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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男主他爹he了(穿书)—— by栗舟

2023最新网址 fushuwang.top  录入时间:05-28

他一怔,忽然想起端午夜,他带着一身风尘匆匆赶回邺都,不由分说地将她从床榻上拽起来,带她去看灯火,看龙舟。
而今却调转过来。
于是他嘴角噙着一抹淡笑,却仍坐着未动,任由他的小夫人握住他的手,将他从床榻上扯起来。
“快点快点,再不走那些摊子都要散了。”
一边说着,她拉着他着急忙慌地向外跑去,像只轻灵的燕子。
细密的青丝飘散,偶尔拂过他唇边,掠起阵阵清甜的栀子香。
他眼底噙了笑,目光落在她背影上,一错不错。
他想,他的小夫人好像有种魔力。
只要瞧着她,不管做什么,都出乎意料地叫人高兴。
马车带着他们行了一段,祁昼明坐在车里,却仗着今夜碧绡和乔五都不在,格外不老实。
一阵低低的轻喘过后,少女柔软的檀唇涂上一层盈盈水光,微挑的眼尾洇开红意。
感受到他桎梏自己的力道微松,少女抵在他胸前的手当即用力,一把将人推开。
一抬头,却见那人正一脸餍足地低笑。
容因愤愤地剜他一眼,起身准备坐去另一边,离不要脸的老男人远些。
谁知才迈开一步,便被人坏心地伸出长腿,绊了个趔趄,直直摔进始作俑者怀中。
“祁昼明”,容因轻斥一声。
谁知还不等她说些什么,那人却恶人先告状,卖起惨来。
他神色黯然地低下头,幽幽道:“我就知道,夫人厌弃我了。也是,没了官位,往后再无俸禄可领,恐怕只能吃糠咽菜,勉强度日。我也舍不得夫人与我一同受苦,只是,夫人当真要如此绝情么?”
容因诧异地转头盯向他。
震惊于他的厚颜无耻。
她想说,皇帝给你赏赐下的那些家底,别说吃糠咽菜,就算日日山珍海味,约摸也能吃上三辈子不愁。
可想了想,又将这些话咽回去。
小姑娘笑吟吟地开口,清丽的眉眼鲜活又生动:“既然大人都这么说了,唔,那我便再考虑考虑。我考虑好之前,你可要好好表现呦。”
即便被革了职,祁昼明腰间也依旧随时斜插着他那柄剑。
再加上过分昳丽的长相,使得他们一下马车,便有不少路人侧目。
其中不乏那日曾在大理寺门前见过他的,显然也认出了他身份。
可即便如此,那些人却只是好奇地多看几眼,并没有像往日那般,如同撞鬼一般,退避三舍。
他困惑地拧眉,多少有些不解,为何不过短短十几日,邺都的百姓对他的态度就天差地别。
瞧出他心思,容因莞尔,忽然回转脚步,看向那双幽邃的桃花眸。
“你是不是不明白他们为何突然便不那么怕你了?”
祁昼明闻言,微微挑眉,停住步子,好整以暇地看向他的小夫人。
月色下,漂亮的小夫人眉眼弯弯,鲜活得像清晨花圃里绽开的第一朵花。
她微微扬着头,一脸骄矜:“是因为我呀。他们瞧你身边跟着这么貌美如花聪明可爱的夫人,显然是出来游玩,不是为了杀人,自然不怕。”
当然啦,肯定还有那么一点他被皇帝免职,如今已不再是永清殿司殿的缘故。
他眸光微闪,唇角微勾。
十分给面子地说:“那祁某日后,便劳烦夫人了。”
“好说好说。”
小夫人摆摆手,倨傲地扬起下巴,神气得像只猫儿。
非年非节,街市上便远不如端午那夜热闹。
容因忍不住有些遗憾。
先前好好一个仲秋,却因为曹家父子设计的那场刺杀而只得潦草地应付过去。
似乎看出她的不快,祁昼明温言诱哄:“无妨,日后还有许多机会。除夕、上元夜、花朝节,若你喜欢,我们次次都来。”
容因笑着说好,却忽然又偷偷转头觑他一眼,眼中满是促狭,分明憋着坏主意。
谁知目光还没得及收回,就被人抓了个正着。
“笑什么?”他问。
“不告诉你。”
说完,小夫人撇下他蹦蹦跳跳地朝远处跑去,像只轻盈的蝶。
他摇头失笑,望着她的背影,潋滟的桃花眸里满是宠溺。
祁昼明步子大,容因丝毫不担心会将他甩远,半点儿没有停下等他的意思。
走了两条街,她怀中多了一对陶泥娃娃和一袋松子糖。
拐出这条暗巷便是御街。
一打眼,容因就瞧见了对街那个摊子上摆着各式虎头帽,精巧可爱。
她顿时意动。
虽说不用问她便知道祁承懿必定不情愿,只会撇着嘴嫌弃幼稚。
可若是想想法子,也未必没有让他戴上的可能。
想一想那张粉面团子似的玉雪可爱的小脸再配上一顶虎头帽的模样,容因眉眼间盈上笑意。
谁知,她才走出几步,惊变陡生。
“快跑——”
“别收了,赶紧跑呐——”
“阿娘小心——”
尖锐的惊呼随着接二连三重物倒地的巨响在人群中炸开。
每一声都充满恐慌。
攒动的人群顷刻散开,容因余光所及,皆是抱头鼠窜的商贩和路人。
她茫然转头——
寒光熠熠的铁蹄裹着滚滚尘烟席卷而来。
仿佛一只庞然巨兽,所到之处,无不吞噬殆尽。
怔忡间,一只强有力的大手紧紧箍住她腰肢。
等她回过神,已身处方才那条逼仄的小巷。
红唇翕张,她悄声问:“这些是……”
祁昼明双眸微眯,眼底射出犀利的冷光。
“是军中之人。”
纵使他们皆着朴素的黑衣,衣衫上没有任何标志,故意让人看不出身份。
可方才那些马匹,马掌上个个都钉了蹄铁,分明是军马。
容因悚然一惊,回眸觑向他。
眼前是他棱角分明的下颌,从这个角度看过去,他的侧颜显得从容镇静。
可容因却敏锐地察觉到,他颊边肌肉紧绷,目光灼灼,宛如一只伺机而动的豹子,分明在戒备。
她檀唇轻轻颤抖,声音细弱:“他们去的……是北阙门的方向。”
祁昼明颔首,果断道:“走,因因,我们回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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刑二紧赶慢赶, 一路挑偏僻小巷绕行。
果不其然,他们回来的途中,便见与方才那些铁蹄相似的人马手持火把, 四处戒严, 约莫半个时辰间, 便尽数把持了城内所有要道。
一时间,整座皇城一片死寂, 所有人家皆门窗紧闭,不敢探听分毫。
偶尔路过几处少有人至的暗巷, 听见一些议论之声, 也只是说些“叛军”“造反”之类的话, 没有半点关键的消息,更不敢声张。
秋夜寒凉,呜咽的风声在眼下如此令人惶惑不安中局面中显得越发森冷。
容因心头惴惴, 一路上几次去看祁昼明的脸色。
可他从始至终一直面色凝重地沉思着, 并未注意到她的打量。
容因心口那股不安便越发强烈。
马车在祁府门前停下。
似乎察觉到她心底的不安, 祁昼明将她的手紧紧拢在自己的大手中, 牵着她迈上石阶。
可才走出几步,高大的檐柱后, 突然闪出一道黑影。
容因一惊, 险些叫出声。
“别怕,是昭宁。”
他低低的嗓音响在耳边, 容因这才缓过神, 循声望去。
少女一脸仓惶, 唇上毫无血色。
她说:“祁昼明, 宫中有变, 太后召集南大营一万兵马, 逼迫父皇禅位于太子!”
“祁昼明,求你,去救救我父皇!”
向来矜贵从容的天之骄女,此刻惶惶不安地站在祁府门前,脸上不知沾了何人的血迹,漂亮的眸子里满是水光。
这还是头一次,容因在她脸上看见如此惊慌无措的表情。
祁昼明眸色幽暗,看向昭宁,沉默不语。
容因却察觉,他握着自己的手不自觉紧了紧。
漆黑的夜色里,屋檐下垂挂的两盏灯笼在他们周身落下一圈淡黄的光晕,摇摇晃晃,如同她的心,落不到实处。
寒风一吹,容因下意识打了个冷战。
见他沉默,昭宁上前两步,婉转哀求道:“祁昼明,求你,帮帮我父皇。”
“况且,你若肯带人入宫平乱,不仅是在帮父皇,也是在帮你。你想一想,倘若来日太子登基,以太后对你的怨恨之心,你,连同祁家所有人,该如何自保?”
祁昼明面色平静地听完,眸色晦暗,沉默不语。
昭宁捏紧手指,不甘地咬着下唇。
她都这么说了,他还是不肯吗?
咬了咬牙,她再次开口:“我知道,你应允过阿姮,要让懿哥儿此生远离纷争,做个寻常人,平安顺遂。”
“你不想让懿哥儿参与夺位之争,便只当是趁此机会向太后寻仇,也不行吗?”
“而且,今夜太后只调动了南大营一万兵马,可你永清殿中每个人都有以一当十之勇,或许……或许我还可设法让周明宴助你一臂之力。这是我们最好的机会!”
“你难道,真的不想替阿姮报仇吗?”
昭宁最后一个字说完,祁昼明眸光一冷,直直看向她。
锐利的眸光像一把冷剑,刺向她胸口。
她强忍着心头的惧意,咬着牙继续道:“还有,你和阿姮都要他隐姓埋名,做个普通人,可你们问过懿哥儿的意愿没有?若他来日知道自己的亲生父母惨死于他人算计,而你放着大好的复仇机会不要,无动于衷,你猜,他会不会对你心生怨恨?”
容因皱眉,当即扭头去看祁昼明。
可从她的角度,根本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
她抿了抿唇,突兀地开口:“不会。”
昭宁意外地将眸光转向她。
容因声量本就不大,见昭宁看过来,她十分坚定地又说了一遍:“不会。”
她说:“那夜我随口问过懿哥儿一句,可他听完,却反过来问我。”
“他问,若他做了皇帝,便能保护他父亲吗?”
第一夜去天牢探望祁昼明时,出于私心,她与昭宁劝说祁昼明将当面瑞王如何被人构陷谋反和祁昼明的身份告知皇帝,以此动摇皇帝心中的天平。
毕竟,懿哥儿是瑞王留下的唯一血脉,若皇帝当真像昭宁所说一般,对瑞王十分爱重,那便不可能不为懿哥儿考虑,保全祁昼明。
可那时她回来后,似乎是出于某种难以言明的预感,便鬼使神差地问了小奶团子一句。
素来敏锐聪慧的小家伙却没有深究她为何这么问,只是眸光澄澈地望向她,语气里带着他少有的天真稚气,说:“母亲,做皇帝,便可以保护父亲了吗?”
只这一句话,便让她潸然泪下。
那时她便想,祁昼明虽然不幸,可终究上天没有彻底背弃他,给了他一个很好很好的祖母,和很好很好的孩子。
祁昼明闻言,错愕地转头,恰好与她对视。
少女眼中,隐隐泛着盈盈水光。
见他看过来,轻轻扬起唇,笑着冲他颔首。
她说:“所以,祁昼明,你明白了吗?不论是我,还是懿哥儿,都不在乎其他,只希望你能好好的。”
“不管你做什么决定,都好。”
她知道,他虽然口口声声念叨着他对阿姮的许诺,可却从没有一日彻底忘掉这个念头。
他那样睚眦必报的人,又怎会甘心?
不过是死死压抑着心中的恨,一日又一日反复咀嚼,自我消化罢了。
沉默良久,他转身,轻轻抚上少女因为不安而略显苍白的面容。
幽黑如深潭般的双眼凝向她,一字一句地郑重叮嘱道:“因因,今夜我会命庚一带人来府里守着,无论是谁来叩门,即便是崔家人,你也绝不能开门,知道吗?”
容因笑着,轻声说:“好。”
“你放心,我们定然平安等你回来。”
承德殿内,皇帝听着外面混乱的哭喊声,安稳地坐在外殿条桌后的那张大红酸枝卷草纹圈椅上,身上盖了厚厚的绒毯,双目微阖,似在闭目养神。
殿中无比冷清,灯花哔剥声在寂静中显得格外明显。
宫人早已四处逃散,唯有孙添,焦灼不安地走来走去。
“当啷”一声,殿门骤然被推开。
冷风呼呼灌进来,将殿内的流苏垂幔鼓得飒飒作响。
一缕银白的月光照进殿中,将来人和她身后之人的身影拉成一道细长的黑线。
是太后。
皇帝倏忽睁开双眼,直勾勾看向她。
深邃的黑眸却平静无波,并没有流露出身陷绝境的惶恐和怯懦。
苍白的唇微微牵起,他说:“母后,你来了,朕等你很久了。”
太后心头一阵狂跳。
她身后,皇后低眉敛目,丝毫不敢抬头迎上的目光皇帝。
唯独让人觉得奇怪的是,太后与皇后都在,可独独不见太子。
太后压下心底莫名的不安,拧眉道:“皇帝,事已至此,你莫要再故弄玄虚。”
“哀家知道你身子不好,今夜前来,是想同你商议商议,不如写一封退位诏书,传位给太子,今后在这承德殿专心养病,皇帝意下如何?”
皇帝眼中闪过一丝讥诮。
“母后”,他轻叹一声,细瘦的眉眼间隐约透出一股哀伤,“母后何必如此着急,难道您就不想,同儿子好好说说话吗?”
“皇帝想说什么?”太后冷笑一声,“说你对你的外家是何等无情,要执意保全一个杀害他们的凶手,让他们死不瞑目,让你的母亲日夜难眠?还是说你为了给你那做下不臣之举的好皇儿脱罪,给他一个好名声,就要将那些莫须有的罪名扣在你母亲头上?”
“莫须有?”皇帝将这三个字在唇齿间细细咀嚼了一遍,忽然放声大笑起来。
一边笑,一边咳,咳得撕心裂肺。
孙添见状,忙掏出帕子递到他手中,替他遮住口鼻,挡去那些骇人的殷红。
良久,皇帝艰难地平复了气息,道:“母后说是莫须有,那儿子命人查出的证据该如何解释?若当真是莫须有,母后又何必如此火急火燎地将太子推上皇位,策划今夜这场宫变,母后难道,不是因为心虚吗?”
“你放肆!”
“母后,是你放肆!”皇帝骤然暴起,“朕才是这大邺的皇帝!这些年,你为扶持曹家,屡次插手前朝之事,曹家人更是仗着朕对你的一片孝心在朝中胡作非为,朕不信你一概不知。”
顿了顿,他语调变得低沉,无奈苦笑:“母后,你可有一次为朕考量过?但凡你还有那么一丝一毫地顾及朕这个亲儿子,但凡你还记得你的儿子是这大邺的皇帝,日日夜夜为大邺殚精竭虑,你便不会纵容曹家人肆意趴在百姓身上吸血,更不会容许这偌大的朝堂养出曹家这般鲸吞蚕食的蠹虫!”
“母后,朕也想一心一意地善待曹家,可你做得太过了。你自己难道没有察觉么,就连曹思诲那个侄儿在你心里的分量,都比朕重要的多得多?”
“我——”,太后张了张口,却发现自己竟有些说不出话来。
她无从反驳。
可是,她与皇帝,究竟是怎么成了如今这副互相猜忌,背道而驰的模样?
脸上的怒意渐渐消失,人至暮年,她头一次开始思考,自己和这个她本该视若珍宝的孩子,究竟因何而疏远至此。
细细想来,或许这个祸根从一开始,便种下了。
当年在先帝后宫中,她生下他时不过是个小小才人,且未足月便生产。
于是这孩子一生下来,太医便说他恐有早夭之虞。
她为了保住他性命,也为了替他们母子寻个依靠,再三权衡,不得已将他送到了刘淑妃宫中寄养。
直至他十二岁那年,刘淑妃病故,她自己升了位份,才得以将他要回来抚养。
十几年间的母子分离,致使寻常母子间的亲近在他们之间鲜少能够见到。
起初她也努力想同他亲近,可后来她发现,刘淑妃生性柔顺和婉,素来不争不抢,整整十二年,将他也养成了和她自己一样温吞的性子。
他同刘淑妃越像,便越不像她自己。
每每看见,她便会恍惚生出一种疑惑——
这当真是她的儿子吗?
为了心底的那些不快,她便强压着他一点点磨掉原本的脾性,费尽心力将他教养成她欢喜的模样。
可时至今日她才发现,原来即便她如愿以偿地改了他的脾性,她自己心底的那份隔阂,早已像一堵牢不可摧的墙,竖立在他们母子二人之间。
她脸上的神情已明明白白昭示了答案。
皇帝胸口剧烈地抽痛了下,险些喘不上气来。
沉默良久,他忍着心口的窒闷,苦笑道:“那晟儿的事朕便也不必问了。在您心里,朕这个亲儿子都没多少分量,又如何指望您对晟儿心怀慈爱。”
“可是您可知,自查证出晟儿的死是你与曹思诲一手谋划之后,这段时日朕曾多次劝慰自己,倘若您今后能安分守己地待在明光宫颐养天年,朕会将那些往事全作不知,像从前一样尽心尽力地奉养您?”
“但您偏偏要去试探许氏,偏偏不肯安分些,这究竟是为何啊?”
太后抬眸,满眼惊异地望向他。
皇帝说的,果真么?
难道真是她想错了,是她把她与皇帝之间的情分想得太浅,才一步一步走到如今这个母子二人反目成仇的地步?
但很快,她便剧烈地摇头。
不,不对。
这只是皇帝的一面之词,不足为信。
绝对不是她葬送了他们母子仅剩的那点情分。
绝对不是!
思及此,她面容重又变得冷肃:“皇帝,如今说这些已无意义。哀家无意伤你,你也休要在此拖延,负隅顽抗。”
见他冷笑,她拧眉劝道:“罢了。皇帝你若执迷不悟,哀家便请人来教你写。但你放心,不论怎样,你终究是哀家的皇儿,待你退位之后,哀家会着人好好替你调养身体,让你做个安闲的太上皇,好好享享清福。”
一刻钟后,冷寂的大殿中,孙添双手被缚在身后,狼狈地躺在地砖上。
颈上架着一把冷刃,寒光闪烁,令人悚然。
皇帝执笔的手抖若筛糠,迟迟不肯落下。
太后见状,冷声道:“皇帝,你可要快些做决定,不然你这忠心耿耿的内侍,可就要人头落地了。”
不知为何,明明整座皇宫如今都在她的掌控之中,康王府也被她派去的人围得像个铁桶,可她心底却仍旧隐隐不安。
还是速速解决的好,以免夜长梦多。
一边想,她轻轻抬手,剑芒微闪,孙添闷哼一声,颈上多出一道血痕。
“住手!”皇帝怒喝一声,咬了咬牙,“母后不就是要诏书吗?好,我写。”
“陛下,不要啊陛下!奴婢贱命一条,死不足惜,不值得您拿这么贵重的东西来换!”
太后幽暗的眸光凝向皇帝,神色复杂,心底更是五味杂陈。
孙添当年是还是从她宫里出去的。
那是皇帝被送去刘淑妃宫里之前,她担心他在刘淑妃宫中过得不好,被人轻忽,便跑到刘淑妃面前哭求,说怕他离了熟悉的人在身边心里不踏实,想让他带上一个小内侍。
幸而刘淑妃本就性子温柔,好说话,孙添最终被允准一同带去她宫里。
自那之后,他便一直跟随在他左右,比任何人陪伴在他身边的时间都要长得多。
决定以孙添来要挟他之前,她便有至少七成把握,他会为这个卑贱的内侍屈服。
毕竟,她的好皇儿一直以来都如此念旧,否则当年也不会为着青梅竹马的情谊便不管不顾地对宁妃许以后位,险些寒了他舅父的心。
可即便如此,如今亲眼见到这一幕,她又不痛快起来。
他将孙添这等卑贱之人都记挂在心里,却独独不愿意对她这个母亲多体恤些。
太后怔忪间,皇帝突然抬眸,幽深的目光看似落在她身上,实则却透过她,看向她身后那扇殿门。
按理说,昭宁那丫头此刻也该回来了。
迟迟不归,难道是出事了?
思及此,皇帝的脸色越发苍白,近乎透明,手中动作更是停了下来。
他的目光停留得太久,引起了太后的注意。
她顿时眉头紧锁,疾言厉色地申斥道:“皇帝,哀家劝你莫要再拖延。宫中禁军已被悉数拿下,整座皇城的大小街巷都已被封锁,即便你派了人出去求援,那人也走不到他要去的地方!你若继续拖延下去,等你写完这封诏书,孙内侍只怕也只剩下一口气在了。”
皇帝收回目光,暗暗深吸一口气,强自镇定下来:“母后莫急,这诏书该怎么写,还需容我斟酌一二。”
太后睨他一眼,这才缓和神色,淡淡地冷哼一声,不置可否。
然而,漆黑的浓墨才在黄绢上落下一笔,众人耳边忽然炸开一声刺耳的巨响。
殿外的冷风没了阻挡,肆无忌惮地涌入殿中。
太后只觉她整个人似被浸入了冰水之中,浑身上下一阵刺骨的寒凉。
绛红色的衣袍被寒风鼓动,她整个人宛如一张招摇的帆,成了偌大宫殿中,最引人注目的靶子。
皇后看得最为分明,一柄利剑带着一望无前的气势猛然劈开她身后那扇殿门,而后一支闪烁着寒光的冷箭直冲她后心而来。
“姑母,小心!”
她瞳孔皱缩。
可那箭太快,急如星火,根本不等她去救,便能将太后捅个对穿。
就在她被巨大的恐惧席卷,如坠冰窖之时,辖制孙添的南营守将陈易咬了咬牙,飞身一跃。
接连两声重物落地的闷响。
陈易堪堪躲过那支冷箭,将太后救下。
也正是这个当口,孙添被人救走。
他抬眸,对上一张昳丽而冷肃的面容,惊诧道:“祁,祁司殿?”
祁昼明拧眉,并未理会他,反而眸光深寒地看向殿中形容狼狈地被皇后从地上搀起来的太后。
啧,可惜。
若没有方才那个碍人眼的家伙,他那一箭便能顺理成章地取她性命,就连皇帝也不能多说什么。
错过这个机会,便只能另找时机了。
这么想着,他拎着孙添的脖领,随手将他交给身后的乔五。
孙添下意识往殿外看去——
整座月台,一直到白石玉阶,再向外,遍地残肢断臂,血涌成溪。
一瞬间,因为惊恐而短暂休眠的嗅觉彻底恢复过来,刺鼻的血腥激得他胃中一阵翻涌,干呕不止。
“当啷”。
彩漆紫毫掉落的瞬间,恰好砸在石砚边缘,碰撞间发出清脆的鸣响。
皇帝瞬间无力地瘫坐在圈椅中,似乎被抽干了所有力气。
他望着眼前一袭螭龙服的青年和身着甲胄的禁军统领,长长松了口气。
“仲熙,安叔,你们来了。”
周明宴上前,抱拳一揖:“陛下,臣救驾来迟,还请恕罪。”
然而祁昼明却只是轻轻看他一眼,并未答话,转身便将剑尖直指太后。
陈易见此,同样拔剑相向。
两柄利剑幽幽泛出金属冷光,照进殿中的那缕银光洒在剑身之上,仿佛为其淬上一层寒冰。
祁昼明率先开口,嗤笑一声:“你觉得就凭你,今日能将她们二人全须全尾地带出去?”
陈易握剑的手紧了紧,努力压下心底的惧意,抿唇不答。
困兽犹斗,事已至此,他只能伺机做最后一搏。
太后听见声音,骤然抬眸。
不过眨眼间,她双目赤红,几欲渗血。
“狗贼,你竟然还敢出现在哀家面前!陈易,杀了他,哀家要让他偿命!”
“偿命?”他好似听见了什么荒唐的笑话,“您是不是老糊涂了?若说偿命,也该是您老人家偿命才对。”
“哦,对了,您可能还不知道,五年前,被您派去的人围堵在北阙门外,身中七刀,血尽而亡的瑞王殿下,是在下的妹夫啊。在下的胞妹,正是于那夜死于您那周密又狠毒的算计,您说,这笔账,咱们该怎么算才好?”
他脖颈间尚有方才在殿外崩溅的血迹,身上传来浓重的血腥气。
此刻毫不掩饰自己的杀意,对她森然一笑,有如罗刹恶鬼。
他头一次,觉得皇帝如此碍眼。
若不是此刻他也在,他便能无所顾忌地杀了她。
不用剑,只需用手轻轻一捏,便能捏碎她的喉咙,看着她苟延残喘,痛苦地挣扎,却无力回天。
可是这些,比起父亲母亲和阿姮所受的苦,又算得了什么?
他只恨她的命只有一条,不够一一偿还他祁家的血债。
太后汗毛倒竖,头一次感受到一种来自灵魂深处的战栗。
先前那股气焰,顷刻间已被浇灭大半。
不等她重新拿出方才的气势,突然听见周明宴沉声开口,道:“陛下,按您吩咐,臣和祁大人的人已一同将殿外逆党扫除。此外,我与祁大人还另派了一批人,从宫外向宫内清扫逆党,与宫内的人手里应外合,两面夹击。想必不过多久,便可平乱。”
太后等人攻入承德门前,他便已按照陛下吩咐,边战边退,佯装不敌,而后带领一小队人马躲进密道之中,只等祁昼明带人潜入宫中。
此刻,整座皇宫中隶属南大营的叛军,应当已差不多扫除干净。
周明宴冷硬的嗓音响在耳边,宛如道道惊雷,劈天盖地地朝她砸落下来,太后一时间,神志几乎有些恍惚。
可于一片混沌中,她竟忽然忆起自己策划这场宫变前,一些她先前不曾留意的细节。
比如——
她之所以突然失了沉稳,火急火燎地联络陈易谋划逼宫,是因为那日她着人送了东西给许氏后,许氏还曾深夜到访过她的明光宫。
也正是许氏,向她透露了皇帝已查出瑞王谋逆一事是她设计陷害的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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