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男主他爹he了(穿书)—— by栗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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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同皇帝所料想的那般,继位诏书一下,整个朝堂掀起轩然大波。
先前只是突兀多出一位小皇孙,还无关痛痒。
可如今得知大行皇帝遗命竟是要立这黄口小儿为帝,朝中大臣顿时纷纷上书反对。
自然,其中也少不得康王母子的手笔。
祁昼明对此心知肚明。
好在,皇帝宫变那夜诏来的那四位不负他所望,从始至终一力支持谨遵这份遗诏。加之祁昼明雷霆手段,迅速将康王故意派出的散播谣言之人揪了出来,不留情面地处决,也算暂时稳住了局面。
事情处置的干脆利落,然而祁昼明心底依旧不情愿。
只是却别无选择。
从皇帝那夜命孙添当着康王和臣子的面念出那道诏书起,这个皇位,祁承懿便只能坐上去。
即便他不愿,即便祁昼明不允,也无济于事。
这也正是他对大行皇帝的不满之处。
大行皇帝生前遗命,为防生乱,一切丧仪从速。
七日而殡,二十日而葬。
下葬后新帝即刻准备登基大典。
然而即便如此,也依然没能防止变故——
下葬那日,年幼的新帝于皇帝丧仪上突然倒地不起,太医院的太医如流水般涌入承德殿。
最后一致诊出,是毒非病。
容因赶到时,祁昼明黑着张脸,双目赤红,黑沉的眼底隐隐渗出血丝,如同一只暴怒的凶兽,随时可能择人而噬。
她哽咽着,将他攥得发疼的大手拢在温热而柔软的掌心中:“别怕,会没事的。”
小姑娘嗓音微微发着颤,细若蚊呢,却硬生生将他从漆黑的泥潭里拉了回来。
祁昼明徐徐转眸。
看着小夫人洇红的眼尾和苍白的唇,他突然古怪地笑了声,粗粝的指腹轻轻抚上她柔软的唇:“因因自己都怕成这样,还来哄我?”
“是啊”,她也含泪笑起来,“就因为怕,才要来哄你。若你也出事,我便更怕了。”
她知道他想做什么。
可如今并非是个好时机。
大行皇帝一死,新帝便将康王这个叔父除之而后快,传扬出去,便失了民心。
百姓不知内情,也未身处乱局之中,看不清是非真假,他们只知侄儿对叔父挥起屠刀,罔顾伦常,刻薄寡情。
即便真要做些什么,也该拿出确凿无疑的证据,将康王母子的罪名坐实。
他长睫颤了颤。
小夫人话里的每个字都像一粒一粒沉甸甸的石子,砸在他心口,带起一阵尖锐的疼。
良久,他深深将她箍进怀里,像抓住一株救命稻草,嗓音沙哑得要命:“好,听因因的,他一定会没事。”
祁承懿醒来时,尽管头顶明黄的帐子已看了多日,还是让他有些晃神。
“醒了?”
温柔的声音在耳边响。
他连忙转过头,却见容因正急匆匆地将脸瞥向一边,聪明如他,顿时便猜到,她定是哭了。
“唉”,小奶团子幽幽叹了声,“崔容因,你都这么大人了还动不动就哭鼻子,让我说你什么好?”
“臭小子,找打是不是?小心我告诉你父亲,让他来收拾你。”
她转过脸,眼眶果然红红的,色泽娇艳,像熟透了的樱桃。
起初,小奶团子执意不改称呼,孙添急得险些撞墙。
他们这些宫人听着没什么,自然无人敢置喙。即便传扬出去,人人都知祁司殿不仅是小皇帝的舅父,更是他养父,也只会称赞他极重孝道。
可朝堂上那些顽固不化的老家伙不一样。那些人只知盯着祖宗规矩,好似离了规矩就不会说话似的,若是听见,定会指责他不敬君父,无视尊卑。
于是容因便同他商量,他们都各退一步。周围只有知近的人在时,小奶团子可随意称呼,可一旦到了外人眼皮子底下,便要老老实实地按规矩来。
此刻殿内无人,容因也不再小心避讳。
“切”,祁承懿撇撇嘴,“我才不信。我都生病了,父亲才舍不得收拾我。”
“我瞧着你近来是越发自信了。”
“尚可,同你学的。”
容因一噎。
臭小子,都病了这嘴还是这么不饶人。
她正腹诽,手腕却忽然被一只微凉的小手攥住。
小奶团子蹙起眉,定定地凝着那截纤细的皓腕。
又细了一圈。
他就知道,这几日她肯定没有好好吃饭。
从进宫陪伴他那日开始,整座承德殿的大小事她都安排得井井有条,许氏隔三差五想要安插进来的人也都被她想法子退了回去,他周围所有人都经过她精挑细选,防得跟铁桶一般。
正因如此,她比从前在府中操心的事还要多。
不过短短十几日,人便更瘦了。
“怎么了?可有哪里不舒服?”容因担忧道,“孙内侍请太医去了,你刚醒,一会儿再让太医好好替你瞧瞧。”
“没事”,他摇摇头,“父亲去哪里了?”
容因神色一黯。
自然是在查他中毒之事。
他此番中毒十分蹊跷。
承德殿的宫人祁昼明挨个审过,都没问题,那日他经口的吃食也无毒。
为此,这几日祁昼明一直忙得脚不沾地。
她想了想,问:“懿哥儿,你可还记得这几日有没有撞见过什么生人?”
“生人?”祁承懿努力回想了一番,摇摇头,“没有。”
“不必问他了。”
容因正要开口,一道微哑的嗓音突然传来。
一大一小转过头。
祁昼明一身玄色螭龙服,神色疲惫地倚在屏风旁。
“查出来了。”
“下毒之人是浣衣局的宫女,被人买通,清洗时将他身上贴身穿的里衣放进加了料的水中泡了一夜,短暂接触并不紧要,可若长时间穿着,毒入肌理,便可慢慢取人性命。阴毒至极。”
“我已将那对母子关进大理寺,具体如何处置,你自己看着办。”
他口中说的,自然是康王母子。
祁承懿眸光微闪,忽然小心翼翼地道:“父亲,我想同你说一件事。”
“说”,男人皱皱眉,“有话直说,别婆婆妈妈的。”
“皇爷爷离世前,偷偷跟我说……他叫我日后不管什么时候,都只许你做永清殿司殿,不许给你改换别的官职。”
祁昼明一怔,反应过来后嗤笑一声。
老狐狸。
怕他同曹家人一样专横擅权,临死前竟还不忘私下撺掇这臭小子。
“父亲你放心,我没答应他的”,小奶团子见他脸色不愉,生怕他误会,急忙解释道。
“不过这些日子我一直没敢告诉你,怕你,怕你……”他嗫嚅着,不敢抬头看他。
祁昼明似笑非笑地觑着他:“怕我什么?”
“怕你把皇爷爷从棺椁里拉出来鞭尸。”
“但是我知道你现在不会了”,他又连忙找补,“康王给我下毒你都没直接把他杀了,所以肯定不会的。”
父亲如今和从前不一样了。
他不再动不动就杀人。
不再总是板着一张脸,冷冰冰的。
虽然还不太明白是为什么,但他喜欢他如今这样。
祁昼明重重弹了下他额头:“臭小子,编排你老子,无法无天。”
“唔”,小奶团子捂着脑门,“母亲你瞧,他又欺负我。”
“这回知道叫母亲了,方才不还连名带姓的叫我么?不管不管,你们父子俩的事儿自个儿解决。”
容因眉眼弯弯地笑起来,撇过头去,眼眶却悄悄湿润起来。
有惊无险。
一切平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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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承懿终究还是没听他皇爷爷“苦口婆心”的叮嘱。
登基大典过后, 随着新帝大赦天下的旨意一道颁下的,还有几道册命诏书——
先是追封先考瑞王为帝,先妣祁姮为太后。
再是封其舅父祁昼明为摄政王, 外曾祖母为淮阳郡夫人。
一圈下来, 容因反倒最为特殊。
除摄政王妃外, 还另加封宣懿夫人,准许食邑五千户, 拨出明华宫供她随时入宫小住。
大邺开国以来,还从未有人的封号可以用帝王名讳。
单凭如此封号、食邑和特权, 便可凌驾于几乎所有内外命妇之上, 仅有皇后, 太后能与之等同。
世人闻知尽皆惊叹,朝中大臣都暗自揣测,这是小皇帝因无法更多地加恩于祁昼明, 才想出个折中的法子, 将两份封赏一同变着法给了他夫人。
却不知, 祁承懿仍觉得不够。
宋颐等人不允他将容因也册立为太后, 可实际在他心底,她就是他的母亲, 与她的生母同等重要。
短短半年, 他从她那里得到的,比从父亲那里得到的甚至还要多。
诏书送到明华宫时, 容因正伏案写些什么。
眼前一暗, 容因不耐地蹙眉:“祁昼明你让让, 我忙着呢。”
“啪”, 小奶团子将手中的诏书一掷, 丢在桌上, 发出轻微的闷响。
“就知道祁昼明祁昼明,有了夫君就忘了儿子,哪里有你这样做母亲的!”
容因怔怔抬眸,见小奶团子气鼓鼓地背着手,嗔目瞪她。
忙笑起来:“是懿哥儿啊。我还当是你父亲,若知道是你,我哪里能这般恶声恶气地跟你说话。”
小狮子被顺了毛,脸上那点子强装出来的怒气顿时消散无踪,迈着小短腿巴巴地凑到她面前,扬了扬下巴,一脸骄矜地示意她去看桌上多出的那卷黄绢。
容因会意。
笑了笑,将东西捡起来,展开。
“怎么样,我对你好吧?”顿了顿,他倾身上前,凑在容因耳边神神秘秘地说,“往后你便再也不用担心父亲欺负你,倘若他真的敢在外面找别的女人,你就别要他了,左右我给你的食邑足够多,不怕养不活你。”
“当然,我只说你可以不要他,但没说你可以不认我这个儿子。”
容因一怔,惊愕又感动于这孩子细腻的心思。
鼻尖一酸。
她不过是那时随口问他一句,他竟就一直放在心里,如今还巴巴地替她想好了退路。
她闭了闭眼,将涌到眼底的泪又憋了回去,漂亮的眸子盈出笑。
捧住他圆滚滚的小脸:“好,懿哥儿对我最好,天下第一好。”
其实没有这番话,单只这封诏书,容因也高兴。
她高兴的不是那些听上去就十分唬人的封号和食邑,而是能名正言顺地时时入宫,陪一陪他。
帝王孤寂。
即便他如今还是个该被人宠着、爱着的孩子,可一旦多了这层身份,世人看他的目光便与从前大不相同。
难免多几分防备、疏远和猜疑。
这些东西,对于一个几岁的孩子来说,太残忍了些。
糯米团子似的小脸在容因手中被搓扁揉圆。
他含混不清地喊:“你快将我松开,一会儿被人瞧见,往后就没人怕我了!”
容因一怔,忙松开手。
笑意褪去,她正色问:“你这些日子总是板着张脸,就是为了让旁人怕你,是不是?”
怪不得,她已多日不曾见他笑。
即便偶尔被她逗乐,笑容也是一闪而逝。
她原本以为,是大行皇帝去世,他正伤心,难以开怀。
可没想到,根袛竟在这儿。
“我……”
祁承懿低下头,小声嗫嚅半晌,却说不出否认的话。
她鲜少在他面前冷脸,比父亲好说话千百倍。
可不知为何,他却极怕惹她生气。
“懿哥儿,我知道你年纪小,难免害怕。可一味追求让旁人怕你,只会同人越来越疏远,时日一场,就再难听到你想听到的声音。如同眼盲的人丢了拐杖,在黑夜里独自摸索,要吃许多苦头。我更希望你能凭自己的才能与德行,使人信服,你明白吗?”
她不想他和祁昼明一样,养成一副冷淡、桀骜、不易亲近的性子。
这条路本就难走,若他将所有人都疏远了,连一个同行之人也找不到,只会更苦。
“我知道了。”小奶团子诺诺点头,罕见地乖巧。
“说什么呢,不如也说与我听听?”祁昼明大步流星地从外头进来。
他身上披了件玄色大氅,上头流云暗纹压了金丝,袖口绣着滚边竹纹,玉冠高束墨发,清隽矜贵而不显张扬。
如今已是隆冬,祁昼明身上带了一身寒气,容因笑着站起身,将自己的手炉塞进他怀里,自然而然地替他褪去大氅。
他体温本就比寻常人低些,一入冬却还不爱用手炉,嫌弃是女子才用的玩意儿,前些日子被容因数落了好一通后,此刻却也乖乖捧在手中。
“说让懿哥儿莫要学你,整日冷着张脸,怪吓人的。”容因故意促狭地道。
他说完,祁承懿便捂着嘴偷偷笑起来。
祁昼明却没恼。
他也笑,幽暗的眸子紧紧追着他的小夫人,语调沉沉道:“本打算来看你们一眼便走,但如今我改主意了。明华宫的地龙似乎比祁府暖上不少,不如今夜我便宿在这儿,夫人意下如何?”
容因整衣裳的手一顿,两颊微热。
这地龙……好,好像是有点热?
祁承懿却没听懂他话里的意思,跟着凑热闹地喊:“那我也要!我今夜也要睡在这儿!”
童言童语,稚气可爱。
祁昼明轻“啧”一声,斥他:“要什么要?你再胡搅蛮缠,还想不想要妹妹了?”
这小子前几日不知突然搭错了哪根筋,突然跑到他面前小心翼翼来问,能不能再要个妹妹。
只是瞧那神情,不像是要他出人出力,倒更像是怕万一有了妹妹,被他一生气掐死了,故而提前来问一问。
“唔。”
不要妹妹?
祁承懿如遭雷击。
那可不行。
天知道外命妇入宫吊唁那日,他看着只比他高半个头的永安郡王世子领着他那个粉团子似的妹妹跑到他面前炫耀时,嘴上说着她丑,心里却羡慕那小世子羡慕得要命。
不等他表态,容因忽然一把拍上他圆溜溜的小脑袋,颊边飞起红霞,赧然呛声:“睡什么睡?都回去,今夜谁也不许在这儿留宿!”
往日里祁昼明总是赶在宫门下钥前离开,可近几日,却总是一直待到深夜。
朝中多数大臣倒也能理解,毕竟人家夫人还在宫里,温香软玉,哪里舍得走?
可偏偏有那等不通情理的,非要上折子参他一道。
但参也没用,那几封折子恐怕早进了承德殿小厨房的灶膛里,烧成了一堆焦灰。
毕竟如今大半折子,都是祁昼明的批复。
可那些朝臣也知道这一点,但却依然照递不误。
一来是见他如今修身养性,久不杀人,倒像是面目和善了许多;二来大约是当着祁昼明的面终究还是不敢骂的,便隔着一张纸,多少能给自己消减些压力;三来也能给他添一添堵,将从前被他日夜震慑得难以入眠的那笔账还回来些。
今夜他变本加厉,提出要留宿,容因都不需怎么去想,便已能料见明日落满承德殿御桌的那些奏本上定是写满了“祁司殿深夜留宿宫中,不成体统,藐视皇威”云云。
实则容因前几日便察觉出祁昼明想让自己回府的心思,只是想来还体恤小奶团子一个人待在这宫中冷清不安,故而迟迟不曾开口。
哪成想他今日便将主意打到了留宿上头。
更不知他怎么平白无故就想起给懿哥儿画饼画出个“妹妹”来。
没羞没臊的老男人。
臭流氓。
用过晚膳,祁昼明躺在矮塌上故作迷困。
祁承懿偷偷瞄一眼仍旧在一旁写东西的容因,一边瞄一眼祁昼明。
困惑地绞着手指。
他想和他们一起睡。
可是他也想要妹妹。
若他走了,让父亲留下,便当真能有妹妹了么?
这么想着,他兀然开口:“父亲,您说今夜自己一个人留下,回头我便有小妹妹了,果真么?什么时候能有?”
灵光一闪。
他突然想起嬷嬷同他说过的,女子十月怀胎,一朝分娩。
遂兴致勃勃地自说自话:“嬷嬷说女子怀孕要十个月,那是不是我从今日起往后数整整十个月便有了?”
“父亲,你怎么不说话?我方才明明瞧见你眼皮动了。唔,难道当真睡着了?”
祁昼明磨了磨后槽牙,黑着一张脸睁开那双潋滟的桃花眸。
眼底一片清明,哪里有半分睡意。
他皮笑肉不笑地睨着他:“虽然你如此肯定你老子的能力,让我很欣慰,但是……托你的福,你的小妹妹十个月后估计是看不着了。”
正如祁昼明所言。
一刻钟后。
父子俩萧索地站在寒风中,眼前是紧闭的殿门。
祁昼明薄唇翕动了下,才要开口,突然一声轻响,两扇门间露出一条罅隙。
“因因——”
“给你,手炉忘记拿了。早些回吧,路上小心。”
说完,门里递来一样物事,迅速塞进他怀中。
“啪嗒”一声,又无情关上。
脚步声远去。
祁昼明讪讪地摸了下鼻尖。
转头,黑魆魆的瞳仁落在身量还不到他腰间的小奶团子身上,那双桃花眸逐渐变得幽暗,深邃又危险。
感受到他的目光,祁承懿理亏地低下头:“对不起,父亲。”
都怪他一时兴奋不小心戳破了父亲装睡之事。
怎么办,听父亲的意思,他好像真的不会有小妹妹了。
那等下次永安郡王家的世子进宫时,他还是要被他压一头。
想想就让人生气
“罢了,回吧。”
祁承懿惊异于父亲难得的宽容大度,当即迈步朝外走去。
确实要赶紧走,不然父亲反悔了怎么办?
可走出两步,身后却没有他预想中的脚步声。
他困惑地停下脚步,转过身问:“父亲,那你不走吗?”
“你先走,我还有事要办。”
祁承懿张了张口,可想起自己今夜干的亏心事,又忍住了好奇。
幽暗的盥室内,只门帘旁一盏昏黄的铜灯。
馥郁的馨香在满室热气蒸腾的水雾中愈发氤氲。
令人心旌摇动。
宽大的浴桶中铺了密密一层艳红的花瓣,偶尔几片逐水浮浪,轻轻抚过细白的雪肤和娇嫩的丰盈。
浮白浪蕊,红梅曳雪,妖冶惑人。
门帘拍打,发出轻响。
浴桶中的人却并未受到惊吓。
反而微讶,问:“这么快便取回来了么?”
方才进来时,容因才发现自己忘了带贴身小衣,于是遣碧绡去寻。
只是放衣裳的箱笼都在偏殿,这才片刻功夫,她便去而复返,未免快得惊人。
没人应声。
却有人走到她身后,捡起澡豆动作轻柔地在她背上化开。
隔着一层细腻的香粉,容因丝毫没觉出不对。
她爱洁,身上素来氤氲一团淡香,即使在暑热天气里,也有一股清甜的香气。
有时是山茶,有时是栀子,有时是百合。
今日这澡豆的气味好闻,祁昼明却闻不出是什么味道。
温热的水珠徐徐落在背上,将那层香粉冲净,露出细腻光滑的肌肤。瞧着就好似青瓷碗里乳白的酪,隐隐还覆着一层蜜色的釉。
他喉头滚动了下。
视线变得灼热。
幽邃的瞳仁里,毫不掩饰的欲色一点点漫上来。
却忽然听少女懊恼又困惑地开口:“碧绡,我有一件事……思虑了许久,都觉得不妥,你替我参详参详。”
“先前那封和离书我还留着。”
祁昼明执匜的手一顿,眉心一跳,直觉有些不妙。
先前那些乌七八糟的杂事一件追着一件,他竟将这么要紧的事给忘了。
“可我并不想同祁昼明和离。”
他高悬的心落下几分,可直觉他的小夫人要说的话还在后头。
“只是我偶尔想起最初到祁家时的那段光景,他总是吓我,闹我,拿我寻开心,便忍不住气闷。我想着……总要晾一晾他。从前都是我哄着、让着他,如今也该轮到他来讨我欢心,就像那些尚未成婚的男子讨好自己喜欢的姑娘一样。碧绡,你说我是不是矫情了些?”
“没有,因因说得极对”,耳边突然传来沉沉的话音,酥酥麻麻震得她耳尖痒。
容因震惊回眸,发现那人正双手支在她背后,含笑觑她。
这个姿势……就好似将她整个人抱住都圈在了怀中。
可是,她没穿衣服!
脑中“嗡”地一声,芙蓉面靥顿时充血涨红。
“扑通。”
雪肩乌发的少女整个没进浴桶中,溅起淋漓的水花,将他身上那身沾染了潮意的衣裳彻底淋湿。
他唇角微微勾起,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
不疾不徐地悠悠开口,轻慢间杂几分浪荡:“夫人何须遮,我哪里不曾看过?”
水中咕嘟咕嘟冒起一串泡泡,容因腾地露出小脑袋,但也仅有脑袋。
“臭不要脸!你小心我回头便传扬出去,祁司殿是个登徒子,大半夜溜进女子闺房偷看人家沐浴!”
“无妨,左右我也不曾偷看过旁的女子,只看过夫人。”
少女气恼,颊边染上秾艳的胭脂。
她乌发尽湿,温顺地披散在身后,透过清澈的水面,隐约可以窥见几分未被长发掩住的曼妙弧度。
像善于蛊惑人心的海妖。
盥室里幽暗的光将他昳丽的面容覆上一层阴影。
黑沉沉的桃花眸里满是晦暗难明的欲色,几乎有些骇人。
容因直觉不妙,才要赶他离开,突然眼前一暗。
“啊——”
失重感传来的瞬间,她惊呼,双手却下意识圈牢他脖颈。
少女被人从水中捞起,宽大的条巾将旖旎的风光拢住大半。
淅沥的水珠洇湿他外袍。
他却浑然不觉。
“夫人,出什么事了?”
外头传来碧绡急切地问话,随之而来的还有一阵匆匆的脚步声。
不等容因张口,便听他沉沉低喝——
“出去!”
男人嗓音喑哑,呼吸略显浊重。
外面安静了一霎,可很快,又响起她略显迟疑的声音:“夫人,当真没事么?”
容因脸颊烧红,磕磕巴巴地道:“没,没事。”
沉默片刻,脚步声远去,房门阖上。
“祁昼明,你快将我放下来!”
虽说更亲密的事都做过,但此刻殿内灯火通明,他衣衫完好,自己条巾之下却不着寸缕,哪里能一样?
“怎么,夫人整日只知道在这宫里哄那臭小子,将我抛得远远的,难道还不肯给些甜头尝尝?”
她就知道。
容因顿时理亏。
这些日子她整日忙于承德殿的事,确实有些忽略他。
他步子慢悠悠的,可架不住腿长,一步便跨出老远。
很快,银朱色的幔帐近在眼前。
容因情急,口不择言地低喊:“祁昼明,我都同你和离了!”
男人脚步一顿,轻敛双眉。
空气忽然有些冷。
容因身上根根汗毛乍起,打了个寒噤。
“和离书……不算。”
未呈送官府,她依然还是他的小夫人。
和离书,不作数。
他也不会给她作数的机会。
箍着她的手慢慢收紧。
他嗓音喑哑的不成样子,仿佛粗粝的砂纸摩擦。
容因后知后觉生出几分后悔。
更怕他恼怒。
她抿了抿唇,红唇翕张了下,却忽然视野一变。
触到柔滑的锦缎,她才意识到,自己已被他放在了床榻上。
容因连忙抓过锦被,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一边向后缩了缩,警惕地觑向他。
然而他却并未像她臆想中的那样变得暴怒。
幽邃的桃花眸落在她身上,专注而炽烈。
就在容因掌心攥出丝丝缕缕的薄汗时,祁昼明突然苦笑一声,缓缓在塌前蹲下身来。
他说:“因因,我错了。”
容因一怔。
“不论出于什么因由,我都不该起与你和离的心思。”
“我太高估自己,以为自己可以狠下心,将你托付给旁人。我原以为即便我死了,凭卫三对你的情意,也会将你照顾得很好。甚至没了我,你日后只会越发平安顺遂。可后来待在天牢里的那几日,我无时无刻不在想,我怎么这么蠢,因为一个畜生弄丢了我那么好的小夫人。”
“因因,你这么好,我怎么舍得把你让给旁人,我会疯的。”
“因因,原谅我,好不好?”
他这样狂荡骄矜的人,容因还是头一次见他这样放低姿态地哀求。
心口酸胀,如虫蚁噬咬。
她察觉得出,自永清殿被她控诉一番后,他变了许多。
他会问她,因因,你觉得好不好?
他会同她说,那些她曾经不敢窥探的因果。
就像她当初期冀的那样,他已经在努力学着,给她尊重。
眼眶渐渐潮热。
容因忽然便释然。
于是祁昼明看着她的小夫人,眉眼一点点弯起。
她说:“好。”
他如蒙大赦。
仿佛误入歧路的罪徒回心转意,日日焚香顶礼,三拜九叩,幸蒙神女眷顾,终得度脱。
银朱帐子撒下的那刻,容因还在困惑——
她只是说了一个“好”字,怎么就演变成了如今这样。
浓重的檀香气铺天盖地向她压过来,如潮浪涌。
粗粝的指腹在细腻柔白的雪缎上游走,所到之处,激起阵阵颤栗。
又是一个长长的吻,直到红唇微肿,她才好不容易抓住时机,嗓音软软地哀求:“祁昼明,把灯熄了,好不好?”
漂亮的眸子里水光盈盈,像山间一泓流泉,泻进他心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