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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男主他爹he了(穿书)—— by栗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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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日,素练从许氏宫里一回来,她便向问起许氏的态度。
素练支支吾吾半晌才说,她前脚刚走,许氏便命人将她那些东西都丢了出去。
彼时她心底虽有怒气,但冷静下来,却反倒觉得放心了些。
毕竟许氏当年,因为被她拿住把柄而不得不受她胁迫,替她做了不少事。
如今曹家眼看就要败落,太子的储君之位岌岌可危,若她当真因此觉得康王已稳操胜券,现在就自鸣得意起来,反倒说明她徒有一些上不得台面的小聪明,做不成大事。
也正是这一点,让她没有拒绝许氏当夜夜访明光宫,提出要与她见面的请求。
可如今想来,那夜看似普普通通的一场会面才是皇帝苦心孤诣设下这场骗局的开端。
他先是以皇位为饵,说动许氏配合他,故意去她宫中冷嘲热讽,言语间暗示皇帝已得知当年的真相,即将对她不利。
而她本就心虚,自然会自乱阵脚,然后顺理成章地跳进他提前设下的陷阱之中。
“哈哈哈哈”,太后忽然近乎癫狂地大笑起来。
尖锐的笑声在这漆黑冷寂的宫殿中显得阴森骇人。
“皇帝,你当真是好谋算呐!是哀家小瞧你了。”
“母后过奖”,皇帝动了动,可他似乎疲惫至极,仅仅是调整了一个舒服些的姿势,侧身靠在半边扶手上。
“好啊,好啊,哀家当真是白养了个儿子。你如此处心积虑地算计你的亲生母亲,你心里就没有半点良知和孝道吗?”
皇帝闻言,无奈至极,以至于竟连半点怒意都生不出,只剩深深的疲惫。
他头痛地揉了揉额角,叹声道:“母后,朕方才便说过,若您安分地待在明光宫,不再插手朝堂之事,朕只会像从前那般尽心尽力地奉养您。或者,倘若你心中对朕尚有那么一点信任,笃定你是朕的生母,朕无论如何都不会对你做出什么过分之举,那纵然你知道朕已得知当年真相,今夜也不会生事。”
“可是,你都没有。”
“别说了!”
太后骤然打断了他,向来体面华贵的妇人不顾形象地嘶吼,满头金翠叮当作响。
见皇帝沉默下来,眸光深深地凝向她,她下意识避开了那道目光,哑声道:“自古成王败寇,没什么好说的。你既胜了,随便发落便是。”
皇帝深深看她一眼。
良久,他轻轻张口,吐出一个字:“好。”
那声音微弱,近乎气音。
而后,他艰难地向外唤道:“孙添,朕要传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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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3章 第83章 终章(上)
“太子, 忤逆君父,事亲不孝,着褫夺太子位, 贬为广陵郡王, 择日前往封地, 从今往后,非宣召不得回京。至于皇后, 管束不力,教养失责, 自今日起幽闭长乐宫, 静思己过。”
“另, 朕躬违和,太后慈母之心,发愿为朕念经祈福, 禳灾保寿, 移居琅山行宫。”
太后听完, 如遭雷击, 颓然地瘫坐在地。
移居行宫,明为祈福, 实则却与皇后幽闭宫中无异。
甚至还不如皇后。
琅山荒凉, 上一次作为帝王驻跸的行宫,还是先帝爷隆化年间, 距今已过去六十余年。如今早已破败, 如何还能住人?
皇帝这分明是, 要任由她自生自灭!
她怔忡间, 一直不发一言的皇后竟突然跪地叩首, 嗓音微颤道:“臣妾领旨, 谢陛下隆恩。”
“皇后,你!”太后难以置信地看向她。
“母后,儿臣实在是倦了。”皇后面色平静地与她对视,脸上不见往日那种隐隐的怯懦,竟透出几分释然。
她转眸看向皇帝。
御案后的男人双目微阖,面露沉痛,单手扶着额头,似是疲乏至极。
苍白病弱的脸上竟隐隐透出一丝灰败。
方才她见他咯血,不过短短十几日,竟已有行将就木之相,突然便想起,当年入宫时,她单纯得像一张白纸,即便知道自己要嫁的人是这大邺的帝王,心底期许的也不过是如何做好一个妻子,如何相夫教子,与夫君恩爱和睦。
直至后来,她发现无论自己怎么努力,皇帝仍然不愿多看她一眼。
起初,她以为是宁妃的缘故。想着若是她不在了,或许皇帝便能想起她的好。
可后来她才渐渐发现,原来皇帝对她的冷落,并非是因为她,只是因为她是曹家女。
但那时,她已被姑母和兄长教唆,误入歧途,那双曾经只会拈花刺绣的手不知何时也拿起了屠刀,沾染上血腥。
她已在这条歧路上走了太久,她累了。
陈易是兄长义子,姑母同她说要联系陈易调兵,逼迫皇帝退位时,她便劝过。
可姑母不肯听。
如今终于事了,她心底反倒是从未有过的轻快和宁静。
皇帝又撕心裂肺地咳过一阵之后,孙添连忙上前将尚还完好的那几扇殿门关上。
勉强将寒风和浓烈的血气隔绝在殿外。
太后与皇后已被周明宴的人带走。
他们前脚离开,康王和许贵妃便也赶来了承德殿。
看见康王的那一刻,祁昼明便知,宫外的乱军也已尽数拿下。
只因前去搭救康王的命令,是皇帝让昭宁转达于他的。
康王和许贵妃垂首诺诺站在角落,心中有恐惧,但更多的是亢奋。
太后事败,外面那些尸山血海虽让人望而生怖,可只要一想到太子今夜过后便会被废,他们母子隐忍多年终于可以苦尽甘来,他们便几乎忍不住惊叫出来。
康王盯着脚下承德殿的地砖,狭长的凤眸灼灼,那里仿佛燃起了一把火,将他心底勃勃的野心烧得滚烫。
他正肆意地编织着自己被立为太子的美梦,耳边忽然传来皇帝低哑的问话声。
“太子受人唆使,与人合谋,谋逆作乱,朕深感痛心。康王,太子是你皇兄,若依你之见,该对太子如何发落才是?”
康王心头一跳。
他惶惶然抬眼,却恰好对上皇帝幽暗的双眸。
斟酌再三。
他攥着掌心,咬牙道:“太子皇兄虽是受人唆使,但忤逆君父、犯上作乱,实乃悖逆至极。儿臣虽有心求情,但……实不能罔顾纲纪法度。因此,还请父皇依律处置,震慑奸佞宵小,稳定朝纲。”
“你当真这么想?”皇帝意味不明地追问一句。
“是。”
“好”,皇帝轻轻阖上眼,“朕知道了。”
见此,自方才起便一直冷眼旁观的祁昼明终于似笑非笑地看向皇帝,幽幽开口:“陛下,您命昭宁冒险来寻我,说是入宫救驾,可如今看来,您分明稳操胜券。有周统领在,您又何必让昭宁引我前来?”
何止稳操胜券,他的余光从许贵妃面上扫过。
听太后的口吻,这场宫变分明是皇帝事先设局,命许氏做了执钓之人,而太后一党,不过是池中游鱼罢了。
皇帝睁开双眼。
他听出祁昼明话里的质问,却丝毫不恼,反而满含深意地看他一眼,赞道:“仲熙果然机敏过人。朕不惜让昭宁冒险,自然是有非诏你前来不可的理由。”
祁昼明眉心一跳,面色骤冷。
他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
略一思忖,他道:“既然陛下安然无虞,那草民告退。”
说完,不等皇帝开口,他转身便走。
“仲熙别急”,皇帝含笑将他叫住,“朕还有事要嘱咐你,还要请你在此多候上一会儿。”
祁昼明脚步一顿,幽邃的眼底闪过一道暗芒。
半个时辰后,先前离开的周明宴突然回到殿中。
看见他身后跟着的昭宁时,祁昼明眼底闪过一丝了然。
他方才还猜想周明宴迟迟未归究竟许久所为何事,但若是为接回昭宁,那便不奇怪了。
可不知为何,昭宁察觉到他投来的目光,竟躲开了,不敢与他对视。
如此神情,像做了什么亏心事。
祁昼明眉心微蹙,略感困惑。
空旷的大殿中,忽然响起周明宴低沉的声音:“陛下,您要的人,臣都已带到。”
皇帝颔首:“好,叫他们进来吧。”
祁昼明眸光微闪,循声看去。
殿门外,竟是几个他分外熟悉的面孔。
尚书令宋颐、光禄大夫王弼、辅国将军赵崇安、刑部侍郎谭牧之。
一共四人,个个都是朝堂上举足轻重的老臣。
他转眸深深看向皇帝。
那人两颊微微凹陷,显得颧骨越发突出,宽大的龙袍下,他瘦弱的仿佛只有薄薄一片。
一月前,太医便说以皇帝的身体,至多撑不过两月。
难怪他不惜铤而走险,以身作饵,引蛇出洞。
所以今夜,他特意叫来这些大臣和康王母子,是预备今夜便将康王立为储君?
祁昼明想到的这些,康王母子也顷刻间便想到了。
康王几乎抑制不住自己的激动,下意识转身,眸光灼灼地与许贵妃对视。
许贵妃比他沉稳些,宽大袖袍下的手却也死死抠着掌心,努力让自己保持镇定。
当年她冒着被太后申斥、敌对的风险,没有在她污蔑瑞王谋逆时推波助澜,果然是对的。
否则,她和皇儿恐怕今日也是和太后等人同样的下场,如何还能像如今这般,笑到最后?
那皇位,终究是皇儿的了!
这些年,她在宫中谨小慎微,处处防备,即便是人尽皆知的宠妃也在曹家人面前做小伏低,忍气吞声。她的孩儿明明比太子优秀百倍,却也只得佯装浪荡,空有才能不得施展。
可如今,她觉得这一切都已值了。
皇帝眸光沉沉地扫视众人一周,最后停留在那几位大臣身上。
“诸位爱卿,今夜朕诏你们来,是来替朕做个见证。”
“咳咳。”
一边说着,他沉闷地咳出几声。
“今夜的情形诸位想必都已了然,但或许对其中因由都困惑不已。”
“是朕,不日前查知,五年前瑞王谋逆一案,实为太后与曹家人一手策划,瑞王无意,更不曾谋反。太后与皇后得知此事败露,故,先下手为强,联合南营都统陈易,试图逼朕退位,扶立太子。”
康王母子对此心知肚明,自然不会出言置喙。
可皇帝叫来的这四人却个个都是当年随驾东巡的大臣,比皇帝知道的,只少不多。
一时间,四人面面相觑。
“陛下说的可都是真的?”赵崇安性急,当即惊呼出声,浑厚的嗓音在大殿中一圈又一圈扩散开来。
王弼皱眉,拱手道:“陛下说瑞王不曾谋反,可能拿出证据?”
“自然”,皇帝嗓音微冷,“诸位爱卿若不信,今夜过后,朕便会命周明宴将所有证据整理出来,送到诸位爱卿府中。”
若说从前,他查出的证据还有些单薄,但今夜过后太后被送去琅山行宫,她宫中的那些内侍宫女,并可好好彻查一番。
他不信,没人能供出点什么。
王弼一滞,被他强硬的态度噎得哑口无言。
见无人再有异议,皇帝欣慰地点点头。
他轻轻叹了声,转头对孙添说:“孙添,你去将东西取来。”
孙添颔首称是。
一炷香后,孙添手中捧着一物,快步急趋而来,交到皇帝手中。
康王匆匆一瞥,隐约瞧见一抹黄。
顿时心神激荡——
孙添取来的,似乎是一道诏书。
果不其然,皇帝打开看了一眼,丢给孙添,淡淡道:“念。”
孙添抿了抿唇,低头看了眼面前那几道灼灼的目光,咬了咬牙,扬声道:“朕即位二十有七年矣,四海安定,天下太平,吏治清明,君臣和睦……瑞王李晟之子李承懿,深中夙敏,实乃佳材,必能克承大统。著继朕登基,即皇帝位……”
孙添念及最后,每多说一个字,众人的脸色便变一分。
直至他念完最后一个字,康王已难以置信地颓然跌坐在地,几欲崩溃。
怎么可能?
父皇怎么可能不传位于他?
除却生来残缺的四皇弟,他是父皇膝下仅剩的皇子,是继承大统的不二之选。
这个突然凭空冒出来的皇太孙,凭什么可以不费吹灰之力便被父皇看中?
他有什么资格?!
满腔怒火化作一团质问,他正要不管不顾地开口,却忽然被人重重地扯了衣角。
他转眸,许贵妃那双清凌凌的眸子看过来。
无声开口:“莫急。”
果不其然,他没有开口,殿中却接二连三响起反对声。
“陛下,这不妥!您正值壮年,如何能这般草率地立下新帝?更何况,还是一个流落在外、身份未经查实的皇孙?!”
“是啊,陛下,望您三思啊。”
宋颐和王弼相继劝阻。
赵崇安迟钝些,脑子也憨直,忙跟着附和道:“陛下三思。”
唯谭牧之一言不发。
他看得分明,外头乱事才了,陛下便深夜将他们诏来,绝不是心血来潮,而是酝酿已久。
不好劝。
尚书令和光禄大夫能劝,是因他们二人皆是两朝元老。
自己却还嫩呢。
还是慎言的好。
皇帝脸上并无怒容,只深深凝视着面前这几位股肱之臣。
他幽幽叹了声,道:“朕知诸位爱卿对此事定有异议。但方才宋爱卿说朕正值壮年,确是错了。先前朕一直不曾上朝,朕知道,朝中大臣多以为朕是故意托病,避而不见。可实则,朕的身体,早已是强弩之末,恐时日不多。故而,早一日定下人选,朕也能早一日安心。”
此话一出,整座殿内,除却祁昼明和昭宁脸上没有半分意外,其余人皆悚然一惊。
“至于皇孙的身份,朕也早已查实,确实是晟儿的血脉。这孩子的母亲,乃是祁司殿的胞妹。当年祁家被陷害获罪后,此女流落教坊司,后被昭宁带入府中为伴,偶然结识晟儿,两情相悦,诞下皇孙。这一切,皆有据可查,昭宁也可作证,诸位若还存有疑虑,大可询问昭宁。”
一直垂眸不语的昭宁轻轻颔首,终于开口,不疾不徐地道:“确如父皇所言,此事昭宁从始至终都知晓。之所以不敢向任何人透露,是因怕皇兄的冤屈尚未洗清,若贸然泄露皇孙身份,恐令他遭歹人毒手。”
“昭宁知情不报,故意隐瞒,还请父皇降罪。”
“这……”
宋颐等人彼此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犹疑。
有昭宁公主佐证,陛下也说小皇孙的身份确凿无疑,他们便不好再执意紧咬不放。
只是,仍有不妥。
宋颐拧了拧眉,肃容道:“即便如此,臣以为,陛下此举仍有不妥。小皇孙虽是瑞王殿下遗孤,但毕竟年纪尚幼,且我大邺开国以来,还未有越子而立孙的先例。更何况,这位小皇孙的母亲曾以罪臣之女的身份被罚没教坊司,且也不是被瑞王殿下三媒六聘迎娶入府。如此不光彩的出身,怎可为帝啊。”
祁昼明眸光一厉,一双眼阴冷如蛇目,死死攫住他。
“宋大人慎言。”
瑞王出事前,已打点好一切,预备替阿姮改换身份,迎娶为妃。是阿姮不愿舍弃姓名,执意不肯,才一直拖下来。
若非宋颐此刻所为,恰好合他心意,就凭他辱没阿姮这一条,他此刻便可以让他身首异处。
皇帝眼底蒙上一层阴翳而诡谲的黑云。
“那依宋卿之言,如今可堪当大任的,便只剩康王一人而已?”
他不是没有考虑过康王,甚至直至方才,他还给了康王一线机会。
是他自己未能把握住。
他一早便知康王虽有成算,却心胸狭隘,无容人之量。
如今看来,他不仅如此,还心狠手辣,毫不顾念骨肉亲情,对自己的兄长都半点情分也无。
若这皇位交由他来坐,只怕来日他那小孙儿,晟儿好不容易才留下的一点血脉,也要葬送在他手中。
这话说得隐隐含怒,宋颐当即便察觉出他的不悦。
死命咬了咬牙,宋颐冒着触犯天威的风险,“扑通”一声跪倒在冰冷的地砖上,深深叩首,鹤发斑驳。
他瓮声道:“正是。臣请陛下,收回成命,改立康王殿下!”
“呵”,皇帝凉凉地笑起来,黑魆魆的眸落在康王面上,阴郁而危险,“康王,你也如此作想么?”
“儿臣,儿臣……”
康王冷汗涔涔,微垂的眼帘下却藏着怨毒。
他想说自己比那个年幼无知的小皇孙更适合做这个皇帝,他想说父皇为何偏心至此,不过是瑞王一个遗孤便可以让他将皇位都拱手奉上?
不等他开口,许贵妃却突然扬声道:“陛下,皇儿浪荡惯了,这些年越发没规矩,根本不足以为天下表率。更何况,他从没有过如此念头,若您当真听了宋大人的话,岂非是赶鸭子上架?”
“母妃”,康王错愕地转眸。
许贵妃却对他视若无睹。
皇帝面色稍缓。
不论她这番话是否真心,但至少合他心意。
皇帝转头看向宋颐:“爱卿,贵妃的话,方才你可听见了?”
“朕寻诸位来,本就是想请诸位做个见证。黄绢御笔,绝无更改。此事,朕心意已决,诸位爱卿不必再劝。”
康王闻言脸色顿时煞白一片。
心意已决。
绝无更改。
好啊,好啊。
他的好父皇,五年前属意李晟,可惜没等到册立他为太子,他便死了。
五年后,却又换成了他儿子。
“另,原永清殿司殿祁昼明,护驾有功,着官复原职。”
祁昼明听完,脸上却没有露出半点喜色。
阴翳的眸光投向昭宁。
他本以为落入皇帝网兜里的那条鱼是太后,可如今才发现,他自己也在其中而不自知。
这父女俩,把他当孙子似的耍得团团转,让他一夜之间便成了背弃誓言的轻诺寡信小人,让他死后无颜再见阿姮。
好得很。
见他迟迟没有动静,殿中众人一时间都将目光投向祁承懿。
“司殿大人?”孙添觑一眼皇帝,小心翼翼地唤道,“司殿大人您快领旨谢恩呐。”
“呵”,祁昼明收回目光,潦草地拱了拱手,“臣,谢陛下隆恩。”
他口中称谢,可明眼人都能瞧出没有半点感恩戴德的意思,偏皇帝也不恼,甚至露出一抹淡笑。
一时间,除却昭宁,众人都对这两人怪异的态度满怀不解。
康王更将其视作是皇帝对瑞王亲眷的优待,愈发郁愤不平。
“诏书虽已写定,但一日未曾昭告天下,还请诸位爱卿三缄其口,勿要外泄”,皇帝沉沉开口,语调里隐隐透出悲凉意味,“今后,小皇孙便仰赖诸位了。”
“陛下。”宋颐等人倏然抬头,心神震荡。
原来陛下今日诏他们前来,不仅是忧心来日小皇孙继位遭到群臣反对,朝纲不稳,竟还含了一层托孤的意思。
“倘若来日有人意图夺权篡位,仲熙,朕许你不择手段扫除奸邪,绝不姑息!”
形容枯槁的帝王即便已现油尽灯枯之相,可一旦显露威严也依旧令人生畏。
尤其康王,顿生胆怯,飞快地敛眸,生怕对上他凛然的目光。
这话分明就是在敲山震虎,警告他莫要动那些歪心思。
可短暂的惊惧过后,心底的怨怒像浓密的阴云,将他牢牢裹住。
难以喘息。
寒风轻拍窗牗,一灯如豆,幽暗明灭。
明明是富丽堂皇的帝王寝殿,近来却总是显得冷寂萧索。
孙添关上殿门前看了眼里面的情形,摇头叹息。
依祁司殿那般桀骜不驯的性子,此番怕是有的闹了。
事实也正如他所料想的那样,他一走,祁昼明便凉浸浸地笑了声:“陛下当真好谋算,这一局棋,竟将所有人都算进去了。”
“仲熙”,皇帝喟然叹声,面露无奈,“你该知道朕的难处。方才你也瞧见了,康王的心太硬,若他即位,来日这天下还指不定要出多少乱子。”
“臣不知。”
他目露讥诮:“臣只知臣曾言明,祁承懿此生只作寻常人家的孩童,与皇家并无瓜葛,这是他父母生前所愿,如今陛下却不管不顾地将他推上了御座。”
“可这皇位本该就是他的!瑞王是朕最钟爱的皇子,是朕心中属意的储君,若无五年前他没死于太后的算计,如今这孩子也会是皇太孙,与现在并无分别!”
见祁昼明眸光冷冽,毫不掩饰自己的怒意,皇帝缓和了语气:“仲熙,此事已板上钉钉,再纠结也无意义。朕知你人品贵重,对小皇孙更是一片回护之心,不亚于亲生,来日待他登基,还望你能护他周全,莫要让他被那些狡诈的老狐狸欺负了去。”
“这也是朕不曾问你意愿,便令你复职的原因。”
顿了顿,他近乎示弱地问:“仲熙可怨怪朕?”
祁昼明冷笑一声:“岂敢。”
他是帝王,自然能算计所有人。
但确实如他所说,事已至此,要他收回成命,绝无可能。
他唯一能做的,便是竭尽所能地护那臭小子周全。
祁昼明双目微阖,只觉无力。
今夜宫中混乱刚刚平息,一切尚未恢复成往日那般秩序井然的模样。
康王借机随许贵妃一同进了长宁宫。
“母妃,方才您为何要在父皇面前说那番话。此话一出,您岂不是绝了儿子的念想?!”
殿门一关,康王便急不可耐地质问。
他双目赤红,全然不见平日半点风流洒脱、恣意倜傥的模样。
“瞧你这点出息。”许贵妃蔑他一眼,“陛下如此好手段,今夜你应当见识了个分明。明明已是行将就木之人,却还能布下这样大的一盘棋,这些年在太后曹家面前更是做足了样子,你难道就不觉得可怕吗?若论隐忍,你我二人谁都比不上陛下一根指头,更休要妄想在城府上胜过他。”
“如今他摆明了要择那劳什子的皇孙为帝,焉能不留有后手?可若等到你父皇离世……一个不知几岁的毛孩子能有什么本事,即便再加上祁昼明那个碍眼的东西,也比现在容易的多。”
“可,若是如此,儿臣岂非得位不正?”康王面色犹疑。
“狗屁的正不正。若你成了皇帝,即便得位不正又如何,谁还敢乱嚼你的舌根?百年之后那史册上也只论功过,谁还看这个?再者,你非要学太后那等蠢人不成?帝王晏驾,新帝当持服二十七日方可继位,这二十七日里难道就没点儿变故?”
康王一双凤眸越睁越大,听至最后,面上隐隐显出激动的神色:“母妃说的是,儿子知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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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秋早晨的露甫一滴下便凝成了白霜, 细小的凌晶舒展出花瓣样的纹理。
容因披了厚厚的裘衣,绒白的狐狸毛围成一圈蓬松的领,衬得她巴掌大小的脸越发小巧玲珑, 娇俏妍丽。
这几日祁昼明一直心绪不佳, 她想了想, 左右无事,便早起采些清露替他做样清火安神的糕饼。
“好了, 差不多了,咱们回去吧。”
低头瞄一眼瓷瓶里的分量, 容因满意地笑笑。
碧绡连忙伸手, 搀着她从花丛中跨出来。
谁知她脸上还盈着笑, 耳边突然传来悠远的钟声。
低沉,呜咽。
一声越过一声。
老树上黑黢黢的枝杈不知何时停了只寒鸦,嘲哳嘶鸣, 叫声却被掩在钟鸣里, 仿佛一曲不协调的乐调。
容因脑海中忽然闪过祁昼明今早牵着祁承懿的手一同出府时脸上阴郁的神情。
“当啷——”
手中瓷瓶骤然落地, 露水洇湿地面, 浸出一小片深色,溅湿她裙角。
“夫人?”碧绡吓了一跳。
容因怔怔回眸, 失魂一般道:“皇帝, 驾崩了。”
她怎么也没想到,分别竟来得这样快。
承德殿外, 跪倒了一排又一排大臣。
哭咽声一直从此处传到了北阙门外。
祁昼明望着明黄帐子内已无生气的大行皇帝, 神色复杂。
皇帝临死前, 要他应允一件事, 被他拒绝。
以至于此刻他还大睁着眼, 一手扯着他的衣摆。
不甘至极。
但他自问问心无愧, 无可歉疚。
只是心中有些五味杂陈。
不可否认,他已算得上是个不错的帝王,可临死之前,却依旧孤衾寒枕,只余悲凉。
手攥得有些紧,骨节隐隐泛白,他却察觉不到疼。
直至祁承懿眼眶红红地抬头,去勾他手指,唤道:“父亲。”
这些日子父亲总带他来看这位皇爷爷。
父亲说,这是他的祖父。
他明明没见过他,但奇怪的是,却好像同他熟络得特别快。
可没想到,今日他便突然离开了。
虽然他方才偷偷同他说的那番话叫他很不高兴,可他心里依旧因他的离世而窒闷得难受。
想哭,却又哭不出。
全都憋在心里,发涨、发疼。
“哎呦,我的小殿下”,孙添抬袖揩一把泪,“陛下驾崩,如今您已是新帝,可不能再唤司殿大人父亲啦!”
不能……了么?
祁承懿怔怔抬眸。
先前始终困在眼中涌不出的那些泪似乎终于开洪放了闸,流淌不止。
“别哭了。你若不哭,我便接你母亲来陪你。”
这是他与因因一早便商议好的。
因因说,他这么小,即便再早慧,突然之间碰上这么大的变故也难以接受。
更何况宫中冷清,他举目无亲,没一个熟识,自己一个人定会害怕。
果不其然,祁承懿听了,勉强止住泪:“当真?”
“自然。”
一旁听着父子二人对话的孙添默了默,强行忍住再次去纠正称呼的念头,转头扑到大行皇帝塌前,继续哭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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