揽流光—— by鹊上心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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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眼神坚定,语气也是前所未有的凝重。
“皎皎,以后不一样了。”
从今往后,霍家正式成为大周都能喊的出名字的家族,也成为武将中不可小觑的新贵。
霍檀手里的权柄,已经几乎与武平节度使封铎等同。
林绣姑曾经很盼望这一天,可当这一天到来时,她还是有些紧张和惶恐的。
“我们可以平安度过吗?”
她问崔云昭。
崔云昭紧紧回握住林绣姑的手,对她嫣然一笑。
“阿娘,我们可以。”
“我们只要做好自己,守好霍家,等着夫君飞黄腾达便好。”
“不会有事的,”崔云昭坚定道,“从我同夫君成婚第一日起,我就知道。”
“以后我的人生,皆是坦途。”
林绣姑的眼泪才终于滑落。
“好,都是坦途,都是坦途。”
家里热热闹闹的,就越显得后院冷清凄凉。
老太太头发已经花白了,她跪坐在蒲团上,身形消瘦而干枯。
仿佛早就没了生机的老树,只等最后行将就木,变成干柴的那一日。
老太太听着前面的热闹,眼睛越来越红,红到桌上的蜡烛都失了颜色。
就在木婆子去如厕的工夫,老太太忽然厉声咆哮起来,她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一把推开稍显瘦弱的张惜娘,如同一只发现猎物的野狗,精准无比跑到了院门前。
夜半时分,她的敲门声犹如梦魇。
“开门,开门!”
“我要告官,我要告官!”
“你们都是坏人,你们要杀我,要杀我啊!”
很快,她就醒过神来,明白是后院出了事。
反应同样快的是夏妈妈等人,等崔云昭下床开始穿衣裳,外面就响起开门声,夏妈妈进来点了灯,梨青和桃绯两人也快速穿好了衣裳。
崔云昭简单穿好衣裳,叫了一句王虎子,一行人便快步往中院行去。
他们到的时候,林绣姑和霍新枝都已经站在了院落里。
后院里老太太依旧在声嘶力竭,那叫声很吓人,然人忍不住背后发凉。
林绣姑一看崔云昭到了,便问:“皎皎,这如何是好。”
崔云昭回头看了一眼,见除了霍新柳,霍成樟和霍成朴都来了,尤其是霍成樟一脸焦急,显然很是担心。
崔云昭立即吩咐邢妈妈:“去把叫几个人来,另外再把后院的钥匙拿过来,老夫人应该是犯了癔症。”
癔症这个说法,是惯常拿来说疯病的。
听到这里,霍成樟忍不住道:“还是得去请大夫,祖母这样如何是好。”
他是真的很担心顾老太太。
崔云昭没有多说什么,直接看向王虎子:“去把平叔和宿大宿二叫来,另外让人拿九爷腰牌,去一趟程氏药局,若是三姑娘在,务必请三姑娘来一趟。”
她这一连串的安排倒是有条不紊,霍成樟这才脸色好看了些。
老太太闹出来的动静太大,崔云昭要叫的人一早就有所准备,吩咐完没多久,人就到齐了。
崔云昭面沉如水:“老夫人得了癔症,可能会控制不住自己,也会伤了自己,只能让人先控制住她的行动,阿娘,可好?”
这是说给众人听的。
林绣姑焦急道:“也顾不上这么多了,可不能让母亲受伤啊!”
于是,崔云昭立即让宿大宿二前去开门,她们其他人则围在外面,没有靠近院门。
院子里点亮了数盏灯,照得院中亮如白昼。
宿大宿二配合无间,两个人一个开锁,一个蓄势待发,等门锁解开,宿大便把手放到了门板上。
门里,老太太似乎完全没有听到门锁的声音,依旧在喊叫着。
“杀人啦,杀人啦。”
在她又敲响院门时,宿大一把打开大门,宿二手如闪电,众人还来不及细看,他就已经钳制住了老太太的双手。
宿大则飞快取出干净帕子,塞入了老太太的口中。
两个人都是从战场上历练过的,电光石火间便控制住了老太太,回头看向崔云昭。
崔云昭便说:“先把老夫人安顿好,等大夫到了要给她好好看看。”
见事情办妥,崔云昭便对邢妈妈道:“我担心里面有事,你跟虹娘随我一起进去,得给老夫人换一身衣裳。”
林绣姑不放心,霍新枝也不放心,崔云昭见霍成樟又要开口,就说:“咱们一起去后院看看。”
宿大宿二抬起老太太,把她带回佛堂的卧房里,崔云昭为了以防万一,让宿二给老太太点了睡穴,让她彻底安静了下来,不过手脚还绑着。
邢妈妈在房檐下发现了昏倒受上的张惜娘,又看到几名小丫鬟躲在屋子里不敢出来,于是便进来通报一声。
崔云昭让他们先把张惜娘安顿好,又让邢妈妈和谭齐虹给老太太换一身衣裳,简单梳妆一下,然后才反应过来,问:“木婆婆呢?”
她话音落下,外面传来一道虚弱的声音。
“我在。”
崔云昭跟霍新枝一惊,两人对视一眼,飞快出了无门。
就看到木婆子从角房那边蹒跚而来,她面色苍白,满脸是汗,扶着墙的手一直在颤抖,显得很痛苦。
两个人忙上前扶住了她。
崔云昭低声问:“怎么回事?”
木婆子头脑很清醒,她立即道:“我晚食之后,就觉得腹中不适,连着去了好几趟厕房,方才去时已经觉得身体不适,听到老夫人在外面吵嚷,我想要出来阻拦,却怎么都站不起身。”
这是腹泻虚弱导致的。
崔云昭安慰她:“无妨,老夫人已经控制住了,一会儿大夫来了,等看完了老夫人,我在叫大夫给你看一看。”
木婆子倒是很有些惭愧:“是我照顾不周。”
霍新枝忙拍了一下她的后背,搀扶她去了厢房躺下,才道:“这几年你尽心尽力,咱们都看在眼中,今日只是意外。”
安顿完木婆子,崔云昭又叫了小丫鬟过来照顾她跟张惜娘,才回到佛堂的卧房里。
老太太房中的白头煞已经用了将近两年,从景德四年一直到六年,老太太一直都在这灯中生活。
对于这样一个老者来说,毒性已经深入骨髓。
而白头煞的药性也在这两年中的挥发里渐渐消散,变得越来越少,那几盏灯没了用处,已经全部销毁了。
前世他们搬来伏鹿,老太太是又买了几盏灯,而现在,邪祟都被剿灭,自然没有地方买这种杀人的东西。
崔云昭也不打算买。
老太太自己心虚,又实在年纪大了,白头煞对她的毒害更深,去年的时候,老太太已经食不知味,夜不能寝了。
那时候崔云昭请过几次大夫,不过大夫们都说老太太思虑过重,应该是丈夫和儿子的过世对她打击太大,只能好好静心养着,多念佛是有好处的。
吃过药,也行过针,都没什么用处。
这个是自然的,老太太并不是真的病了,她是中了毒。
白头煞的毒已经深入骨髓,大罗金仙也救不了她。
不过崔云昭没想到,前世只是让她抑郁痛苦的白头煞,今生会直接让老太太疯了。
谁能想到呢。
看着病榻上骨瘦如柴,满脸苍老病弱的顾老太太,崔云昭都要不认识她了。
一家人都在卧房里坐着,谁都没开口。
就连一直担心的霍成樟也低着头,一言不发,但他的面色很难看。
聪明如霍成朴,一早就猜到事情有异,所以但凡霍成樟要来看望老太太,他只要得空都会跟着来。
但他的课业比霍成樟重,又分外用功,也是力有不逮,有时只能让霍成樟自己过来看望老太太。
此刻,霍成朴看着眼睛通红的霍成樟,又看看几位长辈,最终只能在心里叹气。
没有多说什么。
崔云昭倒是意外他的敏锐,有些欣慰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十岁的少年,倒是心思慧黠。
一刻之后,程三姑娘到了。
崔云昭忙迎了上去,同她说了说顾老太太的症状,程三姑娘便点头道:“我知道了。”
老太太已经昏睡过去,嘴里的帕子尚未取下,这是怕她挣扎咬伤自己。
程三娘子诊脉过后,面色渐渐凝重起来。
之前药典上就说过,中了白头煞的人,从脉象上是完全看不出来的,所以老太太才敢放心给她用,她也敢放心给老太太用。
故而程三姑娘诊脉结束后,就回到了堂屋,先是安慰了一句:“老夫人暂时无碍。”
因为霍展被追封,老太太也被封为一品夫人,如今大家都称呼她为老夫人了。
可她自己也已经分不清老太太和老夫人有什么区别了。
甚至都不知道是在喊她。
“老夫人痰迷心锁,已经癔症难治,如今可能会精神混乱,行为癫狂,又会有惊惧之思,日子过得会比较痛苦。”
听到这里,霍成樟哭了起来。
程三姑娘也叹了口气:“老夫人年纪太大了,又哀思过重,还是要让她少知外面事,更不要让他知晓霍将军那边的事情,会让她忧思过度,加重病情。”
崔云昭低下头,应了一声:“知道了,不过老夫人这样,可能治吗?”
程三姑娘思索片刻,最终还是摇了摇头。
“若老夫人还年轻,到时可以用金针刺激,但那风险太大了,年轻人都扛不住,更何况是老者了。”
“如今瞧着,只能让老夫人静静养病,多听佛音,才是好事。”
疯病就需要安静,老太太一直吃斋念佛,看起来就是家人在尽心尽力为她着想。
最后哪怕老太太走了,一点错处都没有。
崔云昭要的就是这个结果,既然程三姑娘都看不出来,那就没什么好担心的了。
崔云昭便道:“可要给老夫人用些补养的药?”
程三姑娘摇了摇头:“不用了,老夫人身体太虚,虚不受补,反而会让她病情加重,最后这段时日,还是让她开开心心的最好。”
崔云昭愣了一下。
倒是霍成樟哭成了泪人,仰着头看向程三姑娘,问:“祖母还有多久?”
程三姑娘犹豫片刻,见崔云昭对她轻轻摇了摇头,才说:“若是养得好,还有一两年光景。”
崔云昭便明白,最多一年,老太太就撑不住了。
两年的说法是安慰霍成樟的。
霍成樟哭得整个人都抽搐起来,林绣姑也跟着掉眼泪,温柔安慰儿子:“无事,还有两年,你好好孝敬祖母。”
霍成樟只是哭着点头。
程三姑娘还是给开了个方子,让老太太每次犯病后吃上三日,能让她心情平静。
等看过木婆子和张惜娘之后,崔云昭就亲自送了程三姑娘离开。
她回到佛堂时,一家人还都在,崔云昭安慰了林绣姑几句,便对霍新枝道:“阿姐,你送阿娘和弟弟们回去吧,我在这里照顾祖母,等祖母醒了我喂他吃药。”
霍新枝同崔云昭对视一眼,便道:“那你让夏妈妈和邢妈妈陪着你,好生伺候祖母。”
等人都走了,崔云昭才坐在了卧房的罗汉榻上。
邢妈妈如今已经是自己人,老练又精明,她低声问:“木姐姐如何?”
崔云昭叹了口气:“确实是意外,她吃多了凉,有些腹痛腹泻。”
邢妈妈蹙了蹙眉头,想了想道:“这两年木姐姐日日不得闲,很辛苦,惜娘又瘦弱,怕是不能成事,不如再请两名力大的仆妇伺候老夫人,老夫人不便行动时能给她擦身。”
其实就是要看住老夫人。
崔云昭点头:“倒是可以,此事你多费心。”
邢妈妈道:“这都是我应当做的。”
几人又等了半个时辰,老夫人才悠悠转醒。
她醒过来后,被刺目的灯光吓了一跳,然后就看到屋里的三个人。
她的目光自然而然落在最美的崔云昭身上。
“你是谁?”
老太太实在疯得厉害,已经不认识崔云昭了。
崔云昭倒是一点都不惊讶,她平静看着老太太,想要看出她的真假。
老太太被她这样看着,不知道为何忽然哆嗦了一下,往后缩了缩:“你是谁?”
“你们都是谁?”
崔云昭见她竟然害怕自己,觉得她可能确实病入膏肓,便不想再同她耽搁时间。
“祖母,我是您的孙儿媳妇。”
崔云昭声音轻柔,倒是安抚了发疯的顾老太太。
“您生病了,我让人好好照顾你,你乖乖吃药念佛,好不好?”
说是吃药,就是安慰用的汤药,让她不至于四处伤人。
老太太难得听崔云昭的话,她不认识崔云昭,却打从心底里害怕她,不敢见她。
她自己都不知道为何。
但她好累,也好困,于是就说:“我知道了,我知道了。”
她一边说,一边揪头发,疯癫难止。
崔云昭见她又要闭上眼睛,便站起身来,道:“今日有劳你跟虹娘,等木婆婆和惜娘好了替换你们。”
安排完差事,崔云昭才跟夏妈妈回了东跨院。
等回到了东跨院,夏妈妈才感叹:“坏事做多,是会有报应的。”
崔云昭没有说话,对于老太太,她也没什么好说的了。
她喝了口温水,便上床入睡了。
之后岁月一如往昔。
不过因为老太太病了,霍成樟就经常去看她,崔云昭也没让拦着。
老太太已经连话都不会说了,整日里不是傻笑就是发呆,又有那么多人盯着,就随他去了。
一晃神,又是一年冬。
景德七年的冬日比往年都要寒冷,鹅毛大雪纷飞之下,是银装素裹的伏鹿。
流水被白雪覆盖,小溪上结了一层薄薄的冰,阳光一照,波光粼粼。
年初时,老太太得了眼疾,已经看不清人,如此,她就更安静了,霍成樟也终于放了心。
五月时,霍成樟寻到林绣姑,说自己已经过了十六,虚岁十七,是应该出去闯荡,不能再留在家中。
林绣姑和孩子们商议一番,便由她出面寻了冯朗,给霍成樟在巡防军中安排了个差事。
他比霍檀幸运许多。
当年霍檀只能从长行一步步做起来,而他一进入巡防军,就直接成为了队将,手下管数十人。
若非他毫无军功,年纪又小,直接给他军使也是使得的。
之后几月霍成樟早出晚归,整个人沉稳许多,看起来倒是有模有样。
日子自然是越来越好的。
景德七年春日,博术斤伤好,同霍檀和封铎在燕州大战。
霍檀骁勇善战,用兵如神,在几度为难的情况下都化险为夷,最终单枪匹马直奔对方王庭,重创博术斤,自己也受了伤。
博术斤受伤之后,厉戎士气大减,又因为大战数月伤亡万人,最终停止了第一次的南侵。
八月,厉戎大军从燕州撤走,霍檀夺回燕州。
自此,幽云十三州中的燕州收回大周。
只剩幽云十二州。
与此同时,大军需要回防休整。
十月,朝廷晋封封铎为正一品振国大将军,封燕州都督,镇守燕州。
同时,朝廷下令命霍檀率伏鹿三万精兵凯旋。
十一月,霍檀启程回家。
历时两年的燕州争夺战,在大周的大获全胜之下终结。
他率大军回到伏鹿的那天,伏鹿上下都是喜气洋洋的。
所有临街店铺都张灯结彩,挂满了彩绸。
冬日时节没有鲜花,但妇人们却做了红纸花,挂在了干枯的枝头。
伏鹿红火满城。
霍家一家人皆身穿华服,站在高大的城墙之上,看着由远及近的庞大队伍。
城内,有孩儿亲人在边关征战多年的人们今早就已经泣不成声。
很快,绣着霍字旌旗的队伍便出现在了城门。
冷风烈烈,旌旗招展。
数万人的队伍整齐划一,除了铁蹄声,再无其余声响。
长距离行军半月,士兵们皆不见倦色,满身都是大胜之后的喜悦。
冯朗身着铠甲,骑着高头大马,亲自出城迎接。
转眼间就看见霍檀率领一队亲兵,疾驰而来,直接来到冯朗面前。
两年不见,霍檀褪去了少年时的青涩,身上只剩威武煞气。
他黑了一些,脸上轮廓锋利,犹如刀凿斧刻那般,让人胆寒。
此刻再看他,无人再去注意他俊美的容颜。
只蛰伏于他滔天的气势。
冯朗满眼欣慰,看着这个自己一手提拔上来的年轻将军,伸出手,狠狠拍了拍他的肩膀。
“好小子。”
说罢, 他大笑一声,声音洪亮,城内城外皆能听清。
“大军征战两载,保家卫国,忠义两全,今日凯旋,当好好休息,褪去经年疲惫。”
“所有勇士,皆有奖赏。”
他的话音落下,将士们异口同声:“威武,威武,威武!”
那声音响彻云天。
霍檀抬起头,遥遥看向城墙之上。
在那上面,数道熟悉的身影安静而立。
他一一看过自己日思夜想的面容,最终,目光炯炯落在崔云昭面上。
两年不见,佳人如昔。
依旧明媚舒朗,昭昭煌煌。
霍檀同崔云昭相视许久,倏然,霍檀对着崔云昭咧嘴一笑。
如同两年前的每一日那般,他总是看着她笑。
崔云昭也勾唇笑了起来,哪怕知道霍檀听不见,但崔云昭还是无声地说:“梵音,欢迎回家。”
大军进城之后,就有人安排士兵修葺整顿事宜,霍檀直接跟着冯朗去了观察使府,那里有一场隆重的宴会。
宴会上人头攒动,崔云昭跟霍檀说不上几句话,等宴会结束,冯朗就让霍檀赶紧滚回家去。
回到了霍家,自要先同林绣姑仔细说话。
一家人坐在堂屋里,都看着霍檀,听他说边关故事。
边关事情很多,不可能一朝一夕就说完,霍檀挑了两三件趣事说了,这才仔细看向家人。
“阿娘比以前瘦了,却精神许多,这样真好。”
“阿姐倒是胖了一些,面色也好了起来。”
霍檀一个一个说,最后看向霍成樟。
他让霍成樟来到自己面前,起身同他四目相对。
不知何时,霍成樟已经生的同他一般高了。
他身上穿着军服,身姿颀长,除了面容更稚嫩一些,同霍檀几乎一般无二。
看到这个场景,林绣姑感动地红了眼睛。
“真好,你们兄弟俩以后携手并肩,一起前行。”
霍成樟认真看着霍檀的面容,最后对霍檀行礼:“阿兄,以后家里有我,你安心便是。”
霍檀拍了拍霍成樟的肩膀,笑道:“好!”
“你先在巡防军当差,等同那些人混熟了,再去大营不迟。”
霍成樟笑了:“是。”
最后,霍檀看向崔云昭。
夫妻两个对视一眼,并未多言,却相视一笑。
此时,于无声处胜有声。
今日的霍家很热闹,却又很温馨,没有开宴席,也没有接纳宾客,只自家一家人和乐融融,共享久别重逢后的团聚时光。
就连霍檀都吃了许多酒。
待得月明星稀,林绣姑才让酒席散了,让孩子们早些回去安置。
霍檀崔云昭一回到东跨院,霍檀也不管还有夏妈妈在,一把就把崔云昭抱紧了怀中。
崔云昭脸颊微红,跟着一起红的,还有眼眶。
她回抱住霍檀的腰,把脸靠在他宽厚的肩膀上。
两年未见,他还是他。
却又不是他了。
两个人安静地抱了一会儿,霍檀才哑着嗓子说:“感觉皎皎丰腴了些。”
崔云昭觉得浑身都热起来。
她用额头去撞霍檀的胸膛,嗔怪道:“梵音也更壮了,身上怎么硬邦邦的。”
霍檀看起来没有多壮实,可那一身的腱子肉,却也发结实干练。
霍檀的时候微微下移,一把抱起了崔云昭,很轻松就把她抱在了怀中。
“我成了什么样子,还得娘子仔细看过才好。”
不多时,暖房里就传来哗啦啦的水声。
这一夜,红烛烧到了头,屋里的热情都没消散。
崔云昭也很想念霍檀,自然由着他,即便最后累了,也只是小声斥责。
待到后半夜,霍檀知道崔云昭实在太累,才停歇。
他抱着崔云昭又去洗漱,等回到卧房时,红烛已经烧干。
两个人躺在床榻上,霍檀深深吸了口气。
“这两年,最想念的就是娘子这鹅梨香。”
“真甜。”
崔云昭面上还是红的,她声音有些嘶哑,道:“你不困啊。”
“不困。”
“好不容易回来,真的很想你们。”
霍檀把崔云昭搂在怀里,仿佛稀世珍宝一般,怎么都不愿意撒手。
崔云昭轻轻摸着霍檀的胸膛,嘴里倒是泛起苦涩来。
“夫君,你受了好多伤。”
方才沐浴的时候崔云昭就发现了,霍檀家书里的写的伤,只有他受伤的三成。
他的双臂和腿上都有伤痕,最重的在肩膀和腰腹上,那位置一个不好,就能要人命。
但幸好,幸好霍檀没有受过致命伤。
霍檀握住她的手,不让她再去想这件事。
“我回来了,你可以安心了。”
崔云昭轻轻应了一声。
她靠在霍檀的肩膀上,缓缓闭上眼睛,一颗心终于落回水中,温暖而舒适。
霍檀也是如此。
他低头,在她发顶亲了一下,然后道:“皎皎,我回来了。”
崔云昭闭着眼睛笑了。
她的笑声轻灵,好似春日里洁白羽毛,飘飘荡荡落在了霍檀的心上。
“梵音,你回来了。”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两载未见,好似过去无数个春秋。
崔云昭并没有在等霍檀,她按部就班忙自己的事情,把该做的都做好,并不觉得日子漫长。
可思念却如春草一般疯长。
漆黑的拔步床中,只传来两个人静静的呼吸声,片刻后,霍檀低沉的嗓音响起。
“皎皎,两载不见,方见真心。”
“我心悦你。”
崔云昭以为自己会睡得很香。
可当她沉入繁复的梦境之后,才意识到梦里并没有鸟语花香,也没有春花灿烂,只有一片皑皑白雪。
她茫然地在雪地里飘了很久,才慢慢来到了熟悉的宫门之前。
她又回到了凌霄宫。
梦里的崔云昭是很迟钝的,她不知道自己为何而来,又要去何处。
可是冥冥之中一切都有天意,一阵寒风吹来,卷起漫天风雪,崔云昭也在这风雪里被送出去很远,一路飘摇来到了一处宫室前。
红墙金瓦,雕梁画栋,此处是宫中最富贵繁华地。
崔云昭愣了一会儿,才认出这是凌霄宫的干元殿。
这是霍檀的皇帝寝宫。
忽然,崔云昭听到自己剧烈的心跳声。
在这急促的声音里,她的手脚都跟着颤抖起来,她忽然意识到此刻是何时了。
此刻是建元四年冬,一场大雪落下后,前世的自己香消玉殒。
而梦里的她,或许就是死后的幽魂。
她满心怨恨和不解,所以一路挣扎来到凌霄宫,或许想要问一问霍檀,问他一句为什么。
只不过,重生后的自己什么都不记得了。
而那些重生之前的记忆,却在梦里一点点复苏。
曾经的她,也曾做过一个同样的梦。
崔云昭看着这肃穆的宫室,慢慢定了定心神。
或许,这个梦里可以给她最终的答案。
她发现这宫室外站满了侍卫亲军,那些亲军们一个个神情严肃,威武肃立。
崔云昭记得,当时侍卫亲军的指挥,殿前都点检为霍成樟,一旦霍檀有危险,都是霍成樟率亲军护驾。
此刻,这么多人围在殿外,让崔云昭的心跳动的越发剧烈了。
真奇怪,她明明已经死了,却依旧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崔云昭没有多耽搁,她深吸口气,直接穿门过窗,一下飘进了殿中。
更奇怪的是,大殿里看不到一个内侍,殿中空空荡荡,冷寂幽深。
即便已经做了鬼,崔云昭还是能感受到殿中的冰冷。
殿中空空荡荡,地龙和火墙都没烧,冷的人从骨子里发寒。
在这冰冷之中,崔云昭又闻到浓烈的药味和血腥味。
她心头猛跳,再也顾不上其他,一头扎进了皇帝的寝宫里。
下一刻,她就看到病榻上骨瘦如柴,行将就木的霍檀。
同入睡前刚看到的,意气风发的霍檀相比,现在的霍檀几乎像是风烛残年的老者。
可此刻他也不过才刚过而立之年。
他消瘦、苍老,身上有着沉重的病气和死气,除了他那双坚定如昔的眼眸,在他身上看不到任何青年天子的潇洒肆意。
也再看不到曾经霍檀的影子了。
一个三十岁左右的内侍满脸是泪,他跪在床榻边,想要给霍檀喂药。
崔云昭认得,此人是霍檀身边的宦官统领,内侍大伴宁常庆。
她看着病榻上已经病入膏肓的霍檀,一颗心直沉谷底。
此刻她才意识到,在她不知道的一年光景里,汴京一定发生了大事。
而霍檀,也从未有她想像的那么意气风发。
他半张着眼睛,失神看着帐幔上的五爪金龙,最终却淡淡笑了。
那笑声很苦涩。
却又好似还是曾经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郎。
“我都安排好了。”
他的声音很虚,却有着喜悦和解脱:“只要皎皎好好的,我就放心了。”
崔云昭第一次知道,鬼也会掉眼泪。
“这么久了,我熬不住了。”
宁常庆哭得几乎要呜咽了:“陛下,别说了,您能熬过来的,吃药吧陛下,吃了就能好了。”
霍檀低低笑了一声。
“好什么?我这是中毒,他们不想让我活,我就活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