冤种弟弟,在线捞兄—— by阿洙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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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王老太太说苏家一日不如一日并非假话,苏家之所以能有今日的风光,大概是程氏拿了嫁妆银子贴补。
这一刻,宋嬷嬷悔的是肠子都青了,迟疑道:“……奴婢从前就听人说过,说是程家是眉州首富,想必给三夫人的陪嫁也不少。”
说着,她更是自己掴起嘴巴子来:“都怪奴婢给您瞎出主意!”
王氏虽有几分自己的小心思,可本心并不坏,只皱眉道:“好了,这件事也不能怪你。”
她想着将这掌家之权重新还给程氏,但这个念头刚冒起来,就被她压了下去,她丢的起这个人,她的几个孩子可丢不起这个人:“我们王家虽比不上程家,但也是眉州有头有脸的人家,这个家程氏当得,难道我就当不得?”
“元娘几个没了爹爹,亲事本就艰难,若我能立起来,旁人也不敢瞧轻了他们。”
可有句话怎么说来着。
想象是美好的,现实却是骨感的。
虽说苏家田产不足两百亩,但光是往年的账目,人情来往的账册,置办年货,筹办除夕宴等事就叫王氏累的够呛。
更不必说苏家如今是入不敷出,王氏隔三岔五就要托人去变卖嫁妆,是劳心又伤神。
不过大半个月的时间,王氏就瘦了一圈,嘴角更是起了燎泡。
可王家到底家底比不上程家,王家姑娘又多,当初王氏出嫁时嫁妆仅仅只有十二抬,如今是变卖一点少一点,用起钱来,王氏自比不得阔绰的程氏大方。
很快苏家上下的丫鬟婆子都议论起来,明里暗里都说王氏没这个金刚钻还学程氏揽这个活儿。
要知道原先丫鬟婆子每顿还有个肉菜,可换成王氏当家,一开始肉菜变成了肉沫,再变成了肉星,最后更是油花儿都看不见。
吃的差也就算了,丫鬟婆子过年的新衣裳也被王氏省了。
用王氏的话来说,苏家就靠着二老爷的俸禄过日子,又不是那显贵之家,下人哪里能年年添新衣?
丫鬟婆子们听到风声,是好一顿咒骂。
那些年老的婆子们是上有老下有小,原想着添了新衣将旧衣送回家的,如意算盘落了空,她们怎会不恼?
那些丫鬟们更不必说,一个个都是十三四岁,长身子的年纪,去年的袄子到了今年再穿就短了半截,冷风只管袖口裤腿灌,冷的直哆嗦,哪里还有心思当差?
像往年年底的赏钱,那更是想都别想。
苏元娘这日闲来无事去院子里赏雪,就听见有两个小丫鬟哆嗦着说起王氏的是非来:“……叫我说大夫人根本就不是当家这块料,说是长房的灯每日亮到半夜,就这样,大夫人对的账来还老是出错。”
另一个小丫鬟冲手心哈着气道:“谁说不是了?虽说老太君去世多年,但每年给史家的年礼早早就送过去了,今年还是老太爷提醒了大夫人一声,她这才想起来。”
“史家是老太君的娘家,每年三夫人备下礼是又厚又重,大夫人匆匆忙忙准备年礼,能有什么好东西?连燕窝都没有,还是用银耳代替的,史家知道了还当咱们家不愿与他们来往了咧!”
两个小丫鬟凑在一起说的眼眶都红了。
苏元娘听的心里也不是个滋味,她悄悄退了回去,更是勒令身边的丫鬟萍儿不得将此事外传。
苏元娘一回去,就叫萍儿去大厨房取一碗鸡汤回来。
萍儿去了好久这才怏怏回来,低声道:“姑娘,大厨房没有鸡汤,说是大夫人说了,以后不到饭点,灶上的火都得灭了。”
如此,也能省些柴钱碳钱。
苏元娘微微叹了口气。
并非她自己想喝鸡汤,而是想给王氏送去。
王氏本就消瘦,这些日子更是累的是皮包骨。
她只身去了王氏房里,王氏正在算账。
王氏手里拎着算盘,算来算去钱都不够用,正想着从何处缩减些开支,一看见苏原娘忙道:“元娘,你快来给娘出出主意,往年除夕宴都是十六个菜,需要这么多菜吗?”
“我想着十二个菜就够了,你看看减哪几道好?”
苏元娘见搁在桌上的饭菜都冷了,一道腌腊鱼,一道菜心,还有一碗米饭。
她心里愈发不是滋味,要知道王氏可不准他们吃这些腌货,从前王氏自己也是不吃的,说吃多了伤身子,如今她一把上前将王氏手中的算盘夺了下来:“娘,您可是又没吃饭?您先歇歇吧!”
说着,她就吩咐宋嬷嬷道:“劳烦嬷嬷将菜送去小厨房热一热。”
宋嬷嬷面上有几分犹豫。
王氏这才解释道:“咱们长房人不多,我叫她们熄了小厨房的火。”
她这话说的是轻描淡写。
苏元娘却是眼泪簌簌落了下来。
王氏吓了一大跳,连忙给她擦眼泪:“我儿,你这是怎么了?”
“可是府中有人欺负你了?”
自丈夫死后,四个孩子就是她的命根子。
苏元娘哭哭啼啼道:“娘这是做什么?当初三婶娘为了方便咱们,专程在长房设了小厨房,您说不需要。”
“不需要就不需要吧,如今两个弟弟正是念书的关键时候,明年就要参加县试,难不成夜里饿了想喝碗鸡汤都没处热吗?”
“您养尊处优半辈子,哪里是管家的料?不如就将这管家之权交给三婶娘吧!”
王氏先是一愣,继而是泪如雨下,嚎啕大哭起来:“我这么辛苦都是为了谁?还不是为了你能够说一门好亲事?”
“可你倒好,胳膊肘竟往外拐……”
泪水涟涟的母女两个是不欢而散。
这件事很快传到程氏耳朵里去了。
她听说这件事时正在喂苏辙吃肉糊糊,也不知是这几日落了雪天气愈发冷了的缘故,还是每日王氏前去正院请安时都提起故去丈夫的缘故,苏老太爷病了。
好在苏老太爷得的并不是什么大病,只是寻常风寒,但程氏这几日却不敢将苏辙再送过去。
小孩子体弱,若是过了病气就麻烦了。
最高兴的就数苏轼了,每次去书房前的最后一件事就是捏捏苏辙的小胖脸,回来后的第一件事就是亲亲苏辙的小胖脸。
惹得苏辙很怕自己脸上口水沾的多了会长藓。
如今苏辙一口一勺肉糊糊,吃的是开心极了,小耳朵恨不得竖起来听常嬷嬷说八卦:“……这几日大概是大姑娘与大夫人吵嘴了,从前大姑娘都是陪着大夫人一同去正院给老太爷请安的,如今却是一前一后。”
“奴婢差人打听了一二,知道大姑娘劝说大夫人不再管家,大夫人却不答应。”
苏辙张大嘴巴,又是一口肉糊糊下肚。
他忍不住想,自己这个大姐姐看起来斯斯文文,没想到倒是挺有主见的。
程氏也是这般想的:“人活着就为了争一口气,可也得看看这口气争的值不值当,若将自己身子都赔进去,实在是划不来。”
不光是下人们叫苦连天,连她都觉得府中的伙食差了一大截。
如今羊肉贵猪肉贱,自王氏当家后,她再没吃过羊肉。
没有羊肉也就罢了,顿顿都离不开猪肉,偏偏还是那等七分肥三分瘦的猪肉,每次吃饭时苏轼的嘴巴撅的都能挂起油壶来。
从前府中主子很少用荤油,三房用的是菜籽油,苏老太爷那儿用的是芝麻油,可如今齐刷刷换成了猪油。
从大厨房到三房的距离并不近,天一冷,菜送过来里头的猪油都凝固了,别说王氏瘦了,就连苏洵与程氏都瘦了。
宋嬷嬷也跟着连连摇头:“真是可怜了大姑娘。”
“大夫人带着大姑娘他们回来,原是想给大姑娘说一门好亲事,如今光顾着府中这些事儿,大姑娘的亲事还没影子了……”
连苏辙都觉得王氏这是本末倒置。
他觉得这件事与自己没多大关系,毕竟一桩桩在苏轼看来仿佛天塌了的事与他毫无相干,谁叫他每顿只能吃肉糊糊?
但一日日下来,他发现苏轼真的一不折不扣小吃货。
因苏老太爷的病,所以年前苏辙就每日呆在三房,见苏轼每日启蒙回来嘴里就叫着饿,一口气能吃上两个诸色夹子。
夹子是宋代特有的小吃,用笋或藕或茄子切成连刀片,里头夹上肉,蒸了或炸了吃。
苏轼要求极高,就喜欢吃羊肉馅的,偏偏还要吃三分肥七分瘦的羊肉馅的夹子,更是要吃现蒸或现炸的,若是谁敢拿热过的夹子糊弄他,他一准能发现。
惹得程氏是又好气又好笑。
大厨房没准备羊肉,不到饭点不准生火,好吃的苏轼吃不到自己最爱的诸位夹子本就一肚子意见,原想着在除夕宴能大快朵颐,谁知道自己爱吃的炒螃蟹没有不说,一筷子下去,这羊脂韭饼里的羊肉换成了猪肉,气的他哇哇哭了起来。
苏轼是放声大哭,那叫一个惊天泣泣鬼神,吓得正在给苏辙喂肉糊糊的王乳娘手一抖,糊糊撒的他满脸都是。
苏辙:……
不就是羊肉没了,至于这么小题大做嘛?
他都快十个月了,也就尝过一次羊肉的滋味,还是苏轼偷偷带给他的,他有哭过嘛?
有其父必有其子,苏轼这样贪吃,苏老太爷与苏洵也是功不可没。
他们想着王氏当家不易,从前王氏处处节省,他们并没有说过什么,但到了除夕这一天,他们父子两个发现竟无下筷子的菜。
偏偏苏轼在一旁更是嚎啕大哭:“翁翁,我要吃肉!”
“我要吃羊肉!”
“我要吃大块大块的羊肉!”
“我都好久没吃过羊肉了,我夜里做梦都在吃羊肉了!”
惹得程氏根本顾不上满脸肉糊糊的苏辙,连忙将苏轼抱在怀里,讪笑道:“你这孩子,怎么这样贪吃?”
王氏脸色难看极了。
一个不到四岁的孩子能有多贪吃?
就算那六郎聪明,哪里就分得清猪肉与羊肉的区别?
不一样都是肉吗?
她觉得定是私下程氏这样教苏轼的!
可她到底太低估一个小吃货的本事,别是苏轼分得清羊肉与猪肉的区别,一口下去,苏轼甚至分得清羊上脑与羊腿的区别。
还未等王氏想好说辞,谁知道她那小女儿苏五娘也拆起她的台来:“是啊,娘,大过年的怎么能没有羊肉?”
“还有,这灌浆蟹包里面为何也是猪肉,连蟹肉都没有,更别说蟹黄了!”
她扫了眼哭的伤心抹泪的苏轼,筷子一放,腿一伸,也跟着哭了起来:“娘,我想吃灌浆蟹包!”
“往年除夕在外祖家,可都是有灌浆汤包吃的!”
她与苏轼一起,哭声是此起彼伏,哭的苏老太爷与苏洵面色难看极了,更哭的王氏脑门子一抽一抽的。
被肉糊糊浇了一脸的苏辙原本要被王乳娘抱下去洗脸,谁知道他却拽着椅子扶手不肯撒手,嘴里更是咿咿呀呀叫了起来,好像在说自己也想看好戏似的。
王乳娘一愣,便拿了帕子给他擦脸。
也对,这等好戏谁不愿意看?
王乳娘整日将胖乎乎的苏辙抱进抱出,需要大力气的,王氏当家后,她整日半点荤腥不见,吃的是清汤寡水,她心里怎会没气?
故而她带着苏辙也看的是津津有味。
后来还是苏老太爷忍不住,一巴掌拍在桌上,呵斥道:“好了,都别哭了。”
苏轼与苏五娘的眼泪齐齐止住,都惊呆了。
在他们的记忆中,翁翁什么时候都笑眯眯的,从未有过遮掩严肃的时候。
即便苏老太爷是个不管事的,也知道账上银钱不多,不愿苛责长媳,只吩咐身边的秦婆子道:“去,叫大厨房再做几道菜上来,看有没有五娘爱吃的灌浆汤包和六郎爱吃的羊肉,没有就去账上拿了钱买。”
秦婆子应了一声就下去了。
王氏张了张嘴,话到了嘴边还是咽了下去。
她想说大厨房没菜,账上没钱。
但她嫁到苏家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见老太爷这般脸色,哪里还敢说话?
很快秦婆子就回来了,低声道:“老太爷,大厨房里空空的,别说羊肉,连猪肉都没两块。”
“奴婢原想去账上支了钱另买,发现账上也没钱了。”
她这话一出,苏轼与苏五娘也不闹了,一众孩子都傻了。
苏老太爷与苏辙也傻了。
已擦干净小脸的苏辙却不意外,许久之前他就知道苏家的吃穿用度靠的都是程氏的嫁妆。
也幸好故去的程老太爷偏疼程氏,程氏的嫁妆不菲,要不然只怕苏家如今连老宅都没得住,那两百亩不到的地也保不住。
王氏心里的委屈更是喷涌而出,眼泪簌簌落了下来:“……爹,您以为这个家好当吗?”
“咱们苏家说是眉州有头有脸的人家,可如今就剩下那一百多亩的地,这地养活府中的下人都不够,哪里还有钱吃什么羊肉?”
她一股脑点出自己这些日子有多不容易,说是将自己的嫁妆都贴进去了不少。
苏老太爷脸色沉沉。
他下意识扫了程氏一眼,王氏当家不到一个月就这样不容易,那程氏已管家快十年,岂不是更不容易?
除夕这顿饭吃的是不欢而散。
就连向来闹腾的苏轼也察觉出什么,牵着任乳娘的手磨磨蹭蹭走在后头,好像今日这一切全是他贪吃惹出来的祸才是。
苏洵与程氏也是一路无话。
程氏回去之后先将三个孩子安置下来。
因苏辙年纪尚小,所以一直住在主间的龟/头屋①,有个什么声响程氏也好听见。
苏轼向来喜欢弟弟,也一直闹着要在龟/头屋睡,程氏一直不答应,可架不住这几日过年,难得松口。
苏辙睡在摇篮里,也不知是今日白天睡多了还是被方才那事儿闹的,是一点睡意都没有。
他想,只怕对苏家上下所有人来说,今晚都是个不眠夜。
他竖起耳朵来,果不其然,没多久就听到了主间传来说话声。
程氏刚熄了灯,就传来苏洵的声音:“夫人,这些年真的是苦了你了。”
“我虽知道家中不富裕,却万万没想到家中已亏空到这般田地,要靠你变卖嫁妆度日。”
“你放心,我一定勤学苦读,早日中进士,好叫你能够扬眉吐气,风风光光,早日将你的嫁妆都赎回来……”
程氏听到他声音中竟有几分哽咽,心里一暖。
她知晓丈夫不喜死记硬背,骈体文,子曰诗云之流,这些年却收心勤学苦读,只为早日中举,“正因我知晓你一心向学,所以才不愿叫这些小事叨扰了你。”
“来日你若中了举,那些嫁妆又当得了什么?”
夫妻两人说了好一会温情的话。
苏辙听了心里是踏实不少。
这世道可是有不少负心汉在的,用了妻子的嫁妆反倒嫌东嫌西,纳姨娘赁小妾之人是数不胜数。
像苏洵与程氏这样相敬如宾,倒也不错。
家和万事兴嘛!
他打了个哈欠,翻了个身,正欲睡过去,谁知道扫眼间却见着苏轼正坐在自己的摇篮前抹眼泪。
苏轼一向顽劣,这还是他第一次看到苏轼哭了。
兄弟两人四目相对,苏轼哭的是愈发伤心,压低声音道:“八郎,怎么办?咱们家以后就没有肉吃了!”
这对苏轼来说,可是天底下最伤心的事。
若苏辙没记错的话,历史上苏家的确是过了一段时间的苦日子,但后来程氏做起生意来,家中日子又好过起来。
苏辙一点不担心,他挥着短胖短胖的胳膊,想安慰安慰苏轼。
苏轼见状,哭的是愈发伤心:“八郎,是不是你也怕以后没有肉糊糊吃了?”
说着,他更是爬进摇篮,搂着苏辙道:“你比我更可怜,只吃过肉糊糊,还没有吃过炙羊肉了!”
“还有红丝馎饦②,咱们家连肉都吃不起,哪里还有钱吃红丝馎饦?”
“呜呜呜,八郎,怎么办?”
"呜呜呜,我要吃肉!”
他是越说越伤心,眼泪打湿了苏辙的小枕头。
小孩子精力是有限的,哭着哭着,他就抽噎着睡着了。
摇篮就这么大,圆滚滚的苏轼一挤进来,苏辙就只能侧着身子睡,偏偏苏轼睡觉又极不老实,手脚动个不停,害得他是半夜没睡好。
好在夜里王乳娘进来给苏辙盖被子,看到了这一幕,又将苏轼悄悄抱回了床上。
翌日一早是大年初一。
相较于往年的喜气洋洋,今年苏家明显没那么热闹。
下人们不高兴,主子们也不高兴,一个个眼睑青紫,瞧着昨夜里都没睡好的样子。
刚收了压岁钱的苏轼却是喜不自禁,有了压岁钱,就算吃不上肉也不怕,他就能差人去集市给他买糖霜玉蜂儿。
相较于肉类,程氏在吃糖方面对他可是严苛得很,唯恐他吃坏了牙齿。
穿戴一新的苏轼在门口碰见了同样穿着喜庆的苏辙,苏辙被王乳娘抱在怀里,一点不复往日的生机活泼,见到他也不笑了,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苏轼是最喜欢这个弟弟的,不免关切道:“乳娘,八郎这是怎么了?”
王乳娘比不得任乳娘照看孩子们尽心,想着若叫程氏知晓昨晚上苏轼爬到摇篮里睡觉定会不高兴的,只笑着道:“我也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
“想必是八少爷夜里没睡好吧。”
“你也别担心,小孩子向来是猫三天狗三天的,过两日就好了。”
苏轼不疑有他。
他压根没怀疑到自己身上来,想着昨夜里苏辙就像个胖胖的汤婆子,又软乎又暖和,他睡得好极了,只觉得苏辙肯定也是一样。
等着爹娘的空当,他想了又想,忍不住道:“乳娘,你说的不对。”
王乳娘心里一紧,讪笑道:“六少爷,奴婢怎么说的不对了?”
苏轼正色道:“八郎是因为府中没钱,吃不上肉睡不着觉的。”
他摇摇头,老气横秋道:“八郎真是可怜!”
苏辙这时候连白眼都懒得冲他翻,忍不住打了个哈欠,眼泪都掉了下来。
恰逢这时候苏洵与程氏走了出来。
苏洵听到方才苏轼的童言童语,若换成寻常人,大概会觉得面子上挂不住训斥上儿子几句,可他却是个心宽的,笑着打趣道:“六郎,你看,八郎晓得以后没肉吃,眼泪都下来了。”
苏轼一看,果真是如此。
他那张小脸顿时也紧绷起来,想了又想,都快走到正院的时候,这才道:“大不了我不用我的压岁钱买糖霜玉蜂儿吃,娘说等着八郎一岁以后就大口大口吃肉了。”
“我把我的压岁钱留着给八郎买肉吃!”
苏八娘听说这话,也是连连附和道:“我把我的压岁钱也留着给八郎买肉吃!”
说着,她更是看向苏辙道:“八郎,你别哭了。”
“新年第一天,可不能掉金豆子的。”
苏辙咧嘴一笑,露出个灿烂的笑容来。
殊不知他是自我感觉良好,他出牙并非先出的大牙,而是侧切牙。
一笑,露出光秃秃的牙床并两个小虎牙,很是有趣。
一时间,苏洵与程氏等人笑的不行。
正院内,苏老太爷则是少见的沉着脸,甚至连给三个孩子封红时面上都无多少笑意。
大过年的,苏洵自不好主动提起昨晚之事,只含笑说些有的没的。
苏老太爷却主动开口道:“……方才你们大嫂先带着孩子过来拜年,我问起她来可还愿意管这个家,她说她还愿意。”
“既然如此,那就还是由她管这个家吧。”
苏辙虽被王乳娘,任由着苏轼和苏八娘像喂猴儿一样喂自己吃橘子,但耳朵却还是竖了起来。
听苏老太爷一说,他大概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原来王氏一大早天蒙蒙亮的时候就带着四个孩子前来正院拜年,毕竟王氏也是诗书人家出来的,也是要面子的,想着昨晚之事,面上也挂不住。
她听到苏老太爷的话后,原是面上一喜。
在她看来,这个家着实没什么好当的,话到了嘴边,下意识就要说出口。
可她转而一想,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她身为长嫂明知当家不易却将屎盆子丢给弟妹,这消息传出去,她的元娘该如何说亲?
所以,她只能硬着头皮说些“如今管家不易,她这个长媳是义不容辞”之类的话。
苏老太爷自不好勉强她。
但苏老太爷心里还是有笔账在的,他缓缓开口道:“……我们苏家就算不比当年,却也没有叫媳妇贴补嫁妆的道理,一早我就与王氏说了,要她算算这些日子补贴了多少嫁妆,我补给她。”
他的眼神落在程氏面上,继续道:“程氏,你也一样,多少嫁妆我一并补给你。”
程氏连忙道:“爹,一家人不说两家话,您说这些话实在太见外了。”
苏老太爷却冲她摆摆手,道:“这件事,我已经决定了。”
他环顾周遭一圈,继续道:“咱们家如今还有三四十个下人,如今既然日子不好过,也不必养这么多人,像有些年纪大的家生子也不必收他们赎身银子,直接将人放出去吧。”
“还有我身边,留个秦婆子与一个小丫鬟就行。”
“还有我院子里的小厨房,也不必留了,以后我每顿饭叫大厨房送来就行。”
光是正院上下,就能减五六个人下来。
程氏轻声道:“那儿媳回去也将三房的人清一清,点一点……”
她这话音还没落下,苏轼就开口道:“翁翁,那咱们家以后还能吃得起肉吗?”
苏轼这话逗的苏老太爷忍不住笑出声来,偏偏苏轼面上的神色要多认真就有多认真。
苏老太爷一把就将苏轼抱在膝上,认真道:“你放心,咱们家不会短了你的肉的。”
“羊肉肯定比不上从前吃的勤,但也是能偶尔吃一吃的,至于猪肉,更不会少了你的。”
说着,他老人家更是道:“我昨夜算了算,如今家中是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再加上老二每年捎回来的银子与那些地,日子虽紧巴些,但也不至于过下去。”
“家和万事兴,唯有一家人心在一处,劲往一处使,咱们家的日子才会越过越好。”
这个道理,苏辙颇为赞同。
他想苏家之所以能够一门七进士,名扬四川乃至整个北宋,与苏老太爷的为人处世极豁达心性不无关系。
保住了压岁钱的苏轼别提多高兴,也不抢着给苏辙喂橘子,与苏八娘凑在一起絮叨待会儿差人去街上买什么吃食。
程氏也没拘着他们。
小孩子家家的,贪吃也是常事。
程氏甚至想着苏洵这些日子勤学苦读,借口苏轼与苏八娘坐不住,叫苏洵带两个孩子出去转一转,买些零嘴儿回来。
而她,顾不得眼巴巴的苏辙,将人抱了回去。
程氏一回去就盘算起来,看三房到底留多少人合适。
在她看来,正院都只留了秦婆子并个跑腿的小丫鬟,哪怕三房的吃穿用度不需公里出,人留多了也不合适。
她算来算去,只在三房留了四五个人。
宋嬷嬷并春桃是她的陪房,自然得留下来。
任乳娘是个可怜的,更是奶大了苏八娘与苏轼,也得留下来。
苏洵身边也得留个人的。
程氏有心将苏辙身边的王乳娘送走,宋嬷嬷听闻这话连说不合适:“……如今八少爷马上就要到一岁了,顽皮不说,马上就要知事儿了,若知晓这等事,就怕他觉得您偏心。”
程氏却是坦荡荡道:“若八郎真因这么点小事就心生怨怼,我也无话可说。”
“并非我不疼几个孩子,实在是这王乳娘当差不尽心。”
“这样的人,还留着做什么?”
她是心意已决,留了个婆子照顾苏八娘与苏轼,将任乳娘去照顾苏辙。
听闻这话,苏辙忍不住觉得程氏厉害。
按理说,这些日子王乳娘抱着他早出晚归。
一开始,王乳娘对他的确是尽心尽力,可随着王乳娘发现苏老太爷是个和善的,自己也不在程氏眼皮子底下,心思就渐渐活络起来,一日比一日懒。
若不是她昨晚不专心,这肉糊糊怎么会喂到了苏辙脸上?
这世上多的是自作聪明之人,以为只有自己最聪明,旁人都是傻子。
殊不知这世上又有几个傻的?
程氏知晓苏老太爷心好,正因如此,苏家上下不少偷奸耍滑之人,她想着借此机会将这些人都放出去。
可与王氏相处了近一个月,程氏也知晓王氏是个什么性子。
要面子,要强,敏感,多疑,唯恐旁人瞧轻了自己,但这个人吧,却也本心不坏。
程氏忍不住想,若自己直接去找王氏说府中谁谁谁喜欢偷奸耍滑,以王氏的性子定会觉得她想将自己人留下来,难免会多想……
苏辙多少猜到了些程氏的心思,如今挥舞着胖胳膊道:“姐!”
“姐!”
苏元娘也好,还是苏八娘也好,每次看到他都会不厌其烦教他喊“姐姐”。
程氏是一拍脑门,笑道:“八郎不说,我还想不起来。”
“旁人劝大嫂,她难免会胡思乱想,可元娘是她的女儿,元娘的话,她总该信的。”
程氏叫人包了两样点心,就抱着苏辙去了长房。
她可是知道的,苏元娘最喜欢八郎了。
经今早管家一事,回来之后,苏元娘又与王氏争了几句。
苏元娘担心这般下去,王氏的身子会受不住。
王氏则觉得自己之所以舍不得管家之权,则全是为了苏元娘的亲事。
母女两个都觉得自己委屈极了。
当苏元娘听说程氏来了,擦了把脸就迎了出来,笑着道:“三婶娘,您怎么来了?”
说着,她更是接过苏辙,逗起他来:“八郎,你可是来给大姐姐拜年的?”
“萍儿,去,给八郎取压岁钱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