揽流光—— by鹊上心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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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次,霍檀却没有给她。
他往后让了让,神情是前所未有的坚持。
“娘子病了,我要好好照顾娘子。”
“娘子,给我这机会可好?”
霍檀说得真心实意,又那么坦诚,崔云昭抿了抿嘴唇,晕晕乎乎就答应了。
霍檀喂人吃饭并不生疏,他每次都把汤勺刮得很干净,一小口一小口喂崔云昭吃下去。
两个人安静了好一会儿,霍檀才问:“好吃吗?”
崔云昭点点头,说:“很甜。”
黍米粥里放了枸杞和红糖,有一种甜丝丝的味道,吃进肚子里立即就觉得暖和了。
听到崔云昭说很甜,霍檀眉头微松,唇角微微扬起。
他看了看崔云昭莹白的小脸,肯定地点了点头:“是很甜。”
等一碗粥吃完,崔云昭才觉得胃里没那么难受了。
霍檀取了帕子,仔细给她擦了擦嘴,才道:“还有半个时辰就要用晚食了,先吃一小碗垫补,一会儿再吃饭。”
这话都像是在哄小孩。
崔云昭觉得有些好笑,又有些高兴,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心情,闻言便只是点头:“好。”
“郎君今日回来的倒是早。”
霍檀放好了碗,到窗边的茶桌又给她倒了一碗红枣茶,才回到床边继续道:“我中午就回来了,瞧你睡了,就一直没走。”
他如此说的时候,神情很是平静,看不出是担心还是其他。
崔云昭愣了一下。
不知道为何,她忽然又觉得有些委屈了。
这委屈来得太突然,她自己都想不明白。
可能是因为生了病,也可能是刚刚气氛太温柔,让崔云昭一时间有些软弱。
“郎君,可是担心我?”
崔云昭那双凤眸含着水,就那么脆弱而渴望地看着霍檀。
霍檀的心里一下子就软了下来。
他伸出手,轻轻握住了崔云昭的手。
中午回来的时候,他小心摸崔云昭的手,那时候她的手还是冰冷的。
那种冷冰冰感觉,让霍檀心里刺痛无比。
他没有说自己一直坐在这里,握着她冰冷的手,直到她的手暖和了,他才放心。
他只是很坦诚点了点头。
“娘子病了,我怎么可能不担心,”霍檀看着崔云昭的眼眸,伸手把她鬓边的碎发顺到耳后,“我很担心的。”
崔云昭抿了一下嘴唇。
她觉得眼眶温温热热的,眼底一片湿润。
她哽咽了一声,却到底还是忍住了,没有当着霍檀的面哭鼻子。
霍檀看着她的小动作,心里越发柔软了。
他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可到嘴边的话还是就那么说了出来。
“皎皎,你不用那么坚强的。”
“你想哭就哭,想笑就笑,这里是你自己的家,我是你的夫君,你没有必要强撑着坚强,让自己活得很累。”
霍檀这话说得很认真,却字字句句都说进崔云昭的心坎里。
他说的这些,都是前世的自己。
她在崔氏过得那么小心谨慎,从来不肯放松,后来嫁来霍氏,她依旧保持了以前的习惯。
仿佛只有一直坚强,一直做到最好,才能拥有想要的一切。
才不会被人说,她是崔氏里最没用的那个女儿。
崔云昭吸了吸鼻子,心里有些感动,也有些甜丝丝。
比方才那碗粥还要甜。
可能是因为她态度同前世大相迳庭,同霍檀也从不隐瞒,这让霍檀也多了几分坦诚,想到什么就说什么,可正是如此,让两个人之间越发亲近。
而这种亲近,却越发让人放松踏实。
崔云昭到底没有哭。
日子过得好好的,有什么可哭的呢?
她吸了吸鼻子,有些嗔怪地看向霍檀:“说这些做什么,今日这么累,还要逗我哭。”
霍檀见她没哭,不由松了口气。
他伸出手,一把把崔云昭抱进了怀中。
崔云昭的长发飘在他脖颈,带起一阵麻痒。
霍檀搂着她单薄的身骨,轻轻拍着她的后背,似乎想要这样就让她的病情好转。
“是我的错。”
崔云昭靠在他怀里,觉得身上暖融融。
她缓缓闭上了眼睛,整个人都放松下来。
“刘十八的事情怎么样了?”
霍檀倒是不觉得自家娘子煞风景,她问了,他就认真回答。
“刘十八胆子倒是大,做了流寇,居然还敢用本名,这边的军务司一查就查到了他。”
霍檀道:“他的娘子检举他的话全部都是真的,不用再去武平查,随便吓唬一下那些跟班,他们就都招了。”
霍檀轻轻拍着崔云昭,声音很轻柔,但表情却冷酷无比。
“这些人为非作歹,无恶不作,就他们做的那些事情,直接就能判斩首示众,”霍檀道,“即便他们认错了,悔改了,军中也不会放过他们。”
军中有自己的处事规则。
士兵犯军法,不同《周刑统》,诸如谋逆、叛乱、杀人放火、鱼肉百姓等恶行,直接就能判斩首示众,根本不用上报朝廷。
刘十八之所以会流窜,就是怕死。
“他们这种人,也就只能欺软怕硬,要是让他们自己死,一个个鬼哭狼嚎,吓得惶惶不可终日。”
霍檀忍不住嘲讽了一句。
崔云昭问:“他既然怕死,为何还要闹事?”
今日崔云昭差点受伤,又受了惊吓病了,霍檀本就压了一肚子火,他自然不会同娘子发火,便只能痛斥那些亡命徒。
“他们没钱了,也走投无路,做流民就只能乞食,住在窝棚里,忍饥挨饿,风吹日晒,没有归路。”
“一开始他们确实隐藏了十几日,可是时间越久,他们就越耐不住。”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他们作威作福惯了,又靠着抢掠来的银钱山珍海味,现在让他们过这样的日子,他们也过不下去。”
霍檀目光冰冷:“所以,今日见你去施粥,他们就动了歪心思。”
“一个是因为真的忍不了了,一个也是之前在武平从未失手,让他们自大狂妄,觉得能从博陵巡防军手底下顺利逃窜,逍遥快活。”
“简直是做梦。”
确实是做梦。
霍檀声音虽然努力维持了温和,但崔云昭也能听出他愤怒,她伸出手,也轻轻在霍檀背后拍了两下。
她手上还没什么力气,手劲儿也很小,可只那两下,却直直拍进了霍檀心里去。
崔云昭的声音很轻柔:“郎君不必自责,这不是你的错。”
霍檀愣了一下。
从崔云昭醒来,霍檀一直表现得很平静,他不会同他说自己多么自责,多么愤怒,这样就越发显得他无能。
他连自己的妻子都没有保护好,让她受到了惊吓,本来就是他的错。
却没想到,崔云昭却一眼就看穿了他。
甚至还反过来安慰他。
让霍檀说什么好?
他只能在心底里牢牢记住崔云昭的好,记住她冰冷的手,记住她病中苍白的面容。
他不能再让崔云昭吃苦了,一丁点都不行。
霍檀也回应似的,轻轻拍了一下崔云昭的后背。
“娘子,你怎么这么好啊?”
霍檀感叹一句。
崔云昭就笑了一声,道:“知道我好,以后就好好待我,以后什么事情都听我的。”
“好。”
霍檀没有任何犹豫,直接就答应了。
崔云昭忍不住笑了起来,就连霍檀也跟着笑了。
可霍檀的笑却没达眼底。
他轻轻拍着崔云昭的后背,声音温柔,说出来的话确实掷地有声的。
“我会好好待娘子,保护你,爱护你,让你再也不吃一点苦,你说什么我都听你的。”
这样的话,若是别人说出口,崔云昭只会觉得甜言蜜语。
可霍檀说了,却好似诺言。
崔云昭靠在霍檀怀中,轻轻闭上了眼睛。
这一刻,她的心安宁了。
两个人说了好一会儿话,崔云昭就又觉得渴了。
霍檀帮她倒了一碗茶,崔云昭吃了,才同她说了谭齐虹和谭齐丘姐弟的事情。
这事霍檀才刚知情,听闻也很惊讶。
“原来刘十八就是刘同,”霍檀道,“也是谭娘子命不该绝,恰逢你去施粥,若是再晚几日,恐怕凶多吉少了。”
确实,程三姑娘也说谭齐虹已是强弩之末,再不医治恐怕也熬不了多久。
她能熬到现在,全凭心气在支撑。
崔云昭便道:“郎君,你记得给小谭告假三日,让他好好照顾谭娘子,另外,我想着等谭娘子好了,就问问她愿不愿意来咱们家做仆妇。”
霍檀先是点头,然后便有些诧异:“来咱们家?”
崔云昭笑了笑,道:“我很欣赏她,我觉得她是个很不错的人,可她那身体确实不好,等以后调养好了,怕也不能做重活,尤其是她可能也不想再嫁人,咱们家里如今又缺人手,她也算是知根知底,倒是个好人选。”
对于家里事,霍檀一贯都是崔云昭说什么是什么,闻言也觉得这主意不错,便笑了一下:“好,都听娘子的。”
“不过我隐约记得,小谭曾说她阿姐的做饭手艺极好,来了家里就先做厨娘吧,这样夏妈妈也能轻快一些。”
夫妻两个絮絮叨叨说了会儿话,崔云昭才问:“粥棚那边没事吧?”
霍檀挑了一下眉。
“有我在,哪里会有事?”
他故意作怪,就为逗崔云昭开心,见她瞪了自己一眼,才笑呵呵道:“没事,你们走了之后,我让那几名厨娘继续熬粥,又让长行们发粥,有我们在,流民都老实着呢。”
崔云昭这才松了口气。
“那明日可否还请郎君继续帮忙?”
霍檀深深看她一眼:“娘子还要继续施粥吗?”
崔云昭眨了一下眼睛,随即就笑了。
她伸出手轻轻摸了一下霍檀的脸颊,突然捏了一下他消瘦锋利的下颌。
“我可不是半途而废的人,再说,今日事端都是由那些亡命徒引起,流民们都是很感激的,做善事,自然要做到底。”
霍檀被她捏了一下脸,也不恼,甚至还歪了一下头,把另一边脸也送过去。
“娘子再捏一下?”
崔云昭不由笑出声来,嗔怪地白了他一眼:“作怪。”
“娘子勿用担心,之后几日施粥,我都安排了长行,由他们负责这项差事,之前你见过的周春山全权负责,他很细心,会做得很好。”
崔云昭倒是不意外霍檀这般行事,不过还是有些顾虑:“你这般行事,会不会有些招摇?”
毕竟吕将军还没出头,冯朗也没有其他的动作,霍檀一个军使率先做了好事,这不是收买人心吗?
崔云昭一开始没有想让霍檀派长行帮忙,就是这个顾虑。
听到这里,霍檀倒是淡淡笑了一下。
他眸子很深,黑漆漆的,却又有明亮的光。
仿佛黑夜苍穹顶上闪烁的繁星,亘古不变,岁月永恒。
“怕什么?”霍檀说的有些漫不经心。
“有些事,总得有人做的,”霍檀道,“况且,有了刘十八的事情在前,我接过娘子的差事,也在情理之中。”
霍檀看着崔云昭,轻轻拍了一下她的手。
“吕将军为人大度,冯刺史心胸宽广,又如何会同我这个小小的军使为难呢?”
霍檀这话听起来没什么问题,可崔云昭就是觉得他话里有话。
之前的霍檀虽然也有野心,但从来没有哪一刻,霍檀身上的野心那么磅礴,让崔云昭能清晰感觉到。
刘十八这一次的闹事,不仅让他动怒,也给了他无比强大的动力和冲力。
他想要一路往上走,走得越高越好。
到了那个时候,再拿出他霍檀的名头,还有谁敢伤害他的至亲?
霍檀见崔云昭有些愣神,便低下头,用额头去碰她的。
崔云昭没有发烧,额头并不滚烫,霍檀心里微微松了口气。
“娘子,一切都会好的。”
崔云昭闭了闭眼睛。
两个人就这样靠了好一会儿,崔云昭才开口:“郎君,无论你做什么,你都得活着。”
只要霍檀活着,就一切皆有可能。
霍檀低声笑了一下,答应她:“我会的。”
说到这里,霍檀那双漆黑的眼眸再度看向崔云昭。
“我希望娘子也是。“
霍檀一字一顿道:“我希望娘子平安喜乐,健康长寿,看过人间繁华,享受人间富贵。”
崔云昭心头一震。
记忆重新翻涌上来,她恍惚之间,忽然想起霍檀似乎曾经在她病床边呢喃过这句话。
可那个时候她病体沉珂,精神不济,只当自己在做梦。
崔云召又眨了一下眼睛,不由有些恍惚。
可能,在前世的时候,霍檀真的说过这句话。
崔云昭的那颗心,忽然又松了一下。
对于霍檀的怀疑,从最初的五成,已经降到了几乎不存在,可最后的结果还没落地,崔云昭还不能彻底放松。
她很清楚,霍檀是个多么坚定的人,即便做了皇帝,他也不会变。
他说过的话,承诺过得事,都是金口玉言,从来没有背信弃义过。
但崔云昭却还是要知道曾经的真相。
即便不是霍檀的圣旨,可崔云昭被人毒杀在长乐别苑,也是不争的事实。
英明神武如皇帝陛下,怎么会毫无知觉,放任旁人毒害他曾经承诺要让其一生长乐的前妻呢?
这是第二件,崔云昭心里纠结的问题。
哪怕不是他,可他为何没有发现,为何没有阻止呢?
前世时候,在汴京皇宫之中,又曾经发生了什么呢?
此时此刻,崔云昭看着霍檀深邃的眼眸,她长长舒了口气。
她会握住霍檀的手,也认真看向他。
“望郎君践诺。”
霍檀深深看着她,片刻后,开口道:“以我之命,践行诺言,永不背弃。”
崔云昭抿了一下嘴唇,终于还是看着他笑了。
傍晚两人用过了晚食,崔云昭觉得自己已经好了,便去倒座房看望王虎子。
家里的倒座房有好几间,不算宽敞,却大多空置,王虎子便自己住了一间最小的。
霍檀跟着她一起去的,见王虎子已经生龙活虎,丝毫不在意自己腰腹上的淤青,霍檀难得夸了一句:“是个好孩子。”
王虎子激动得脸都红了。
他小心翼翼问:“九娘子,九爷,小的能跟平叔学军拳武艺吗?”
崔云昭不用霍檀点头,便笑道:“自然是可以的,咱们家里没有小厮,平叔年纪又大了,你好好同平叔学,以后保家护院便靠你了。”
王虎子这下是真的感动的要哭了。
霍檀笑了一下,拍了拍他的肩膀:“平叔很严厉的,到时候你别哭鼻子。”
两人看过了王虎子,往东跨院走,刚走了几步,就看到顾迎红端着盆往小厨房走去。
她似乎没想到在这里看到两人,顿时红了脸,低头见礼:“见过表兄,表嫂。”
崔云昭对她倒是很和气。
“你的病如何了?可好些?”
顾迎红愣了一下,显得有些慌乱。
谁都知道她这病是借口,不过是想离开顾家,不想整日里被兄嫂使唤,可现在被崔云昭这么一问,她还是得回答。
“多谢表嫂关心,我好些了,只是,只是还得调养。”
崔云昭就道:“那就好好调养。”
说罢,她就被霍檀拽了一下手,便同顾迎红点了点头,夫妻两个携手往东跨院走去。
顾迎红停在原地,看两人亲密的背影,手指死死捏着盆边。
之后两日,霍檀让手下的队将周春山负责施粥,崔云昭就没有再去北郊,她去青浦路药局看望了两次谭齐虹,只可惜谭齐虹身体亏空太厉害,每次去的时候都在沉睡,没有能说上话。
一晃四日过去,这一日崔云昭再去青浦路药局时,意外看到谭齐虹已经坐起身来,正在慢条斯理吃黍米粥。
她胃口不好,不能多吃,只能少食多餐,大多都是吃些粥水。
她身上的脏污已经洗干净了,一头干枯的长发盘在脖颈后面,露出苍白消瘦的脸。
她生得确实挺好看,人很白,眼睛很大,只是现在骨瘦如柴,让她看起来形销骨立,有一种显而易见的病容。
忽然见了崔云昭,她愣了一下,然后就要下床给她见礼。
崔云昭忙按了一下她的手,在床边坐下。
“你好些了?今日瞧着精神好太多了。”
崔云昭笑着问:“可还认得我?”
谭齐虹使劲点点头:“自然认得,多谢崔娘子相救,我感激不尽。”
她虽然满脸病容,却并不怯弱,眼睛里没有光彩,可眼神却是坚定的。
从她身上,崔云昭能清晰看到坚强二字。
崔云昭道:“我已经同小谭说了,你的医药都由我来负责,还要感谢你出来指认刘十八。”
听到这三个字,谭齐虹并没有任何瑟缩,她只是冷冷笑了一下,然后才说:“崔娘子心善,这我都记得,以后有能力,我会偿还崔娘子。我检举他是应该的,因为他是坏人。”
谭齐虹说得很坚定。
崔云昭愣了一下,然后就笑了。
“这倒是巧了,我本来也想挟恩图报呢,”她同谭齐虹玩笑,“我已经同郎君商量好了,等你好一些,便让你来家里做厨娘,听闻你会做药茶,厨艺也极好,正巧来我家里做仆妇。”
崔云昭问:“可愿意?”
方才痛斥刘十八的时候谭齐虹没有哭,说起病症的时候也不觉得自己可怜,可现在,听到了崔云昭的心善,谭齐虹还是红了眼睛。
她紧紧攥着身上的被褥,手背上青筋凸起,显得很是激动。
谭齐虹认认真真看向崔云昭,使劲点头:“我愿意,多谢崔娘子。”
说到这里,她再也忍不住,低头擦了一把眼泪。
片刻之后,她抬起头,眼眸里都是坚定。
“崔娘子的恩情,我永世不会忘记。”
崔云昭倒是不用她偿还什么恩情,她重生回来,本来就不想浪费自己的大机缘。
前世她经历过战乱,经历过生死,也经历过亲人分别,永生不见的痛苦。
重生回来之后,她每一日都活得很清醒。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她力所能及,能救一个是一个,能帮一双是一双,不图什么回报。
她也不需要人回报。
她只要坚持自己的心,努力做善事便好了,不白白浪费这难得的重生。
两世为人,死而复生,这是多么大的机缘?
若是她只顾着自己,只想着自己的喜怒哀乐,不去看外面广大的世界,那她才白读那么多书,白活那三十年。
所以此刻,崔云昭的表情依旧很温柔,也很平静。
她身上总有一种气定神闲的气度,让人不自觉也跟着静下心来。
“家里的厨娘做饭太难吃了,”崔云昭笑了一下,“我这是请你帮忙呢。”
谭齐虹知道崔云昭在哄她开心,不由跟着笑了一下,心里越发感激和肯定。
她一定要好好做,来报答崔娘子的救命之恩。
两个人说了会儿话,崔云昭才问:“小谭呢?”
谭齐虹便道:“我好了许多,能自己走动,不用人伺候,便让他回去当差了。”
谭齐虹确实很顽强,方才程三姑娘也说,还没见过伤得这么重却好的这么快的人。
她求生的意志之顽强,实在令人敬佩。
崔云昭很喜欢同她说话,同她谈天,能让人清晰感受到开朗和乐观,能让人清晰感受到生命的活力。
即便遭受过那么多痛苦,她也依旧要努力好好活着。
两个人说了会儿话,崔云昭就看到对面的谭齐虹呆了一下。
崔云昭问:“怎么了?”
谭齐虹目光直勾勾地看向门扉方向。
崔云昭从进来之后,一直背对着病室的门,此刻才意识到谭齐虹似乎是看到了什么。
她回过头,立即就发现门缝里出现了一个身影。
这间病室同之前崔云昭取药的雅室挨着,门扉的方向正对着药柜,从门缝这里,可以清晰看到门外来往的人群。
若是仔细看,甚至可以看出对方的长相面貌。
初看时,崔云昭没有看清外面的人影,直到对方往后退了半步,崔云昭才看清外面的人是谁。
那是白小川。
崔云昭倏然回过头来。
她又看向谭齐虹,就看谭齐虹死死拽着棉被,嘴唇泛白,眼睛直勾勾盯着门缝,一眨都不眨。
崔云昭微微眯了眯眼睛,觉得此事一定有蹊跷。
她轻柔开口:“怎么了?碰到熟人了?”
听到她的问话,谭齐虹才如梦初醒,猛然收回了视线。
她微微偏过头,似乎不想让外面的人看到她的身影。
崔云昭也没有起身去关上病室的门,之前王虎子就说过,白小川为人谨慎,她忽然关门,反而会引起对方的警觉。
崔云昭便轻轻挪动了一下椅子,用自己的背影挡住了谭齐虹的侧脸。
“谭娘子,你不用怕,有什么都可以同我说。”
谭齐虹抬起眼眸,目光慢慢爬上崔云昭的脸。
第一次见是在北郊粥棚前。
崔云昭那么金尊玉贵的一个千金小姐,却戴着围裙,挽着袖子给流民们施粥。
看到她受伤并没有惊呼,反而很谨慎低声问她是否需要帮忙。
崔云昭看上去还未及双十年华,可她却比自己沉稳,也比自己机敏又聪慧。
即便面对刘十八那群人的暴动,她也临危不乱,丝毫没有显露出半分惊慌失措来。
也正是因此,当时谭齐虹才生出那么大的勇气。
她挣扎着爬起来,痛斥刘十八的种种罪行。
崔云昭就如同天上月,昭昭煌煌,光明卓越,云昭这个名字,当是她的写照。
谭齐虹深吸口气,仔细回忆着:“放才外面路过的那个人,似乎是一名军爷,我在武平见过他。”
崔云昭愣了一下,但很快的,她就回过神来。
“他是一名长行,曾经跟随夫君的部将们一起去武平剿逆,你在武平见过他,是很正常的。”
崔云昭顿了顿,问:“不过,你为何对他这般警惕?”
谭齐虹的目光悄悄往门缝里看去,见白小川已经走了,才对崔云昭道:“因为我不是在剿逆时见到他的,是在同刘十八流窜出武平时,见到的他。”
谭齐虹听闻这人是霍檀手下的长行,一瞬有些犹豫,但很快,她就定了定心神。
霍檀救过她的命。
当时那些流寇作乱,闯入他们家的茶摊,在抢了家中的财物之后,还想要侮辱她。
若非夫君拚死反抗,牢牢把她保护在身后,她也不能好好活到现在。
但是那些流寇凶神恶煞,足有七八人,霍檀孤身一人,就敢冲进来救人,实在是英雄所为。
谭齐虹记得,那时候霍檀一个人对战七八人,虽然最后把那些流寇都杀了,可那一仗打的艰难,他也因此而受伤。
她这条命,是夫君给的,也是霍檀和崔云昭救下来的。
她一定要好好活着,不辜负这些人的付出。
谭齐虹深吸口气,道:“若他是霍军使手下的长行,那九娘子一定要同军使说一句,这名长行有些问题。”
崔云昭眯了一下眼睛。
“你说,我听。”
谭齐虹道:“当时武平打仗,乱成一团,刘十八等人就把军服换了,抢了几身流民的衣裳,身上藏了许多银钱就要趁乱出城。”
“那时候百姓们都被战火吓怕了,怕武平战事不平,围城数月,那就活不下去了,所以便都拥挤着要出城。”
“那位才长行正是守门的士兵之一,我跟着刘十八排队到了他面前,他眼睛毒辣,一眼就看出来刘十八是逆贼手下的军匪。”
“当时他就要把刘十八等人扣下,刘十八就直接把怀中的财物拿出来一些,要塞进他手中。”
谭齐虹道:“我那时候就在刘十八身边,他为了装得像一些,还让我假装成了孕妇。”
“我能看到他至少给了那名军爷二十两银子。”
二十两可不是小数目了。
如今战乱频发,矿产不均,一贯钱可直接换一两银子,也就是说,这二十两银子,大约是白小川小半年的俸禄。
一下子就收到半年俸禄,即便是长行们也会心动。
况且这样混乱的时候,放出一两个人,根本没有大碍,霍檀即便治下很严,也不是三头六臂,不能盯着手下的长行们各个都秉公执法。
崔云昭便道:“他收了吗?”
若是白小川收了,这就是个罪证。
谭齐虹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这位军爷当时没有收下刘十八的贿赂,却把他单独从队伍里叫了出去,窃窃私语了一番。”
“等到刘十八回来,我们就顺利被放行了,”谭齐虹道,“后来我好奇,问了刘十八是怎么回事,刘十八就狠狠骂那军使。”
听到这里,崔云昭就明白了。
果然,谭齐虹说:“刘十八当时给了二十两,那军使嫌少,又开了个价,说可以一并放走刘十八手底下的兄弟们,两个人讨价还价,最终给了这个数。”
谭齐虹伸出手掌,五个手指上都有冻疮,却不影响她的动作。
崔云昭若有所思:“五十两?”
谭齐虹道:“是,五十两,刘十八在武平那几个月,烧杀抢掠无恶不作,但他上面还有上峰,下面也有兄弟,他们又大手大脚,以至于没攒下太多银钱,这五十两已经是他积蓄里的八成了。”
“要不是那五十两,刘十八最后也不会铤而走险去得罪霍军使,非要绑了九娘子你来要挟钱财。”
崔云昭听到这里,终于明白白小川看病吃药和吃酒的银钱是哪里来的了。
小小年纪,倒是把这些讹诈威胁本事学的炉火纯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