揽流光—— by鹊上心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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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世她在长乐别苑一住就是四年,除了过年时去汴京拜谒,平时从来不会离开一步,时隔多年,重回故土,崔云昭难免升起思乡情绪。
博陵的一草一木,一楼一景,都是她少时最美好的回忆。
崔云昭坐在窗口,认真看着窗外的景色。
藕花巷是小巷子,所住大多都是后来升迁的武将军官,他们出来时辰稍晚,大多数将官已经出门上差了。
巷子里只有这一架马车,还有马车边上的少年将军。
霍檀骑在马上,浑身的气质陡然一变。
从窄小的车窗往外看,能看到他犹如刀凿斧刻的侧颜。
这男人天生一副好皮囊,真是苍天垂怜。
他骑在马上的模样是那么英武潇洒,通身上下都是难掩的威武气势。
每个人见了,都要忍不住喊他一句小将军。
似乎是感受到了崔云昭的视线,霍檀倏然回身,往她面上瞥来一眼。
那模样,有一种刺破人心的锋利。
崔云昭却一点都不怕。
她对霍檀淡淡一笑:“妨碍郎君了。”
若非为了等马车的速度,霍檀早就纵马前去,用不了两刻就能到军营。
霍檀摇摇头,没多说什么。
很快,马车便驶出藕花巷。
霎时间,热闹的人声便一涌而来。
从寂寥无声到人潮汹涌,不过只是喘息之间。
藕花巷外是热闹的临泉街,左近街巷的人家,都会在这里采买日常所需。
久而久之,临泉街就成了博陵最繁华热闹的商街。
也正因热闹,马车行驶便慢了下来。
窗外,商铺栉比鳞次,彩幡招展,行人言笑晏晏,踏着冬日里最后一抹暖光。
好似真有盛世繁华。
崔云昭认真看着外面的热闹,唇角是止不住的笑意。
安静悠闲的生活很美,热闹喜乐的日子亦很美。
崔云昭深吸口气,待到此刻,才有重生的切实之感。
那些旧日的回忆,家乡的景致,随着多年的离别而淡去,它们不会这样清晰地出现在自己的梦境里。
除非眼见为实,一切方才是真。
崔云昭看了好一会儿,直到脸都被冻得有些僵了,才重新盖起车帘,不再多看。
两刻后就到了城门。
凭借霍檀的腰牌,他们不用排队,直接就出了城。
再一刻之后,马车听到了五里坡军营前。
博陵并非军事要地,这么多年的战乱侵扰,也没有入侵到博陵这块文教重地,所以博陵的守军不算很多,且最高的将领也只到防御使。
伏鹿节度使兼辖博陵。
在军营门口安排好马车和车夫,崔云昭便下了马车,安安静静站在了霍檀身边。
霍檀是可以在军营里骑马的,但他也把自家的枣红马安顿好,陪着崔云昭往里面走。
过了门口两道哨岗,才进入到井井有条的博陵大营。
博陵大营占了一整个五里坡,地势有高有低,高处是哨岗和营帐,低处是武校场和士兵营帐,高低错落之间,有高大的柳树遮挡视线。
并没有崔云昭印象里的黄土漫天,也没有五大三粗的壮汉结伴同行,此刻的军营并没有那么喧闹,除了武校场和操练场声响很大,其他地方都是很安静的。
大家各司其职,井然有序。
初入这样的军营,并不会让人心生惧怕,只会让人肃然起敬。
对军士的尊敬。
霍檀看到崔云昭意外的神色,就笑道:“吕将军麾下有两员大将,以刺史冯朗和统制原大洲最为厉害,原统制常住军营,他治下严厉,故而五里坡军营总是这般。”
霍檀简单介绍了一句营帐中的情景,便带着崔云昭奇怪八绕,找到了其中一处武校场。
哪怕崔云昭记性再好,也记不住方才的路,因为营帐都生得一般无二,陌生人忽至,无论想要做什么,认路是一道难题。
此处是常驻军,所以营房都是泥瓦房,比一般的营帐要更耐寒宽敞。
崔云昭很知道如何在军营行走,她低垂着眉眼,安静跟着霍檀往前走。
霍檀见她一直未曾多言,也不东张西望,不由点了点头。
自家这位娘子,真是聪慧到了极点。
有些话不用他多说半句,她便已经能心领神会。
说到底,还是崔氏教导得好,才能有这般出色的子弟。
待来到武校场前时,崔云昭都有点累了。
虽然感觉没走多少路,此刻却已经日上三竿,到了一日中最温暖时候。
阳光从两栋军营中间洒下,带起一片丝缕光阴,转角一出,眼前便是一片新天地。
几十名长行们在武校场上四人一组,正在挥洒着汗水搏斗。
因是冬日,所以汉子们身上都穿着短打,倒是让崔云昭没那么不敢看。
“喝,哈,挡!”
就听武校场上呼声响亮,引得人热血沸腾。
霍檀没有立即开口打断他们,只领着崔云昭站在武校场的门口,让前方的大柳树遮挡了三人的身影。
他不说话,崔云昭也安静听。
这是霍檀给崔云昭时间,让她自己慢慢去接纳眼前的一切。
一阵风吹来,带来了不甚明显的黄土味,崔云昭也只是慢慢整理好鬓边扬起的碎发,眼神并没有丝毫嫌弃。
霍檀看着她,忽然笑了一声。
崔氏女,果然不同寻常。
崔云昭倒是没有理他,只安静看着眼前那些人。
此时此刻,崔云昭的精神是非常集中的。
前世殿外的身影很模糊,崔云昭只能大概判断此人六尺有余,比同他一起站在廊下的凝紫高了半个头。
他的身量应该跟眼前的长行们差不多,但崔云昭却觉得那人似乎要更瘦弱一些,没有这么健硕。
思及此,前方忽然传来喧哗声。
崔云昭猝不及防抬起头,就看到一张张满是汗珠的大黑脸。
长行们刚刚武校完,正要休息,就有人眼见看到了树后的霍檀。
他们正要同霍檀玩笑几句,眼神一挪,就看到了军使身边娇娇俏俏的文雅姑娘。
这姑娘面色淡淡,虽然穿了利落的胡服,可她身上的那股子气质,却是只有世家大族才能有的。
汉子们刚喊了两声,倏然看到这么个娇娇俏俏的小姑娘,立即就跟被捂住了嘴一般,不敢吭声了。
等崔云昭回过神来,就感觉到武校场上安静得落针可闻。
崔云昭无奈地叹了口气。
有时候她也觉得很奇怪,明明这些长行大多都已经成婚,家里也有儿女,可每次见了她,就都莫名规矩起来,大气都不敢喘。
但越是如此,崔云昭越能感受到她跟霍檀之间的隔阂。
那是身份和教养,所带来的不可逾越的隔阂。
汉子们越是在她面前约束,约是因为他们并没有从心底把她接纳成自己人。
这是错误的。
崔云昭垂下眼眸,偏过头去看霍檀。
清风拂过,少女的发丝卷到了霍檀的脖颈间。
带起说不出的麻痒和心焦。
霍檀倏然眯了眯眼睛。
“娘子,怎么了?”
崔云昭安静看他,片刻后,她主动挽起了霍檀的手臂。
两个人依偎在一起的模样,让那些长行们瞪大了眼睛。
这崔氏女怎么瞧着不像传闻里那么高高在上啊?
怎么瞧着对他们军使挺好的?
汉子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就听到霍檀大笑一声:“还不过来见见军使娘子?”
得了霍檀这话,长行们眨巴一下大眼睛,迟疑片刻就一哄而笑。
有个十六七岁的少年郎便从一众高大的汉子里走出来,对着崔云昭拱手见礼:“九娘子安好。”
崔云昭便推了霍檀一把,低声道:“咱们去好说话的地方,站在这里不像样子。”
霍檀应了一句,领着众人来到了武校台上。
路上,崔云昭问那少年郎名字。
少年郎便咧嘴一笑:“九娘子,卑职姓周,名唤春山。”
他人生的阳光,声音仿佛也融着碎金,一点都不让人觉得阴寒冰冷。
不是他。
声音完全不同。
崔云昭眉目微垂,对身边的梨青招了招手。
于是霍檀就看到梨青把一直拎着的篮子打开,露出里面放着的红纸。
梨青取了一张红纸递给了周春山。
崔云昭的目光在长行们脸上慢慢滑过,脸上是恰到好处的温柔贤淑。
“我首次来军营,对诸位并不熟悉,因刚成婚,也备不出什么趁手的见礼,便临时做了这一批福字,送给弟兄们。”
崔云昭示意周春山打开那张巴掌大的红纸,只看上面写了一个很端正的福字,右下角还盖了一个朱色印鉴。
印鉴用的小篆体,长行们大多不识字,能认得福字就很不错,那印鉴就更不可能认识了。
不过周春山显然有几分能耐,他认真看了一会儿,问:“九娘子,这可是崔字?”
崔云昭有些意外,却并没有表现出来,只说:“是的,这是我自己的印鉴,家中的管事都是认识的。”
如此说着,崔云昭不由拔高了声音。
只听她清润的声音在武校场响起:“一张福字,自不能做什么见面礼,我思来想去,还是得感谢诸位兄弟对夫君的关照。”
战场上的兄弟,可是拿命拼出来的。
那情分怎么可能一样?
这里面大多数人都随着霍檀征战沙场多年,有些人陆陆续续捐躯了,剩下的也都是九死一生,最后,活下来的人跟着霍檀走到了最高位。
前世那些年里,这些兄弟们虽然同崔云昭总是生疏客气,但该保护她的时候却是一点都不含糊。
他们许多人都为她受过伤。
不为霍檀,也为感谢当年的曾经。
崔云昭垂下眼眸,再抬头时,眼眸里有着舒朗和真诚。
“实不相瞒,我的嫁妆并未有外人传言那么多,但手中却有一家粮铺,兄弟们拿着这福字,可以去听水街福记粮铺换两斤米粮,铺子里所有的米粮都可换。”
这话一说出口,方才还闹哄哄的武校场顿时又安静下来。
那些五大三粗的汉子们都瞪大了双眼,难以置信地看向了崔云昭。
这营房中那么多军将,不少人也在博陵成婚,自也有不少迎娶博陵城中的千金闺秀,但无论是哪一位娘子,都没有这般大气过。
崔云昭出身博陵崔氏,这些弟兄们嘴上不说,心里却对她是很有些别扭的。
他们并不想亲近这样的高门大户。
博陵崔氏在博陵名声显赫,可那些显赫的名声里,却从来都没有与下为亲这样的美名。
他们很意外,霍檀更意外。
崔云昭说着要来军营的时候,霍檀以为她只是想过来看一看自己的手下,却不料她居然还准备了这么一份大礼。
每人两斤米面看似不多,但他麾下足有百人,这一给,崔云昭就给出去了二百斤粮食。
如今年月,粮食可不便宜。
霍檀深深看了崔云昭一眼,见站在最前面的周春山脸都涨红了,站在那不知所措。
周春张大着嘴,捧着那张福字跟捧着烫手山芋似的,拿眼睛小心翼翼去看霍檀。
“军使……”
霍檀淡淡扫他一眼,周春山立即闭嘴了。
霍檀看着眼前露出期待的弟兄们,片刻后倒是低低笑了一声。
他的声音低沉,说出来的话却掷地有声:“还不一一过来见过九娘子?”
他治下一贯严格。
每逢胜仗,从不许手下人烧杀抢掠,也正因此,统制才对他多有看中,对他们的封赏也更重。
霍檀这一都的士兵,各个都很听他的话。
故而霍檀这一开口,士兵们就立即上前,乖乖排队同崔云昭介绍自己。
这一次,他们脸上的笑容真诚很多。
周春山之后,崔云昭一个个记这些人的名字。
很快就到了最后一人,此时福字也发出去了八十张。
今日有二十人轮休,而崔云昭想要找的人,也不在这八十人之中。
无论身形和声音,都没有一个人能对上。
崔云昭心里有些失望,却并不气馁,等见过了这些人之后,就笑着说:“兄弟们辛苦了。”
另一个年轻士兵凑上前来,大着胆子道:“人人都说崔氏女矜贵,却没想到九娘子这般和煦。”
“倒是咱们军使好福气呢。”
崔云昭抿了抿嘴唇,面上微红,方才那种端方优雅的模样骤然消失,立即就变成了娇柔羞赧的新嫁娘。
霍檀见那些士兵们都往崔云昭身上看来,不由微微蹙起眉头,上前一步挡住了他们炯炯有神的目光。
“乱看什么?”
士兵们于是便对着彼此挤眉弄眼,立即就起哄了。
“哎呦,了不得,咱们的军使大人不是最不近女色吗?平日里一眼都不多看。”
“胡说什么,那些女子怎能入军使大人的眼?还得是九娘子这样的好娘子才行。”
大家这么一闹,崔云昭就忍不住又笑了起来。
气氛松快不少后,霍檀又对众人说了一下明日去崔氏吃酒席的事,让他们别耽误时辰。
昨日他过来说的时候,手下这班弟兄还不信,今日亲眼见到崔云昭是多么平易近人,他们才相信了九娘子确实是要请他们吃酒。
于是众人又谢过崔云昭,说了些霍檀平日里的趣事,看着时间差不多,霍檀就把那些眼睛都要瞪出来汉子们打发了。
“去去去,继续去训练去。”
他赶走了人,也不管他们在背后闹哄,只回头看向崔云昭。
此刻崔云昭脸上还有些红晕,整个人看起来都是鲜活而明媚的。
今日她的动作,霍檀无论如何都没想到。
他微微叹了口气:“娘子真是大方。”
他说到这里,忽然伸出手握住了崔云昭的小手。
霍檀的手又大又热,他握着崔云昭的手,能把她的手完完整整包裹进手心里。
不仅能感受到她的体温,也能感受到她的心跳。
噗通,噗通。
崔云昭的心跳似乎很平稳,一点都不紧张。
霍檀说出来的也好似情话:“娘子待我真好。”
“我竟想不到,娘子提前准备了这么大的惊喜,不光我惊喜,弟兄们想必也很惊喜。”
崔云昭抿了抿嘴,笑颜如花。
“兵士们保家卫国,用自己的血肉之躯保护了一城百姓,哪怕不为了郎君,我也要感谢他们。”
“原来没这个机会,现在有了,怎么能错过呢?”
她说出这番话的时候,面上笑容不变,心跳也依旧不疾不徐,很是沉稳。
霍檀那双锐利的眸子紧紧落在崔云昭的面上,等她把这番话说完,他才微微挪开了视线。
但余光还是在崔云昭身上。
霍檀也跟着笑了一声,捏着崔云昭的手微微晃了晃。
两个人就如同年少相熟的青梅竹马那般,头上是蔚蓝天色,树影婆娑,他们两个相视一笑,手里荡阿荡,荡出一片心动涟漪。
“娘子,你真好。”
崔云昭不知这是不是真心话,但她知道,她的一切行为,霍檀暂时都不会再去深究。
她微微松了口气,抿唇道:“现在才知道我的好吗?”
霍檀朗声笑了一下,他手上微微一用力,对崔云昭说:“娘子,既然你这般破费,我也不能坐享其成,不如还给你一个礼物吧?”
崔云昭疑惑地抬头。
霍檀看着她说:“娘子,我教你骑马如何?”
前世的崔云昭是在全家搬去伏鹿之后才学会的骑马。
那时候出行不便,崔云昭也不想总是叫马车,所以才慢慢学会了骑马。
倒是没成想,刚刚成婚霍檀就要教她。
不过崔云昭昨日下午写了一下午福字,现在都还觉得胳膊酸疼,实在没什么精力再去学骑马。
“改日吧。”
崔云昭笑容温柔:“郎君有心了。”
霍檀看了看她,然后说:“那好吧,咱们先回家去。”
崔云昭点点头,两个人便慢慢往军营外走。
临近午时,训练也刚刚结束,回去的路上倒是遇到了不少结伴而行的士兵们。
常设大营偶尔是会请婆子们过来做厨娘的,军营里也并非一个女人都没有,但崔云昭这样的气质的千金小姐,倒是头一次见。
大兵们匆忙看到崔云昭,一个个都愣在了原地,片刻之后就想起哄。
但紧接着,他们就对上了霍檀阴翳的眼。
霍军使的名声,军营里人人都知,虽然他暂时只是个军使,人又瞧起来如同世家公子那般俊逸,但整个博陵大营谁人不知道他杀人是什么模样。
他的刀比任何人都快。
战场上,士兵们经常能看到他纵马略过,身后是数不清的哀嚎。
当鲜红的血飞溅到他白皙的脸颊上,他连眼睛都不会眨一下。
这一瞬间,众人就立即明白了崔云昭的身份。
霍檀新婚的崔氏女。
于是下一刻,那些粗俗的调侃言语就被他们咽了回去,一个个站直身躯,冲霍檀行了一个标准的军礼。
“霍军使,九娘子。”
霍檀唇边冷冷回应一句:“嗯。”
回到了家,崔云昭先去换了家里穿的衫子,然后才坐到了堂屋里。
霍檀回来就去了主屋,可能是同林绣姑商议霍成朴的事。
梨青跟桃绯捧着册子进来,放到了崔云昭的面前。
崔云昭慢慢翻看着,一言不发。
十年前她刚成婚的时候,一是同霍檀日子过得很不和谐,二来她想着总归是一家人,关于她嫁妆的事也不急,慢慢说便是了。
三来她心里惦念弟妹,怕他们在崔氏孤独无依,所以也就没较真过嫁妆不对事。
结果她不提是不提,二叔和二婶却堂而皇之霸占了属于她的嫁妆,最后不仅没有好好对待弟弟妹妹,还害得妹妹最后落入那样的境地。
而弟弟也被养歪了,满心都是功名利禄。
崔云昭眸色微深。
她自然不能放任旧事重演。
崔氏虽然不如以前钟鸣鼎食,到底是有百年底蕴的人家,嫡系如今只得他们一家和二叔一家,但旁支和族老也有不少人在。
并非所有的族人都是二叔之流。
崔云昭闭了闭眼睛,回忆前世弟弟来看望她说过的那些话,在记忆深处翻找家里比较熟悉的族人。
梨青和桃绯就安静看她坐在那,两个人对视一眼,谁都不敢开口。
崔云昭以前里管身边的丫鬟们也很严格。
在治下这一点上,她跟霍檀其实还很像,夫妻俩还是有些相似处的。
崔云昭把一切都思索清晰,才缓缓睁开眼睛,继续看手里这份嫁妆单子。
二叔二婶给她准备的嫁妆看起来已经很丰厚了。
临泉街的两处出租的铺面,听水街的福记粮铺、琳琅绸缎行,都归了她名下。
外人看了,也要说句崔氏大手笔。
但这原本就属于崔云昭的。
她淡淡道:“我记得母亲当年的嫁妆清单上,在伏鹿也有六个铺面?”
桃绯不知道,梨青被夏妈妈教导过,倒是知道一些。
“是的小姐,嬷嬷说过还有一处庄子和百亩良田。”
崔云昭纤长的手指轻轻点了一下嫁妆单,淡淡笑了。
“我知道了。”
以前在家中时,崔云昭从不过问手中庶务,她十指不沾阳春水,一心都是风花雪月,诗词歌赋。
待字闺中时,庶务是夏妈妈打理的,后来嫁给霍檀,因为霍家实在住不下那么多人,所以夏妈妈没有跟来霍家。
那些庶务也还是由夏妈妈打理。
也不知怎么,夏妈妈后来忽然重病,手里的铺子也相继倒闭,最后只能关门大吉,只能靠房租营生。
那时候二叔父还过来想要买她手里的铺子,不过都被霍檀挡了回去。
崔云昭缓缓睁开了眼眸。
她问梨青两人:“你们在厢房住得可拥挤?”
东跨院的厢房比西跨院的小了一半,只有两间屋,现如今梨青和桃绯是住在里间的。
不过因为只有两间,所以外间也开了门窗,中间打个隔断也能隔出一间房来。
梨青聪慧,一下子便明白过来,难得眼睛一亮。
“不挤的小姐,我可以住到外间去。”
桃绯没听懂,疑惑地看着崔云昭。
崔云昭笑笑,只说:“我有些想夏妈妈了,这次回门,还是把她接来我身边吧。”
前世她没有带走夏妈妈,就是因为二婶“好心好意”劝她,说夏妈妈年纪大了,不好跟着她来霍家,就连个住的地方也没有。
那时候她人年轻,又对未来生活很彷徨,也没多想就答应了。
虽然夏妈妈说了许多次要来伺候她,她想着霍家狭窄的厢房,到底没忍心。
可谁又知道,雕梁画栋的高门大户,也暗藏着阴暗和刀锋呢?
一听说夏妈妈要过来,绯红也开心了。
“太好了,我可想念夏妈妈做的点心了,那巧婆子实在愚钝,什么都不会做,教她也学不会。”
梨青立即瞪了桃绯一眼。
桃绯一把捂住了嘴,冲崔云昭讨好地笑了一下。
“小姐莫罚我。”
崔云昭只瞥她一眼,到底没说什么。
等霍檀回来的时候,崔云昭就已经看完了手里的嫁妆单子。
霍檀随意看了一眼,就说:“回头那二百斤粮食我给你补上。”
崔云昭愣了一下。
她仰头看了看霍檀,倒也没佯装大方:“好呀,那就多谢郎君了。”
霍檀哼了一声,道:“眼看快到年关,就当是给弟兄们发的年礼了。”
一说起过年,崔云昭就又想起霍成朴的事。
“十二郎的事情如何了?母亲是什么意思?”
霍檀有些意外她还惦记着这事,也发现她实在聪慧,不用多说一句,就知道他去办什么事。
“母亲说随我,也随十二郎。”
“他四岁时父亲就不在了,那时候我又忙,家里没有人教导他,以至于他性子实在有些羸弱。”
“无论他适不适合读书,但我也明白,他不适合武学堂。”
霍成朴是个很沉闷的性子,他受了委屈,挨了欺负都不会回家多说一句。
霍成樟自己也还是个孩子,他跟霍成朴不是一个班,每日里只知道闷头练武,所以即便同弟弟一起上下学,却不知道他在学堂里受到了多少欺凌。
前世的时候,一家人都没有发现这件事,直到霍成朴的手被同窗扭断了,他们才知道这一切。
那一日,霍檀手里的柳条一下下砸在了霍成樟的背上。
无论如何,他都没有做好兄长,让弟弟在自己眼皮子底下被人欺负了这么久。
崔云昭想到曾经的场景,想到霍成樟苍白的小脸,想到霍成朴以后再也不能拿笔拿剑的手,心里难得浮现出些许期待来。
她并不知道历史是否能扭转。
不知道是否天命一定如常,不知道旧事是否能改,所以她还是决定一点一滴,从小事做起。
仔细斟酌,小心尝试,看看她究竟能不能逆天改命,这一世,究竟能不能长命百岁,平安喜乐。
霍檀不知道崔云昭如何想,只对她说:“晚上用过饭,母亲叫一家人都去正房,一起商议十二郎的事。”
崔云昭点点头,算是应允了。
中午只有林绣姑、霍新枝、霍新柳和他们夫妻两个一起用的午食。
巧婆子昨天可能是灵光乍现,今日的水平又恢复如初。
就连煮青菜都煮老了,吃起来一股草根味。
崔云昭只挑了能下饭的雪菜炒肉吃,慢条斯理吃下一碗饭。
林绣姑过惯了苦日子,不觉得巧婆子的手艺不好,倒是霍新枝看了崔云昭好几眼。
她冷哼一声:“你若是不爱吃,就回去自己开小灶,不用过来勉强。”
崔云昭愣了一下,对她笑了笑:“多谢阿姐关心。”
霍新枝可能没想到她还能笑脸相迎,那张冷淡的脸不由更是僵硬,低头不再说话。
林绣姑完全没听出姑嫂之间有什么不妥,她笑呵呵说:“哎呀,也忘了问儿媳妇你喜欢吃什么,你只管吩咐巧婆子就是了。”
崔云昭乖巧应下:“是,母亲。”
听到这一声称呼,林绣姑小心翼翼看了她一眼,然后又看了一眼。
崔云昭:“?”
她疑惑地看着林绣姑,就听林绣姑有些扭捏地说:“儿媳啊,你别文绉绉叫我母亲,我听着不太舒坦哩。”
崔云昭想了想,于是从善如流:“好的,阿娘。”
林绣姑立即就高兴了,扯着嗓子回应:“唉!”
崔云昭轻轻按了一下耳朵,无奈地笑了笑。
用过了饭,崔云昭跟霍檀就回去休息了。
这两日崔云昭实在有些殚精竭虑,这会儿把后面的事都慢慢捋顺,她才觉出疲惫来。
她午歇躺下,这一睡就睡了一个多时辰,等到金乌西斜才醒来。
晚上,崔云昭没过去吃晚食。
她让桃绯去街面上买了二十个肉包,又让梨青做了一锅红豆小米粥,配上巧婆子唯一能拿得出手的腌萝卜,同霍檀吃得很是舒服。
当然,二十个肉包里,她自己吃一个,霍檀吃了五个,梨青两人一人吃两个,剩下的十个都端过去正房了。
两个人吃完了饭,又等了一会儿,不用人叫,霍檀就领着她去了正房。
因为老太太不在家,所以霍檀直接坐到了主位上。
崔云昭于是就坐到了霍新枝对面,一家人就这么坐下来。
霍成朴不知道事情是专门为了他,虽然有些疑惑,却低着头,闷声不吭。
这个孩子,就连疑惑都不会表现。
崔云昭看了看他,只能在心里无奈叹气。
林绣姑不太会说话,她自己其实多少也知道,于是就看向了霍檀。
霍檀就清了清嗓子,问霍成朴:“十二郎,你可想去书院读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