揽流光—— by鹊上心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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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云昭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梨青却有些不解。
“小姐怎么这么关注那位白军爷?”
城里的百姓们,大多都对武将敬而远之,即便是最普通的长行,见了也要喊一声军爷。
没有人敢去故意惹恼军爷,更不用说专门派人去盯着了。
梨青同崔云昭一起长大,情分不一般,心里疑惑便问了出口。
若是旁人,崔云昭指定要糊弄过去,但梨青不同,她以后办事肯定还要梨青做帮手,不能把理由给得太过潦草。
于是崔云昭便说:“我瞧那白小川心术不正,怕他坑害郎君,这才对他格外关注。”
说到这里,崔云昭抬眸看向梨青。
她的眼眸很深邃,也很漂亮,那双凤眼有一种说不出的绮丽风情,让人很容易便被她吸引。
即便从小看到大,但梨青还是忍不住回望向她。
话到这里,似乎不用崔云昭再多言。
“我明白了,小姐。”梨青立即道。
崔云昭却摇了摇头:“你还不是很明白。”
崔云昭微微叹了口气,她收回视线,看向车窗外的风景。
今晨刚落一场雪。
纷纷扬扬,铺天盖地,描白了一整个博陵。
这座古朴的古城历经百年,即便也曾染过战火,却在如今的乱世之下意外幸存。
这几十年间的战火,始终没有波及到博陵。
这也是崔云昭的故乡。
白墙青瓦,小桥流水,自是一派江南好风景。
路上的行人三三两两,有的拖家带口,有的顶风独行,冬日虽冷,每个人的脸上却都洋溢着对未来的期盼。
百姓活于天地,不过为了一日晨昏,三餐四季。
也不过为了宅门中,血脉相连的亲人。
崔云昭长长舒了口气:“梨青,郎君如今是军使,那以后呢?”
梨青愣了一下,她很快回过神来:“以前婚事未定的时候,奴婢就听人夸赞过九爷,说九爷天资卓绝,武艺超群,且有勇有谋,十五岁从军之后,救过无数百姓,保护过许多人家。”
崔云昭点点头,道:“若非如此,当时吕将军忽然把婚事定给了郎君时,二叔父也不会犹豫之后还是答应了。”
如今武将当道,只要有本事,皆是未来可期。
她同霍檀成婚,崔序可能被人说为了参政一职卖了侄女的婚事,也可能被人夸赞慧眼识珠,提前选中少将军。
换句话说,崔序也在赌。
他拿现在的名声,赌以后霍檀的飞黄腾达。
崔云昭的声音很平静:“既然我已经嫁给了郎君,以后就是一家人,他的前程就是我的前程。”
“这几日我瞧着,郎君绝非池中物,他虽然年轻,心思却很深,我试探他许多事他说话都滴水不漏,完全不像是个没读过几天书的莽夫。”
“既然如此,那我就需要早早筹备,做好准备。”
崔云昭仿佛一夜之间就长大了,这是梨青这几日对她最深的感触。
她看着小姐,眼眸中有着自己都没觉察的疼惜。
“小姐,你跟以前不一样了。”
以前在家中时,二夫人对小姐从来不会悉心教导,甚至总是故意挑唆。
还好有夏妈妈总是时刻规劝,小姐的性子才没长歪。
老爷和夫人故去太早,在小姐最需要父母教导的年纪里,骤然就离她而去,这对小姐是个不小的打击。
成婚之前,小姐总是优柔寡断,也有一种不谙世事的天真,仿佛不去想那些阴谋诡计,日子就总是晴朗的。
但梨青并不觉得不好。
大凡世家小姐都是如此,除了小姐,五小姐和家中其他小姐瞧着都大差不差。
但是后来,她跟随小姐出嫁了。
来到霍家的第一天,梨青的心就凉了。
这样的屋舍,这样的人家,这样的婆母姐弟,小姐的日子该怎么过?
以小姐的性子,还不得整日里悲伤流泪,委屈幽怨?
当时梨青是很发愁的。
夏妈妈不在,她跟桃绯也实在年轻,完全没有任何应对的经验。
但出乎她的意料,洞房那一夜过后,小姐仿佛变了个人。
她勇敢,果敢,有话直说,一点都不受委屈。
就连对付正房胡搅蛮缠的老太太,小姐也能笑着阴阳怪气,而且完全不拿她当一回事。
面对姑爷的时候,小姐更是落落大方,一点都不扭捏。
也正是因此,小姐在这个家的日子,一下子就好过起来。
她能看出来,姑爷是个能人,也很聪慧,他尊重小姐,怜惜小姐,能认真听小姐的每一句话。
这样的郎君,真是打着灯笼都难找。
梨青狠狠松了口气。
尤其是小姐又把夏妈妈接了过来,梨青就更放心了。
可放心的同时,她又很心疼小姐。
要不是一定要面对无法摆脱的困境,人又怎么可能一夜长大呢?
梨青不由有些走神。
崔云昭见她眼神发直,就知道她在发呆,于是轻轻拍了一下梨青的手。
梨青猛地回过神来,脸上微红:“小姐。”
崔云昭捏了一下她的手,语气却很坚定:“我要过好日子。”
“梨青,我要过人人羡慕的好日子,”崔云昭说,“可好日子不是从天上掉下来的,那是需要我们努力争取的。”
梨青只觉得眼底发热,眼泪几乎都要滚落出来。
“所以啊,我得谨慎一些,不能让人挡住我过好日子的路。”
崔云昭找了个完美无缺的理由。
不过,这也并非只是理由,在她心底深处,确实如此想。
重活一辈子,她一定要比上辈子过得好,也一定要让身边的人都幸福。
梨青眼泪汪汪看着崔云昭,使劲点了点头。
“好的小姐,我会陪在小姐身边,以后有事,小姐只管吩咐。”
崔云昭笑了一下。
她伸手摸了摸梨青的脸,拂去她脸颊上的泪:“傻丫头,哭什么呢。”
两个人说了会儿话,马车便在福记粮铺前停了下来。
梨青已经擦干了眼泪,陪着崔云昭下了马车。
昨日她刚来过一趟,今日再来,门口的小二哥自然还认得她。
一边喊掌柜,一边迎了出来:“东家娘子。”
崔云昭点点头,快步进了粮铺,这才避开了漫天肆意的风雪。
粮铺里并不算暖和,只在中间放了早就熄灭的炭盆,这样不会让粮食发霉,又不容易起火。
孙掌柜从柜台后探出头,就立即上了前来:“东家娘子怎么过来了。”
崔云昭笑笑,说:“我回去同夏管事商量了一下,觉着近来粮价有些高,担忧城中的百姓会无米下锅,故而想来同掌柜商议,看是否不再调高米价。”
如今城中的粮铺有五家,除了世家大族的旧年经营,就是新晋武将的新开铺子。
崔氏并不经营粮铺,只有崔云昭从母亲那里继承了这家粮铺,一直都由夏妈妈打理。
孙掌柜以前除了逢年过节上崔氏拜见,几乎没怎么见过崔云昭,今日一见,倒是对这位东家刮目相看。
看来这位崔氏千金也并非传闻那般眼高于顶,不谙世事。
倒是颇有些悲悯心思。
孙掌柜领着崔云昭去了里面的厢房,道:“东家娘子坐下说话吧,这里面暖和一些。”
待崔云昭坐下,孙掌柜便道:“东家娘子的主意倒是极好的,左近百姓若是知道,定也会感激咱们,只是其他的粮铺肯定会被百姓抨击,到时候关系可能会有影响。”
城中的粮价大多都很稳定。
一家卖八十,另一家大概也是卖八十,左不过一两文钱的差距。
“以我的经验,若是陈米一直不下,新米肯定还要涨价,往年粮价高时,可达百文。”
粮价低时在六十左右,高达百文,几乎过倍,这让普通百姓如何承担?
崔云昭问:“往年的陈米价值几何?”
孙掌柜答:“往年陈米若多,大约在七十五钱上下,而新米则在八十至九十之间,有时陈米并非一年米,可能是两年或三年,实在不好吃。”
陈米这个价格不高不低,虽不好吃,却能解燃眉之急,让百姓可以度过寒冷冬日。
尤其是城中百姓,家中没有田地,靠着城中的粮铺度日,若是城中粮价高居不下,是会饿死人的。
崔云昭叹了口气。
“我知道了。”
她敛眉深思,看起来沉静又凝重。
孙掌柜的神情也慢慢郑重起来。
这位娘子以前不经事,从不对铺子里有指点,但人总会变,尤其她已经成亲,嫁与军户,自己立起来也不无可能。
想到霍檀的名声,孙掌柜不由更慎重了。
“东家娘子,不是我贪那几两银子,只是城中的粮铺关系错综复杂,我们若是降价,别家降还是不降?这恐怕会让霍九爷难做。”
崔云昭愣了一下。
没想到自家的粮铺还会牵扯到霍檀。
不过她起初却未想那么多后果,只想着能让百姓们吃上饭,现在这么一听,倒是不太好独断专行。
崔云昭思忖片刻,道:“那我回去同郎君商议一番,再来同你说。”
孙掌柜松了口气。
“东家娘子,若是实在不行,咱们也可以施粥,能帮一点是一点。”
崔云昭点头:“我知道了。”
说到这里,她正想问什么,房门忽然被敲响。
孙掌柜微微蹙了蹙眉,还是道:“近来。”
门外探进来一个虎头虎脑的少年郎,他眼睛一扫,就看到了崔云昭。
于是他跟个猴子一样窜进来,小心关上房门,对两人见礼:“东家娘子,掌柜的,那个小军爷到了。”
也是幸运,她刚到粮铺,白小川也恰好到了。
崔云昭点了点头, 孙掌柜那可是见多识广,为人又很沉稳, 对于东家的事他一句不多问,也不管崔云昭为何那么在乎白小川,他只对小二哥点头:“你做的很好, 继续去盯着, 等白军爷走了再来禀报。”
小二哥出去了,崔云昭才看向孙掌柜:“这几日长行们可都过来了?我看他们换的都不是新米, 而是黍米。”
黍米就是黄米, 不如粳米贵, 却一样能饱腹。
孙掌柜笑了笑, 说:“还是霍九爷治下有方, 军爷们才如此行事。”
这虽是翠云昭给的见面礼, 但二斤粮食要换什么, 崔云昭完全没有限制,粮铺里的所有粮食都可以换。
但这些军爷却跟商量好一样, 统一换的六十文一斗的黍米。
崔云昭一开始有些意外, 但很快就想明白了。
确实如同孙掌柜所言, 霍檀手下的长行们都是精兵,训练有素,不贪不佞。
这很难得。
崔云昭点了点头, 眼睛里有些笑意:“这几日辛苦掌柜了。”
孙掌柜摆手, 道:“我想着还得跟着夏管事去一趟伏鹿, 东家娘子可是想把那边的铺子也重新打理?”
崔云昭点头, 同他简单交代几句,那个虎头虎脑的小二哥就又来了。
“东家娘子,掌柜的,那位军爷要走了。”
崔云昭便对他招招手:“你叫什么名字?”
小二哥不过十四五岁的年纪,哪里见过崔云昭这样神仙似的人物,顿时红了脸。
“小的姓王,家里都叫小的虎子。”
崔云昭就笑道:“好,王虎子,我交代你个事情,你悄悄跟着那白军爷,看他去了哪里,注意别被他发现。”
王虎子眼睛一亮,立即说:“东家娘子放心,我一定好好做。”
说罢,他不能崔云昭给赏钱,一溜烟跑走了。
崔云昭愣了一下,看向孙掌柜:“倒是个机灵孩子。”
孙掌柜以前几乎没同崔云昭说过正事,有过这一次交谈,崔掌柜也觉得东家娘子同以前大不相同。
她整个人的气质都变了,变得沉稳可靠,想来是能听进去话的。
他犹豫片刻,还是直接同崔云昭说:“东家娘子,我有一言不知当不当讲。”
他算是家里的老人了。
殷氏当年把嫁妆划给崔云昭母亲时,他就是掌柜了,一晃二十年过去,他人到中年,鬓发已斑白,而先东家娘子也已经故去。
他经验老到,在这乱世之下还能把铺子经营得有声有色,其余几家铺子的掌柜有什么不懂的,也会过来询问他。
更重要的是孙掌柜为人踏实,没有那等急功近利的心思,为人很是忠心。
崔云昭对他是很尊敬的。
见他有话说,便很和气道:“掌柜你说。”
孙掌柜给她倒了一碗热茶,这才说:“东家娘子如今自己管家,手里头的铺子多,田地也多,光凭夏管事是管不过来的,若是可能,还是要请个总管家打理这些,就我所知,霍九爷家也没有管家。”
崔云昭想了想,说:“郎君家中倒是有个打理琐事的平叔,但平叔瞧着也管不了太多的摊子,确实不太能管事。”
平叔是以前跟在霍展身边的老人,他以前是霍展的亲兵,后来受了伤,又因为早年识过字,所以便被霍展留在了身边,在家里做事。
论说经营家业的能力,确实是没有的。
崔云昭不由思索起来。
以前霍氏到了伏鹿之后,霍檀便青云直上,一路高升,但那时候霍家底子薄的缺点也展露无遗。
无论是商铺还是田地都打理得乱七八糟,尤其是林绣姑根本就不懂得这些事情,那两年家里不知道有多少糟心事。
霍檀在外面忙得不成样子,等他意识到家里必须有人好好打理时,已经错过了无数商机,也失去了许多原本拿在手里的产业。
虽说这些都跟最后的帝位比不值一提,但在最初的那六年时光里,却可以让一家人日子富足无忧。
孙掌柜不说,崔云昭还没想起来这一茬,还是她经验不足的缘故。
崔云昭想了想,说:“我这边确实需要个总管家,我以为孙掌柜就很合适。”
孙掌柜愣了一下。
他本来是提醒东家娘子,让她好好经营家业,却不料这个好事落到了自己身上。
他本来想开口拒绝,就听崔云昭道:“只是孙掌柜,若是你当总掌柜,以后就得跟着我到处走,不能一直留在博陵了。”
孙掌柜所有的话都噎在喉咙里。
同明白人说话,就是这么简单。
崔云昭平静看向孙掌柜:“郎君不可能一辈子留在博陵,孙掌柜,你好好考虑一下。”
孙掌柜紧紧攥起手,片刻后,他郑重点头:“是,我会仔细考虑。”
崔云昭满意了。
她又同孙掌柜议论了一下最近的粮价和走势,讨论了一番伏鹿的经营方向,王虎子就回来了。
“东家娘子,”王虎子跑得满脸是汗,“那位白军爷去了春芳酿。”
他很机灵,不用崔云昭问,就继续道:“小的偷偷看到,白军爷应是买了一瓶酒,然后就去了柳梢巷。”
崔云昭点头,对梨青招了下手,梨青就拿了打赏给王虎子。
王虎子一下子就红了脸,不知所措看向孙掌柜。
孙掌柜笑了笑:“这是东家娘子给你的赏钱,拿着吧。”
崔云昭没有让王虎子继续跟白小川,作为一名优秀的士兵,白小川是很机敏的,跟一次可行,再跟一次肯定会被发现端倪。
今日的事情办得差不多,她便离开了粮铺,直接去了春芳酿。
如今盐酒茶铁都是官卖,所有的食肆正店想要售酒,需要去酒务榷酒,购买榷酒的同时,已经上交住税,每值一百收三。
春芳酿是城中数一数二的正店,其中所卖桃李春芳酿是一味非常好吃的蜜酒,用酒曲再加桃露勾兑,味道香甜馥郁。
崔云昭以前不爱吃酒,也听过这种酒。
马车一路行驶,很快就来到了春芳酿。
春芳酿的生意很好,除了桃李春芳酿,还有金陵醉和博陵春这两种酒,博陵春是博陵当地的米酒,价格相对较低,普通百姓一年半载,大抵也能买来尝一尝。
马车在春芳酿门口停下,崔云昭下了马车,就有酒娘子出来迎客:“这位女郎,可要吃酒?咱们不仅有酒水,还有点心,女郎可尝尝看。”
崔云昭第一次来春芳酿,是个生面孔,所以那酒娘子介绍得格外仔细。
她把所有的点心酒水都讲了一遍,然后就听到崔云昭说:“有没有雅间?”
酒娘子有些为难。
崔云昭来的时间不凑巧,刚好要到午食,这会大堂人满为患,所有的雅间都坐满了。
不过做酒娘子行当的,都是人精,她立即就说:“女郎,在大堂角落还有张桌椅,不过只能坐两人,女郎意下如何?”
崔云昭便去了角落坐下。
她不知道霍檀喜欢吃什么酒,就每样都买了一瓶,问了问价格。
这边的酒分瓶和坛,最贵的就是桃李春芳酿,最便宜的是博陵醉,桃李春芳酿一瓶约莫三两,售卖达八十文。
这同现在的新米价格所差无几。
崔云昭今日不想吃酒,便又要了点心,简单尝了尝。
点心尚可,有些偏甜,应是专门用来配酒的。
方才那位酒娘子见崔云昭态度和善,就不由同她多说了几句,甚至还说:“女郎要是喜欢咱们家的酒,以后可使人来买,可以送到家去。”
崔云昭点头,问:“可有军爷们过来买酒?”
那位酒娘子愣了一下,然后就笑了:“女郎是来问家里郎君的吧?”
崔云昭羞涩一笑:“我刚成亲,总担心郎君来吃酒,所以才来问问看。”
她衣着华贵精致,一看就不是普通出身,酒娘子眼睛尖,当即便以为她是武将们家中的娘子。
于是她便说:“咱们家的酒贵,但多是甜口,军爷们喜欢得不多,都喜欢那边五郎正店的烧刀子,不喜欢咱们这的蜜水儿。”
崔云昭不由笑了。
“也总有人喜欢吧?”
酒娘子就说:“倒是有喜欢的,方才还有个军爷过来买了一瓶,那位军爷一两日就来买一回,想来是喜欢的。”
崔云昭同梨青对视一眼,不动声色问了别的话题,就把这事揭过了。
等酒娘子走了,梨青便低声道:“这一瓶桃李春芳酿要八十文,一两日就来买一回,一个月哪怕只买十来次,也要一吊钱,那位怎么可能有那么多银钱。”
崔云昭眯了一下眼睛,也觉得此事有古怪。
如今的世道很奇怪。
武将确实能凭借军功改头换面,更换门第,可大多数长行却过得相当穷困。
他们要上阵杀敌,用命赚钱,每个月的军饷不过比普通百姓要好上一点,能让他们平日里多吃一两杯烧酒,也就到头了。
可这点福利是用命和血换来的。
崔云昭知道,长行一个月的军俸不过三吊钱。
一日吃穿怎么也要七八十文,若是还要自己租赁房子,只怕更是捉襟见肘。
用三分之一的军俸去吃酒,实在不像是白小川这样的人做得出来的事。
崔云昭眯了眯眼睛,没再多说什么,她让梨青收拾好酒瓶点心,两个人便要往外走。
但她还没来得及起身,就听到一道爽朗的笑声:“这不是九娘子吗?怎么你也来吃酒?”
崔云昭抬起眼眸,就看到一名年轻俊朗的青年大步而来。
来者崔云昭之前有过一面之缘,当即便笑了一下:“见过吕少将军。”
来人正是吕继明的儿子吕子显。
吕子显是吕继明的长子,因其出身,不用从军功,直接便被封为骑兵营指挥。
一营为五百人,五都,霍檀就在他麾下。
之前吕将军刚升迁至博陵做防御使,家中曾经设宴,崔云昭曾陪着二婶娘一起去恭贺。
就是那一日,崔云昭见过吕子显。
吕子显算是这些少将军中相对开朗大方的,并没有那些纨绔习气,也从不烧杀抢掠,口碑很好。
崔云昭记得那一日见他时,吕子显还彬彬有礼,客气同她说了几句话。
她对吕子显印象还是不错的。
故而此刻见了他,也忙起身,落落大方同他见礼。
吕子显伸手指了一下酒桌,洒脱一笑:“九娘子无需多礼,此处偶遇都是缘分,不如我请你吃一杯酒吧。”
崔云昭却有些迟疑了。
原本崔家是同吕家议论的亲事,却不料最后阴差阳错,吕家没有这个意思,而霍檀又恰好同吕子显有旧,这门亲事最后就落到了霍檀身上。
两家定亲到成亲,防御使大人府上也没出什么动静,显然对崔氏女的名头不甚在意。
想来也是,崔氏女最闻名遐迩的时候还是前汉时,只不过后来朝代更替,中原腹地战火频发,皇帝都轮流换了好几个,姓什么的都有,就更没人在乎皇后是谁了。
故而崔氏女的名声渐渐没落,加上崔氏也大不如前,迎娶崔氏女就没那么让人动心。
崔氏人自己心里都很清楚,也并不把崔氏女当成稀世珍宝,崔云昭也从不觉得自己如何让人惦念。
吕子显见过她,却又毫不犹豫婉拒了亲事,大抵就是最好的证明。
但婚事虽然未成,却到底有过这一遭故事,崔云昭不免有些犹豫。
吕子显似乎不明白她犹豫什么,好半天才恍然大悟,笑了一声:“九娘子无需挂怀,那都是过去的事了,再说你我之间就连议亲都未有过,如今你是我兄弟的娘子,算是我弟妹,我遇见了,当然要请你吃一杯酒。”
崔云昭这才松了口气。
她笑着坐了回去:“家中时,总听郎君夸赞吕少将军,当真是光明磊落的英雄人物。”
“你是郎君上峰,自然是我敬你一杯酒。”
崔云昭生的美丽。
以前的时候,她行走坐卧都很守规矩,人也低眉顺眼的,不免显得呆板无趣。
但此刻,看她谈笑风生,笑意盈盈的模样,那种动人和明媚便从她身上流淌出来。
让人不自觉去回味她的笑容。
吕子显眸子微深,他深深看了崔云昭一眼,端起酒杯就笑:“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崔云昭浅浅抿了一口酒,然后还是决定起身。
“吕少将军,如今时候不早,我……”
她的话还未落下,就被吕子显打断:“九娘子,这么着急做什么?我又不吃人。”
吕子显笑着抬眸看了她一眼,那眼神有一种很强列的坚持。
崔云昭心里不甚喜欢,却碍于面子,不得不重新落座。
“吕少将军可有事情要说?”
崔云昭抛出话题。
吕子显的手在杯盏沿口慢慢摸索,他垂着眼眸,没有看崔云昭的脸。
“九郎是个好将领,他有勇有谋,对下宽仁,他麾下的士兵们都很敬仰他,”吕子显笑了笑,直接一杯酒下肚,“他跟我不一样,他是全靠军功做上来的,而我只是靠家族父亲荫蔽的纨绔子弟。”
吕子显的声音很轻,似乎只是在自言自语。
崔云昭安静听着。
吕子显继续说:“所以当时崔世叔来议亲时,家父才犹豫,对于父亲来说,我这个儿子实在没用。”
他显得有些委屈,又有些苦涩,浑身上下透着一股颓丧。
这样的吕子显,同方才那个阳光开朗的人完全不同。
崔云昭总觉的有点别扭。
她觉得自己不应该听吕子显说这些话,可现在吕子显这般,她又不好直接离开。
那样就显得太不礼貌了。
酒桌对面,吕子显一杯接一杯吃酒,他白皙的脸上很快就泛起了红,眼神也有些迷离。
可能是因为吃醉了,也可能因为别的,他的目光渐渐上移,慢慢挪到了崔云昭的脸上。
崔云昭有些不喜。
她微微偏过头,不去正对着吕子显。
“吕少将军,你有些醉了。”
崔云昭的声音很淡。
吕子显倏然笑了一声:“是啊,我吃醉了。”
他的声音低了下去,唇角有着明显的苦涩:“也只有吃罪的时候,我才敢说这些,平时我是一句都不敢说的。”
“崔娘子是博陵崔氏女,从我还在岐阳时,就听说过崔娘子的芳名,那时候人人都说崔娘子是崔氏跟殷氏所出的仙女人物,是博陵城中的第一美人。”
崔云昭微微蹙起眉头,她淡淡道:“不敢当。”
这般冷淡的态度,反而一下子抓住了吕子显的目光。
他的目光十分深邃,竟是有些迷醉地落在了崔云昭面上。
“我当时年轻,不懂得第一美人是什么样子,直到我在家中见到了娘子你。”
“真是……真是让人过目难忘。”
这话实在僭越了。
崔云昭从没面对过这样的情景,心里不甚高兴,觉得吕子显的话实在有些冒犯。
她如今已经成婚,做了他人妇,吕子显又来这里趁着酒劲儿发疯,实在不是君子行为。
吕子显说着,眼睛竟然红了。
“当时父亲说,我太过单纯,又武艺不精,若是求娶崔氏女,以后万一闯不出明堂,他会被人耻笑。”
吕子显低头抹了一把脸,好似是在偷偷擦掉眼泪。
崔云昭原本心里多少有些不喜,但现在看他竟都哭了,又不知说什么好。
她只能僵硬地坐在那,等吕子显自己发完酒疯,或者等他的亲兵过来把他带走。
把醉酒的少将军一个人扔在这里,若是出了什么事,霍氏和崔氏都要受牵连。
崔云昭同梨青对视一眼,只能叹了口气,继续听吕少将军满心的委屈。
“当时霍檀同我父亲上表,说他在之前的武比拔得头筹,那时父亲答应会给他一个奖励,也不知霍檀哪里听到的咱们两家议亲消息,直截了当同父亲要了这门亲事作为奖励。”
这事崔云昭之前问过霍檀,霍檀的回答大差不差,所以崔云昭并未显得有多么吃惊,依旧淡定坐在那。
吕子显悄悄看了她一眼,见她面色沉静,落落大方,似乎对自己的婚事由来毫不关心,不由轻轻攥了攥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