床位表,然后才走进宿舍。
左手边一张上下床,右手边则是两张,中间的走道延伸出去,便是卫生间和阳台。左边没有放床的地方放了一张四人座的书桌。
陈缘知抬眼看去,左边的上床整洁干净,放了两只大布偶,彰显着主人的强迫症、洁癖和一点少女心,是梁商英的床位;下床则是看上去更朴素,床上的东西不多,是吴嘉欣的床位。
右边的两张下床,靠阳台那一侧的是陆茹叶的床位,靠大门的则是黎羽怜的床位,一个铺着暖色系的床单,成套的床上用品,简单却又不失这个年纪的时尚;另一个则是混搭床品,粉色调的床单和米白色的被子,彷佛横跨了儿童和少女两个时期,床尾贴着英语单词笔记。
上床一张空着,一张则睡着姜织絮,整套的白色泡泡棉被褥和枕头,踏脚细心地用海绵包好。
陈缘知收回观察的眼神,姜织絮拉着她的手,正好走到阳台上,跟她介绍宿舍里各类生活物品的摆放。
忙碌了好一阵,总算是摆好东西也铺好了床,两人坐在椅子上休息,陈缘知拿了杯子倒了两杯水来,自己却是不喝,看着姜织絮喝完,才悠悠道:“小絮。趁现在有空,和我说说你的事吧?”
姜织絮一口水没喝完,差点被呛住,“咳咳……小知你说什么?”
陈缘知拿起杯子,“你和魏风原啊。”
提到魏风原,姜织絮的表情便柔和了下来,纤长的手指拢住杯体,缓慢地转动着,“我们出去玩过两三次,和大家一起。”
“小知,越是和他接触,我越是喜欢他。”
“只是那种喜欢随着距离的拉近和趋于频繁的交流,变得平淡了很多,不如一开始那样汹涌了,像一条穿过了峡谷,将要汇入大海的河流,带着些命中注定的归宿感。”
陈缘知看着她,“你表白了吗?”
姜织絮摸了摸杯沿,叹息一声,很轻,却绵长无力,“还是之前和你说的,我很犹豫。”
陈缘知了然,“你还是觉得,你的成绩不够好,尤其是数学?”
姜织絮的成绩单陈缘知是见过的,总体来说偏科文科,有些瘸腿——语文非常拔尖,是她学得最好也最擅长的科目;与之相反的则是数学,一直没有考到过及格。
陈缘知也是在这种时候才能看出姜织絮掩藏在温柔和善外表之下,其实很自尊感极强的内心。这也是为什么她脾气尖锐冷漠,却还是能够和柔和温婉的姜织絮相融合,成为知己好友的原因。
两个人除了脾气不同,对世界的认知和价值观念,对自身的极高要求和完美主义,对现实的悲观和内心近乎救世英雄一般的理想信念感,一切的内核,都宛若从同一个模子里掏出来一样。
姜织絮,“其实还有别的原因……无论如何,我都打算开口的。”
“小知,我并不在意结果。我只是想让他知道我的心意,然后也听他说关于他的。”
“但是,我没想到的是,他先……开口了。”
陈缘知还在假期时便听姜织絮在微信上说过,“寒假快过半的时候,他在微信里和你表白,结果你刚好去修手机了的那次?”
姜织絮捂脸,“真的,我真的是……哎。”
“小知,你都不知道当时我点开他的聊天框,看到他说‘织絮,我喜欢你’的时候,我有多开心!结果……结果下一句就是,‘没事,是真心话大冒险啦’。”
陈缘知还记得姜织絮那时发给她看的聊天记录,魏风原第一句的表白是在中午12点发出的,第二句解释则是在半天过后的晚上22点半发出。看上去……像极了试探着告白的少年人,胡思乱想心慌焦急地等了半天回应,结果最终被喜欢的人的沉默压垮,说出挽留和遮掩的话语。
就是那么不巧,姜织絮那天手机摔坏开不了机,拿去修了半天,第二天才去领回来,刚好错过了这一切的发生。
陈缘知那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安慰垂头丧气的姜织絮,“没事,他既然敢告白一次,自然也敢告白第二次。别太担心了。”
陈缘知是明眼人,虽然她没谈过恋爱,但她非常喜欢观察别人,且第六感极其敏锐——她觉得没话安慰姜织絮,是因为她觉得他们迟早会在一起,他们看上去完全就是两情相悦的,只有局中人对自己挑剔颇多。
陈缘知想起了什么,“那你说的别的原因又是……”
姜织絮的表情肉眼可见地淡了下去,她似乎想开口说些什么,但门外传来了学生们上楼的脚步声和说笑声。
不知何时,晚自习已经下了,一波急着洗澡和打电话的学生最先跑了回来,拥挤的主流下课群体则缀在他们身后,像是黑压压一片即将攻城的军师。
“……算了,下次再说吧。”姜织絮垂着眼睫,轻声道,“茹叶昨晚说今天要很早回宿舍洗头,万一让她听到我们在说什么就不好了。”
陈缘知那时不明白为什么姜织絮这么提防陆茹叶,明明茹叶是她的旧友,就算陆茹叶和孙络那些人熟络,也不可能会因为这点事去和别人说闲话吧?
直到第二天,她和姜织絮一同来到教室以后又结伴出去打水。
陈缘知拿着水杯走进教室的那一刹那,看到孙络转过头看着坐在她斜后桌的魏风原,一双眼除了碎星般的漾影和光斑外,只有那人清粼的身影倒印其中。
然后孙络伸出了手,摸了摸魏风原头顶上的头发。
孙络的手只在魏风原头上停了几秒,马上撤了下来。
魏风原背对着这边,抬手梳了一下被孙络弄乱的头发,身体稍稍后倾,不知和孙络说了句什么,孙络双臂搭在椅背上,冲他做了一个鬼脸,然后笑得花枝乱颤。
即使是笑的时候,她的目光也一直在魏风原的身上。
陈缘知看着她,脑海中电光一闪。
明白了一切的瞬间,陈缘知转过头看向站在她身边的人。
姜织絮刚好收回目光,低着头,睫羽轻颤,昭示着并不平静的内心。
陈缘知见状皱了皱眉,忍不住出征,“小絮……”
“小知,”姜织絮忽然抬头看向陈缘知,轻扯唇角,露出一个温和的笑,“要上课了,你快回座位吧。”
陈缘知已经涌到喉咙口的话最后还是咽了回去。
她看着姜织絮,慢慢点了点头,“嗯。”
从这天之后,陈缘知便开始留意起孙络和魏风原。
她逐渐发现很多细节,比如孙络和魏风原有一本便利贴,每次上课或者是晚自习,只要孙络听不进去了,就会趴在桌子上开始写纸条,然后揉成一团往后桌丢。
然后魏风原会提笔回复她,或是立刻,或是听过老师正在说的这个知识点之后,再将纸团揉成一团,丢回去。
孙络会玩魏风原桌子上的东西,经常在下课的时候转过身和他说笑很久,一边还转着魏风原最常用的那支笔。
这样的来往,光是陈缘知留意的这些时日就已经不少,陈缘知不知道他们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这些动作都并无避讳,也许其他人不一定会注意到,但姜织絮和魏风原的同桌一定都看在眼里。
尤其是姜织絮。她总是在那样的时刻里安静地坐着,或是一言不发,或是定定地看着黑板,眼神平和,即使孙络在她身边拿着纸条笑弯了腰,她也岿然不动,彷佛什么也没有感知到。
但陈缘知知道,她一定都感受到了。
陈缘知默默地观察着这一切,直到这周的第一节 体育课到来。
从第一次孙络拉着姜织絮陪她走的时候开始,陈缘知就渐渐不再和姜织絮一起去操场了,这某种程度上也是因为二人心知肚明,反正体育课中途下课以后,姜织絮会来找她。
今天也是惯常一般,陈缘知起身准备离开教室,目光朝后门看去时,刚好看到姜织絮,孙络和魏风原三人。
孙络本来和姜织絮并排,在看见拿着篮球的魏风原之后,她忽然松开了拉着姜织絮的手冲了上去,猛地扑到了魏风原的背上,而魏风原被冲力带得屈膝,腰也向前弯了弯才稳住。
孙络只抱住魏风原的脖子一瞬间,然后马上松开了手,她落地时跳了一下,马尾甩得很高,上挑的眼尾也弯了起来,倾泻如注的灿烂意味。
魏风原站直了,一只手按在球上抵着腰,一只手抚着自己的脖子,侧过头对孙络说了什么,孙络依然是满不在乎地一笑,然后拍了拍他的手臂,清脆的声音从门边遥遥传来,带着些撒娇的意味,“诶——那么计较干嘛?不是要上体育课吗,走啦走啦~”
孙络拉着魏风原朝前面走,姜织絮从刚刚开始便立在原地没动,于是便落在了二人后面。
她小步跟了上去,但也只在离孙络一臂远的地方停住,慢慢地走,彷佛身边是一条水流湍急的江河,只要靠近一步便会被卷入其中,溺入水里,窒息而亡。
内心纤细敏感的女孩本就不善言辞,在二人的映衬下显得越发沉默。
三人此刻已经走到了教室外的走廊上,隔着一扇窗,陈缘知看见了姜织絮的侧脸。
陈缘知站在原地看了两秒,随后马上跑出了教室。
“小絮!”
姜织絮的背影停住了。她猛地转回头,满脸怔然地看向陈缘知,而不远处本来在聊着什么的孙络和魏风原也停住了脚步,转头看来。
陈缘知一步步走到了姜织絮的身边,握住了姜织絮的手。
陈缘知没看见姜织絮脸上露出的错愕表情,她自顾自地拉着姜织絮的手,看着不远处站着的魏风原和孙络,那张总是静默不语的脸上露出了难得一见的微笑。
陈缘知的声音轻而柔和,像絮草:
“孙络,能和你们一起走吗?我自己一个人走太无聊了,想路上能有人陪我聊聊天。”
孙络只愣了一下,听清陈缘知的话以后马上就笑开了,“可以呀!有什么不行的,来来来!”
陈缘知眼珠一转,目光落在孙络旁边的人身上。
魏风原的目光与她的对视,而陈缘知从里面看出了一些意外。
但她懒得多想。陈缘知转过头看向身边的姜织絮,嘴角挽起一点笑意,只是比起刚刚,显得淡了许多,“小絮,我们走吧。”
姜织絮也看着她的眼睛,许久才慢慢地应了声:“好。”
四个人两两并肩朝楼下的操场走去。阳光其实猛烈得要命,但落在初春的风里时,像是渡了一条河,温柔了许多,好似水波。
最后的练习结束,陈缘知便是在这样的风和阳光里,迎来了一位难得的客人。
陈缘知坐在操场边的阶梯上,伸手打开了矿泉水瓶,水滴了下来,她也不在意,只是抬手轻轻地擦拭掉,然后将瓶口对准嘴唇。
绿荫浓厚,来人的影子叠了上来,一齐堆埋在她怀中。
陈缘知擦了擦唇角,净而黑的瞳眸抬起,看清了站在面前的少年人。
对视两秒后,还是魏风原先一步打破了沉默,他一手撑在地面上,坐了下来,像是随口问道:“织絮她没和你在一起吗?”
陈缘知,“小絮刚刚去体育馆找卫生间了。”
魏风原一时无话,两人周遭的空气再度陷入寂静,陈缘知却并不急躁,她向来很有耐心。
过了许久,魏风原才开口,“陈缘知。方便问你一个问题吗?”
陈缘知并不意外他知道自己的名字,即使是第一次听到,“什么问题?”
魏风原的黑发落了几绺在额头上,衬着眉眼越发深穆。他转过头看来,“织絮她,有喜欢的人了吗?”
陈缘知,“魏风原,为什么你会来问我这个问题?”
魏风原看着她,“因为看到了刚才的你,你走了过来,说想和我们一起走,一起聊天,但你却全程没看我和孙络一眼。我猜,你应该是想和小絮一起走,一起聊天,而不是我们吧……”
陈缘知抬起眼睫对上了魏风原的眸,魏风原话语一顿,方才接着说道:“……我的意思是,你看起来非常在乎小絮。”
陈缘知:“我确实很在乎小絮。所以我的回答是,无可奉告。”
魏风原几乎没有停顿,接着陈缘知落下的话音说道:“我喜欢她。”
陈缘知的眼睫微颤,慢慢地抬头,和魏风原望来的眼对上。
陈缘知从得知姜织絮喜欢魏风原的那一刻起,便一直在打量这个男孩,这种打量带着一种探究和挑刺的意味,她总是会看着魏风原想,他到底哪些地方值得姜织絮的喜欢。
所谓成绩,容貌,谈吐,这些在陈缘知看来都只是表面之物,是俗世里衡量人们爱意的秤砣,通往人格殿堂上的火炬,她一向不认为那些东西能代表一个人的灵魂。
她找寻许久,也算有收获。她在魏风原身上真正发现的难得之处,是他的眼睛。
那双眼很干净,清而纯亮,带着零星的沉粹,会让人想到山风,或者山风掠过草原上时,一棵笔直的树。陈缘知看了很多次,她一次次地确定,那就是她认为魏风原还算过关的原因,如同此刻他看过来,满眼的森林长风,一如既往的赤忱。
他确实,非常喜欢姜织絮。
陈缘知看着他,慢慢地说道:“你喜欢她,为什么不去告诉她呢?”
魏风原像是泄了气一般,毛茸茸的黑脑袋低下来,微微上翘的发尾都写着无奈,不甘心和……委屈。他说:“我告诉过她的。我有尝试着告诉过她。”
“……但是她的回应让我觉得,我如果开口,我就会失去她。”
所以,那个阴差阳错,未得回应的夜晚,果然有人失魂落魄。
陈缘知:“你觉得这样至少还能和她做朋友对吗?”
魏风原:“……是。”
陈缘知看着他,“恕我直言,魏风原,你也喜欢孙络吗?”
魏风原反应很大,“怎么可能!”
“她是织絮很重视的朋友,也是我的朋友,仅此而已。”
“仅此而已?”陈缘知,“仅此而已的朋友,却放任她摸你的头,和她上课传纸条嘻嘻哈哈,让她跳到你的背上?魏风原,如果小絮喜欢你,你这样的行为无疑是在告诉她,你不值得她的喜欢,你连男女异性朋友之间交往的分寸感都掌握不好,怎么去喜欢她,她又怎么敢喜欢你?”
魏风原呆滞了一瞬,一向阳光开朗的大男孩好像被这番劈头盖脸的话扇了一个极其响亮的耳光。
他低下头,看上去唯唯诺诺的样子,就在陈缘知以为他要发火时,那人却张了张口:“你是说,织絮也喜欢我……吗?”
陈缘知第一反应是顿住,她愣是没想到他的阅读理解能跑偏到这种地步,然后紧接着,她便看见了魏风原露在外面的耳朵,一片皎洁的通红。
陈缘知都愣了一下,“你……”
陈缘知第一次怀疑自己想多了。原本她以为,魏风原这样的外形和条件,应该是情场老手,不缺女孩子喜欢才对。
所以她才故意直言不讳,毫不遮掩地表达自己的不满,目的就是为了试探魏风原的真心。
但这反应……
陈缘知动了动唇,“……我刚刚说得太急,如果有冒犯到你,我先说声抱歉。”
魏风原抬起头,虽还是红着耳根,但眼睛却比刚刚亮了许多,语气郑重其事:“不,没关系的。”
“谢谢你告诉我这些,我明白该怎么做了。”
陈缘知睫毛微颤,刚想说什么,眼前的人忽然站了起来,长腿一迈,踩进一地揉碎的树荫里,回头朝她笑着挥手,“我先走了,麻烦你和织絮说一下,待会来篮球场找我!”
陈缘知慢半拍地举起手,那人已经迈开腿跑远了,只留下一阵干燥的春风。
陈缘知看着那人的背影,出神了一会儿,慢慢理清了脑海里的思绪,想要站起身去体育馆找姜织絮。
就在这个时候,她外套口袋里的老人机震了一下。
陈缘知动作一顿,呼吸都变轻了一些。
她拿出手机,指尖挑开翻盖,“一条新信息”的方块横亘在长方形的小屏幕上。
她看着那五个字,指尖一动,点开。
“——看后面。”
陈缘知看清内容的一瞬间便转身,身后是办公楼的侧厅,许临濯穿着夏装校服站在那里,袖管里垂下的手臂修长,浮着青色脉络,蓝灰色的阴影覆在他身上,而他身后绿植葱茏。
他的眼眸静得像是无风的湖面,也没有在笑,直到她的目光投来,嘴角才稍稍挽起,然后抬起手向她示意手里的手机屏幕。
陈缘知定在原地一秒,她回头看了眼身后,确定周围都没有人,才疾走几步上了阶梯。
她绕到楼道里的墙壁边,挨着许临濯的位置靠着,方才看着他开口道:“你也在上体育课?”
她们的课表从上学期开始就没有变化过,每节课同时上的几个班早就熟络,陈缘知很肯定没有1班。
果然,许临濯说,“我们临时调课了,下周恢复原来的课表。”
陈缘知,“这样。”
许临濯也侧过脸看她,忽然问起,“刚刚那个人是你的同班同学吗?”
陈缘知靠在墙上,随口道,“是同班的……”
陡然间,她反应过来什么,一下子站直了身:“你一直在这吗?不会听到了什么……”不该听见的吧???
……比如说她刚刚咄咄逼人的质问。
从懂事的年纪开始,就修得一脸城墙厚脸皮的陈缘知,久违地感觉到了尴尬。
许临濯却是笑笑,丹凤眼垂下了下来。
“你们聊了什么,是我不能听的?”
陈缘知,“……那倒也没有。”
“嗯,其实……好吧,我实话实说。”
“——他是我朋友喜欢的男生。”
许临濯想起了什么,“据我所知,你朋友不多。所以应该是上次你和我说过的那一个?”
寒假,陈缘知有时间的时候也照旧和许临濯在熔核上聊天,只是频率比之前低了很多。
毕竟他们每天都见面。
陈缘知,“对。我看他们俩拉扯看得浑身难受,所以他一来找我,我就忍不住给他们的爱情加柴火了。”
真的烦,赶紧表白赶紧在一起,看得她急死了。
许临濯被她的话整笑了,“你这么希望你朋友谈恋爱?你不怕她谈了恋爱之后,被她冷落吗?”
陈缘知不假思索,“不会。我喜欢自己待着。”
陈缘知还真不是在逞强。即使是姜织絮,陈缘知也不愿意总是和对方待在一起,她喜欢更自由的朋友关系,她讨厌束缚,而且还很容易厌烦。
“我很享受孤独。”
许临濯收起笑,看着陈缘知的侧脸,“那和我待着,你一定很难受吧?”
陈缘知抬头看过来,目带惊讶,“怎么会?你可是我的辅导老师啊,而且你也不怎么和我说话。”
……其实这都是掩饰的借口。
陈缘知是发自内心地喜欢和许临濯待在一起,对方身上有一种奇妙的磁场,陈缘知只有坐在许临濯身边时,能感觉到完全的放松和被接纳。
并不是说她在其他人那里不被接纳,而是如果和其他人在一起,陈缘知要付出很多,比如相互试探,相互妥协,两个人一起尝试出一种和谐的相处模式。
而和许临濯,她从一开始就感觉他们完全契合。
她知道,她可以不用找话题聊天,不用担心对方会打扰她,会扰乱她的节奏;她做数学时心情向来烦闷,甚至有点暴躁,但许临濯总能三言两语抚平她的焦虑不安。
他们是即使相对无言地坐一整个白天,也不会觉得尴尬的人。
许临濯忍不住了,手握成拳抵在嘴边,溢出一声笑,“我该觉得荣幸是吗?”
陈缘知看着那人的瞳眸,平静的湖面里落了星海,沉浸着光辉,她有一瞬间晃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