揽流光—— by鹊上心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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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沉默地看着大小不一的葱花和颜色过深的面汤,半天没敢下筷子。
在她身边,霍檀已经大口吃起来。
他吃饭的动作又急又快,因为太急,所以难免有些声音,显得非常粗鄙。
前世的崔云昭很嫌弃他这一点,可她又不想让自己显得太刻薄,不好同霍檀直说,便只能尽量早些用饭,错开时间。
后来两个人几乎都不再一起吃饭了。
崔云昭不由叹了口气。
倒是没成想吃得起劲的霍檀听到了她的叹气声,百忙之中抬起头瞥了她一眼。
见她秀气的手就那么捏着筷子一动不动,霍檀的筷子也停住了。
他咽下口里的面条,想了想,说:“你若不喜,可以让你的丫鬟重新做。”
崔云昭回眸凝望她,没有吩咐梨青她们,也没有说饭菜不好的话。
她安静地看了他一会儿,忽然开口:“霍檀,你以后想走到哪一步?”
这个问题,对于一对新婚夫妇来说显得有些早了。
两个人这不过是认识的第二日,还没到推心置腹,共同进退的地步。
然而霍檀却好似并不意外崔云昭会如此问。
他放下筷子,取了边上的帕子,慢条斯理擦手。
他的手骨节分明,修长有力,因为皮肤生得白,那双手也是洁白而干净的。
仿佛从来没有沾过血,也从来没有杀过人。
霍檀把手擦干净,忽然伸出手,紧紧握住了崔云昭的左手。
他的手很大,很暖,合该让人安心。
两个人交握在一起,手心紧紧贴着,荡漾起无边的暧昧纠缠。
霍檀的那双眼也是明亮而炙热的。
他认真看着崔云昭,唇角微勾,忽然开口:“娘子,我霍檀从不打诳语。”
“你现在,敢听我的真心话吗?”
霍檀问的不是想不想,而是敢不敢。
也就意味着,他的答案可能比较吓人,崔云昭听了可能会害怕。
只一瞬间,崔云昭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有些话,不用明白说出来,只换一个字,那其中的意义便清晰无比。
崔云昭忽然笑了一声。
霍檀只看她眉目含情,眼波流转,通身上下都是柔软而又无害的娇弱。
她笑着看他的样子,让人心痒痒的。
霍檀下意识握紧了手。
而他手心中的,正是新娘子软若无骨的小手。
又柔又软,一捏就舍不得放开。
崔云昭好似被他捏疼了,轻轻哼了一声,下意识就想要抽出手。
霍檀又如何肯?
他手上微微一用力,就把崔云昭往自己身边带近了些,然后便凑到了她细腻的脸颊边,依旧盯着她那双漂亮的凤眸端详。
“娘子,你夜里不让为夫亲近,那白日里捏个手总行吧?”
崔云昭一贯面皮薄,此刻被他身上的热意这么一薰,顿时就红了脸。
她自不是羞怯,而是觉得这屋里面有些热。
崔云昭眼睫轻颤,看上去犹如懵懂的小鹿,却也努力回望着高大的男人。
“霍檀,如果我说我敢听呢?”
崔云昭没有理会霍檀第二句调戏,她微微偏过头,温热的唇在他侧颈处不远不近地游移。
脖颈是要害之处,尤其对于军人而言,被人触碰脖颈,大多都会应激躲避。
但霍檀没有。
他依旧挺直腰背坐着,身姿如青松翠竹,让人见之欣喜。
而他握着崔云昭的右手,也缓缓松开,下一刻,直接锁住了她不盈一握的腰身。
他的手很大,那细腰只用一只手就能掌控。
两个人之间的距离霎时间缩短到几乎没有。
屋子里确实很热。
尤其是霍檀靠近的时候,让崔云昭额头沁出些许薄汗。
两个人的气息就那么一深一浅地纠缠在一起。
让那热意更深。
霍檀没有回应崔云昭的话,他只是牢牢把她锁在身边,感受她身上沁人心脾的桂花香。
两个人就维持着这个姿势,很久都没有说话。
忽然,一道咕噜声打断了两个人之间的暧昧。
霍檀握着崔云昭腰身的手微微一顿,片刻后,他忍不住笑了起来。
因为这一打岔,方才那古怪的话题便岔开,两个人都不再复提。
崔云昭面上一红,她下意识推开了霍檀,然后就坐回到自己的位置上。
她拿起筷子,慢条斯理吃起了有些咸的阳春面。
霍檀见她安安静静秀秀气气吃面,便也重新拿起筷子,继续狼吞虎咽起来。
“好吃吗?”
他一边吃一边问。
崔氏是博陵的百年氏族,百多年来都以诗书传家,曾经出过不少鼎力国祚的相国之才。
崔氏的规矩是极为严苛的。
在崔氏用饭,讲究食不言,寝不语,只要一家子开始吃饭,不吃完是不能说话的。
但霍氏却没有这个讲究。
如今的崔云昭在宫苑一个人自在惯了,也喜欢身边有人陪着她说话,所以对他在饭桌上忽然说话也接受良好。
崔云昭把口中的面条咽下去,然后才说:“其实还行,就是有点咸。”
确实还行,但也只是还行。
面条有些软,煮得太烂糊,酱油又放的多了些,很咸。
但现在崔云昭饿了,倒也不那么讲究,故而她一小口一小口吃着,倒也能品出面粉本来的香味。
霍檀笑了笑,说:“你要是吃不惯,就让家里的丫鬟做,也一样。”
说到这里,他又说:“祖母管不到东跨院,有什么事,你只用一句话回她。”
崔云昭抬眸看他一眼。
霍檀说起祖母,语气很淡,没有对母亲和兄弟姐妹那般亲昵。
“你只管告诉她,等我回来问我。”
“其他的事,你一律不用回她。”
崔云昭捏着筷子的手顿了顿,忍不住笑了:“要是让别人听到这话,会说堂堂霍军使不孝顺。”
霍檀喝干最后一口酱油汤,用帕子仔细擦了嘴,然后才淡淡道:“我多么孝顺啊,好吃好喝供着,还请了仆役伺候着,多么孝顺。”
说到这里,他又忍不住笑了一下:“再说,我只要能打仗就行了,只要能一步步往上爬,没有人敢说你一个不字。”
这话说得非常有气魄,倒是让崔云昭更了解他几分。
见崔云昭有些愣神,霍檀便凑上前来,问:“娘子,你会不会觉得我太桀骜不驯了?”
崔云昭瞥他一眼,慢条斯理把最后一口面条吃完,放下筷子才说:“郎君,家里全指望你,你好好努力赚钱养家吧。”
霍檀大笑一声,起身进了里间。
东跨院这边有正房并厢房,正房分里外两室,另外还有个很小的隔间,厢房里原来放的是霍檀的衣物,现在则由梨青和桃绯居住。
霍檀进了里间,转身又出来,在八仙桌边坐下。
崔云昭吃完了饭,正想去把自己的嫁妆收拾一下,抬眸就看他又回来了。
“还有何事?”
崔云昭起身问。
霍檀摸了摸脑袋,说:“有些无趣,不知要做什么。”
他整日里泡在兵营,不是操练士兵就是同同僚们议事,如今战事频发,每日都很忙碌。
现在因为新婚,骑兵营刘统制给他放了三日婚假,让他陪娘子回门过后再来当差,这原本是好事。
但霍檀已经习惯了军营生活,现在闲下来,一时间不知道要做什么。
崔云昭安静看他一眼,想了想,说:“那帮我搬家具吧。”
虽然是被潦草嫁给霍檀的,但二叔父毕竟也要脸,崔家的面子也不能丢,故而昨日结婚时,嫁妆还是抬足了的。
只不过里面的家具都不算新,裹着红绸谁也看不出来。
婚事仓促,前世的崔云昭又不愿意,以防夜长梦多,所以从定亲到结婚一共也就一个月。
故而也就没人来霍家给新娘子布置寝房。
除了要当成喜床的拔步床摆了进来,其他的都还堆在厢房里。
霍檀眼睛一亮,大手一挥:“娘子,走着。”
崔云昭笑了笑,跟着他出了堂屋。
早冬时节,还没来得及落雪,外面并不算极寒。
崔云昭依旧只穿着夹棉褙子,出来后只把手缩在袖中,也不算很冷。
梨青正要端水进来,见她领着姑爷出来,忙见礼:“小姐,九爷。”
霍檀在这一辈排行第九,家里人都唤他九郎。
他只是军使,不算正经官职,故而外人见了崔云昭也不能唤她夫人,倒是可以唤她一句九娘子或者崔娘子。
如今也没那么多男女大防事,女子也可立女户,若是男女之间过不下去,和离便是,二嫁再娶不知凡几,故而称呼女子多以娘家姓。
梨青这是用了崔氏的老称呼。
崔云昭就说:“我去看看二叔父给准备了什么家什,搬到寝房里用。”
梨青忙道:“是。”
家具虽然不是新的,但种类很多,衣柜一个,箱笼四个,还有枣木的衣架和一张梨花桌。
加上那架很惹眼的拔步床,倒也不算寒酸。
桃绯见崔云昭面色平静,不由有些气愤:“大夫人那么许多嫁妆,也不知道都被二夫人藏到了哪里去,他们那样打发小姐,不就看小姐嫁的不……”
她话还没说完,就被梨青拽了一下衣袖。
崔云昭也不去应这话,只对桃绯笑了笑,就转身看向霍檀:“郎君,我看堂屋边上还有一个小隔间,只四扇门尺幅,不如给我做个书房,如何?”
霍檀本来就对生活上事不甚在乎,闻言便说:“娘子,家里事你自全权做主便好。”
这话说得好听。
崔云昭点点头,开始使唤他去搬家具。
别看家具都不算很大,但沉是真的沉,原本崔云昭还想让家里的平叔和力气比较大的福婆子过来帮忙,就看到霍檀一个弯腰,很轻松地就把那张大书桌扛了起来。
他稳稳站好,就看到崔云昭惊讶的表情,忍不住又大笑一声。
“娘子,这算什么,走吧,咱们去布置咱家。”
家这个称呼,听起来真温暖。
崔云昭淡淡垂下眼眸,没有应话,只说:“你小心些。”
很快,正房就布置好了。
小隔间里放了两个箱笼和书桌,另外放了一个小书架,满满当当,又摆放整齐。
寝房里除了拔步床,窗边还有茶桌,靠墙的位置放了衣柜和箱笼,再在门前摆上从家里带来的青绿山水屏风,这屋子里顿时就雅致起来。
这些都是布置好,崔云昭才满意点点头:“不错。”
霍檀已经脱掉了吉服外袍,只穿了里面的素色长衫,正坐在椅子上擦汗。
他人生得极为俊俏,无论穿什么都好看,穿大红吉服有一种说不出的玉树临风,只穿寡淡的素色长衫,也有一种说不出的清隽飘逸。
单看面相,谁能看出他是屡屡立下战功,在战场上勇往直前的少年军使?
似乎注意到了崔云昭的目光,霍檀抬起眼眸,问:“怎么?”
崔云昭思索片刻,再度开口:“后日回门,郎君可去?”
前世,霍檀也陪她回门了。
不过那一日气氛不好,崔家人也一个个鼻子不是鼻子,嘴不是嘴的,仿佛霍檀登门脏了门第。
崔云昭那日心情也不好,倒是没有想起办要紧事。
还是太年轻了。
这一次,必然不可能白白放过那些人。
霍檀很自然道:“当然去啊。”
崔云昭便浅浅勾起唇瓣,对他温柔一笑:“咱们成亲,还未曾请过你麾下那些弟兄们,不如直接去崔氏请吧。”
“我看,就定在回门那一日如何?”
崔云昭原本以为霍檀会问为什么。
但出乎她意料,霍檀竟然什么都没问,反而笑了起来:“好啊,我还想着去营里置办一场酒席,如今看来,倒是省事了。”
“娘子真是贤内助,有劳娘子了。”
崔云昭笑了笑,没说话。
既然有了事情,霍檀就坐不住,道:“那我去军营说一声。”
博陵马步兵营都在城西五里坡。
因为是常驻军,又有许多军士在城中拖家带口,所以军使以上的军官都直接回家里住,少住在军营。
而有家有口的长行们在非战时也可点卯训练,不过这样军营就不给准备饭食,需要自备干粮。
这样一来,军司的压力就小了很多。
霍檀手下那些人,有一多半都在城里住,所以他要去营中一一通知,还要同上峰请假。
崔云昭正巧也要安静下来,便道:“那郎君早些回来。”
霍檀应了一声,随便披了一件袍子就出了门。
等她走了,梨青就跟桃绯过来陪着崔云昭收拾衣裳。
她的衣裳很多,衣柜和两笼都放满了,还没放下。
桃绯笑道:“正巧九爷这边还有几个新箱笼,显见是新打的。”
崔云昭点点头,又把常用的胭脂水粉和头面摆出来,她又去看了看二婶给她制备的头面,不由冷哼一声。
桃绯就很生气:“小姐,他们这也太欺负人了。”
“这是打量着咱们家没有长辈了,可劲欺负。”
就连好脾气的梨青也说:“二夫人嘴上说着还要教养二少爷和四小姐,可这也实在太过分了。”
崔云昭淡淡笑了一下,倒是不怎么生气。
“没事,这些都不急,东西都在那里,也丢不了。”
不过……弟妹的教养到底是有些问题的。
但时间不急,还有些年月,她可以徐徐图之。
崔云昭想到这里,努力让自己不去沉思其间,她要先弄明白自己是怎么死的。
等东西都收拾完了,崔云昭就让梨青两人去厨房看看,两个人多少学了些灶房的活计,让她们提点一番巧婆子。
等人都走了,崔云昭才进了小书房,安安静静坐下来。
冬日里上午的阳光斜斜落在她脸上,温柔宁静,橘红灿金。
书房里点了崔云昭最喜欢的鹅梨香,香甜清雅,让人的心也跟着沉静下来。
她缓缓闭上眼眸,让那温暖的阳光落在脸上。
思绪翻飞,她强迫自己回到了那个冷寂而痛苦的夜。
所有的过程,她都仔仔细细回忆了一遍,从里面慢慢找出些线索来。
当夜,桃绯换了一种香。
那香味不太熟悉,有一种很冲的茉莉味,并不是她习惯的果香和甜香,反而过分馥郁。
后来就是凝紫端进来的那碗药。
梨青过世之后,崔云昭也有些心灰意冷,那时候她什么都不想去思索,便同霍檀和离。
和离之后她一个人独居,没有回崔家,可能霍檀余威还在,倒是没人难为她。
两年之后,霍檀称帝。
他很快就封崔云昭为安宁夫人,赐住伏鹿清风山下的长乐别苑,俸禄比亲王。
而凝紫也就是那个时候从宫中离开,去长乐别苑伺候她的。
凝紫的气质跟梨青很像,也是沉默寡淡的一个人,所以崔云昭很喜欢她,很快就让她当了管事姑姑。
那四年里,崔云昭从来没看到她对自己有过什么愤懑和不满。
崔云昭缓缓睁开眼睛。
她安静凝视着隔窗下的琳琅光影,继续回忆着。
当时她嫌弃药太苦,于是凝紫就说准备了蜜饯,她喝了药,吃了蜜饯,又用翠珠递过来的帕子擦嘴。
在死之前,她一共就接触了三个人,四样东西。
桃绯跟了她二十余年,从小到大的情分,战时还曾替她受过伤,无论谁害她,桃绯都不可能害她。
那么,值得怀疑的就是凝紫和翠珠了。
崔云昭在纸上写下紫和珠两个字,又继续思索。
当时她接触的东西,一是新香,二是补药,三是蜜饯,四是帕子。
这四样东西都是那日新出现的,尤其是那碗药,苦涩味道非常重,跟平时吃用的完全不同。
崔云昭眸色微深,又写下这四样东西。
她昨日重生而来,现在的记忆是最深的时候,故而她需要把所有的细节都记录下来,省得自己忘记。
想到这里,崔云昭忽然想到那日殿外还有一个人。
她闭上眼睛,把昨日的一景一物都在脑海里繁复回忆,忽然,她会一起了一个细节。
凝紫是跟那个人一起过来送药的。
她记得凝紫当时站在殿外,而凝紫身后,还有一道身影。
也就是那道身影,说了崔云昭前世生命里听到的最后一句话。
那人说:“那位的心可真狠。”
因着她同霍檀和离,和离之后男未娶,女未嫁,而霍檀又当上了皇帝,还给她赏赐了那么好的一处别苑,故而别苑中的宫人们总是藏着些奇怪的心思。
有的人怕她心里埋怨这件事,埋怨自己的有眼无珠,所以不太敢在她面前提陛下。
而有的年轻人则心怀梦想,总想着她或许还能同霍檀破镜重圆,跟着她一起回到汴京那金碧辉煌的凌霄宫。
两方的心思都是暗戳戳的,久而久之,在长乐别苑伺候的人就悄悄以“那位”代称霍檀。
前世的时候崔云昭听到很多次,不过那都是宫人们的小心思,所以崔云昭也没管过。
况且平日里也没有人会去长乐别苑,倒是不担心他们犯忌讳。
所以当那声音钻入耳中时,崔云昭下意识就以为是霍檀要杀了她。
可是一夜过去,现在崔云昭冷静下来,又能琢磨出不对劲的地方来。
霍檀为何要杀她?
她同霍檀和离已经是景德八年的事了,两个人之间也没有任何深仇大恨,后来霍檀登基为帝,甚至还重封了她。
作为一个从来不参与政事的和离女子,她的死对朝政不会有任何影响,她也不碍任何人的事,杀她的人没有必要,也根本就不用大动干戈。
甚至,京中很多人早就忘了她。
除了靠着她升官发财的崔家人,除了她已经官至大理寺少卿的弟弟。
没有人再来长乐别苑看望她。
崔云昭垂下眼眸,手指轻轻抚摸着纸上的字。
现在,她要搞清楚的变成了两件事,究竟是谁要杀了她,又为何要杀了她。
只有搞清楚这两点,把所有的隐患都提前拔除,崔云昭才算高枕无忧。
她闭了闭眼睛,回忆起了前世种种,心里有一个很荒谬的想法。
难道,她真的能影响朝政?
霍檀是个拿得起放得下的人,崔云昭不以为因为两个人和离,他就因此终生不娶,他毕竟还有皇位要继承。
暂时不娶,只是因为天下初定,他有太多更重要的事情要做,时间是有限的,他从来都是个很有计划的人。
那么以后呢?
建元三年新岁时,她因为生病错过了宫宴,因此那一年她未曾见过霍檀,到了建元四年,就是她死的那一年,已经有两年未曾见过霍檀了。
她远在长乐别苑,对京中时并不如何知道,或许……
或许在她看不见的地方,有许许多多的变故发生,而那些变故最终害死了她。
可时光重来,所有的线索都已经随着苍天眷顾而湮灭。
但那些人,那些事,依旧还在。
只要霍檀还想要当皇帝,事情就总会顺着前世的轨迹慢慢前行。
崔云昭深吸口气,缓缓吐出一口气来。
她现在要做的,就是分析出那个跟随凝紫一起过来的人究竟是谁。
在长乐别苑的那些年,崔云昭一次都没有见过他,或者听见过他的声音,也就是说,那是他第一次踏足长乐别苑。
顺着她唯一能抓到的线索,顺藤摸瓜,她早晚能搞清楚潜藏的危机究竟在哪里。
而那个人,就是现在最好抓住的线索。
霍檀是个很念旧的人。
他初登大宝,登基为帝,封赏的都是跟随他身边的人。
无论是军士还是官将,无论是亲朋还有旧友,就连她这个和离的前妻都没有落下。
按照目前唯一能假设的因果,如果真的是霍檀杀了她,他派出的一定是自己信任的人。
那么那个隐藏在殿外的人,现在有很大可能已经出现在霍檀身边。
崔云昭眯了眯眼睛。
无论如何,先找到这个人再说。
另外,她也要试探出霍檀的真实想法。
前世两个人聚少离多,夫妻关系很是冷淡,后来崔云昭提出和离,霍檀没怎么犹豫就果断答应了。
她原以为霍檀对男女情爱并不眷恋,可重生回来,从昨日试探到今日,她又觉得似乎不是那么回事。
最起码对她这个新婚妻子,霍檀明显表现出了热烈的兴致。
这也可能是年轻儿郎新婚时候的普遍表现。
不过如果霍檀心里当真有她,那她绝对不会杀她。
两个人是很冷淡,但崔云昭也信任霍檀的人品。
他只杀该杀之人,不会妄动杀念。
崔云昭想到这里,思绪已经渐渐清晰起来。
她正待把这些写下去,就听到外面传来霍檀爽朗的笑声:“娘子,你看我带回了什么。”
那悦耳的嗓音,立即就把崔云昭从冰冷梦境里呼唤回来。
崔云昭轻轻呼了一口气,然后就把手中的纸笺折起来,夹进了边上的书册里。
她转身出了小书房,就看到外面正对她笑的霍檀。
光阴流转,不过梦境沉浮,转瞬便至正午。
博陵位于顺天渠以北,一过十月,天气便转凉。
不过早冬时节还未及寒冷刺骨,正午时金乌灿灿,满室鎏金。
门扉大开着,寒冷不知,甚至有一种说不出的温暖。
崔云昭来到八仙桌前,垂眸就看到摆在桌上的两个油纸包。
霍檀回头看了一眼院落,见没人来,这才回头道:“去西郊大营的路上正好有一家老字号,他们家的荷叶鸡最好吃,我买回来给你尝尝。”
说起来,崔云昭才是博陵人士。
霍檀不过是刚刚搬来的外来户。
但他介绍起博陵美食的模样又那么熟稔,仿佛这些东西他从小到大经年得见。
不过,这是他特地买回来的,崔云昭便也没戳破这一点,只坐下说:“多谢郎君。”
这家荷叶鸡她也确实没有吃过。
崔云昭想了想,又问:“郎君,后日回门的事情你可安排好了?”
霍檀大马金刀坐到她身边,自己拿着帕子擦脸。
寒冬腊月,他出门一趟竟是跑得满脸是汗。
“安排好了,不过明日还要再去一趟,有二十人今日没有当差。”
非战时长行们做五休一,每操练五日便休息一日,这样不仅可以养精蓄锐,也能节省军费。
霍檀手下有百多人,在军中计为一都,因他骁勇善战,颇得统制大人喜欢,所以那百人都是他亲自挑的。
他跟弟兄们的感情也一直很好。
说到这里,霍檀笑了一下:“既然娘子这般大方,我也不能让娘子这好事做坏,自然一个都不能少了。”
崔云昭挑眉看了他一眼,眼波流转,看起来似乎很是欢喜。
霍檀放在桌上的手微微一动,觉得有些痒。
真想捏一捏她柔嫩的小脸蛋。
不过,霍檀还谨记着昨日娘子的话,便没有仓促动手,只目光炯炯看着崔云昭。
崔云昭用筷子一点点揭开荷叶,很快,就闻到了荷叶鸡的清香。
她动了动小巧的鼻尖,肯定地说:“真的很不错,火候恰到好处,肯定好吃。”
“郎君有心了。”
对于她的肯定,霍檀觉得有些喜悦。
崔云昭倏然抬起头,笑意盈盈看向他:“郎君,兵营里是什么样子?我还没见识过呢。”
前世崔云昭最讨厌这些脏兮兮的臭男人,一想起兵营,她就浑身难受。
所以早年结婚时她从未去过五里坡兵营,只后来去过伏鹿大营。
霍檀还沉浸在她的夸奖中,崔云昭所言也没什么特殊,闻言便也没有深思,直接说:“以后有机会带你去瞧瞧,不过……”
他顿了顿,回眸看向崔云昭。
“不过军营不是玩乐之地,里面秩序井然,到处都是高大汉子,娘子不怕?”
崔云昭把那一整只荷叶鸡都剥出来,然后便放下筷子,淡淡道:“为何要怕?”
她的声音很真诚:“将士们出生入死,保家卫国,作为被保护的百姓,我不应该害怕的。”
霍檀似乎没想到崔云昭会如此说,明显愣了一下。
但崔云昭也不想同他继续深谈,她对门外的梨青招了招手,等她进来便吩咐:“把这只荷叶鸡送去厨房,就说九爷买来孝敬祖母和母亲的。”
“另外这一只让桃绯拆好,晚上再用。”
梨青福了福,端着托盘下去了。
崔云昭这才看向霍檀:“郎君,我们如何用饭?”
霍檀这才回过神来。
他深深看了一眼崔云昭,颇有些意味深长:“娘子想怎么用饭?”
崔云昭浅浅笑了一下。
“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我自然是入乡随俗了。”
霍檀道:“成亲之前,我就同母亲商量好了,以后分院用饭,我公事繁忙,回来时辰不定,你要好好侍奉我,自然要跟随我的时辰用饭。”
前世也是如此。
不过那时候崔云昭很庆幸不用跟一大家子人挤在一起用饭,没有去深究霍檀如何办到的。
现在听到这话,不由有些意外:“多谢郎君。”
霍檀不以为意:“祖母年纪大了,往常老要等我,我就多在军营那边吃用,现在成了亲,回家就同你一起吃。”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我一般中午不回来,你自己随意便好。”
崔云昭点点头,却说:“郎君,我们刚新婚,就不去侍奉长辈实在不妥,不如这三日趁着你在家,我们中午去陪祖母和母亲一起用饭吧?”
这次换到霍檀愣神了。
“娘子……”
崔云昭直接道:“就这么说定了,梨青,去问厨房做好了饭否,咱们去正房用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