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王今天报税了吗？—— by配影

“很好，那你回答我，她是该死的魔鬼的手下吗？”布鲁问，“你二十四小时中有二十二个小时都像猫头鹰一样瞪大眼睛。她对你做了什么，能从你眼皮子底下误吞东西？”
布鲁一向担忧卡利戈的身体，他甚至比卡利戈本人更为在意他能活到几岁。
因为卡利戈是他所认识的，从出生起就携带病变的孩子中，活得最为长久的。
布鲁少年时期的时候，病变还没有那样普遍，然后某一年的一两天，病变就像一场大火突然降临这座破烂的城镇，大部分的人都感染了这该死的病症。
布鲁将自己最美好的年纪都用于研究病症，治疗病症，但一直难有突破。
而后，研究的进程在遇到卡利戈后有了质的飞跃。
或者说，卡利戈在医学生拥有着他所不及的天赋，而布鲁只能在卡利戈经验不足的时候给他提供思路，或者成为助手。
在布鲁看来，卡利戈远比他优秀太多，发达的头脑，并且是个被魔力眷顾的人类。
如果不是因为和魔鬼签订了契约，卡利戈应该去人类的圣城成为那里的魔法学徒之一，而不是成为魔鬼的仆人。
布鲁完全无法理解卡利戈的选择。
直到卡利戈告诉他：“圣城不允许携带病变基因的学徒进入，魔王城却许诺我继续研究病变。”
十分古怪的情绪，布鲁自己的一辈子可以安心窝在这个多雨又肮脏的小城镇里，但他真心为卡利戈不值。
而此刻，卡利戈仰着头，火红的长发之下，两只颜色不同的眼瞳安静凝视着他：“睡觉，林大人让我昨天晚上睡了一觉。”
布鲁后退一步，语言仿佛有魔力一般给他震颤，所以他不得不后退。
他和卡利戈都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病变者难以入睡，这既是他们和疾病争夺身体控制权的精神上的不安，也是病症带来的痛苦的身体上的无法承受。
卡利戈并不是夸大其词的人，那么他所说的睡觉，就是真正意义上的人类常见的六小时以上的睡眠。
“你研究出了新的药物吗？”布鲁问。
卡利戈摇头。
“不应该，”即使卡利戈将他睡着了的事归功于林琳，布鲁依旧觉得不可思议，就像一直无法推开的大门被某人轻易打开。
事实上，布鲁并不陌生这种感觉，上一次给他带来这种震惊的人是卡利戈。
十五岁的少年将药剂轻轻放在他手中，告诉布鲁他研究出了可以减缓少年人持续恶化的药剂。
而现在，又有新出现的人打破了已知。
“那也太不可思议了，”布鲁说，“我一直觉得只有圣女降临才会缓解这种苦痛。”
“但圣女不会降临贫瘠的村庄。”卡利戈回答他。
林琳擦着嘴巴出来的时候，外面一片安静。
林琳有点犹豫地看向布鲁：“请问能给我一杯水吗？我的喉咙有些难受。”
和刚刚忽视的态度完全不同，布鲁立刻出门去给林琳倒水。
林琳反而有些不自在地询问卡利戈：“你和他说了什么？”
卡利戈说：“实话。”
林琳现在知道魔鬼为什么要和卡利戈做交易了，因为他实在是太好看穿了。
虽然不知道那位魔鬼究竟是魔王城的哪位干部，林琳不得不承认，这个家伙选人的眼光很不错，但性格人渣。
“哦？”林琳坐在卡利戈身边，“你们在讨论我么？”
果然，卡利戈猫一样的异色眼瞳闪烁了一下。
卡利戈说：“布鲁说你像圣女。”
这倒是令林琳完全意外的说法，她以为对方会有点戒备自己。
卡利戈说：“我告诉他你也是和魔鬼签订了契约的人类，是相当重要的会计大人。”
林琳：……谢谢你的澄清哦。
可恶，林琳有一瞬间，还真的考虑过要不要在布鲁面前扮演一下慈悲的圣女形象呢。
毕竟林琳在魔王城可没有这样的好名声。
“您的水来了，”也许布鲁确实记住了林琳的“重要”，反正他对林琳的态度客气了不少。
布鲁贴心地给林琳倒了爽口的柠檬水，开口：“卡利戈他年纪太小了，很多事情都不懂，您是魔王城的人，也是人类，有很多地方还要多提点他。”
林琳：……
为什么有一种熟悉的工作环境中会遇到的情景。
【我家孩子太小了，您和他是老乡，辛苦您多提点。】
林琳有一种原来我也混到了这个年纪的微妙的成长感。
林琳严肃地拍拍卡利戈的肩膀：“您家孩子很优秀，请放心。”
卡利戈微微躲避了一下林琳的动作，而后又被他忍耐住了：“林大人，您的身体还好吗？”
林琳说：“我不是刚喝了解药吗？我现在好很多了。”
“哦，”卡利戈看了林琳一眼，“可是刚刚给你的不是药剂的解药啊。”
林琳突然觉得身体又虚弱了一点，她好像突然开始头晕目眩了。
在一旁的布鲁接住了她。
林琳身上裹着比卡利戈更厚实的被子，卡利戈坐在她面前问她：“现在好受些了吗？”
“我不知道，”林琳这样回答，她揉揉自己的肚子，“我的肠胃不舒服，可能是那里已经开始发病了。”
卡利戈说：“因为你刚刚喝的是稀释毒素的药剂，它正在合适的地方发挥作用。”
卡利戈非常好奇林琳对于他的药剂的感想。
“味道不错，草莓味，”这是林琳唯一能够给他提供地信息，毕竟林琳是在困得不行，脑子根本不清楚的时候喝下去的。
布鲁的屋子里现有的药剂比卡利戈更多，他这里简直是一个简陋版的小诊所。
布鲁检查林琳的眼睛，口腔，体温，以及脉搏，最后得出结论：“卡利戈，她看上去比你健康多了。”
布鲁说完他的判断之后，林琳又觉得自己的身体变得好了一点。
“你的身体太好了，非常健康，”布鲁并不掩饰他的惊讶，“你像是消化一瓶蜂蜜水那样消化了那瓶药剂。”
林琳说：“真的吗？我怎么觉得自己的嘴巴有点酸？”
“因为你刚刚喝完了一整杯柠檬水，”卡利戈提醒，“你真厉害，你一定和很厉害的魔鬼做了交易吧？”
林琳想起卡利戈原本打算和魔鬼交易病变相关的东西，结果交易失败了。
以前卡利戈只觉得是自己能力不行，现在他开始质疑和他交易的那位魔鬼没有达到水准。
林琳觉得这是他成长的表现。
“你是天生就能够消化各种毒素吗？”布鲁问。
“不是，”林琳可以相当明确地回答他，“我之前还因为无法消化魔物肉质中的毒素而上吐下泻。”
林琳突然想起了一点。
“我觉醒了魔力，光明系的魔力。”
林琳觉得自己的身体变化得到了解答，众所周知，光明系的法师们最擅长治愈相关的法术。
卡利戈却相当明确地摇头：“光明系的觉醒更改不了体质。”
和旁人不同，卡利戈总是阅读许多犄角旮旯的书籍，那些书籍中的知识有正确或者错误，以及很多未被认证的看法。
他伸手在掌心中汇聚出一个黑色的圆球。
这只圆球看起来像是某种纯暗的力量，它看上去极为不详。
布鲁本能地远离了这个球体。
卡利戈则是视线牢牢地盯着林琳，而后将手中的圆球靠近她的面前。
这个力量扭曲了周围的空气，明明是紧闭房门的房间，林琳却感知到十分明显的风的流动。
林琳屏住呼吸，看着圆球越来越接近自己。
在它和自己无比靠近的某一个秒钟，林琳身边如同有一层薄膜一般，微微荡漾出波痕。
黑球在波纹出现的时候猝然熄灭。
卡利戈突然笑了一下。
“你被某种光明的力量庇佑了。”

“你被某种光明的力量庇佑了。”
与林琳相比，卡利戈和布鲁似乎更为所谓的“光明力量的庇佑”而好奇。
林琳面前摆放了一连串的药剂，各种颜色都有。
林琳迟疑地看向那些玩意儿，她和这两个药剂怪人确认：“你们是真的想让我死吧？”
“放心，”卡利戈表情坚定，“都不是致死量。”
“所以说你们真的放了毒药！”林琳怒吼。
林琳身手敏捷地将药剂泼在布鲁身上。
布鲁身上冒气一层紫色的烟气，皮肤微微发红。
布鲁叹气，拿湿毛巾擦擦自己的脸和脖子：“惹怒你的明明是卡利戈，为什么要泼我。”
林琳：“因为他看起来用不着毒药就会自己死掉。”
“正确的，客观的，”卡利戈鼓掌，他压着嗓子笑，红色的马尾跟着抖了抖。
被光明力量赐福的方法很少，大多是光明神牧师对于受伤的人的赐福，此外还有十分稀少的天使的赐福，以及传说中才会出现的光明神的赐福。
经过林琳刚刚如此果断向别人泡泼药剂的行为，卡利戈和布鲁都相当坚定地将最后两种可能排除，林琳看上去不太像传说中那种因为过于纯粹善良而被神明钟爱的。
她相当符合黑暗阵营果断报仇的思维方式。
“可能是外出的时候遇到了觉得你体质太差需要帮助的人类牧师？”卡利戈其实也不太相信这种猜测，因为大部分牧师都很忙，他们自己平时上班就够累的了，很少有余力再随机赐福一个幸运儿。
而且现在保护林琳的光明力量并不是一般意义上的赐福，到底是多优秀的牧师才能免疫毒性如此强烈的药剂啊。
虽然很为林琳高兴，但是有一种牧师的能力被浪费了的感觉。
卡利戈和布鲁投以复杂的视线。
林琳并无法理解这两人的复杂心情，只觉得自己被人盯着十分不爽。
“魔王城里可没有人敢用这种表情看我哦。”
林琳提醒。
两人迅速低头。
林琳是开玩笑的，她自认为虽然在魔王城中还算有点地位，但是并没有到达令人恐怖的程度。
可惜卡利戈和布鲁在这方面没有幽默细胞，都将她说的话当真了，一脸你以后就是大姐头的表情。
林琳之后再解释就显得很苍白：“呃，我只是个文职人员，并不恐怖啦。”
卡利戈说：“魔王城并没有纯粹的文职人员。”
林琳头脑风暴过了一遍魔王城中的各位人员，发现自己难以反驳，魔王城不养闲人，就连门口森林的魔物都能吃两口非法入侵的家伙。
强大的魔王城人员在布鲁为卡利戈更换腿骨的时候，为他们保驾护航。
林琳一直以为整个过程有什么特别的魔法手段，但是仔细想想布鲁并不是魔法师，所以应该是相当简单而朴素的方法。
确实很简单。把腿切开，把旧骨头拿出来，把新骨头放进去。
简单明了到林琳脑瓜子发懵。
布鲁问林琳：“有什么不清楚的吗？”
林琳回答：“只是听你说明这个过程，我好像就已经死了一遍。”
太恐怖了。
身体已经产生病变的人是不能使用麻药的，以免自己的意识太弱，大脑被病变控制。这个思路和卡利戈不睡觉是一个道理。
简陋的手术室中，几道强光照射头顶，卡利戈躺在窄窄的手术床上，旁边的储物架上放着锋利的刀具和缝合的针线。
即使林琳本人并未参与过任何一场手术，她也知道，现在这个环境根本不足以支撑一场手术的完成。
“卡利戈流血怎么办？”这里又没有可以给他输血的地方。
“那就给他擦干净，”布鲁粗声粗气地说，顺便递给林琳一条毛巾，示意这种小事就交给她了。
林琳整个人都比刚刚更呆了一点。
是她的大脑出问题了吗？是她的思维不对么？
用于更换小腿腿骨的两根散发着淡蓝色光泽的物件摆放在那里，林琳看不出是由什么制成的。
卡利戈脱了长裤，换成宽松的短裤，短裤的长度在膝盖上一点，露出少年洁白笔直的小腿。
布鲁拿起刀的时候，卡利戈已经躺好在床上，红发少年视线平静地看向天花板，三个人中最慌乱着急的是帮不上忙的林琳。
“我能做什么？我要干什么？”林琳问。
布鲁的注意力全在他该如何下刀上，他没有回答林琳，反倒是卡利戈分出一点精神，朝着林琳伸出手：“那你来握住我的手吧。”
林琳握住他的手，卡利戈的双手冰凉，林琳意识到他的身体状况比他表现出的更为糟糕。
“你的手很暖和，”卡利戈微笑看她。
林琳有些心不在焉，她听到刀具切割皮肤的声音，而且卡利戈握着她的两只手突然收紧，攥得她发疼。
林琳想向卡利戈的双腿看去，又被他的开口吸引，她地回应他。
“是的，”林琳说，“我的体温会比一般人高一点。”
林琳开始尝试着在卡利戈身上使用光明术，虽然她依旧不太擅长赞美光明神，但是她低声地将她知道的对身体好的法术都一一背诵了一遍。
如果这些光明术起效，那么卡利戈被她接触的地方就会跟着浮现出光芒。
林琳又低声念了祝福光明神的法术，是莎伦教给她的。
依旧什么都没有发生。
林琳开始讨厌光明神了。
卡利戈应该意识到他握住林琳的力气太大，他双手放松了一些，而后又控制不住地咬住双唇，这让他苍白的唇色充血后看起来更健康了一些。
“腿骨呢？”布鲁开口。
林琳放开卡利戈的双手，去给布鲁取那双新的腿骨。
在这个过程中，林琳看到卡利戈被切开的双腿。
林琳差点忘记了，卡利戈是和魔鬼交易的家伙，他的身体又被自己改造得相当不同寻常，他以一种独有的方式在生活着。
卡利戈的双腿如同切开面包一样简单，少量的血丝溢出一点。
布鲁根本不管那些，而是动作用力地将新的腿骨给他“扣”了进去，像是衔接好某种暗扣，咔哒一声安装好了，布鲁开始用针线缝合。
林琳确实用到了布鲁给她的毛巾，用来擦干净卡利戈腿上的血迹。
“完成了，试试看？”布鲁擦干净双手。
双腿缝合好后，卡利戈从手术床上跳下来的刹那，林琳感觉自己的小脑都萎缩了。
这好的是不是有点太快了？
真就一点恢复期都没有吗？
卡利戈在地面上跳了两下，除了不太整齐的缝合线以外，看不出他的双腿前几分钟还无法行走。
几乎是他展示完毕双腿的刹那，林琳伸手弯腰去摸他的伤口。
卡利戈：“……痛。”
哦，看来还保留着人类的痛觉。
布鲁发自肺腑地认为魔王城中的会计，说不定同时也掌管行刑。
但他不敢问，他怕林琳也给他腿上来一下。

信任是十分容易被打破的。
林琳用手戳了戳卡利戈的伤口之后，卡利戈的小腿肌肉收紧，少年立刻远离她，站到和她半米以上的距离。
卡利戈之前虽然不喜欢被别人碰，但是一直都能忍耐的。是因为这一次太痛了吗？
林琳向跳到布鲁身后的卡利戈招手，使用召唤小动物的动作：“过来吧，以后不戳你的腿了。”
卡利戈沉默，无声地抗议。
布鲁说：“他不信。”
琳琳扯了嘴角：“这么明显的事情用不着你翻译啦！”
林琳继续动摇卡利戈：“卡利戈，我们不是好朋友吗？朋友之间是要互相体谅的，我刚刚也是不小心。”
是本能，也是不小心。
卡利戈说：“您是魔王城的大人。”
林琳微笑：“那太好了，你连上级的话都不打算听了吗？你还想继续为魔王城发光发热吗？”
卡利戈从布鲁身后磨磨蹭蹭站出来后，林琳和布鲁露出了完全一致的成年人关爱晚辈的表情。
林琳：真是个老实的孩子啊。
布鲁：是个老实孩子。
林琳揉揉卡利戈的头发，因为卡利戈只比她高一点点，她这个动作很是轻松顺利。
卡利戈抬了异色的眼瞳，少年不情愿地看向林琳。
林琳夸奖他主动站出来的行为：“乖孩子，乖孩子！”
卡利戈并不是叛逆期的小孩，他对于这种夸奖也无排斥，林琳要仰着头才能摸他头发夸奖他的模样，让卡利戈微妙地觉得，他需要把头低一点。
卡利戈也是这么做的。
少年微微低头，这样他就和林琳一般高了。
他主动低下头，两人水平对视的刹那，都愣了两秒。
女性深棕色的眼瞳流露出欣喜的情感，卡利戈突然意识到，糟糕了。
果然，林琳更加用力地揉他的红发，把他的长发揉得乱糟糟的：“好乖好乖，卡利戈真是个善良的好孩子！”
在魔王城里很少见到这样珍贵的生物了。
和卡利戈不同，林琳与布鲁都是需要充足睡眠的普通人类。
他们晚间休息的时间，卡利戈用于查看布鲁这段时间关于城镇病变的记录。
与上半年一样，使用了最新的药剂之后，居民的病变程度得到极大的缓解，只是人们依旧被睡眠问题所困扰。
人类中像卡利戈这样，对睡眠原本就没有太多需求的家伙毕竟是少数。
卡利戈又一次想起自己在林琳的陪伴中入眠的那个晚上。
少年相当确信有一种温暖的力量传递到了他的身体中，让他得以沉睡。
但是今天手术过程中卡利戈也听到了林琳试图使用光明术来安抚他，以失败告终。
十分奇怪，光明系体魔力的林琳无法使用光明术。
通常来说，除了通用的法术，每种属性的法术由和自己属性最为靠近的法师施展，效果最为强烈。
比如，一位风属性的法师可以使用通用法术，也可以使用其他属性中较为低阶的法术，只是他使用风属性的效果最好。
比较特殊的是，法师无法使用相克的属性。一位黑暗系的法师，即使是光明系的最低阶法术也无法施展。
这也是魔王城中无人能够教导林琳的原因，大家都黑得很纯粹。
卡利戈是风属性。在布鲁狭小的的书房中，他打了个响指：“赞美光明神。闪烁。”
并不费力，细小的光亮出现在他的指尖。
卡利戈凝视这片光亮。
在他小的时候，和很多孩子们一样，以为只要能够使用出光明的力量，就是神明已经在保佑。后来卡利戈才反应过来，每一天有那样多的法师使用光明系的力量，向神明祷告。
神明又怎会倾听每一个心愿呢。
“在想什么？”成年男性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卡利戈抬眼，和布鲁对视。
“没什么，”卡利戈放下手，荧光从他指尖消失，他站起身，“你怎么醒了。”
现在是凌晨时候，外面还下着细雨，一般而言，是人类睡得最沉的时刻。
布鲁笑了笑：“隔两个小时醒一次，身体几乎成为习惯了。”
布鲁虽然没有病变，但是他的家人中除了他以外所有人都感染得十分严重。作为家庭中身体最为强壮的哥哥，布鲁担负起照看孩子们的责任，每个夜晚都要起来观察大家的身体情况。
直到现在家人已经不在，身体的印记却无法消除。
布鲁十分清楚他现在的无法安眠一点意义都没有，完全是身体上的拖累，但是从内心来说，这种痛苦甚至成了一种慰藉，是他没有忘记亲人的证明。
屋子里的光透着昏暗的暖色，布鲁从口袋里拿出一盒烟，递给卡利戈一根，卡利戈立刻摇头摇头，表示拒绝。
布鲁轻笑一声，将盒子放了回去，捂住烟头，点燃一根香烟。
他依旧站在门口，没有和卡利戈离得太近，就站立在那里吐出一口白烟。
和卡利戈这种妄图将病变完全扼杀的理想派不同，布鲁其实对居民现在的生活已经比较满意了。
虽然依旧有着恐慌，但是和过去相比不算什么，有了卡利戈发明的药剂，这里的居民也能像大多数人那样短暂平凡地度过一生。
布鲁抽了一口烟，看着昏暗灯下卡利戈如同火焰一般的红发，以及他平静的双瞳。
在卡利戈研制出抑制病变的药剂后，布鲁其实就不太想他回城镇里了，但卡利戈依旧像候鸟一样一年有两个季度都要回来一次。
布鲁直到现在依旧认为，这座城镇，以及这场病变拖累了卡利戈，他本应该成为更为更才华横溢，更知名的大人物。
而他布鲁则会和城镇中越来越少的人一起，消失在历史的某一秒钟。
“我听经过镇子的雇佣兵说，”布鲁开口，他知道卡利戈一定有着比他更多的信息来源，可他还是忍不住提醒一二。
“现在外面魔物动荡，很多骑士团，甚至圣骑士团都缺法师。只看能力，不看过往，如果你能进入圣骑士团，会有更好的资源来治疗你的眼睛和双腿，那里的治愈术说不定根本不用你再这样每年都要接受更换骨头的痛苦。”
布鲁说：“即使你和魔鬼做了交易，在光明神的眼皮子底下，那群魔鬼又怎么敢靠近？”
卡利戈眨了眨眼，他轻声开口：“布鲁，你是不是忘记了。”
男人抽烟的动作，因为卡利戈叫了他的名字而轻微停顿。
卡利戈说：“在和魔鬼交易之前，我的双腿，我的手臂，我的眼睛，已经因为病变而丧失功能。”
布鲁知道卡利戈要说什么，他有点烦躁。
“那名魔鬼确实和我做了交易，但他拿走了毫无用处的东西。”
布鲁确实对魔王城有着敬畏，但是他依旧不觉得那是个好去处。
难道卡利戈就这样将一辈子赔进去吗？
布鲁想起正在卧室休息的那位女性，她也是人类，她在手术的时候，握着卡利戈的双手在发抖。
光明系体质的她口中念着对光明神的赞美，得不到回应。
“那位林琳，”布鲁开口，“她连光明系的法术都无法施展，你以后也会这样么。”
这在布鲁看来，这几乎是被神明真正抛弃的证明。
布鲁提到这件事。
卡利戈弯起唇角，他的眼睛明亮了一些。
“你看到她那个时候的表情了吗？”卡利戈说。
“她不觉得痛苦，也不为此恐慌和悲伤。”
“她只觉得愤怒。”
卡利戈说：“她为神明没有起到作用而愤怒。”
那个时候林琳棕褐色的眼瞳之中冒出熊熊火焰。
卡利戈慢半拍地想，原来还可以这样。
一觉醒来，大雨已经停歇。
“你们家的被子真的好薄……”林琳向布鲁建议，“准备个厚被子吧。”
“你倒是一点也不客气啊，”布鲁吐槽。
“谢谢夸奖。”
雨后的城镇看起来清新干净了许多，卡利戈甚至能空出时间给林琳介绍这座镇子。
卡利戈提了个黄色的小桶，里面装了一大把糖果。
刚刚出门就有人热情和他们打招呼，林琳忽然意识到，卡利戈在城镇里是很被尊敬的人。
红发的母亲带着两个棕红色头发的小朋友，卡利戈见到他们后给两个小孩子一人从小桶里抓类一把糖果。
城镇的人有点少，或者说，建筑很多，曾经的人很多，现在的人很少。
病变让人痛苦，也让人更为团结。
人太少了，每一个小店铺老板都有两三个生意，就像布鲁的店既做粮油生意，又是简易诊所，卖衣服的那家店同时也卖农具。
和在某些地方，看到黑发就认为是女巫不同。
当居民在卡利戈面前停下脚步后，便会羡慕地夸奖林琳有着漂亮的黑发，在这里黑发是健康的象征，它意味着林琳远离病痛。
而红发，或者掺着红色的发丝，代表着一定程度的病变感染。
有小朋友露出好奇的模样，林琳就低头，让对方触碰到她黑色的发尾。
小朋友基本没见过陌生人，见到林琳后十分害羞，在触碰到她微凉的发丝后，又躲在父亲身后。
卡利戈陪林琳走遍城镇，除了人群聚集的地方，还有已经被完全抛弃的地方。
房屋被茂密的绿植覆盖，阴影覆盖之下，深秋里的破败屋子更冷。
看着那些废弃的居民区和商铺，林琳开口：“如果有一天，这里的人全部治好了。”
林琳看向卡利戈：“他们也许会离开。”
现在的无法离开是因为会被驱逐，等到病痛完全治好，卡利戈所费力付出的城镇很有可能会被真正抛弃。
“嗯，”卡利戈回应，“会有那么一天的。”
和林琳想象中的故乡废弃的伤感不同，卡利戈十分期待那一天的到来。
空气中的冷风吹过，林琳十分顺手地从卡利戈手里提着的小桶里取了块糖果。
她的手还没离开桶里，卡利戈已经握住她的手。少年的手比她大一些，温度更冷，指节的地方有书写时磨出的茧。
林琳：？
连块糖都不舍得给我？
卡利戈松开握住她的手，难得慌张起来，有点怕解释不清的模样：“这个不是一般意义上的糖，是给小朋友吃的药。”
林琳问：“甜吗？”
卡利戈：“作为药物，对普通人来说有微量的毒性的。”
林琳问：“甜吗？”
卡利戈回答：“……甜。”
林琳拆开糖果包装，塞进嘴里，水果一般的酸甜。
注意到卡利戈的注视，林琳自己都不自信起来：“你不是说我被光明祝福了，百毒不侵？”
卡利戈的语气迟疑起来：“但我其实也没见过其他被祝福过的人。”
林琳开始犹豫要不要扣嗓子眼。
很快她的注意力就被别的地方吸引走了，教堂！
每到一个地方必有的教堂！这个世界大多数种族都有着信仰，参观不同地方的教堂甚至成为林琳的一种乐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