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造孽娶了我—— by锁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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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纣王·杨灵籁送走了这一群莺莺燕燕,徐氏母女也便到了。
不愧是当家主母,这气势便是不一般,一进院门,整个翠竹园都静了,待进了屋,更是各个屏气凝神,不敢讲话。
杨灵籁从圆凳上起身见礼,丹唇外朗,笑意绵绵,“母亲来了。”
徐氏扫了眼这狭小的闺阁,如今却已火红灼目,圆桌上的一排承盘内是国公府特请京中枫月阁赶制的墨红绣袿裳,又堆满各色宝钿、花钗、步摇,还未进府,却已是处处与杨家格格不入。
“起了吧。”
她随意寻了正厅中上首的位置坐下,杨慈安未不搭话只跟在了身后。
徐氏瞧着这个飞上高枝的庶女,已是满眼嫌恶,临出阁便再无力管束,终究还是叫不值钱的雀鸟掀了巢,良久冷声道。
“今日我来,不为其他,便是尽一尽这十七岁来作嫡母的本分。”
“潘氏恃宠生娇,你也便随了她,生出违逆之心,也是我这个做母亲的多次管教叫你拉回正途,如今出阁遂了你的心意,可簪缨世家之内波谲云诡,稍有一处行差就错,便是毁了一生,即便如此,日后也不需回来。”
“记住,杨府不会是你的后盾,好自为之。”
这一番话是叫那攀附权贵的肮脏心思吐露了个尽,似只要是庶女生来便该是那等腌臜之辈,若有一丁点不为人喜,便是过错,而嫡母就天生该是捏着人痛楚,占尽风光的德行至高之人,既说错了话,便也是教诲。
杨灵籁似笑非笑的回了一句。
“那母亲可安心了,献之是这上京城寥若晨星之人,我不求之死靡它,纵使他不得不娶我,也必待我安贫共挽,试问,我还有什么不满足。”
站在一侧的杨府嫡长女终于忍不住开了口,寒声讽刺。
“但愿你日后还能这般放意肆志。”
杨灵籁脸上的笑再度漾开,见不到分毫羞恼之意,“那便托大姐姐好意了,三娘不胜感恩。”
沾沾自喜的模样赌的人心头窝火,再待下去也是鱼唇对不上马嘴,索性昂首阔步的走了。
送走了人,杨灵籁累瘫在一旁,被盈月托举着臂膀,唉声叹气,“你说,这人怎么就不明白呢,都到这份上了,还要说风凉话,也不知求得是个什么劲。”
“大夫人这些年管着后宅,未曾有过这般模样,或许是真的妒忌小姐。”
好吧,盈月还是一如既往的耿直。
总归不是一路人,来日见了也还不知是何情形呢,毕竟都说杨府不是她的后盾了,那怎么也得叫她使点法子变一变。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啊。
因嫁衣繁琐且尺寸极其贴身,杨灵籁的午食权限被剥夺了,只瞧着桌案上平日不爱吃一点的干涩糕点都想试试味道,奈何盈月可太懂她了,直接毫不留情的收、走、了。
又被推着去沐浴完毕后,按在镜前,老手嬷嬷绞面又狠又利落,直叫人龇牙咧嘴,之后便是着请的梳妆婢子上场,舞刀弄枪一阵,整个人从脖子根到额角都白的像死人,不过吕府送来的人手艺是肯定的,尽管是这般艰难的创作环境下,依然叫杨灵籁还有个人样。
之后又被死死的勒住头皮,头顶压上了什么沉重的物件,只稍稍晃一晃就是叮当作响,吵的人头疼。
又是不知过了多久,屋内终是点起了红烛,便是外头也传来了吹锣打鼓的喧闹声,该是迎亲队伍上门了。
吕献之乘黑漆车亲往杨府,车旁有人执烛前导,有人放铳,大红灯笼开路,夹道边上人群涌动,比肩继踵,个个皆伸头探脑去观望这几年难见的大婚以及一睹上京公子风采。
他今日也着一身墨红直坠婚服,腰间别着金玉纹带,长发以流霞冠束起,烛光映于脸庞,美姿仪,面至白,眼如点漆,当乃神仙中人①。
杨争鸿今日也着墨红色,先行再拜之礼,吕献之还礼,此后进门沿红锦毯至翠竹园,路上“三辑”又阶上“三让”,行再拜稽首之礼,便是入室接人。
杨灵籁早已等了不知多时,举扇遮面,头梳十字鬟,上戴步摇插宝钿,墨色袿裳上绣红纹,外加珍珠宝花半袖,袖缘轻纱作飞出之状,腰间左右垂系蔽膝,袍服后袿角飞扬。
此后步正堂,拜别父母。
徐氏只说了几句场面花便不再多言,反是杨争鸿多出了几分慈父模样。
“既作人妇,便该情敦鹣蝶,相敬之如宾,日后同心同德,宜室宜家。”
杨灵籁轻眨了下眼,眸中逼出几滴细泪来,乖巧点头,待将头转到潘氏一侧,又是拜别。
潘迎蔓险些声泪俱下,便真是要到了这一日,才敢出来见这个女儿,瞅着那张相看十七年的面容,脑海中一一划过从襁褓至如今的模样,总也是放不下。
她的女儿不知跑去了哪里,只换成这个,为母该当刚强,可她却是个异类,不敢承认,也不敢去想,强忍着清晨未去,如今坐在这了,反而下了心思。
“三娘,姨娘不求其他,只盼你安好。”
杨灵籁怔了怔,潘姨娘这番话中好似有话,她一时分辨不清,只或许出嫁的氛围致使她昏头,亦或是突然有了丁点良心,本想的无声拜别换成了别的。
“三娘亦会惦念姨娘,但求您快意颜永驻,日盼共言欢。”
轻踏在厚实的红锦毯上,侍女在经过的地方撒开漫天花瓣,明明算不长的路,却叫萍水相逢仅一面之识的二人牢牢的绑在了命运的丝线上。
杨灵籁是不知吕献之在想什么的,只对这熟悉了不下二月的翠竹园有些颇带怅然的不舍,她这一生所求其实也只是一个好字,活的好,吃的好,睡得好,后二者简易,唯独一个活字难了她上一生,如今又渗透在她的下一世,总也躲不过。
也幸好她没想躲。
吕献之这一路并未带什么笑脸,只是翩翩公子的模样甚是会唬人,做足了礼数也便是极为妥帖之人。
他做了想做之事,却仿佛有一种负罪感拖行在阴影里,抓不住也扔不掉。
思虑再三,也寻不得解脱之法,便也就顺势而为了,总归他如今也不会太差了。
两个心思各异的人各乘马车去了国公府。
因杨府和镇国公府是两个方向,所隔街道甚多,被嫁服紧紧束缚的杨灵籁就像是一动都难的木偶,难得都要喘气都废力。
轿子在外跨过火盆,去了晦气,便终出了那四四方方的厢。
总说镇国公府高门显贵,可也总是口头,杨灵籁没真见过的,如今站在府前才知所言非虚。
一扇大门足五间佔地,玉石台阶上雕凿出瑞鸟花纹,四周高墙围砌,门上匾额上书黑底金漆“镇国公府”四个大字。
侍女接连传席,脚不沾地,便进了门,直通正屋喜堂。
也不知府邸多大,只肉眼瞥不见尽头,无论走哪都是数不尽的亭台楼阁,飞檐青瓦,曲旋回折。假山奇石罗列,清泉潺潺流淌。
迈过重重石阶,上了抄手游廊,便是一路畅通进了家堂,桌上燃放着香烛,陈列先祖牌位,粮斗上贴双喜字,内乘五谷、花生、红枣。
焚香之后,傧相引赞,拜堂礼成。
杨灵籁放下团扇,第一眼瞧见的便是面无杂色,如同木人的吕献之,若非丝竹之声尤在,她怀疑这人不是来成亲的,反而是砸场子的。
也是忒不给面子!
第17章 昏嫁(二)
奈何这整个国公府好似都没什么反应,上首的王氏甚至十分见此放下了心中重担,在她看来既是要入仕之人,便不该沉溺于所谓情爱,既作夫妻,举案齐眉便可。
而被狠狠剜了一眼的吕献之,回过味来读懂了她面上的意思,心知也算亏待了人家姑娘,难得生出了几分配合之心。
总归是手持合欢梁入洞房时,脸上多了几根褶皱?
按例新郎要至前厅宴请宾客,屋内便只剩了寥寥几人。
杨灵籁进来前偷偷瞟了一眼,似是叫“项脊轩”。
她掀开团扇随意扔在床上,那外面单瞧着都是金玉之物花团锦簇,嫡公子的屋内再如何也得是铜山金穴、鼎铛玉石数之不尽吧。
谁知事实狠狠甩了她一巴掌,整个屋子别提金银,便是值钱的瓷器摆件都没有,虽比不得项脊轩的“室仅方丈,可容一人居”,却也是室如悬磬,一坐空阁罢了。若非还挂了些许红绸缎,便说是死人屋都可。②
本以为是以文人为志,谁知竟还真作了这古人。
堂堂国公府嫡公子,清苦至此,真没人觉得有哪里不对吗!
要盈月讲,其实也算不得清贫,只是不似姑娘想的那般金屋银屋罢了。
内以素面砖平铺,壁刷青漆,瞧着很是明朗,酸枝木作的木雕门窗隔断花罩透着精致,前厅正后方由花砖砌筑上刻壁画,似是往朝竹林八贤。
斋室内亦有题字,纯银叁缕带漆书案上堆满缥缃,书架已无处可放。
除了那些书卷,便没了人烟气。
至于那些从前多盼的金碧辉煌,当真是做了一场白日大梦。
杨灵籁踱着步在这屋内转了一圈又一圈,只累的最后没了力气才心不甘情不愿的回坐至榻上,依旧愤愤。
“盈月,你说他们这些读书人当真是吃圣贤书长大的不成,好好的屋子不用,偏偏弄成这副鬼见愁的模样,难不成金银还能碍着科考不成?”
“姑娘也别气,可能吕公子还藏了私房钱呢,毕竟奴婢听旁人说那些文学大儒最爱附庸风雅,或许这屋中也另藏玄机。”
盈月拿着小帕子细细地擦着她额上的汗珠,生怕损了这好好的妆面,琢磨了一阵才想出这番颇有理的解释。
这一丝丝可能给了杨灵籁心灵丁点喘息的机会,她嫁进吕氏可不是为了吃苦,当然也不是为了人,单单只是图铜板,若真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也不知去哪里哭。
“罢,也便只能先这样了。”
想起接下来的麻烦事,她重新给自己拾了拾裙摆,果一会儿轩窗外便传来了姑娘们轻盈的谈论声,未见其人先闻其声,只道怕不只是二三人。
燕朝习俗,由夫君家中姊妹们撒帐添喜。
吕献之还未归,便也只能先叫她这个刚进门的嫂嫂认认面孔。
待盈月去开了屋门迎进来,一个两个三个,足足有五人,这还仅仅是嫡女。
国公府果真是家大业大,养得起。
五个黄花大姑娘,各有个的模样,含羞带怯有,病弱西子有,骄纵恣意有,秀丽高雅有,冰清玉润有。
杨灵籁眼红:怎么就她嫁的这个是个穷光蛋!
“你便是杨氏三娘?”
搭话之人穿水红色的襦裙,单长得秀丽,却是个嘴里毒的。
盈月总在关键时候出场,迈出一步直顶吕华媛身前,气势分毫不输,“按礼,姑娘该称我家大娘子一句嫂嫂。”
女子斜睨一眼,气焰极其嚣张。
“难不成你说,我便要听?”
“奴婢也敢管到主子头上来,果真是没教养的地方出来的。”
杨灵籁笑着把人招回来,便就是坐在那位置不高,却也未低人一头,口中不带怯,玩笑话的语气道的却是扎人极了。
“我确是杨府三娘,如假包换。”
“只是不知你是国公府哪位不懂教养的嫡女,生的花容月貌,性子却叫人不敢苟同。”
吕华媛怔了怔神色,先是眉飞色舞,又是瘪唇锁眉,话中带了些埋怨。
“你这人怎么这样,好坏话掺半,倒是让我不知怎么骂你了。”
杨灵籁也是不知这国公府还有个成精的歪瓜呢,反而叫她不知该笑该哭了,索性便依了自己,爱如何便如何,反正都是一群小屁孩,作了妖也得心甘情愿地叫一声嫂嫂讨饶。
“可不能冤枉我,我生性便不爱与人争辩,今日你在我大婚之日出言不逊,训你一句是应该的。”
“但作为嫂嫂,第一面也不该如此粗俗,倒叫失了礼数。”
吕华媛觉得这个解释有道理,只是也照样阻挡不了人犯蠢。
“我认同你的说法,只是,这嫂嫂的位置本该不是属于你的,便是立身不正就没有余地来训旁人。”
“哦?”
“那该是谁的?”
“你又希望是谁坐在这?”
杨灵籁抛出三连问,好似整暇的瞧着这一群院里的牛鬼蛇神,日后她就是要和这些姑娘们以及姑娘们的母亲们打天下,今日这一场较量,也仅仅是个开始。
吕华媛答地畅快,理所当然的模样比王氏都要高出三分。
“自然是该漱玉姐姐。”
杨灵籁随着这群姑娘们的目光落在最后,正是那位“秀丽高雅”,原也不是什么姐妹,而是情敌,顿时眼神有些微妙。
而另一鹅黄色襦裙生的含羞带怯的那位,却突然站了出来,挡住了她直视的目光,眼神中是满满的戏弄以及玩闹。
“嫂嫂在漱玉表姐面前是否也觉自惭形秽?”
“毕竟谁人不知嫂嫂只是个庶女,待字闺中两年都未嫁出去,也不知是何处有恙,才叫人避如蛇蝎。”
盈月实在气愤,这些未嫁姊妹非来添喜,反而是来找姑娘不痛快的。
“出家人尚且不打诳语,你一个未及笄的姑娘家为何如此心如蛇蝎。”
女孩并未这话吓到,甚至还颇为洋洋得意。
“我为何不能,就因为是姑娘家,便定要讲究那些仁义礼智,我偏不,不喜欢你就是不喜欢,哪里来的为什么。”
一骨碌说完,甚至还叉腰上前吐了吐舌头,挑衅至极。
剩下几个在旁欲言又止,明显是不认同这般疯魔言语。
瞧着最年长也穿着最为贵气的姑娘,出声斥责。
“十一,今日是九哥哥大喜之日,你过了。”
被称为十一的姑娘乐的笑出了声,“四姐,最属你爱多管闲事,这项脊轩能说话的人这么多,她们都不管,你为何偏爱去蹚这浑水呢,白惹的一身腥。”
二人谁也不让谁,想来之前便有些不爽,每每生出了事,一个要闹,一个要管,可管的管不了,闹的还在闹。
比起她们之间,杨灵籁最好奇的还是那位据说最该做这大娘子的漱玉表姐。
话本中尤爱写些表哥表妹私相授受,亦或是一见钟情,若不是被迫娶妻、白月光表妹为妾,便是两相误终身,临到中年搭成伙。
现在她既作了这个大娘子,明显表妹是大患啊。
“好了。”
“既然你讲这漱玉姐姐受了委屈,那便与我道些一二三,否则一个人在这唱戏不也无趣?”
杨灵籁对着这个排行十一的妹妹,幽幽道。
可还没见该说话之人张嘴,反而是那姐姐先哭出了声,摇摇欲坠,西子捧心,叫人心疼的紧,只是也没见有人上去扶。
尤其是最义愤填庸的十一妹也站的最绷直,仿佛刚才给人出声的不是她。
“漱玉妹妹,哭什么?”
“我这个不知为何就抢了别人的丈夫的坏女子,都没说什么呢。”
吕华媛恨声,“假惺惺。若非是你,漱玉表姐该跟九哥哥在一起,他们青梅竹马,比之你这个样样拉胯的庶女不知强多少倍。”
十一妹紧跟着附和,“是这个理,也不知九哥哥是眼神劈了叉,还是你使了什么计,才入了这门,占尽了便宜。”
杨灵籁冤枉,她瞧了瞧依旧还在支支吾吾的表妹,唉声叹气像是惋惜极了。
“非也,非也。”
“你九哥哥像是义气做事的人吗,我二人本就有渊源,反而是这位漱玉妹妹,既是同住国公府这般多年,都没叫献之生出求娶之心,想来就是哥哥妹妹的心意,为何强求?”
十一妹歪头,表示不懂。
吕华媛倒是想说些什么,可是又觉得这话很有道理,脑子里都是浆糊,还真是脑浅词穷。
曲漱玉被这话刺激,杏眼里冒出泪来,哭的娇气又可怜,强忍着哭腔依旧努力解释。
“献之表哥,并未直言不喜,若非陛下赐婚,我便还有机会。”
杨灵籁分不清她这是虚情假意想要搞事,亦或是真的是什么恋爱脑表妹,只是这话叫人听着不爽。
“我不知你为何会这般想,难不成一直不说,你就一直等?”
“陛下赐婚是圣旨,亦是婕妤娘娘知我与你的献之哥哥两心相许,又碍于身份鸿沟,想成人之美,与你所言半分不符。”
“何至于为了一个男人伤怀,若是真寻不得相爱之人,倒不如削发去做姑子,人生百年不多,何至于去虚度。”
眼神、话里,皆就差道明我看不起你。
在场的姑娘们都被这最后一句狠话惊住了,个个面目撼然,她们倒还真可以信了,这位新来的嫂嫂对九哥哥是真情,毕竟都能削发做姑子了,对自己好狠。
第18章 昏嫁(三)
曲漱玉擦了擦已经些许红肿的眼眶,颤着身子争辩,委屈简直如大水冲了龙王庙。
“你已落得好处,自然对我嗤之以鼻,表哥生性周全,最听姨母教诲,却为你屡屡破例,日后若真出了什么顽固事,便是误了他。”
抽泣几声后,紧紧盯着杨灵籁的眸子,似是想要极力说服。
“若你说的真情便是误己误人,岂非本末倒置。”
她自认这么多年已然十分懂得表哥心中所想,且事事为他考虑,无论出于何种角度,错的都不会是她,只会是这个明明不合时宜出现的人。
“她是在道德绑架我吗?”
盈月第一次从自家姑娘眼神里读到了无语,想来是真的不懂这位漱玉姑娘到底所求为何,便是她看来,也是过于强买强卖了些,仿佛姑爷只有跟她在一起,才不会耽误一般。
可这自古姻缘之事本就多讲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亦或是情深几许、相伴终生,可唯独没有这只有和谁绑在一起才能活下去的说法。
此番解释,过于强买强卖了些。
杨灵籁头疼地给自己捏了捏眉,瞧着这个满嘴情情爱爱的人,真不知该如何下嘴,恋爱脑这种东西自古以来都有,古人尤其多,且尤其难治。
而这时远在天边的吕献之已然走到了房屋门前,屠襄上前轻扣几声,得了招呼便推开门,自己则退了下去。
盈月是盼着这位新姑爷能帮帮忙处理了这位哭哭啼啼的表小姐,今日是姑娘的大喜之日,偏偏在这时候添晦气,可她高估了吕献之这个万事不管的大爷性格。
吕献之最先看见的便是坐在床边稳稳当当却目露愁绪的杨灵籁,她今日画着极重的晕红妆,金身螺髻,玉毫绀目,比之平日多了几分娇艳,便像是他在中衡书院求学时常在窗外瞧着的野花,虽说不出名字,却又一种稀罕美。
曲漱玉自他进来起,便没将目光放在别处过,眼神里的哀怨溢满,随时随地都能泣出声来,可那人却直勾勾地盯着自己的新婚妻子,对于她的所有视若无睹。
这种忽视比之不回应,还要叫人崩溃,在这红绸满满的屋子里,她是一个外人,可原本该坐在那里是人是她才对。
“表哥。”
两个字道出九曲回肠,叫杨灵籁险些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连忙给自己搓了搓。
任何谁都能听清这其中的绵绵情意,可某个绝缘体颔首之后便为自己在床帐内寻了个位置坐下,甚至险些挤倒在一旁安安分分的杨灵籁。
因为嫁衣冗长,衣摆垂在床榻,榻上也扑满一层,一不小心在旁边用力扯动,便会叫人身形不稳。
好在盈月眼疾手快,避免了大庭广众之下二人倒在一块的场面。
杨灵籁微微伸着腰想要坐起时正巧与吕献之四目相对,二人短暂停留些许,她已经能稍稍闻到对方脖颈处的皂角香,甚至还有一种书卷气,并不浓郁,泛着淡淡的清香。
霎时的心猿意马之后,就是冷淡如冰。
那双澄澈的眼里明明就映着她,可对方呼吸未乱 ,便是在下意识的动作上都冷冷清清的,丝毫不受所谓暧昧裹挟。
也是,这人就跟个木头似的无趣,干什么都是旁人拉了才动,支一支动一动,说的就是他。
这时,在门外等候多时的喜嬷嬷突然敲开了门,她身后跟着几位侍女,前两位手里端着一缠丝玛瑙盘,里面摆着四色干果,有红枣、栗子、桂圆等,这些都是撒帐要用的物什,微微俯身朝着几位姑娘请示,也算是提醒。
“已是到了吉时,还烦请各位姑奶奶们,撒帐添喜。”
十一妹不愿,刚想要拒绝 ,谁知下一刹那,几乎所有的人都主动抓了一把,呼吸间便已经洒在了二人身后的帐子里。
大喜之日,她们便是敢闹,也不敢去触了王夫人的眉头。
喜嬷嬷嘴里随之说着吉祥话,倒显得屋子里异常热闹起来,而原本站在一处的曲漱玉,早已不见人影。
送走了一群来闹事的姊妹们,这新婚流程便也愈发顺了起来。
二人各执一杯,合卺而酳;随后便用饭,讲究要先吃黄米,再饮肉汤。
饿了几乎一整日的杨灵籁已然忘记自己刚才在气什么,虽那嬷嬷在旁一直说够了够了,但那肉汤却是一点没剩全都进了肚子里。
喜嬷嬷瞧着空碗心中惶恐,只是也不敢在这多呆,忙去寻了这项脊轩的管事婆子来。
杨灵籁一开始是不知这老婆子是要做什么的,待先是盈月被吩咐给她去了吉服,后又被按在桌前抹了一堆的东西,之后便是洗漱一条龙。
她清晰的看见吕献之想往斋室走,想来是想独坐一会儿,可却在老嬷嬷的吩咐下被簇拥去了后屋连通处的浴堂。
吕献之长到如此年纪,这屋中的任何事竟还由不得他独自做主。
杨灵籁换好中衣,按着这嬷嬷的规矩,躺在了床外侧,而里侧自然是留给吕献之的。
待盈月等一众侍女都被吩咐下去,留下微微一点烛光,整个屋子里便只能听清些许凌乱的呼吸声。
两人各自规规矩矩的躺在自己的位置,不越界半分,被子也是各有各的。
床幔落下来,更显得榻上模糊不清。
良久,门扇外响起几声催促的叩门声,像是在暗示着什么。
杨灵籁不太想动,今日忙活了一整日,偏偏还只用了一碗肉汤,就这些还是从那喜嬷嬷的手里抠出来的,若非是精力不够,单这人敢半夜敲门,她就能上去给人呼一巴掌。
可她不动,明显吕献之那个二愣子更不会,心里不知叹了几口气,有气无力的问了句。
“你行吗?”
男人不能问行与不行,这是一个众所周知的道理,所以她想用这个法子刺激一下这位仿佛魂丢了的吕公子。
谁知又是一连串的默声,她有些绝望,破罐子破摔地便从被里伸出两只胳膊来,往左一搭,整个人带着被子翻身,便直接压在了人身上。
两只手撑在两侧,距离甚至能清晰的看见对方脸上细小的绒毛,杨灵籁很是精准的捕捉到了他眼神中一瞬的涣散,随即他就像是强制反射一般捂住了自己的胸膛,冷淡的模样散去,多了几分慌张,就像是一张白纸上多了丁点不同的底色。
她扫了扫自己的姿势,又看了看对方牢牢保住自己胸膛的手,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不愿意?”
既不摇头,也不点头,只是抱胸的姿势越发紧张了。
杨灵籁正色,“说好了,我不是惦记你的美色,是那嬷嬷催命似的。”
随即又添了几分不耐,“况且我也问了,是你不说反而磨磨唧唧的,浪费时间,下次不喜欢就张嘴 ,没人能当你肚子里的蛔虫。”
或许是嫌弃的意味太过刺挠,吕献之难得皱了皱眉,不适应的往里凑了凑,已经要贴到墙跟上。
杨灵籁不屑的抽了抽嘴角,到底谁才是良家妇女,大着动作转头便朝着外侧睡了起来。
这一夜,吕献止不知多少次偷偷去看身旁熟睡的人,眼神里带着些许琢磨,心中不断重复着“杨灵籁”这个名字。
灵籁,喻指风,放在她这,时而是濛濛细雨,时而又是淅沥小雨,最多却是狂风暴雨。
只可惜,这国公府内吃人的妖怪多,会躲妖怪的人却少。
她变,也只会是迟早的事……
除了吕献之,这一夜难以安睡的还有被侍女强拉出去的曲漱玉,她早早便被王氏敲打这大喜之日宅中纷乱该是莫要出才好,其实便是不想叫她生事。
她早年丧父丧母,投奔了姨母王氏,也做了这镇国公府的表小姐,比之一些小门小户的小姐终究还是要强上些许,只是寄人篱下,哪有不忐忑难安的。
曲漱玉更是杞人忧天的佼佼者。
王氏怜她孤苦无依,也算时常牵挂着,其实也曾提过给她找护好人家,只是这一颗心很早便丢给了表哥,自此从未变过。
从始至终这九娘子的位置就没有留给她过,从前她还能勉强安慰自己,若是表哥娶妻之后,自己也便寻个好人家嫁了,可偏偏怎么就是一个小官庶女。
比之杨氏三娘,她自认分毫不差,甚至略胜一筹。
为何就不能是她,为何老天爷便要斩了她这最后的慰藉。
琳琅院与项脊轩隔了不知多少路,她却好像隐隐约约瞧见了那挂在檐下的红灯笼,是那么刺目,那么灼人。
常侍奉一旁的婢女取了凉茶来,“姑娘,喝了这茶,您该睡了。”
曲漱玉垂了垂眼睫回头幽幽问道,“翠釉,你说,这世间男子这般多,为何唯九表哥叫人见之难忘。”
翠釉倒了盏凉茶递去,满眼心疼,“九公子秉性良善,又进取,上京城不知多少人欢喜,可如今既成了婚,姑娘便也放下吧。”
曲漱玉端了茶,像往常般小口小口的喝着,却少了个中滋味,言语中带的荒凉叫人心惊。
“若是放不下,是否也真该像杨三娘说的那般,去削了发做姑子。”
翠釉不知为何姑娘会有这般想法,惊呼出声,“姑娘莫要一时想不开,九娘子出身卑微,所读书定也是甚少,这才会胡言乱语,您是国公府的表小姐,日后便是要嫁也是正头夫人的,这以后的时日还长着呢,未必您就再寻不得欢喜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