揽流光—— by鹊上心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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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果断往后一趟,整个人霸占住了一大半床铺。
“那就听娘子的。”
他藉着酒劲耍赖:“那娘子,我们可以就寝了吗?我是真的困了。”
很快,身后就只剩下很轻的鼾声。
崔云昭安静坐了好一会儿,确认他彻底睡熟了,才微微放松肩膀,松开了紧紧攥着的手。
死而复生,重新回到新婚夜,她不是不紧张的。
只是今晚的一切都让她熟悉,熟悉的亲朋,熟悉的喜酒,熟悉的一景一物,还有这一间她跟霍檀住了半年之久的喜房。
一切都仿佛在梦中。
崔云昭缓缓闭上了眼睛,她伸手揉了揉自己的眉心,让自己冷静下来。
既来之则安之。
她要知道究竟是谁杀了她,也要知道她跟霍檀未来还能走什么样的路。
如果当真是他杀了她,他们两个一起的路走不通,那么她也不用等四年之后。
她崔云昭不是离开谁不能活,靠她自己,也能好好活下去。
崔云昭打定了主意,便回过头看了一眼睡得很熟的霍檀。
同记忆中的不同,他倒是睡得很踏实。
崔云昭起身来到桌边,看了一眼一直燃着的喜烛,把茶壶放到茶炉上温着,又去取了一床被子,然后就回到了拔步床边,自顾自躺下来。
她躺在霍檀身边,感觉整个人都被他身上的那股热力笼罩着,一切仿佛也回到了从前。
崔云昭闭上眼睛,努力让自己入睡。
可她高估了霍檀。
她刚要入睡,身边的男人就忽然翻了个身,在黑暗里直接压在了她的身上。
“霍檀!”崔云昭低低叫了他一声。
寒冬腊月里,男人直接掀开了被褥,反而如同厚棉被一样裹在她身上。
他的大手沉沉压在她的腰腹上,仿佛是最坚硬的牢笼,让人挣脱不开。
他的头也凑到了她的枕头上,甚至还在她纤细的脖颈上蹭了蹭。
男人呼出的气息带着酒香,让人脖颈处一片麻痒。
崔云昭:“……”
真是的,他也不怕冷。
崔云昭推他一下,不动,又推了他一下,依旧不动。
最后,崔云昭只得让他就那样暖烘烘抱着自己,不再挣扎了。
反正他皮糙肉厚,满身热气,不盖被子也冻不死。
这样想着,崔云昭自己也累极了,努力半天到底没有挣脱开霍檀的束缚,最后折腾到后半夜她把自己都折腾累了。
到了那时,她才浅浅睡去,然而梦里却有无数的曾经闪现,让她睡得很不安稳。
忽然,一声震天动地的大嗓门吵醒了她。
“日上五竿啦,该,该晨起了!”
那声音十分洪亮,一下把睡梦之中的崔云昭吓醒,她下意识睁开了酸涩的眼睛,猛地坐起身来。
在她身边,忽然传来一声闷笑。
崔云昭脑子还很乱,她还没有彻底清醒,紧接着,她就听到了大嗓门继续发威。
“新妇要伺候公婆,孝敬长辈,什么谦有礼……要早早起床敬茶!”
崔云昭:“……”
昨天思虑太重,她怎么忘了,霍家可不止霍檀一个人住。
他们一大家子人,都住在藕花巷这狭小的一进院落里。
崔云昭捏了一下自己的手背,努力让自己清醒过来。
在她身边,霍檀见她终于醒了,才慢条斯理开口:“没事,还没到时辰呢,不急,不急。”
婆母林氏是什么性格,前世崔云昭后来慢慢也明白了。
不过曾经的她年轻不经事,看人也总是看不准,对于婆母这样粗鲁的农妇根本就不喜,自然是无从知晓的。
尤其是她低嫁霍檀,自己心里委屈,又同霍家的人吃不到一个锅里去,心里更是难过,就觉得霍家人都不喜欢她。
所以同大嗓门婆婆就更是生疏,以至于后来分府而居,两边就基本上不怎么走动了。
不过现在,一个新娘子应该做什么,崔云昭倒是心里有数。
她瞥了霍檀一眼:“你怎么不叫我,好叫婆母和祖母生气的。”
霍檀挑了挑眉,见她面上有些紧张,便也跟着笑了,语气倒是比较轻松:“现在不算晚,我祖母每日里都要去清水溪边洗漱散步,到了辰时才会回来,她又要先吃朝食,所以辰时正以后才有空见我们。”
霍檀这句话看似很随意,却把家中长辈的喜好给崔云昭说得清清楚楚。
“阿娘现在来叫人,就是算准祖母快要吃完朝食了。”
崔云昭诧异地看了霍檀一眼。
前世的她新嫁过来本就紧张,新婚之夜又被霍檀变着花样折腾,整个人疲累不堪,早上也同样睡迟了。
但她记得,自己醒来之后就慌慌张张出了门,没有机会同霍檀说这么多话。
而霍檀似乎也没机会同她解释家里的长辈们。
见霍檀还算有心,崔云昭看了看他,难得冲他温柔笑了一下。
霍檀被她这么一笑,倒是反而不自在起来。
他轻咳一声,忽然用被子盖住腰腹,眼神有些游移:“你先洗漱,我快,不耽误时间。”
崔云昭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就直接起床唤了丫鬟过来。
她身边伺候的一共有两人。
从小陪她一起长大的梨青和桃绯。
梨青是瘦高个,人也麻利,就是太拘谨了些,做事有些太端着。
桃绯圆圆脸,性子活泼一些,少了几分心机,没有梨青那么稳重。
她们两个陪了她许多年,后来同梨青走散了,她身边也就只剩下桃绯。
不过现在,她们两个又重新回到了自己的身边。
梨青和桃绯显然被夏嬷嬷教导过,端着水进来的时候一脸严肃,眼睛不往别处看。
崔云昭再看到梨青,心态与昨晚也有了不同,有一种失而复得的喜悦。
她忍不住又捏了一下梨青的脸,笑着说:“帮我梳头吧,梳最好看的流云髻。”
她在这边洗漱,那边霍檀自己起床更衣,把隔窗打开了一条缝,让早冬的凉风吹拂进来。
他一个军户,在军营里什么日子都过过,根本就不需要人伺候。
等崔云昭收拾停当,出来坐到妆镜前梳头上妆,霍檀也已经换上了早就准备好的朱色吉服,头上也束好了发髻。
他还有几月才至弱冠,现在是不能戴冠的,只有成亲那一日可以戴吉冠。
可能崔云昭表现出来的性格更活泼,也似乎没有其他世家小姐那般矜贵自持,所以霍檀待她也比前世要轻松许多。
他看崔云昭的眼神在他身上上上下下扫过,便挑眉笑:“怎么了娘子,我这样可满意?”
崔云昭也冲他露出标准的笑容。
“不错,郎君的样貌出众,我很满意。”
夫妻两个说了几句话,梨青就手脚麻利地给崔云昭打扮好了。
崔云昭站起身,亭亭玉立站在了霍檀面前。
她天生一双多情的凤眸,脸蛋莹润有光,配上小巧的鼻尖和朱唇,让她整个人的美都浑然天成。
尤其是现在这般盛装打扮,又穿了平日里少穿的银红吉服,让她越发明艳照人,如天上仙。
崔云昭盈盈站在那,忽然对霍檀伸出手:“郎君,咱们走吧。”
霍檀眼眸忽然一深,那双星眸里似乎闪过万千星海。
他也伸出手,只不过没有去扶崔云昭的手。
那双结实有力的大手,牢牢控制在崔云昭的腰身上。
“娘子,走吧。”
“带你去见见未来的家人。”
刚一出来,崔云昭就看到了熟悉的丰腴妇人。
霍檀的母亲林氏名唤绣姑,她长得很普通,人还有些胖,显得有些膀大腰圆。
不过她那双杏眼生得倒是很好,看起来明亮又有神。
只一个照面,林绣姑就把崔云昭拽回了记忆里。
前世,人人都说林绣姑命好。
她本是农女,十六岁时逃难到了岐阳,那时候霍父霍展也刚刚参军,只是个小兵。
那年月日子艰难,林绣姑在绣坊里打杂,她不会针线,力气却大,所以洗漱换水的活计都是她。
后来城中遭了山匪,霍展救了她,两个人从此便合成了一家。
霍展此人是颇有些能耐的。
他早年跟随后陈裴氏南征北战,慢慢靠着军功,从长行做到了节官,后来又慢慢累升至将校。
北周景德元年时,他已经升至岐阳刺史,正六品武官。
外藩镇的刺史非重要官职,却也是军镇中有头有脸的军官,六品的品级让霍氏直接从普通的军户成为了武将家族,身份直接跃迁。
后陈弘治六年,当今圣上裴业直接起兵造反,推翻了后陈末帝的荒诞统治,直接改元,建立了周朝。
如今年月礼崩乐坏,武将称霸,权反在下,谁能打赢谁便做皇帝,霍展也是运气好,早年从军便投在了裴家军,因此在景德元年直接任岐阳刺史,领步兵岐阳军统领。
只可惜当时后陈分崩离析,各家混战,霍展便在一场战役中为国捐躯。
本来冉冉升起的武将家族便从此折戟。
霍家当时只有霍展一个儿子,家中除了他已无人在军中,故而霍展战死沙场之后,霍家便彻底没了依靠。
那一年霍檀才十五岁。
这个十五岁的少年郎,当即便寻到岐阳节度使郭子谦帐下,说自己愿随先父脚步,成为一名军士。
霍家是军户,霍檀要么十六岁充入民兵,要么自己主动寻路,没有其他路可走。
他倒是很果敢。
崔云昭回忆到这里,忽然想起前世大臣们夸赞霍檀的话。
圣上自幼杀伐果断,圣祖故去,主动参军,从此为自己搏一条生路。
其天命所归,生来便是将相之才,紫金照顶,方有如今一统山河。
就在崔云昭回忆时,霍檀已经同母亲林绣姑说上了话。
他颇有些不正经地上前挽住了母亲的臂弯,对她笑嘻嘻说:“阿娘,不是日上五竿,是日上三竿。”
“哦,还有,不是什么谦有礼,是恭谦有礼。”
“这话是谁教你的?”
看到儿子嬉皮笑脸,圆胖的妇人杏眼一勾,立即便伸手去拧他的胳膊。
“臭小子,混说什么?敢来编排你老娘了?”
她拿眼睛去扫儿子身边那安静贤淑,跟画上一样的漂亮仙子,又忍不住去瞪儿子。
“老娘我也是读过几天书的!”
她昂着头,仿佛努力为自己争辩的大白鹅,有一种说不出的骄傲和滑稽。
崔云昭差点没笑出声来。
但她也知道不能下了婆母的面子,于是便强忍着,只浅浅冲林绣姑温柔一笑。
“给母亲问安,母亲晨好。”
她的声音温柔柔软,带着一股清甜的味道,仿佛秋日里的桂花香,香气四溢却不热烈。
把才才还咋咋呼呼的林绣姑弄得一句话说不出来了。
霍檀也意外看了她一眼。
这桩婚事初定的时候,人人都说他们两个不般配,一个是杀伐果断的军户子,一个是知书达理的大家闺秀,如何能一起过日子。
霍檀也觉得过不到一起去。
但是从昨日起,这位崔氏女的一言一行却都那么有趣,她嘴里说着害怕,可眼眸里却满是跃跃欲试的光芒。
霍檀想提醒她她的演技似乎没有那么好,但那小模样实在太有趣,他还没看够,便又舍不得提醒了。
此刻,崔云昭依旧如同寻常媳妇那样同婆母见礼。
“母亲,时候不早了,咱们去给祖母请安吧。”
林绣姑猛地拍了一下自己的额头,只听啪的一声,在额头上印了个大红印子。
霍檀:“……”
霍檀还没来得及说话,就看到母亲一把拽住了崔云昭的手,拉着她就快步往前走。
“对对,家里人都到齐了,赶紧着,去晚了老太太又要不乐意了。”
崔云昭只能提起裙摆,小跑着跟在她身后。
霍檀步伐大,不需要跑动也跟得上,他原以为崔云昭会厌烦眼前的这一切,可偏过头来的时候,却发现她面上只有跑起来的红晕。
那一抹红仿佛天边的朝霞,在她莹白的脸蛋上晕染上动人的颜色。
霍檀忍不住勾了勾唇角。
兄弟们说得对,新婚,确实是心情极好的。
霍家并不大。
早年霍家一直都在岐阳,霍父当上刺史之后,节度使郭子谦便赏赐了大宅,霍家的日子也蒸蒸日上。
只可惜霍父故去得早,还来不及享受荣华富贵就战死了。
不过因他战死,朝廷也给了丰厚的抚恤。
这年月,但凡男儿郎敢豁出去拚命的,只要不死,大抵也都能给家里赚出一份家业。
故而霍父虽然没了,但霍家的家底也还是有的,足够一家老小吃喝。
霍檀从军后一路累积战功,因为表现优异又有勇有谋,慢慢便升至军使。
只不过他官职调动,从岐阳改戍博陵,霍檀直接做主,一家人都搬来了博陵。
因霍檀实在太过英武,博陵防御使吕明继便赏赐了这一套藕花巷不算大的宅院。
霍家是左右两跨的院落,从大门口进来就是一块没什么雕饰的影壁,影壁之后就是正房并东西两间厢房。
而影壁之后单开了一扇月亮门,可以通到东跨院。
东跨院一直都是霍檀独居,因此崔云昭和霍檀的新房也在这里,跟正房也就隔了一道门。
此时正房大门开着,里面或站或坐了几人,上首的两把椅子空着,显然老太太还没过来。
林绣姑明显地松了口气。
她这才发现自己一直捏着儿媳妇的细手腕,不由尴尬一笑:“好了,咱们进去等吧,外面怪冷的。”
她的嗓门大,这一句话,就把门内的人都吸引到了目光。
崔云昭前一世同他们说不上熟悉,也就同霍檀的么妹关系更好一些,所以倒也不是很紧张。
崔云昭跟着林绣姑进了正房堂屋,很乖顺地站在了霍檀的身边。
霍家的人口很简单。
霍展是独子,父亲早年因为战争故去,只剩下寡母拉扯他长大。
后来林绣姑和霍展成婚,两个人一共养大了五个孩子。
“你们略等,我去请祖母。”
说话的是霍檀的长姐,名叫霍新枝,她今年二十有二,因丈夫战死而寡居在家。
霍大姐是个高高瘦瘦的身型,脸长细瘦,显得有些刻薄。
她声音也冷冰冰的,有些渗人。
林绣姑就连忙说:“枝娘你快去,柳丫头,去把热好的茶水取过来。”
跟崔云昭记忆里的一样,她嫁入霍家之后两边其实都很不适应,林绣姑一般不怎么使唤她这个儿媳妇,只让儿女们做事,就连今日敬茶的茶水,也是霍新枝和霍檀小妹霍新柳提前煮好的。
这样也挺好的。
因为要不了半年,他们也要搬离这个窄小的一进宅子。
崔云昭安静站在霍檀身边,忽然感受到一道好奇的视线。
她微微抬起头,就看到坐在侧登上的少年郎正好奇看着她。
少年人生得浓眉大眼,很是喜人,他同霍檀长得不怎么像,却也依旧是好看的。
崔云昭自然记得他。
谁会不知道名满天下的忠武大将军霍成樟。
只不过此刻,大将军还是个小屁孩。
现在的霍成樟刚刚十三岁,还没长开,身量比崔云昭还要矮,还是个小孩子模样。
他看崔云昭回看她,倒是不怎么意外,只是冲她咧嘴一笑。
看起来很是活泼。
在他身边坐着的是个更小的男孩子。
因为生来就体弱多病,所以看上去很是瘦弱,瞧着只有六七岁的模样。
但崔云昭知道,霍成朴已经八岁了。
只一个照面,就把家里的所有人都见了一面。
忽然,一道尖刻的嗓音响起:“哎呀,千金小姐果然排场大,这都什么时辰了,才想起给长辈敬茶。”
不,不是所有人。
还有一个家里最让崔云昭头疼的老太太,此刻才隆重登场。
老太太年纪轻轻就守了寡,先后送走了丈夫、儿子和长孙,一辈子经历的事情太多,阅历其实很是丰富。
但她为人实在刻薄,有些话,崔云昭经常不知道要怎么接。
就比如现在。
林绣姑和霍新枝一左一右扶着她坐到了主位上,然后就各自落座,林绣姑立即说:“娘,九郎他们两口子等好久了,一早就来了。”
崔云昭有些意外她的维护。
不过她还没来得及说话,细长眉眼的刻薄老太太就开了口:“哎呦呦,谁不知道你们家攀上了高枝,娶到了人人都想娶的崔氏女,怎么娶了崔氏女就能当皇帝不成?”
“那我是不是还要敬称你一句太后娘娘呢。”
崔云昭:“……”
咦,这话也没错啊。
前世霍檀虽然跟她和离了,但他最终还是当了皇帝,这么来看,确实没错。
不过这话私底下说说就算了,这么大咧咧说出出来,真是生怕一个脑袋不够砍。
林绣姑被她说得不敢吭声,倒是霍檀微微蹙起眉头。
“祖母,不可妄议政事,怎好这般不敬皇室。”
霍檀的语气很平和,也只是就事论事,谁料到老太太瞥了他一眼,不经意看到了那娇娇柔柔的千金闺秀。
“你看看你,娶了个千金就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还来顶撞你祖母,”老太太哎呦呦捂胸口,“咱们家就是普通军户,攀不上那等高枝,我早说过了,叫你娶你表妹,你就是不听我的。”
“家门不幸,家门不幸啊。”
那有新婚日说这样丧气话的,这老太太被在霍家作威作福惯了,加上霍檀又不如她愿,娶了个她不想要的孙媳妇,当着新人的面就撒起泼来。
这样的场面,崔云昭是不能说话的。
不过她也全然不往心里去。
因为有人会开口。
果然,霍新枝倏然开口:“祖母,闹够了吗?闹够了就让大弟弟媳敬茶。”
老太太倏然闭上了嘴。
倒是亲戚很多,三姑六婆,表姐表妹的足有一箩筐。
因着林绣姑是个逃难来的女户,所以她没有任何亲戚,隔三差五就登门的主要是霍氏的旁亲和顾老太太的亲人。
也正因此,老太太在家里作威作福,就仗着有人给她撑腰。
家里上上下下,她最怕的不是泼辣的儿媳妇,却只怕自己这个大孙女。
这一桩故事前世崔云昭没有仔细听讲过,所以也只隐约知道霍新枝的夫婿跟顾老太太有关,她守寡也同她有关。
大抵是有些愧疚,也可能霍新枝脾气太强硬,总之她的话老太太还是能听上一两句的。
此刻霍新枝发了话,老太太哼了一声,别过头去:“好吧,那就吃茶吧,我的朝食还没吃完呢。”
她这般胡搅蛮缠,林绣姑也不以为意,她忙给霍檀使了个眼色,让他领着媳妇过来敬茶。
若是崔氏那样的人家,这敬茶就讲究极了,不得行随意言语,说话办事都要规规矩矩,一丝一毫都不能出差错。
到了霍氏这样的军户门第,一切就不那么重要了。
得到了母亲的眼神,霍檀便伸出手,轻轻推了一下崔云昭纤细的腰。
崔云昭没好气地看了他一眼。
她是发现了,霍檀是非常喜欢碰她的腰,也不知哪里惹他注意,三翻四次要去碰触。
老太太眼神不好使,这边拉拉扯扯她没看到,倒是霍新枝瞥了一眼,眼神依旧冷冰冰。
崔云昭藏在袖子底下的手狠狠捏了霍檀一把,让他龇牙咧嘴地上前两步。
崔云昭唇边含笑,非常端庄大方地站在了霍檀身边,跟着她一起给老太太行礼。
“见过祖母。”
老太太从鼻孔里哼了一声:“听见了。”
霍家人口少,崔云昭就没让丫鬟跟过来,于是那碗茶水就由小姑子霍新柳递给了她。
霍新柳跟霍成樟是双生子,同开朗活泼的兄长相比,她羞怯含蓄,声音细细弱弱的,总是不敢抬头看人。
那碗不烫不凉的热茶送到崔云昭手上时,崔云昭就抬起头对她笑了笑,惹得小姑娘面上一红,跟个小兔子似的躲到了边上去。
崔云昭端端正正捧着茶,跪在了早就准备好的蒲团上,声音清亮而平和:“媳妇给祖母敬茶,祖母安康,长寿顺遂。”
她这般规规矩矩,端庄守礼的大家闺秀,更显得老太太蛮横不讲理。
老太太看她这样,就更不高兴了。
“跟我装什么装,我可是听说,这婚事你自己一千个不同意,在家里差点上吊……”
“祖母!”
霍檀冷冽的声音骤然响起。
霍檀平素里待她都是客客气气的,说话也尽量平和淡然,只偶尔在床笫之间时才会克制不住,显露出他的磅礴野心。
重生回来,或许因为她态度变了,他也跟着轻松不少,看起来有些少见的年轻和逗趣。
这样冷冽的模样,很少出现在霍檀待她时。
崔云昭同霍檀并肩跪着,看不到霍檀的表情,但此刻她能看到老太太骤然难看的脸色。
正堂里的气氛一下子就尴尬了起来。
老太太冷着刻薄的脸,偏过头不去看下面跪着的孙子和孙子媳妇。
她也不接那杯茶。
崔云昭却也依旧举着,态度瞧着很是恭敬。
茶水不重,可长时间抬着胳膊却很累,很快崔云昭的手就颤抖起来。
忽然,崔云昭听到霍檀轻轻捏了一下手。
很轻的一下,只有骨节错位的吱嘎声,却让人觉得有些心惊。
不知道为什么,崔云昭觉得霍檀在生气。
但他并没有发作出来。
当着自己的面,崔云昭很少看她发脾气,除了少有的几次,他几乎都是平和的。
或许,那都是他在努力克制自己罢了。
紧接着,霍檀就开口了。
出乎崔云昭意料,霍檀依旧没有发火,那一声响动几乎是崔云昭的错觉。
他的声音平静,低沉,带着年轻男人的笃定和沉稳。
“祖母,前天表婶过来说的事情,我还需要办吗?”
他的声音很平静,却让老太太差点从凳子上弹坐起来。
“你!”
老太太呼哧带喘,好半天才平复了情绪。
她瘪着嘴,眯着眼睛,对崔云昭伸出了手。
“我喝。”
霍檀倏然一笑:“还是祖母疼我。”
老太太接过了茶,一口灌进喉咙里,似乎也没心情品出滋味来。
她的茶喝完了,却没有走,依旧坐在那板着脸。
“儿媳妇,该你了,让你等了这么半天,真是对不起。”
她一贯阴阳怪气,林绣姑早就习惯,故而也不管她说什么,努力维持住婆母的体面,昂首挺胸,热烈地看着崔云昭。
崔云昭微微抬起头,对她抿嘴笑。
小姑娘跟个花朵一样,那美丽芬芳的模样,让一贯大大咧咧的林绣姑都有些面红耳赤。
霍新柳又递过来一杯茶。
崔云昭给林绣姑行礼,然后端着茶恭恭敬敬道:“儿媳给母亲敬茶,愿母亲松鹤常青,日月昌明。”
这话说得文绉绉,林绣姑没听懂,但也笑眯眯接过了茶,一口吃下去。
她一高兴,嗓门就更大了:“好,好,你跟九郎好好过日子,争取早日生下孩儿,也让咱们霍家热闹起来。”
这声音震耳欲聋,感觉隔壁院子都能听见,惹得崔云昭当即就红了脸。
堂屋里的气氛随之一松,但紧接着,老太太就冷哼一声,打破了满室欢快。
霍檀压根就不看她。
他利落起身,然后对崔云昭伸出手。
崔云昭微微仰头看他,露出纤细洁白的脖颈。
霍檀眸色微深,唇畔却勾起一抹弧度:“娘子,请起。”
崔云昭这才把手放到了霍檀炙热的手心里。
霍檀微微一用力,就把她从蒲团上拽了起来,然后就笑道:“该见见弟弟妹妹们了。”
之后,两个人同兄弟姐妹一一吃过了茶。
除了霍新枝,其他人都很客气,甚至对崔云昭表现出了友善的态度。
这让崔云昭有些意外。
前世刚成婚的时候,她敬茶时被老太太一刁难,就特别委屈,后来也没仔细去看家里的人,没有注意到大家对她的客气和友善。
重活一次,以前错过的细节都被她一一捕捉。
崔云昭微微站直身体,胸口处最后的郁结之气也慢慢吐露出去。
前世她是被人毒杀的。
那毒在她四肢百骸汹涌,让她到死都痛苦无比,这种痛苦是刻在灵魂之上的,让人难以安寝。
但现在,她忽然意识到其实她不需要那么害怕。
现在不是十年后,霍檀还没有当上皇帝,一切都还才刚刚开始。
她不相信凭借她自己的细心和努力,挖掘不出当年的真相,也不信自己会再度死于非命。
她会好好的,快快乐乐的,畅快无比的活下去。
如此想着,崔云昭忍不住浅笑了一声。
此刻她跟霍檀已经回到了他们的东跨院,两个人正在等朝食。
霍檀虽然只是个军使,但军使已经是节官了,且霍父留下了不少的家底,让霍家的日子还算富足。
如今武将称霸,只要能打仗,能赚得军功,那赏赐和金银便唾手可得,换句话说高级军官从来都不靠俸禄过日子。
比如霍家的宅院是防御使大人赏赐,那么就直接属于了霍檀,霍檀以后想卖想租,随他处置。
霍父留下了不少家业,所以此刻霍家虽然只这几口人,家里也请了三个仆役。
一个看门打杂的平叔,还有两个粗使婆子。
一个做扫洗差事,一个专管厨房,家里的饭就是由巧婆子做的。
时隔十年,崔云昭隐约不太记得巧婆子的手艺如何,但总归不是很好。
不过当清汤寡水的阳春面端上桌,崔云昭还是低估了不好的定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