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王今天报税了吗？—— by配影

当林琳指节勾起黑色的长发的时候，青年松开手中的托盘，十分自然地将林琳的另一半长发托起，白皙的手指将长发分成三股。
林琳果断歪头，将长发从对方的指间利落扯回。
青年在发丝从指节抽离过的瞬间，身体僵硬。
青年缓慢低头，对上林琳平静的视线。
“请不要碰我的头发，”人类女性平静开口，往日糖浆一般的深棕色眼瞳此刻清透无比，“我现在有点讨厌你，你碰我，会造成我的困扰。”
青年彻底僵硬，连说话都变得卡壳：“是、是吗？你会困扰吗？”
林琳点了点头，她将麻花辫扎好，然后撑起棺材的边沿。
魔族青年伸手，想要扶住她的手臂。
林琳躲过了对方的搀扶，动作利落地从棺材里面跳出。
十分漂亮的落地！林琳内心给自己打了十分。
体质薄弱的她终于还是被这个世界锻炼得强健了起来，真是可喜可贺。
林琳向地牢的出口方向走去。
在打开铁门的瞬间，林琳微微侧头，看到身材高大的魔族青年落寞的背影，青年如同一只受挫的大型犬那样蹲下，抱紧了毛茸茸的他自己。
地牢昏暗的灯光落在他的身上，洒落一个不规则的影子。
林琳的手顿了顿，关闭了铁门。
下雨了。
林琳推开窗户，雨从窗外飘进来，落在她的手臂上。
是阴天，暗淡的天色遮掩不了漂浮在空气中的层层黑雾。
林琳曾经在魔王陛下心情抑郁的时候见过从他身上飘散而出的黑雾，只是那个时候还只局限于他的卧室，现在这片雾气几乎要笼罩整座魔王城。
直到这个时候，林琳才隐约意识到，就如同龙族的巢穴是需要她仰望才能看得到顶的宝库一样，与魔王庞大魔物原型相匹配的是整座魔王城，这才是他的巢穴。
他在不高兴，林琳再清楚不过。
魔王陛下原本就是个很好看透的家伙，更别说他在林琳面前连萨菲尔好不容易教会的魔王的基本作态都完全抛弃。
林琳也知道怎么做能把这个家伙哄好，只要摸摸他的脸吹捧几句，小羊陛下就会晕乎乎地冒着粉色小花了。
但是林琳不愿意。
大多数时候林琳都是愿意做那个善解人意的好人的，但是偶尔的时候，林琳也会想“为什么总是她去安慰魔王呢”，“为什么任性的那个，撒泼的那个不能是她呢”。
这么想着，魔王陛下的缺点便一一暴露出来，自私任性，不听别人的话，爱撒娇，觉得自己是尊贵的魔王陛下就要被人捧着。
虽然平时就知道这个家伙不靠谱，但是细细总结下来，简直是惨不忍睹的存在。
风吹过脸庞。
因为出不去，就连这点雨水都成了稀奇的东西，林琳伸出手掌去接外面的雨水。
冰冰凉凉的，这点凉意在春天已经不算什么，甚至让人觉得很是喜欢。
接了一小会儿，雨点没再落在林琳的手掌上，不是因为雨停了，而是一片阴影遮蔽了窗户。
窗户是朝外开的，巨大的身躯缠绕在魔王城上，黑色的鳞片挤压窗户，轻而易举地将木质的窗框压碎压破，透明的玻璃碎片稀稀拉拉地坠落在外。
这下，林琳卧室的窗户彻底被遮住了。
忍耐，林琳想。
一定要忍耐，不然就中了对方的计谋了，对方就是要让她生气破功，然后找他大吵一架，他现在皮痒得很，讨一顿打都是快乐的。
忍了两秒钟，林琳噌的一声奔向卧室大门，冲了出去。
她也有很明显的缺点，林琳自我反思，她这个人有时候特别冲动，但她不想改了。
林琳到达魔王城顶部的时候，庞大的黑色魔物已经将魔王城层层缠绕，像是蛇类绞杀猎物。
屋顶的平台被它用于放置硕大的脑袋，林琳登上顶层的时候，那双戴着金色面具的魔物睁着一双紫罗兰的眼瞳看她。
雨继续下着，冰凉的雨水沾湿林琳白色的连衣裙。
林琳怒气冲冲地走向魔物。
和梦中不同，现实状态见到的鳞片更为光泽漂亮，雨水打湿之后是闪闪的水光。
走了几步，林琳就觉察到不对劲，因为这头魔物的神色不对。
固然，无论是龙还是魔物，表情都不如人类的时候容易分辨，但是眼神是最不容易看错的。
比如萨菲尔恢复龙族形体的时候，会表现出更多的傲慢，眼前的魔物显然没有陛下平时柔和呆愣的模样，在林琳靠近后，带有金色面具的魔物眯起眼睛，戒备看她。
扒在城堡平台的一只爪子原本平顺的黑色鳞片微微倾斜竖立，如同炸了毛的黑猫。
林琳停下脚步。
她微微歪了头，奇怪地看向对方。
黑色的魔物也歪头，打量她。

林琳尝试着靠近这头庞然大物。
它看上去又不安又警惕，和体型完全相反的胆量，在林琳靠近它的时候，林琳注意到这头魔物的头低了低，它甚至妄图将自己的头埋入爪子下面，以躲避林琳的注视。
太……没用了，真是令人安心的窝囊。
林琳承认自己在某些瞬间确实是欺软怕硬的烂人。
比如现在，她因为对方的警惕而不怎么害怕这个大家伙。
“你在害怕我吗？”林琳问。
雨还在下，整片魔域都在魔王陛下的控制之中，也许这也是他心情的反应之一。
这头怪物能够听懂她的语言。
在林琳开了口之后，怪物原本微微下垂的头抬了起来，紫罗兰色的眼瞳重新看向林琳。
雨水浇湿在人类女性身上。
林琳穿着宽松的白裙子，习惯的原因，她总愿意选择有宽大口袋的裙子，口袋里会放些她随手揣进去的东西。
林琳虽然是一名会计，但是她显然没有部分会计给人的严谨形象，在生活中她相当散漫随意，只有工作时才对数字和文件较真。
太好了，这个裙子好像有一点防水，林琳想。紧接着她又开始烦恼雨水会不会浇透她口袋里的东西。
林琳终于来到这只盘旋在魔王城的巨大魔物面前，她伸出手臂就能触碰到对方被雨水沾湿的爪子。
和林琳不同，魔物的鳞片轻松地隔绝了所有水痕，除非相当平整的地方，不然雨水会直接从它的身上滑落下去。
林琳想起魔王陛下对自己原型的评价——非常可爱。
想来，这位陛下并没有充分的自我认知，大多数情况下，这样看上去庞大可怖的魔物都称不上可爱。
但，说不定对于魔族来说，这种原型就说是可爱呢？
林琳微微叹了口气，意识到自己在那位陛下开口之前，已经替他想好辩解的办法了。
总是这样，不是吗？人类和其他种族拥有着不同的观念，所以以前觉得奇怪的事情林琳都一一接受了。
这一次，林琳终于触碰到了魔王陛下布满黑色鳞片的爪子。
滑腻光亮，冰冷的触感，像石头一样坚硬。
应该是知道这个状态并不符合人类的审美，魔王往日并不在林琳面前展现这个样子。
“你为什么会变成原型呢？”林琳开口，“让我想想，也许是伤心过度，又变成了依据本能做事的状态，还是说你在逃避我的冷淡对待？”
对方当然什么都没有回答。
“有一件事我需要提前和你说，这一次我没有办法继续纵容你了。”林琳的声音平静，“所以装傻充愣也没有意义。”
因为今天的事情关系到魔域的未来。平行世界的魔域的未来。
依旧没有回答。
林琳后退一步。
这头巨物没有任何动作，它甚至就连眨眼的速度都非常缓慢。
也许是真的退化了，不过和退化的魔族相比，人类才是真正脆弱的存在，林琳决定不再继续淋雨。
她转过身，像屋顶的那扇小门走去。
只一个瞬间。
只她迈出的第一个步子，林琳在身后的风从后颈处吹来的同时，就知道自己做出了个错误的决定。
那只刚刚被她触碰，明明巨大无比但未引起她重视的巨大爪子抓住了她。
她被拦腰抓住，魔物飞向天空。
“啊啊啊——”林琳的尖叫响彻整座魔王城。
我真傻，真的，我单知道魔王无法离开魔王城，但是我忘记了这里并不是现实世界。
林琳之前也不是没想过某些可能，比如她穿越成为某国的公主，然后被恶龙抓走，被骑士拯救什么的。
很好，太好了，她穿越到的是反派阵营，被魔物抓走也能彻底的死心。
被魔物用利爪抓着，林琳看着它飞向雾蒙蒙的太阳的方向。
很有趣的一件事，虽然在魔王城的高塔上眺望远方的时候能够看到很多山河平原，但是当魔物带着林琳向魔王城外沿飞去的是时候，身下仅有广袤无垠的森林。
看来是因为没有真实地见过魔王城外的景色，所以想象力不够呢，只有最为靠近他的森林才是魔王陛下熟悉的。
林琳原以为被带着外出溜一圈，这头魔物就会知道外面的无趣，将她带回去。
但林琳预料错了。
他在外面真的有落脚之地，林琳称之为巢穴。
魔王陛下在筑巢。
虽然这样说有一点奇怪，但是林琳想不到更合适的用词。
地下的巢穴，温暖潮湿，林琳用法杖点燃了几个白色小球照亮巢穴。
在这个空间中，林琳的力量受到限制，魔王原型这副硬壳子的模样看上去比人形状态抵抗力要更强。
它把洞口封住了。
林琳坐在一堆柔软坚韧的干草上，她在草潮湿的时候都分辨不出它们的种类，别说已经晒干了之后。
雨还没停，林琳能够闻到明显的潮湿味道。
林琳无聊地坐了一会儿，而后脱掉鞋子躺在了这片干草上。
气味有时候更容易将人代入回忆，林琳的很多记忆都是和雨水相关的。
少年时期上学时清晨踏过的水坑，工作时期下班后人行道旁车辆轮胎溅起的雨水。
以及，魔王城的许多场雨。
下雨天的时候很多种族都会变得蔫蔫的，反倒是虎鲸兄弟和黑暗精灵会变得兴奋很多。
这样想来，第一次和菲克斯外出也遇到了雨天，很难判断他是不是故意的。
林琳听到了洞口的声响。为了防止雨水流入洞中，魔王陛下虽然不擅长做窝，好在有种族特性的加持，他没有单纯到真的只在地下打了个洞就算完成，而是对巢穴的入口处进行了设计。
即使听到了魔物穿过拐角靠近这里的声音，林琳也没有起身，她在魔王真正进入这个洞内后抬眼看了一眼。
被金色面具遮掩了上半张面孔的魔物咬着一大捆干草回到这里。
……好怪。林琳想起那些在外面衔着枯枝回来筑巢的鸟儿。
它把巢穴里的干草又铺了厚厚一层，这个窝更干燥柔软了。
林琳看着它做这些事。
魔物将草堆铺得更大了一些，因为顾忌着林琳还在上面坐着，它的动作都是轻拿轻放的。
直到最后，魔物蜷缩了身体，占据草堆的一半，它身形太大，原本的草堆也就刚刚够它整个躺进去，现在尾巴彻底垂下去，落在地面。
这个草窝，它占一半，林琳占一半。
它委委屈屈地躺了一半的身子，林琳那边宽敞得能在上面开个早餐铺。
魔物闭上眼睛，一副要睡觉的模样。
林琳站起来，往它的方向走了走，便看到魔物往旁边缩身体，它继续往边沿靠。
“害怕我，还抓我来。”林琳觉得它很奇怪。
魔物闭上的眼睛重新睁开。
林琳露出笑容向它招了招手，它便迟疑犹豫着朝向林琳的方向挪了挪位置。
人类的体型对于魔物来说太小了，它身上还有着外面雨水的潮气，林琳伸手碰到一点怪物微凉的吻部。
林琳现在依旧觉得魔王陛下大概率是自己选择变为原型的，就为了逃避她说的“讨厌他”。
她在抓魔王陛下狐狸尾巴方面的直觉很灵，几乎没错过，比萨菲尔还准。
她想了想，低下头，将脸贴在魔物的吻部，拍拍它的鳞片：“我还是很喜欢你的，只是你这次太任性了。”
紫罗兰色的眼瞳闭起来，一副听不懂她的话的模样。
林琳接着说：“我虽然到了两百年前，但是一直想着回去，我特别担心魔王城的你们。”
魔物看着依旧无动于衷的样子，只是原本垂在地面的尾巴忽然高高翘起，在空中晃荡了一圈，上面的利刺都变得软软。
林琳又叹了口气：“哎，算了，不抱抱你了，你这个样子看着有点吓人，我还是比较喜欢人类的模样。”
一秒。两秒。三秒。
原本抵着林琳手臂的魔物砰的一声散成黑雾，长卷发的青年一脸委屈地钻向林琳的怀里。
林琳动作熟练地卡住对方的咽喉，扣了个死扣。

变成人形就好控制多了。
林琳扣紧青年的脖子，把他被死死压在草窝上：“给我说实话，为什么把我带到这里来？”
毕竟，和魔王城相比，外面的“森林”是他不熟悉的领域，林琳不知道这个家伙为什么放弃了熟悉的地盘，反而冒险来到这里。
青年唔唔了两声，表示自己被压得说不出话来。
林琳迟疑片刻，松了手上的力气，伸手拨开盖在他身上脸上的卷曲长发：“现在给我说。”
魔王陛下主打一个从哪里摔倒，就在哪里舒适地躺下去。
在意识到他的头离林琳的膝盖很近之后，他拼尽了全力，但不是为了把林琳卡住他脖子的手松开，而是为了能够将头躺在林琳跪在干草的腿上。
真正躺上去的那一刻，他露出了如同死去一般的安详笑容。
“是让你说实话，不是现在就给我去死，”林琳这下真的开始考虑弄死他了。
但是看着青年闷声的模样，显然是不打算再多说什么的。
林琳开始后悔自己之前告诫魔王多说多错，要学会闭嘴的经验了。
他为什么带自己来这里？林琳抬头，看向洞穴的顶处。
洞穴被挖得光滑，林琳之前看过兔子挖洞的视频，基本是口爪并用，挖一爪子要吃半斤土，凄惨又好笑。
青年唯一的目的就是让林琳留在这里，不要再跑到他看不到的时间里去。
林琳顺着这个目的开始倒推。
“是魔王城里面有让我出去的办法？”林琳问，“还是有人来魔王城救我了？”
林琳这句话刚刚落地，原本老实躺着的青年忽然翻身。
林琳轻呼一声，躺在软软的干草堆上，原本被她压制的魔王陛下跪坐起身，一只手压在她嘴巴上，禁止她接下来的发言：“别猜了！”
青年心慌得厉害，捂在她唇上的手心也有一点微微的颤抖：“没猜对！别猜了。”
猜对了。林琳心想。
魔族的掌心微凉，他力气又大，身下的干草堆缓和了冲击力，但依旧有钝痛的感觉，林琳还是第一次被对方压制反击。
林琳眨了眨眼，仰着头看向低头的青年。
他发丝凌乱，紫罗兰色的眼瞳不敢直视她，只敢怯生生地偷看，确认她有没有生气。
无论从哪个种族的角度来看，魔王都有一张好皮囊。
人类中的深邃五官，而且因为他的长相属于俊秀型的，所以让人很容易忽略他高大的体型，更关注他漂亮的容貌。
很多次，当两人足够近的时候，林琳都有一点因为对方过于大只的体型而吓到。
魔族中蜿蜒盘旋的羊角，凶悍的羊角也代表着魔力的充裕，是强大的象征。
嘴巴被对方捂住，青年两条长腿分开半跪在林琳的身侧，另一只手则是撑在林琳的耳旁。
所以，他并没有多余的手来限制林琳的动作。
林琳伸出手，伸向青年。
魔王陛下已经习惯了对方的武力威胁，但他也知道如果逃过一顿打，最后的下场只会是挨更痛的打，在林琳的手伸向他的面颊时，靠近林琳手那一侧的眼睛微微眯起，已经做好了被打的准备。
意料之外的，那只手并没有带来疼痛。
比魔族更为温暖柔软的掌心抚摸他的脸颊，青年没忍住低头蹭了蹭人类女性的掌心。
魔族之间并不会有这样的动作，魔族的亲昵更多的在于犄角，面部的亲昵是人类的习惯。
眼睛，鼻梁，嘴唇，耳尖，人类钟爱于五官上的逗弄。
长期的相处已经让魔王陛下习惯了在这种亲昵中寻找到乐趣，他如同被人类圈养的真正的小羊那样享受她的抚摸。
林琳在圈养他，魔王陛下有的时候会无端地想到这些。
他已经习惯了人类的抚摸，疼痛，以及等待她回家的期待，她怎么能真的……，她怎么能有一天真正地离开呢？
如果要萨菲尔列数魔王陛下众多的缺点，只贪图当下，不谋划未来便是缺点中相当瞩目的一项。
向来对过去、将来都无多少兴趣的魔王陛下从未想过有一天，只要想到未来就是疼痛和不安。
注定的结局，总是露出坦然笑容的人类女性。
然后他看到人类女性落在他面庞的视线微微停顿，林琳表现出的微楞的模样。
她无法开口，只是眼神已经暴露了她的迟疑。
【你怎么了？】
我怎么了？魔王想。
一滴水滴落在人类女性的面颊，然后汇入他遮挡在对方面容的指缝间。
温热，透明，微咸的液体。
青年收回了遮挡林琳嘴巴的那只手，抚摸到自己发烫的眼角。
他弯下腰，低下头颅，将脸颊埋在林琳的颈窝处，温热的鼻息喷洒在锁骨。
他感受到人类女性柔软的手指插入了他卷曲的黑色长发，安抚地拍了拍他的脑袋。
“今天先放过你。”人类女性说。
林琳从梦中醒来，头顶光明力量汇聚的南瓜大小的光球安静漂浮。
只是，光球的光亮并无平日那样平稳，而是忽明忽暗的闪烁，像是被某些类似的力量共鸣了一样。
厚厚的毯子从她身上滑落，身旁体型巨大，但蜷缩着睡着的青年呼吸平稳。
光球又一次高频闪烁，林琳低头看了一眼闭着眼睛的青年，然后轻手轻脚地掀开毯子，从这张干草编制的，小说里的十万平米的大床上下来。
好吧，她开玩笑的，并没有十万平。
林琳离开用于卧室用途的洞穴。
沿着这座还未完工的地下长廊，林琳摸着墙壁，来到靠近地面的部位。
洞穴的入口处是一处山洞，林琳站立在洞口，看到外面还没停歇的雨水。
雨下的时间太长了，泥土已经完全泥泞，就连外面吹进来的风也是不属于这个季节的寒冷。
和从魔王城内部向外看不同，真正到了魔王城外，就能够发现森林中听不到叽喳的鸟鸣。
这座过于空旷的森林看上去并没有他们以外的生物。
天空依旧昏暗，看上去和之前没有什么区别，也不存在林琳想要寻找的，让光球闪烁不止的特别景象。
林琳向洞外伸处手，她很喜欢雨水落在掌心，汇聚成浅浅水洼的感觉。
而后她回头，看到不知何时跟随在她身后的高大青年，他的表情看上去不太好。
看来他睡得并不踏实。
林琳弯了弯眼睛，露出空空的手掌，没有一滴水落在她的掌心。
“你忘了，你用魔力把洞口封住了，”林琳说，“我逃不出去的。”
大约天气真能反应这个空间主人的心情，林琳身后的雨下得更大了。
在真正学会所谓的“情绪”之后，魔王很少有沉默寡言的时候，因为外放的情绪是有益的。
它帮助魔王被人知晓他的想法，它帮助魔王完成他的欲念，又因为是尊贵的魔王陛下，所以即使过于无礼的要求，只要多重复几遍他人就会满足。
但并不是所有的要求都能够在大吵大闹之后满足的。魔王陛下也是最近才深刻意识到这件事。
他在思考。
……真是少见的场景，他竟然在思考。
林琳不想显得自己刻薄，但是她有时候确实学到了一些萨菲尔的尖酸。
林琳还在冷淡处置对方，保持着自己的“讨厌策略”，魔王没有回答她也没有催促，而是重新看向外面的天空。
而后，像是错觉一般的，林琳在天空中看到一道浅灰色的影子。
森林的雨天本来就灰蒙蒙的透着雾气，灰色的影子一闪而过，像是一个小号闪电。
林琳立刻偏移视线，不动声色地收回视线，重新看向站立在洞口，和她保持着一米多距离的青年。
他还沉浸在思考中，并未关注到外面的情况。
说实话，林琳觉得他思考不出来什么好方法。
果然，青年抬头看向林琳：“我会把这里弄得和外面一样，你就不用出去了。”
林琳：……
林琳：“你都不知道外面是什么样子吧？”
魔王陛下回答：“我看过你带回来的照片！”
某种程度上来说，林琳真的很羡慕这些非人类的自信，她都没遇到过几个自卑的。
“那魔王城里的其他人呢？比如萨菲尔老师和菲克斯他们？”林琳问。
“啊？”魔王陛下睁大眼睛，“都理想空间了还要有萨菲尔老师？那也太可怕了，你想点好的吧。”
真不想被这种家伙吐槽，林琳心情微妙。
“或许可以让他们轮着进入这里，”魔王陛下左手合拳击右掌，一副想到好办法的表情，“就像工作的轮值一样。”
“也可以收点门票费，”林琳帮他完善办法，“如果他们想见我的话，需要门槛。”
“真的假的？”青年皱眉认真思考这个可能性，“感觉会被萨菲尔老师否决。”
“当然是假的！”法杖在魔力的方面效果立减，不过从物理的角度来说并无变化，林琳用法杖在魔王头上敲了一记，“我是动物园里的动物吗！”
“哦，好的，其实我刚刚也意识到不对劲了，我没有真的这么做，请轻一点，”魔王陛下抱住脑袋后退两步，后悔在林琳法杖顶部镶嵌了这么大一个光明系的魔法石，完全用来打他了。
林琳收回了法杖，而后看向魔王陛下：“我饿了。”
“按理说这里的时间非常缓慢，不会饿的，”魔王陛下开口。
他这样说着，林琳几乎在这张英俊的侧脸上回想起神明碎片淡漠的神情。
虽然这个存在互相分割得清楚，但总有一部分他们自身难以觉察的部分已经相融。
林琳已经非常清楚，和在魔王城内的全知全能相比，魔王城外这一片森林中，陛下本人的能力也是受限的。
不然洞穴也不会是个未完成品，不然他也不会专门外出去寻找干草拖回来。
“我饿了，”林琳并无解释，又说了一次。
“好吧，”青年歪了头，他问，“你想吃什么？”
“随便，”林琳回答。
一瞬间，青年的脑袋都大了：“不能说个具体的东西吗？随便是最难完成的任务诶。”
魔王陛下仿佛已经看到了自己可怜的未来。
“对啊，”林琳拍了拍他的肩膀，这会儿她的心情开始转好，“也别太有压力，毕竟往后的每一天，你都要做好这些准备呢。”
青年虽然什么都没说，但是表情清清楚楚地写着“我完蛋了”。
送走脚步沉重的魔王陛下。
林琳又依靠着洞穴门口站立了一会儿，她手中漂浮的光球一闪一灭，终于在她的指尖消散。
鸟鸣声出现在洞穴之外。
“说实话，”林琳开口，“你应该庆幸鸟类中黄眼睛非常常见。”
停歇在洞口的灰色小鸟张开双翅将自己闭合，而后翅膀变大，金色长发的青年从闭合的灰色羽毛翅膀中出现。
淡金色眼瞳的天使看上去神情淡漠。林琳给他发了好人卡。
没想到这位摸鱼堕落天使竟然会来救她，真是让人感动呢。林琳心想。
“不用感动，”能够聆听人类内心的天使回答。
“是光明神降下了旨意。”

暮那舍说出这句话，林琳脑袋立刻警惕起来。
她确实向光明神发出了求救的信号，但是……她没想过能成功的。
而且，林琳记得非常清楚，她还许诺了光明神白干三个月的承诺。
怎么会这样！有一种放飞漂流瓶，真的达到了对方手中的局促感。
无论如何，能有人过来帮忙还是很好的。
“先把我救出来吧！”林琳开口，“趁着他还没回来的时候。”
林琳拍打了一下洞穴口，那里仿佛隔着一层透明的玻璃，她无法离开。
暮那舍视线从林琳身上转移到洞口，青年摇了摇头：“他设立了复杂的层层枷锁，以我的力量很难打开。”
哦，他不是战斗天使，而是客服天使呢，林琳露出了失望的表情。
“虽然‘门’太过坚硬无法打开，但是‘墙壁’是可以打开的。”青年纤长地眼睫下是淡金色的眼瞳，雨水落在他的身上，从羽毛的表面划过就滴落地面，“只是把洞穴拆了后，那位魔族肯定会发现，而且会带着你走光明神的时间通道回归到正确的时间线，你准备好了吗？”
“正确的时间线？”林琳和对方确认，“是两百年之后么？”
暮那舍点了点头。
“呃，”林琳盯着对方看了许久，确认自己无法分辨两百年来看上去毫无变化的堕落天使，“那么请问，您是两百年前的天使，还是两百年后的天使呢？”
暮那舍好心告诉她：“对你而言，应该是两百年前，不过天使是神明的裙摆，虽然力量不及神明的碎片，但是有着和这个世界并不完全相同的时间算法。”
“比如？”林琳好奇。
暮那舍微微叹了口气，他和人类这样直白平等交流的机会很少，他也不愿意做这些麻烦的事情，但是林琳不知为何对他总是有着极大的好奇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