揽流光—— by鹊上心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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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我没有得偿所愿。”
他认真看着霍檀,忽然问:“梵音,若是你,你能吗?”
霍檀紧紧攥着双手,努力压下心里的汹涌澎湃,最终他对裴业点了点头:“臣谨遵陛下教诲。”
裴业又笑了。
他终于收回了视线,平静躺在床榻上,看着不知名的未来。
“我虽身在汴京,可这天下的所有人,我都看着呢,每个人心里所想,我都知道。”
裴业慢慢地说。
“我能力有限,未能改变家国未来,在大限将至时,又让国朝陷入战火中。”
“我已不能改,我的儿子,我的妻弟亦不能。”
裴业的声音很弱,可语气却很坚定。
“霍梵音,崔云昭,”裴业说,“无论未来如何,我不会恨,只要你们能坚持初心不改。”
一切只为天下苍生,只为万民生计。
“我会一直看着的。”
“看到苍山青翠,稻谷金黄,看到人人安居乐业,看到边关再无风沙和杀戮。”
“霍梵音,好好活着。”
霍檀的眼泪终于落了下来。
崔云昭也无声哭了起来。
他们从未想过,今日会听到这么一番话,得了这样一番教诲。
裴业说的很隐晦,但两人皆已经听懂。
只要为了天下苍生,杀了太子和国舅,阻止他们祸乱宫闱,裴业也不会怨恨。
他是父亲,是兄长,可他也是皇帝。
天下万民都是他的子民,他要做的,就是让他们安居乐业,再无颠沛流离。
这话,他也叮嘱给了霍檀。
朝中的所有朝臣,那些节度使,承宣使,那些将军和将领们,裴业都见过。
有的人只想权柄,有的人只看利益,有的人毫无野心,只偏安一隅,只有霍檀不一样。
最要紧的是,他身边还有人陪伴。
这是一条孤独的路,若无陪伴,人总会疯。
若是一个人走到最后,很可能会忘记来时路,忘记最初的誓言。
真好,霍檀拥有了他所没有的一切。
这一刻,裴业甚至都不觉得疼了。
他有些高兴。
无论国朝以后叫什么,但这片土地上的百姓,似乎终于迎来了喘息日。
裴业缓缓闭上双眼。
他死而无憾了。
从干德殿出来,于未平已经不在殿外。
领路的内侍依旧守在门口,等他们出来,便笑道:“侯爷,侯夫人,这边请。”
两人又被请回了荣恩殿。
荣恩殿中的动物们已经被带了下去,殿中打扫得干干净净,那两名妖娆的妃妾也不在殿中,裴翊询倒是正在跟林绣姑说话。
他脸上带笑,看起来一派温文,如同儒慕长辈的少年一般,单纯可亲。
见两人回来了,他也笑着招手:“该用午膳了。”
于是,一家人就规规矩矩在宫里陪着太子用午膳。
宫里规矩森严,即便是裴翊询,也不能一边吃饭一边说话,于是几人只能安静无声吃着饭,好不容易吃完了,霍檀便起身感谢太子赐膳。
裴翊询抬眸看了他一眼,似笑非笑冷哼一声,然后就说:“好了,恩也谢过了,样子也摆出来了,你们都出宫去吧。”
他偏过头,看向殿外碧空。
“霍檀,我很喜欢老夫人,你好好照顾老人家。”
林绣姑虽然很紧张,但她面对太子时,还是会有一种母亲般的慈爱,这种慈爱是发自内心的,靠伪装根本就做不到。
大抵因此,裴翊询对她一直很客气,没有摆出乖张模样。
霍家人忙起身,叩谢天恩,临走的时候,林绣姑忍不住道:“殿下好好用膳,方能身体健康。”
裴翊询难得笑了。
他道:“多谢老夫人。”
一路无话,等回到霍家宅院里,一家人才终于松了口气。
霍成朴见家里人都很紧张,便道:“我的衣裳都湿了,还是嫂嫂有远见,公服多做了一身。”
林绣姑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你跟柳儿表现得很好,很厉害。”
等孩子们都走了,林绣姑才跟崔云昭和霍檀道:“你们离去之后,太子就让人把动物都收了下去,给我讲了讲京中哪里好玩,哪里风景好。”
这倒是出乎霍檀的意料。
就林绣姑说着,又叹了口气:“我看着他不停喝酒,中午也没怎么用饭,大抵也是为了陛下的病忧心。”
霍檀跟崔云昭对视一眼,安慰了林绣姑几句,让她好生歇下,夫妻两个才回了主院。
等上了二楼,两个人看着对方盛装打扮的模样,缓缓相视一笑。
这一次,两人什么都没有说。
但心意相通,一切皆于无声处胜有声。
次日,宫里送来了赏赐。
赏赐里一多半都是给林绣姑的,小半是给霍新柳和霍成朴的,剩下才是其他人的。
而霍檀跟太子殿下相谈甚欢的流言,也在京中慢慢传开。
霍家没有如同其他勋贵那般高调亮相,到处结交善缘,一家人一直都很低调,所有的赏春宴会全部回绝,登门拜访的帖子也都拒绝,没有同任何人家攀扯。
除了见过崔氏和殷氏几家姻亲,其余人家皆没能踏入定远侯府一步,而自从朝廷正式开始早朝之后,霍檀也开始按部就班点卯上朝。
对于他这样一个新贵,那些老臣和世家们自然颇为在意。
但霍檀一不同他们结交,二不结党营私,每日只做自己应当做的差事,诏令也只听朝廷的诏令。
脾气好的不像是个南征北战的大将军。
这样一来,霍家这个孤臣的印象就坐实了。
景德八年的春日,比往年任何时候都要寒冷,颇有些春寒料峭之感。
即便寒冷,可京中的天色一直都很好,天朗气清,惠风和畅,世家贵女少爷们踏青游玩,依旧活在汴京风华中。
霍家人没有参与这样的活动。
自从搬来汴京,他们一家人似乎都没了以往的活泼,崔云昭跟霍新枝低调处理家中的商铺庶务,林绣姑认真照顾一家老小,霍新柳一边好好读书,一边在厨房里忙碌。
霍成朴更是心无旁骛,一门心思都是读书,偶尔殷行止、崔方明和崔云霆登门,他就同几位兄长议论课业,自学也很认真。
一家人按部就班生活,看起寡淡憋闷,可每个人却都慢慢静了心。
风华迷人,可简单唯真。
一晃神,三个月便如梭而过,汴京的炎热夏日迟迟到来。
五月的汴京已经很炎热了。
没有伏鹿流淌在小巷里的溪流,凉爽的风送不进来,会让低矮的屋舍闷热一些。
定远侯府宽阔,倒是没有那么闷热,却也不及伏鹿凉爽。
那是一种从骨子里要钻出来的焦躁。
这三个月来,京中局势越发紧张。
陛下久病不起,已经四个月未曾露面,也未曾面见朝臣,说句实话,朝臣甚至不知陛下生死。
而朝堂之上,因为于未平是经年老将,手里握有殿前兵马司及利泽藩镇,如今整个京师,除了霍檀无人可以与之抗衡。
这三个月来,于未平一直努力拉拢霍檀,但霍檀却完全不上钩,只把自己当做孤臣。
也正因此,于未平一直对霍檀多有不满,故而对长汀大营多有打压,脏活累活都丢给他们去干。
霍檀也毫无怨言,只私下安抚将士,让大家稍安勿躁,不过也正是因为这些脏活累活,霍檀迅速在汴京站稳脚跟,被汴京百姓记在了心里。
这三个月,霍檀名声反而更好。
于未平却没工夫关注霍檀了,在朝堂上,太子裴翊询数次对于未平发难,两个人皆联合自己的心腹大臣,在朝堂之上来回攻歼,已经完全撕破了脸面。
汴京之中,被朝廷攻歼牵连的朝臣多达二十几人,升迁贬官都是小事,更有甚者,抄家灭族,一不留神就血流成河。
待到了夏日时节,就连贵女少爷们都不敢随意出去踏青了,他们都缩在家里,不敢声张惹事。
汴京瞬间陷入风声鹤唳里。
百姓们也越发胆战心惊,生活小心翼翼。
这一日霍檀回到家时,已经是皎月高悬,寂夜戚戚。
崔云昭正在灯下读书,听到脚步声,便抬头看向他。
“回来了,今日还算早。”
霍檀一回来,主院里顿时忙碌起来。
霍檀神情很是倦怠,等他洗漱更衣,穿上家常的衫衣坐在窗边时,身上的紧绷才慢慢卸去。
雪球颠颠跑过来,一步窜上罗汉床,在他腿边趴了下来。
跟当年那个娇娇弱弱的小团子相比,现在的雪球胖了好几圈,已经是大雪球了。
年岁渐长之后,它也没有以前那么活泼,现在非常乖顺温柔。
霍檀轻轻抚摸着雪球的小脑袋,长长舒了口气。
“今日又有事?”
崔云昭煮了金骏眉,轻声细语地问。
她总是这样,无论发生多大的事情,都是不急不躁的,霍檀每次回到家中,都会觉得分外放松。
因为崔云昭总会让他安心。
“今日上朝时,太子忽然发难,指责威远公府的妾室家族横行霸道,欺男霸女,直接下旨处决了那名妾室及其家族,甚至连妾室腹中的骨肉都没放过,下旨一并处死。”
朝堂攻歼,自古以来都很残酷。
但古往今来,无论攻歼所谓何事,从来不会殃及稚子,孩童何其无辜,要被牵连进这一桩桩血腥里。
当今这位太子是说一不二的主,他要做的事情就一定要做到。
这几个月来,只要有朝臣进言,劝解他勤于政事,他就直接当庭砍头,绝不手软。
就连言官都不放过。
五日前有数名年长言官进言,劝解太子仁厚,不应多造杀戮,太子也不予理会。
老大人们跪了一天一夜都不肯走,最后太子被激怒,直接下令庭杖,当庭打死了三名老言官。
此事在朝廷掀起轩然大波,然而一波不平一波又起,不过短短五日之后,他就又把矛头指向了于未平。
裴翊询不过只有二十岁,刚刚弱冠成年,却手腕残酷,冷酷无情,让人心中胆寒。
乱世之下应用重典,可裴翊询的重典却不分青红皂白,凡是让他不痛快的,他都要予以处置,毫不留情直接杀戮。
本就是朝廷中事,不应被百姓得知,可有心人推波助澜,如今整个天下都知道当今太子殿下,未来的储君是多么残酷暴戾的暴君。
汴京气氛越发严峻。
崔云昭听到霍檀的话,煮茶的手微微一顿:“已经处决了?”
霍檀点头:“在太子下旨的时候,已经处决了所有人,那名侍妾也已经死了。”
崔云昭叹了口气:“稚子无辜。”
夫妻两个沉默片刻,霍檀道:“于未平不会善罢甘休的。”
于未平这三个月来的动作很多,但都没有闹到明面上来,太子是君,他是臣,太子无论做什么都名正言顺,而他若是把事情摆到明面上来,那就是有心谋反,是谋逆的大罪。
但于未平却也不能只挨打,不还手。
崔云昭把煮好的茶推到霍檀面前,低声道:“夫君,你小心行事。”
霍檀点头,眉宇间虽有疲惫,但眼神依旧明亮。
“夫人放心。”
果然,之后半月,宫里果然出了事。
裴翊询并非真的草包,他手里握着裴业曾经的裴家军,也正因此他才会如此嚣张。
若是手里没有兵,他不敢这般打压于未平。
一日,一队裴家军在护送裴翊询的宝马时失责,导致宝马死了两匹,惹得裴翊询再度震怒。
那一队士兵皆是老兵,本来就到了要退伍的年纪,在景德七年时,裴业就已经下诏允许士兵到了年纪退伍归家,还写清了安置银的数额,那些老兵就等的这笔银子。
可裴业这一病,京中形势严峻,自不可能让士兵大批退伍,事情便也就拖了下来。
如今可倒好,为了两匹马,这一队老兵皆受了军法,早年本就有伤病的更是没撑过来,重伤十人,死六人。
这样一来,裴家军中也是怨声载道,对这位新的家主颇为不满。
裴翊询一没上过战场,二没吃过苦,就这样舒舒服服成了储君,谁能服他?
当裴家军都没有忠心时,裴翊询就很危险了。
他这个孤身的太子,正站在飘摇的风雨里,一个巨浪打来就要被淹没在深海中,再难翻身。
可裴翊询就这点本事吗?
五月底,宁州大旱。
芒种时节,宁州却滴雨未下,百姓叫苦不迭,宁州知府往朝廷连发数道奏折,肯请朝廷赈灾,都被裴翊询留中扣押,没有批复。
宁州隶属西坪,西坪节度使耿重广无法,只得让士兵去西坪以外的苍莽山中搬运溪水,勉强让百姓度日。
然而此时,对赈灾一言不发的朝廷却连下数道诏书,斥责耿重广擅离职守,指挥离开了西坪地界,有不轨之心。
太子殿下要求耿重广立即回京请罪。
耿重广也是封疆大吏,节制一方的人物,他没有接受诏令,依旧我行我素,让士兵对宁州赈灾。
宁州百姓自是对耿重广感恩戴德。
此事再度让裴翊询陷入百姓的议论中,原只汴京百姓偷偷议论,现在就连西坪等地百姓也开始对朝廷愤而不满。
所有的愤怒都加再裴翊询身上,反而于未平的声望达到了最高。
这一个月,霍檀的差事更难做了。
但他对此倒是并不心烦,倒是担忧宁州的干旱。
若是今年春耕不顺,芒种不能成,那到了秋日就会颗粒无收。
百姓靠天吃饭,一年年耕作无间,才能一日三餐,养家糊口。
若因天灾导致人祸,实在令人揪心。
对于此事,霍檀跟崔云昭私下议论时,都认为耿重广做得对。
但裴翊询显然不这么认为。
在几次三番招耿重广不能行之后,裴翊询直接下达圣旨,夺耿重广西坪节度使之职,问罪其在京中的亲眷,冤杀其全家上下六十七口,就连三岁的孩童和耄耋老者都没有放过。
得知此事当晚,霍檀就知道事情不好。
果然,两日后,耿重广得到了这个消息。
当日,他揭竿而起,谋逆造反。
打的便是清君侧的口号。
朝臣不能议论陛下,不能非议储君,那么错的便是储君身边妖言惑众的佞臣和奸妃。
百姓惧怕战争,可到了民不聊生时,百姓反而生起了无数勇气。
于他们而言,已经没有任何退路了。
这一刻,西坪百姓空前团结,全凭耿重广做主。
耿重广造反,意图颠覆朝廷,朝廷必要派兵镇压。
裴家军需要保护陛下太子,不可能出征,于未平则要保护自身,也不肯亲自远赴西坪。
清缴叛军的重任就落在了霍檀身上。
不过虽然于未平不肯出征,裴翊询确也没有放过他,强逼于未平派五千人给霍檀,助其平叛。
六月中,霍檀率三万人离开汴京。
他走那一日,汴京落了好大一场雨。
崔云昭在雨中送别了霍檀,又在大雨里漫步汴京。
这一场雨来得迅猛,来得突兀,也来得恰到时候。
随着汴京这一场雨,周围等州县也陆续开始下雨,一直到宁州一场暴雨袭来,把百姓们的愤怒重新击碎。
落了雨,干旱结束,百姓们可以重新耕作,不用被迫流离失所。
人心顿时就散了。
耿重广身边虽有数万军民拥戴,但西坪从来不是富饶之地,耿重广想要跟霍檀的三万精兵对打,其实没有什么胜算。
就在霍檀在路上时,宁州忽然发生一件大事。
因为天降大雨,拯救百姓,百姓们都很高兴,便在大雨中上山祭拜雨娘娘,然而就在娘娘庙里,百姓们亲眼所见,一块大石从天而降。
那块石头上刻了几个字,百姓们看不懂,但娘娘庙里的道姑却认字。
那上面刻了五个字。
点检做天子。1
这一道谶语被当众读出来,百姓们惊愕当场,随即便不敢声张,立即就把那块石头给埋了。
可流言却如春日的野草,无风自长。
等流言传到汴京时,霍檀已经抵达西坪。
他其实很欣赏耿重广,对他的遭遇多有怜悯,可造反就是造反,没有任何余地。
这一场大战一触即发。
此时汴京,朝野上下乱成一团,裴翊询得知点检做天子的谶语之后,当庭被激怒,直接在早朝上就对于未平严加质问,逼迫于未平跪地以表忠心。
早朝结束之后,于未平迅速出宫,连夜召集人手,于子夜时分便攻入长信宫。
整个汴京顿时沦入战火之中。
霍檀留下两百亲兵,留亲兵长随季浩守卫定远侯府,上午朝堂震颤之后,已有人前来家中告知,崔云昭立即就让采买所有米粮,关门不出,让亲兵守卫侯府。
夜里事发时,定远侯府府门紧闭,一夜都严加守卫,未有懈怠。
而府门一旦紧闭,外事便不得知。
崔云昭只知道梧桐巷中有一户人家被破门而入,府中人皆被残杀,巷中也有士兵来回奔走,不知在忙些什么。
季浩是边疆战场上摸爬滚打出来的,为人老成,见到这样情形便越发严肃,私下里安慰崔云昭:“夫人放心,府中虽只有两百人,但在长汀大营,侯爷还留下千人,一旦定远侯府有事,大营随时都能支援,无论哪一方,现在都不会妄动侯府。”
崔云昭点点头,她也这样安慰林绣姑。
在家里苦熬三日之后,汴京的内乱才终于结束。
当消息传来时,崔云昭都有些恍惚。
于未平手里捏着万人精兵,直接攻入长信宫,最后却没能杀死裴翊询,反而被裴翊询瓮中捉鳖,最终诈降逃亡在外,生死不知。
而他手里的精兵,则被裴翊询虐杀千人,剩余几千人直接编入裴家军,以做自用。
在这场事变中,凡与于未平有姻亲关系,亦或平日关系和睦的朝臣世家,皆被裴翊询清洗。
于未平府上上至国公夫人,下至丫鬟仆从,就连黄口小儿都未被放过,一律问斩。
三日过去,菜市口的血依旧鲜红。
政治斗争和权利抢夺从来都是残酷的。
即便是亲生的舅甥,最终也以这样你死我活的局面收场。
这三日,霍成朴一下子就成长起来。
他每日都在家门口的门房里读书,偶尔跟士兵们询问外面的战事,承担起了男子汉的责任。
当林绣姑担忧霍檀的时候,他就认真给林绣姑讲解局势,告诉他兄长这一次不会有事,他们家也不会有事。
对于现在的太子殿下来说,霍檀和定远侯府,是他的助益。
他赢了这场内乱,那定远侯府就无碍。
而兄长的人品和能力,不需要他们来担心,他能打赢这场平叛大战。
果然,在京中终于安静下来后,七月末,霍檀传来首战告捷的消息。
他之后同耿重广又打了两场,彼此都没有伤筋动骨,也没有斗得你死我活,颇有些惺惺相惜的交手意味。
两场战事过后,伤亡很少,在第三次战败之后耿重广投降。
霍檀上表耿重广重伤难治,请朝廷另立节度使节制西坪。
霍檀接连大胜,先是打退外敌,后又夺回燕州,先又平叛有功,朝野上下自是有口皆碑,百姓之中皆以他为英雄人物,对他多有歌功颂德。
但霍檀却从不焦躁,遇事皆先奏请朝廷旨意,此番也是如此。
裴翊询刚打赢了于未平,即便他失踪,却也不妨碍裴翊询意气风发。
他直接取消西坪藩镇,让权知西坪府事的知府姚庆直接掌管西坪事,另设防御使周清代行防御之职,但一切行事皆要听从西坪府衙。
此举,算是彻底取消了西坪藩镇。
这本是一件好事,也是霍檀一直想做的事,但此刻裴翊询只是储君,龙椅还未坐稳,加之口碑极差,暴戾无德,因此此番撤藩,在朝野内外激起喧沸。
而裴翊询似乎全没注意到撤藩的风险,他依旧沉浸在自己计谋算计于未平的喜悦中,在撤藩结束之后未有停留,直接让霍檀率军回京。
霍檀只得照做。
八月初,霍檀率领大军回到汴京城。
金秋时节,汴京金叶满城,裴翊询举办了隆重的接风宴,欢迎霍檀凯旋。
在宴会之上,裴翊询亲自给霍檀敬了一杯酒,擢升其为殿前都点检,行保卫京师,拱卫皇室之责。
霍檀谢恩。
汴京看似歌舞升平,可波涛之下,却暗流涌动。
霍檀回到家中,自然同家人好一番叙话,等回到主院,他才把崔云昭紧紧抱进怀中。
“皎皎,我很担心你们。”
他们一早就知道裴翊询和于未平会有一场争斗,却未曾想会这样快,这样迅猛,偏偏选在了霍檀征战在外时,霍檀自然会忧心家人。
崔云昭揽着霍檀的腰,把脸靠在他宽厚的胸膛上。
这一刻,她才觉得满心踏实。
“我们不会有事的,你一早也做了完全的准备。”
“再说,家里还有我。”
霍檀低低笑了一声。
可可笑过之后,他又叹了口气。
“这样的日子,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到头。”
征战、杀戮、危险和伤病,霍檀都不害怕,但他对不可预知的未来,还是难免有些忧愁。
百姓们整日里生活在惊慌中,朝臣也担心随时会掉脑袋,整个汴京人心惶惶,没有人能在这样的威压之下彻底放松。
崔云昭只记得,前世在景德十年时,裴翊询逼宫谋反,杀于未平等忠臣,最后手刃父君。
朝野内外皆震荡。
当时霍檀领兵在外,不知内情,等得到消息之后,裴翊询已经围困定远侯府。
崔云昭当时不在定远侯府,裴翊询也忘了她这么个人,她倒是一直平安。
霍檀一路急奔回京,本来就抱着殊死争斗的决心,谁知裴翊询身边的内侍不堪他的欺凌,趁着他酒醉时杀了他。
等霍檀回京,等着他的是空空荡荡的皇位,和满京城百姓们的热烈支持。
他这个皇位并非谋逆而来,而是被百姓拥戴,史书上也没有任何错处。
可现在,不过是景德八年。
一切都已经变了。
前世今生,早就不是同一人生。
前世从未发生的事情都发生了,而前世发生过的事情,也早就消失在历史的烟云里。
崔云昭听着霍檀强有力的心跳声,笃定地道:“无论多久,一切总会结束。”
作者有话要说
昂,男主就是弃婴啦,没有关于他父母的线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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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为了安抚天下臣民,裴翊询上请皇帝陛下之后,开恩科纳贤。
今年的秋闱确定得有些仓促,许多学子都来不及准备,就已经到了秋闱时节。
不过,这也让一直勤勉读书的学子们拥有更多机会。
在同崔云昭商议之后,崔云霆参加了今年的秋闱。
他已经十六岁了,已经是比崔云昭还要高半个头的少年郎,若是因为种种外因而蹉跎下去,反而会自消志气。
见他意志坚定,崔云昭便笑着同意了,说:“官场的事牵扯不到你身上,你好好考试便好。”
于是,等九月底时,崔云霆带着仆从独自回到了博陵。
对于弟弟,崔云昭倒是不担心他的安慰,只斟酌他今年是否能考中。
不过秋闱还未结束,朝中又发生了大事。
因被西坪撤藩刺激,紧邻幽云十三州的两处藩镇,江安和临泉节度使不知是否是商量好的,先后宣布脱离大周,独自为国。
藩镇造反可是大逆不道,消息传回汴京,裴翊询在早朝时就摔了杯盏。
这位太子殿下性情乖张,暴戾冷血,遇到事情非常容易冲动,只要一个不顺心就要暴怒,听闻有人胆敢造反,简直是火冒三丈,当即就厉声道:“独自为国便是谋逆大罪,不忠不义之辈,自要讨伐。”
他那双狭长的眼眸一一扫过,下面的朝臣们皆垂眸不语。
霍檀亦没有开口。
在朝堂之上,他是最听话的那一个,平日没有一句谏言,似乎从未有自己的想法,只听从朝廷诏令。
所以此刻他不开口,也没有任何人会质疑。
倒是裴翊询的目光在他身上略过,最后看向了殿前兵马司指挥使刘三强和邵翔。
两人被太子殿下如此一看,顿时就冷汗直流,不等他开口,就立即出列跪下。
“臣等愿往。”
这两人都不是老将,皆是裴翊询这半年来提拔上来的心腹。
他们靠逢迎上位,最是知道裴翊询的脾气,此刻若是退拒,下场不会比于未平好多少。
早死晚死都是死,还不如出去搏一搏。
他们这样想,便也这样做了。
果然,见他们很乖顺,裴翊询非常高兴,当即就封两人为讨征使,各自率领两万大军讨征江安和临泉。
事情定下,早朝便也就结束了。
三日后,大军开拔。
犹豫边关战事吃紧,这一次大军行军也很仓促,粮草等辎重都没能跟上,霍檀一连忙碌数日,才最终把后续事宜都办妥,粮草和辎重也全部派出。
等到今年的秋闱结束,边关也传来喜讯。
刘三强还算是稳妥,三场战事赢了两场,暂时没有落于下风,而江安由于路途遥远,邹翔此刻还未到江安地界,还未有结果。
刘三强的险胜让裴翊询很是得意,一连几日都在朝堂上夸赞自己识人有术。
然而好日子还没过多久,邹翔便大败于江安。
他带去的两万人有数千都是曾经于未平的亲兵,一到江安就直接反叛,帐中杀害邹翔,尽数投降江安节度使王敏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