揽流光—— by鹊上心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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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把事情都安排完,才回头看向霍檀:“郎君,走吧。”
霍檀仰头看着她窈窕的身影,眼眸中兴味更深。
他没有犹豫,直接起身,一步就来到了崔云昭身边。
“娘子真是孝顺,为夫实在感动。”
他那双手又有些蠢蠢欲动,这一次他没有压抑自己,直接抚上了她纤细的腰肢。
崔云昭瞥了他一眼,倒是没怎么抵抗。
两个人并肩出了月亮门,一抬头就看到正往正房里端菜的霍新枝。
霍新枝身上穿着一身半旧不新的袄子,那袄子的袖口换了另一种颜色的袖缘,显然是修补过的。
她头上也只戴了两只木簪,整个人看起来清淡极了。
见弟弟弟妹过来,她面上一点表情都没有,只对两人点了头:“饭快好了。”
霍檀同她说两人要一起用午食,她也没惊讶,只淡定往前走。
正堂里,桌椅都已经摆好了。
家里人口不多,用一张圆桌也坐得下,一点都不拥挤。
这会儿霍成樟和霍新柳正在摆碗筷,林绣姑正在把菜食摆放整齐。
见到两人来,林绣姑眼眸中明显有着喜悦。
但她还是大嗓门说:“怎么过来了?你们那边的饭还没备好?”
霍檀立即上前,同她说两人这两日要过来吃午食,崔云昭就明显看到林绣姑压抑不住的唇角。
她也不知道哪里听来的大户人家规矩,一边高兴,一边又显得有些紧张,还去训斥两个小的。
“一会儿用饭不要乱说话,高门大户里吃饭可不能吭声的。”
这话其实是好意,也是为了让崔云昭习惯,但她没什么见识,嗓门又大,说起话来总觉得有些凶巴巴。
若是不熟悉她的人,定会以为她在含沙射影。
也正因此,崔云昭以前觉得婆婆很不喜欢自己。
林绣姑一点都不觉得自己说话的语气有啥问题,她继续喊:“十一郎,去把你弟弟喊来,疯去哪里了?”
霍成樟正好奇看着崔云昭,忽然被母亲这么一吼,立即打了个激灵,转身钻了出去。
林绣姑这才看向崔云昭和霍檀。
“你们祖母这几天回娘家了,说是远哥媳妇生了,她去照看照看。”
一听说她不在,霍檀身上最后那点冷淡气都没了。
他淡淡笑笑,说:“祖母真是心慈。”
林绣姑白他一眼,拽了他衣服一下,那意思是让他谨慎说话。
谁不知道那些世家大族规矩多,孝道重,他这样编排祖母,万一媳妇嫌弃她不敬长辈可不好。
霍檀笑笑,没多说什么。
可能是被梨青和桃绯指点过,今天巧婆子的饭难得做的像样。
一盆白菜熬豆腐做的很是漂亮,另外老醋青瓜和扁豆茄子看起来也没那么多酱油,加上那一整只荷叶鸡,今日的饭菜可谓是丰盛。
霍家日子没有崔氏那么钟鸣鼎食,却也还算富足,每个人碗里都是满当当的白米饭,另外还有一筐油酥饼子。
林绣姑坐在主位上,左手是儿子,右手是儿媳,她红光满面,大喊一声:“开饭!”
崔云昭险些没笑出声。
一顿饭吃得宾主尽欢。
用过了饭,崔云昭跟霍檀回到了东跨院,她问霍檀:“郎君,你中午午歇吗?”
霍檀点头:“我会睡小半个时辰。”
崔云昭自然知道他这个习惯,但现在的她肯定不知道,于是她就说:“那郎君先去午歇,我再去收拾一下东西。”
霍檀看了看她,点头:“好。”
崔云昭从家里带来的书很多,一半是她读过的,一半是医学军事的书籍。
她忽然叹了口气。
看着这些书,她从久远的记忆里翻腾出最初的新婚时节。
会准备这些,意味着当时她确实存着跟霍檀好好过日子的心。
可后来为何会走到了那个境地呢?
崔云昭不知道,也分析不出因果。
她只是死而复生,没有被神仙醍醐灌顶,没有忽然练就了十八班武艺,她依旧是她。
崔云昭仰起头,踮起脚,伸手要去拿最上排的书籍。
但书架做得太高,她第一次没拿到,第二次努力踮脚,脚下一个没站稳,就往后仰去。
崔云昭还来不及惊呼,整个人就落入温暖而结实的胸膛里。
修长而有力的手臂从她身侧伸出,轻轻松松就把那本书取下来。
崔云昭听到身后人染着笑的嗓音。
“娘子,还是为夫帮你一起整理吧。”
只不过夜里安寝的时候,略微出了一点小差错。
洗漱更衣之后,崔云昭就回了寝房,结果她刚一进去,就看到霍檀整个人侧躺在床上,正在烛火之下安静看她。
霍檀真的生得极好。
在一片温暖的灯光之下,更衬得他俊朗无双,尤其是那双深邃的星眸,好似藏着无边星海。
霍檀拍了拍身边的床铺:“娘子,就寝吧。”
那模样颇有些混不吝。
崔云昭瞪了他一眼,没有搭理他,自己施施然坐在妆镜前上面脂。
霍檀从未见过女子这般情景,不由有些好奇。
比起前世,他的话也很多。
“娘子,你这是做什么?”
崔云昭不理他。
霍檀又问:“娘子,明天我要早些去军营,可能会早点起来,你睡里面吧。”
崔云昭手上动作微顿,把莲花膏慢慢涂抹在脸上,然后才起身回到了床榻边。
“那你起来呀。”
她声音很柔,很软,好似一条柔软纤细的丝缕,在霍檀心尖一扫而过。
有些麻,也有些痒。
霍檀缓缓呼了口气,然后才翻了个身,自己直挺挺躺在了拔步床的外侧。
“娘子,请。”
崔云昭沉默看了他片刻,霍檀就那么被她看,一点都不胆怯,甚至还玩味冲她笑。
崔云昭:“……”
以前怎么不知道霍檀竟然还有这样没皮没脸的时候。
崔云昭目光一扫,便直接脱下了鞋子,然后很利落地直接爬上了床榻。
拔步床很宽,很大,犹如一个小型的阁楼,安安稳稳立在寝房之内。
崔云昭刚一爬上去,就碰到了霍檀的腿。
她正在琢磨要怎么爬过去,就听到霍檀低低笑了一声。
崔云昭眼波流转,霎时间便抬起头,片刻之后,她一点点往上爬,直接来到了霍檀腰腹处。
霍檀的视线下扫,就看到崔云昭整个人靠在他身侧,正要直接从他身上爬过去。
那怎么可能呢?
下一刻,崔云昭只觉得天旋地转,她整个人就被霍檀禁锢在了自己身上。
他身上硬邦邦的,浑身上下都是腱子肉,又因为过分高大,显得骨节分明,趴在他身上有点硌得慌。
更有甚者,他身上实在太热了。
霍檀不用香。
他身上总是有清爽的皂角香,但此刻,他身上的皂角香和她的鹅梨香纠缠在一起,有一种奇妙的暧昧氤氲。
重重帐幔落下来,遮挡了外面微弱的烛光。
帐中一片昏暗,崔云昭看不清眼前的人,却能听到他强健有力的心跳声。
一声,又一声。
这一刻,崔云昭忽然有些冲动。
她几乎有些克制不住地开了口。
“霍檀,你为何会娶我?”
两个人的婚事内情太多,即便是什么都不知道的人,也不会觉得这是一桩好亲事。
甚至还会说霍檀市侩,为了看不见的前程而硬着头皮娶崔氏女。
这桩婚事之处,其实并没有给霍檀什么实际好处,崔氏自己都已经零落,对他就更没有什么助力了。
后来两个人又和离,对于霍檀的名声就更有妨碍。
说起来,他们两个被这么硬生生凑作对,谁都没有占到便宜。
对于正冉冉上升的霍檀来说,娶她还不如娶武将家的小姐来的划算。
这个问题,前世崔云昭一直很疑惑,但她同霍檀总是寡言少语,所以便从来都没有询问过。
有些心结,就在日积月累之间慢慢堆叠,最后只能沉寂在心底深处,无从问询,也不需要再去问询了。
帐中温暖,鹅梨香甜,两人纠缠在一起,仿佛天地间最般配的璧人。
霍檀不以为崔云昭的问题有多尖锐。
黑暗中,他眸色深沉,染着一抹说不出的意味深长。
他没有笑,也没有生气。
他的大手牢牢控制在她的细腰上,让她柔软的娇躯完完整整依赖着自己。
就如同许多寻常夫妇那般。
无论最初是多么鸡飞狗跳,最后总会琴瑟和鸣,白头偕老。
霍檀的眸子深邃,他的夜视能力极好,能在黑暗中看清事物轮廓。
现在,他就能看到崔云昭扬起的小脸。
他看不清她的表情,却也知道她此刻很认真。
崔云昭很奇怪,成亲之后她做的每一件事,说的每一句话,都跟他预想之中的不一样。
他原以为她会哭,会闹,会闭着嘴不说话,会拒绝接受霍家的一切。
但她并没有。
她对母亲言笑晏晏,对弟妹们都很友善,她也积极布置了两个人的卧房。
她仿佛迅速融入进了他的生活中,成了这个家的女主人。
比预想之中的要好一点。
不,可以说是好过了头。
但这跟原本的崔二小姐是完全不同的。
霍檀眸色微深,声音低缓沉稳:“娘子,这门婚事是防御使吕明继将军亲自为我斡旋的。”
他没有说动听的情话,没有虚伪的编造出一见钟情的故事,他就事论事,直接告诉她答案。
“当年卢龙节度使反叛,吕将军帅兵围剿,我父亲便在他帐下效力。”
“因为有并肩作战的旧缘,所以我转调博陵后吕将军对我十分照顾,对我的婚事也多有过问。”
霍檀的声音很沉,很稳,他的语调不急不缓,没有了白日里的嬉皮笑脸,也没有了外人看上去的意气风发。
黑暗里的霍檀,仿佛才是真正的他。
一个从十五岁起就肩负起一家生计,在无数的尸山血海里九死一生,最终皇袍加身的年轻帝王。
崔云昭安静偎依在他身上,似乎听得很认真。
霍檀继续说:“当时崔家主为了通判一职,特地寻了吕将军,吕将军被夫人提点,才想起崔氏家中还有好女儿。”
崔云昭当年这桩婚事,是因为二叔父想要博陵通判一职,才特地求到了吕将军门下,她只是不知道为何吕将军把这么好的机会让给了初出茅庐的霍檀。
“我记得吕将军膝下长子也尚未娶妻。”
崔云昭的声音忽然在黑夜里响起,很清澈,也很悦耳。
霍檀低低笑了一声。
他胸膛震颤,那股子年轻男人的力度和野心清晰传到崔云昭心尖里。
还不等崔云昭回神,霍檀就开了口:“因为吕家大郎在武比时输给了我,吕将军当时说要给我一个奖励,我留到了今日。”
霍檀的手微微上抬,准确无误锁住了崔云昭小巧的下巴。
“而你,就是我的奖励。”
他这话似乎是故意激怒崔云昭,因为此语调略有些上扬,显得十分得意和野心勃勃。
崔云昭不是十几岁的时候了,前世十年,她几经生死,心态和心智早就练就出来,不会轻易被话语刺激。
更何况,这话语根本就不算什么。
崔云昭安静片刻,然后忽然也笑了。
“霍将军,”崔云昭忽然换了个称呼,“或许你才是我的奖励。”
安静的卧房里,只听得女子声音清淡缥缈。
她是个很矛盾的人。
明明应该有着世家贵女的矜贵,可行事做派却多了几分洒脱,跟霍檀以为的大不相同。
霍檀认真看着她的轮廓,缓缓松开了手。
“说不定,娘子才是对的,”霍檀声音又恢复了白日的爽朗,“我这样好的儿郎,确实是娘子更幸运。”
话说到这里,崔云昭就知道他要没正经了。
果然,霍檀下滑的手和另一只手合拢在一起,牢牢把她锁在怀中。
霎时间,论说温香软玉也不为过。
霍檀感叹一声:“不过我的命也很好就是了。”
崔云昭面上闪过一抹薄红,感谢寂夜,对方看不到她难得的羞赧。
崔云昭被他禁锢地动弹不得,两人紧紧贴着彼此,就连心跳声都要交叠在一起。
她只得低声道:“郎君,怎能言而无信呢?”
霍檀从来都是言而有信的。
崔云昭昨日先下手为强,从他那里要到了一个承诺,所以这两日才敢反覆试探。
在一切都未落定之前,崔云昭不想那么快同霍檀成为正常夫妻。
霍檀听到了她的话,却半天都没回应,等了许久,他才轻轻松开手。
“哎呀,我这不是担心娘子冷吗?”
崔云昭在黑暗里冲他翻了个白眼,她一个闪身,就滚到了边上的床铺上。
可能霍檀的身躯确实很炽热,也可能床铺冷寂太久,躺在属于自己的那一侧后,崔云昭又忽然觉得有些冷。
她拉过锦被,把自己牢牢盖住,然后规规矩矩摆正入睡的姿势,很是乖巧。
虽然性格不再如刚出阁时那把古板矜持,长久留下来的习惯却还在。
霍檀偏过头,看她姿势非常板正,乖巧又听话,不由开口:“你跟我想像的不一样。”
崔云昭睁开眼睛:“哪里不同?”
霍檀想了想说:“你不是那些人口里的世家贵女,你是个活生生的,鲜活的女子。”
崔云昭知道自己性子变了很多,但她不想改,也不想再去勉强自己伪装成过去的模样,只为了不让霍檀疑心。
霍檀并不傻,相反,他聪明得可怕。
可那样伪装地生活太累了,崔云昭死而复生,白得一次人生,为何要那么委屈自己呢?
所以她不装,就那么自然地在他面前展露原本的自己。
崔云昭问:“那郎君觉得好还是不好?”
好还是不好,霍檀都没有回答,他只是说:“你嫁给了我,只希望你日子过得舒心就好。”
“其他所有事,都有我。”
近乎承诺的话,前世崔云昭很少听到。
不过她本来也不怎么同霍檀说话,两个人结为夫妻,却过得比陌生人还不如。
重生回来,却能听到这么一番话,崔云昭难得觉得有些开心。
即便霍檀现在不是皇帝,他也从来言而有信,他手会护她,那就会护到底。
除非崔云昭背叛他。
崔云昭轻轻应了一声:“一言为定?”
霍檀眼眸里流淌出崔云昭看不到的笑意,他回过头,也学着她老老实实平躺在了床上。
“一言为定。”
很快,崔云昭就睡着了。
只是这一夜崔云昭总觉得自己睡的不那么安稳,有什么重物一直压在自己身上,她无论如何都推不开。
她在梦里挣扎半天也没成功,最后索性放弃了,就那么继续睡了过去。
次日清晨,崔云昭很早就清醒过来。
她挣扎着睁开眼睛,就看到眼前男人英俊的睡颜。
男人侧躺在她身边,抢了她一半的枕头,右手更是大喇喇搭在她肩膀上,几乎把她整个人都搂在了怀里。
怪不得。
崔云昭心里骂了他一句,伸手狠狠推了他一把。
怪不得她做了一夜大石压身的梦,原来是他睡觉又不老实,非得抱着她才能睡得好。
她以前怎么没发现霍檀还有这个毛病?
不过霍檀的警觉性还是很强的。
崔云昭自觉推得很用力,但用到霍檀身上,跟猫儿挠爪子似的,简直不痛不痒。
霍檀却还是醒了。
他自顾自转了个身,平躺到自己的枕头上,然后才哼了一声,缓缓睁开眼眸。
“娘子,早啊。”
崔云昭懒得跟他废话:“你睡觉可真不老实。”
霍檀笑了一下,伸手掀开帐幔,睨了一眼外面的天色。
片刻之后,霍檀才说:“睡得真舒服,难得今日睡迟了。”
崔云昭小声打了个哈欠,问:“几时了?”
“大约快辰时了。”
崔云昭应了一声,就听霍檀问:“我得起了,一会儿要去军营,你且多睡会儿。”
崔云昭就说不睡了
于是夫妻俩一起起身。
霍檀不用人伺候,也不喜欢人伺候,所以梨青只给他备好了水和巾子,把衣裳也都挂好,让他自己捯饬自己。
另一边,崔云昭就被梨青侍奉着,开始梳妆。
她今日没有让梨青弄太过明艳的妆容,一切以优雅别致为主,要衬托出她世家千金的文雅。
梨青就给她上了个淡妆,又给她盘了一个简单的双盘髻,另选了一对银簪戴上。
打扮停当,崔云昭就出了暖房。
她一出来,霍檀夸:“娘子真是貌美如花。”
崔云昭抿了抿嘴唇,没有理他,吩咐梨青上朝食。
今日的朝食一看就是外面买回来的,有热豆浆和油果儿,还有带着豆沙馅的粘豆包,看起来都很好吃。
这吃食一端上来,霍檀就笑了。
他对崔云昭说:“十一郎和十二郎要去上学堂,白日里都不在家,阿娘早晨醒得早,一般会去街市上逛一圈,买些新鲜菜蔬回来,偶尔大姐和小妹也会去。”
这些前世崔云昭知道,但她还是要问。
“十一郎和十二郎都去读书了?”
霍檀就笑了一下:“不是读书,是去武学堂。”
“十一郎那德行根本无法安心读书,倒是十二郎我瞧着还斯文一些,如今他还小,只让跟着十一郎在武学堂习武,那边也有文课,我让他自己去听。”
虽然霍家是武将门第,但改换门庭也不是不可。
如今武将都能治国,文人都要靠边站,谁能打的赢仗,那还不是想做什么做什么?
崔云昭慢条斯理喝了一口豆浆,却说:“八岁不小了。”
崔云昭记得前世霍成朴性子很内向,因为身体不好,在学堂里老被欺负,性子就更内向了。后来又一直颠沛流离,担惊受怕,年纪轻轻便缠绵病榻。
即便霍檀后来登基当了皇帝,穷尽医药,这个么弟的身子也拖垮了。
崔云昭叹了口气,却说:“郎君,你知道崔氏是如何教导子嗣的吗?”
霍檀愣了一下。
他狼吞虎咽地把口里的红豆包吃下去,然后就用帕子抹了一把嘴:“娘子请说。”
崔云昭倒是没放下筷子,她声音平静道:“崔氏子嗣,男子三岁开蒙,五岁入族学,十三岁就要去考乡试,如若考不上,就回退族学继续读书,直到十八岁考不中,就只能留在家里打理庶务。”
霍檀简直惊讶极了。
虽然连年战争,但科举考试一直未停,无论如何,文脉都没有断过。
也因为战争,许多人生存不易,自己吃饭都是问题,只能一边营生一边读书。
所以这些年头,头发花白的秀才比比皆是。
考不中就继续考,总有能改换门庭的一日。
但崔氏子却不是如此。
他们十三岁送去考乡试,居然十八岁不中就不能再考,这竞争实在有些残酷。
“这也太过严厉了些。”
崔云昭却摇了摇头。
“郎君,你换个方式想。”
她抬起头,目光遥遥看向院中那棵腊梅。
“崔氏是大家族,百多年前靠着先祖的优秀文学和政绩传家,繁衍两代之后,人口便比寻常人家多数倍有余。”
“后来人口实在太多,早年分出去的旁支连饭都吃不起,却还抱著书本死读,我祖父以为那不是正道。”
“读书重要,可吃饭也重要,人不能一条路走到黑,总要给自己一条退路。”
“崔氏是什么样的门第,你可知我家中有多少藏书?你可知家中族学教书的先生都是什么样的大儒?你可知他们从小到大受的是什么教导?”
“在这样的教导之下,如果用十五年时间连个秀才都考不中,那也不用再继续了。”
“他没有这天分。”
霍檀是第一次认真听世家大族是如何繁衍生息的,也是第一次听他们是如何教导后代的,不由眸色微沉,认认真真把崔云昭说的每句话都记在心里。
他忽然想起当时他被吕家大郎“让出”这门好亲事时,吕将军意味深长的眼神。
当时他告诉他:“既然缔结婚姻,你便要好好对待崔娘子,你娶的不是她一个人,而是一个百年家族的历史。”
那时候霍檀不甚明了,现在却都懂得了。
高门世家所拥有的一切,都跟他们这样的凡俗不同。
他还有许许多多未曾得见,也还有许许多多等待他去了解。
崔云昭也不管自己的话对霍檀是多大的冲击,她继续道:“所以对于我来说,如果十二郎以后确实想读书,那就正正经经找个学堂去读。”
“不要高不成低不就,不要犹豫,也不要等他再大一些。”
崔云昭记得现在他们上的那个学堂似乎有些孩子比较顽皮,总有人欺负霍成朴。
那时候她没有细问,现在才知道他们上的是武学堂,立即便明白了。
学武的孩子,是瞧不上那些文弱之辈的。
霍檀听到崔云昭认真的话语,不由也上了几分心,他说:“我知道了。”
“晚上我会问一问他。”
崔云昭点点头,缓缓松了口气,她想了想,决定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
“郎君,若是十二郎想要读书,我来给她挑学堂。”
“崔氏的族学不适合他,我不建议他去,但这博陵城中文采风流,百年传承,好学堂不知凡几,挑一个耐心又温和的先生还是简单的。”
霍檀认真看着她明亮的眼眸,倏然笑了一下。
他端起那一大碗豆浆,冲崔云昭推了推:“多谢娘子,那我就以豆浆代酒,先谢过娘子。”
崔云昭抿唇笑了一下,也同他碰了一下碗碟。
两个人这顿饭吃的比昨日还要和谐。
用过了饭,霍檀就准备出门了。
他刚换了出门的外袍,崔云昭就叫住了他。
“郎君,你要骑马去军营吗?”
霍檀的脚步微顿,回头看她:“是的。”
东跨院前面有一条安马道,霍檀的马儿就养在那边的马厩里,平日里有将士们来家里做客,也是在那边停放马儿。
霍檀这一回头,就看到崔云昭不知何时穿了一身崭新的胡装。
这身胡装颜色明亮,是亮紫的颜色,里面是窄袖的袄子和胡裙,外面是绣着绣球花的绲边褙子。
崔云昭亭亭玉立站在那,整个人明丽又大方,犹如初升的朝阳,璀璨耀眼。
她站在屏风前,冲他温柔一笑。
这一刻,端是霞明玉映,林下风致。
霍檀或许不知道那万千词汇,也不懂什么靡靡之语,他只知道,自己的娘子真是美极了。
而崔云昭就这么温温柔柔笑着,声音也是娇软而甜美的。
“郎君,我也想去大营瞧一瞧。”
她如此说着,露出一个小心翼翼的表情:“可好?”
霍檀:“……”
霍檀忽然一个不字都说不出来。
他原本是不抗拒崔云昭去军营的,只不过不是现在,而是两个人熟稔的以后。
但崔云昭那般巧笑倩兮的模样,让霍檀是真的拒绝不了。
霍檀说不出拒绝的话,却问:“娘子可会骑马?要如何过去?”
“你答应了?”
崔云昭脸上瞬间露出灿烂笑容。
她快步上前,立即跟到了霍檀身边:“我自然不会骑马,但我可以坐马车呀?”
崔云昭得意地扬了扬下巴:“我早就让桃绯去叫车了,这会儿应该已经等在大门口了。”
崔云昭轻轻挽住霍檀的胳膊,显得非常乖顺:“郎君,咱们走吧?”
霍檀垂眸看着她挽在臂弯上的手,片刻之后,低低笑了一声。
“好呀。”
“走吧,娘子,为夫带你去军营逛一逛。”
两个人踏出家门,果然就见一架马车等在了门口。
霍檀一眼就看出,这不是崔氏的马车,而是博陵城中方氏车马行的马车。
他回眸看了一眼崔云昭,崔云昭也仰头对他笑:“夫君,咱们快走吧,若是中午前还了车,还能省去一半的车资,足有六十钱呢。”
霍檀:“……”
倒是没想到,崔氏小姐过日子也这么精打细算。
崔云昭不用看他,也知道他如何所想,闻言就笑着说:“嫁妆是有定数的,花掉一文就少一文,自然要精打细算。”
不知道为何,听到这话霍檀反而有些不悦。
“家里并非无米下锅,如何要你自用嫁妆?”
霍檀想了想,说:“每日营生花费,咱们回来再议。”
崔云昭低着头,轻轻应了一声,唇角却勾起一个弧度。
前世在长乐别苑时,也有不少不愿意在宫里侍候的嬷嬷,嬷嬷们人生经验丰富,因着多年的颠沛流离,婚事都不知结了多少次,说起对付男人的手段,从早说到晚都讲不完。
崔云昭跟着听了许多故事,也渐渐明白了许多事。
有时候,该软就软,该硬才硬。
霍檀让崔云昭先上马车等他,他去安马道取了马儿回来,然后便一道出城。
今日是梨青跟随崔云昭出门的,崔云昭见梨青神色平淡,想了想就说:“一会儿去军营,你好生跟着我,别怕。”
梨青就冲她浅浅笑笑:“小姐放心,我不怕的。”
崔云昭这才掀起车帘往外看去。
她叫的是方氏车马行最小的马车,里面最多只能坐四人,多余的物件都不好带,故而车厢狭小,在城中行驶也更便利。
时人多穷困,少有人能租得起马车,车马行如此得名,但他们出租最多的却是驴车。
驴车的价格比马车低一半。
崔云昭的身份特殊,她出身博陵崔氏,自然不能坐驴车出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