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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为阴冷掌印的亲闺女—— by画三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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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再怎么不愿面对,试卷总有批阅完的时候,赶在下学前,夫子们结束了最后一份试卷的批阅,在旁整理的姬夫子也彻底黑了脸色,一脸不善地瞪着堂下学生们。
“时归!周兰湘!”
“你们两个上前来!”
时归浑身一个激灵,第一反应就是往周兰湘那边望去,不偏不倚,正与她惊讶的目光对上,仿佛在问——
你怎么也被夫子叫上前了?
时归还是第一次参加小考,对夫子们的习惯不了解,可对于在蒙学待了大半年的周兰湘来说,此情此景每次小考后都会发生,唯一的差异,大概就是以往只她一人被喊。
这当然不是什么对好学生的嘉奖。
正相反,乃是对差生的当堂批评。
两人磨磨蹭蹭地走上前来,刚在姬教习面前站定,就被塞了一怀的试卷,垂眸一看,一份上写着“差”,一份上写着“大差特差”,鲜红的朱批简直要刺瞎人眼。
“!”在瞧见时归试卷上的批红后,周兰湘睁大了眼睛,几乎不敢相信眼前所见。
“比我还差?”周兰湘失声道。
在她的试卷上,虽也布满了差字,但比起时归卷面上的“大差特差”,一下子就有了高下,仿佛她也不是差劲到不行了。
这个认知叫周兰湘一阵恍惚。
而时归羞愤地将试卷捂进怀里:“我——”
“你什么?”姬教习威严的声音响起,“时归,你是不是该给夫子们一个解释?看看你写的答案,这便是张夫子给你补习这么久的结果吗?”
正是因为知道时归这段时日有多刻苦,姬教习才越是失望。
他想不通,这孩子在课后补习时,表现得明明很是聪慧,怎一小考就不行了呢?
这次的题目里有好多都是对文章的检查,只要课后多诵读几遍,不说全部答对,总也能写个七七八八。
可时归呢?
姬教习越想越气,恨不得把时归的试卷抢过来,摊在她眼前问——
你瞅瞅,你写的那叫字吗!
仅存的理智叫他放弃了这个不理智的想法,尚顾全了时归的一点颜面。
姬夫子愤愤道:“老夫之前还觉得,六公主念书就够不上心了,回回小考都是倒数第一,连个中等都不曾得过。”
“如今时归你来了,可是叫六公主有了进步,这下班倒数第一的宝座,终于能传承下去了,也换个人来坐。”
“时归啊时归,你叫老夫说你什么好!”
细数这半年里,时归何曾挨过这样严厉的数落,再是知道姬教习严师心肠,也难免被骂得面红耳赤,险些落下泪来。
看着她那低落的样子,周兰湘初时的庆幸散去,刚要不忍地开口。
哪知——
“六公主,你以为你真的进步了吗?”
周兰湘:“……”行吧。
作为下班蝉联十月倒一的人,周兰湘对夫子的训斥已轻车熟路,她甚至知道什么时候该露出悔悟的表情,什么时候该痛心不已,那表情简直丰富极了。
好不容易等姬教习教训完了,周兰湘抬手按在时归背上,压着她一齐鞠躬:“谢夫子教诲,我们都知错了。”
“啊?”时归愣了下,抬头撞见姬教习严厉的目光,猛然回神,“是、是……夫子对不起,我知道错了,我以后一定认真学习,争取早日取得好成绩。”
“罢了罢了,希望你们是真心认识到错误了吧。”姬教习心累地挥了挥手。除却时归和周兰湘这两个倒一倒二,余下的学生再怎么不好,也在夫子们的接受范围里,只管将试卷分发下去,再一齐敲打一番,无非还是老生常谈。
终到了下学时间,教习们率先离去。
明日起就是月假了,足足三日,这也让学生们在学堂里多逗留了片刻。
不过转眼多功夫,时归桌前就围了一圈人,抬头一看,正是周兰湘她们几个。
周兰湘对自己的水平一清二楚,她只是实在好奇,到底是什么样的试卷,能叫夫子们怒而批下“大差特差”这样的字眼。
她不好将这份好奇表现得太清楚,若无其事地将自己的试卷放在桌上。
可巧,许锦欢和许锦愉也把试卷放下来,又说了一句:“见微,你这次又是优等吧,能叫我们看看你的作答吗?”
姐妹两个在下班水平只算中等,不出彩,却也远到不了被夫子当众训斥的地步。
李见微则是几人里难得的好学生,从入学起,回回小考都是优等,年末大考时更是会被张贴答卷的特优生。
李见微没有说话,只是沉默着将她的试卷摆在桌上,正对着时归,鲜艳的“优”字,让她不觉想起自己的“大差特差”。
时归:“……”谁能救救她!
她恨不得赶紧逃离这个地方,偏几个人都将试卷拿出来了,连同样被训斥的周兰湘也不例外,只剩她藏着掖着,总不大对劲。
时归小脸皱成一团,在许家两姐妹的惊叹声中,悄悄把自己的试卷放在桌角。
她本想着,大家都去看李见微的了,兴许就会忽视她去,也不至于太丢脸。
万不想周兰湘就等着她了。
时归的手指才松开,下一秒,眼前的试卷就不见了,转而出现在周兰湘手上。
“啊……”周兰湘只看了一眼,就明白那“大差特差”的批注从何而来了。
能说时归上课不认真吗?
好像也不是……
她只是巧妙地将每个字都写错,或是缺笔少画,或是歪七扭八,细细一看,与正确答案也差不了多少。
可对于快速批阅的夫子们来说,远远看着就像一团蚯蚓盘在一起,一字也认不出。“怎么了?”李见微看过来,一眼就看见了时归的试卷,“呀,这都写的什么……”
说着,她捂住自己的嘴巴。
时归脸上才消下去的热度再次攀升。
“什么什么呀!”周兰湘福至心灵,一把将试卷团起来,“都什么时候了,你们怎还不回家!快走快走,我跟时归也要走了!”
她一马当先,快速将时归桌上的东西塞进书袋里,也不等旁人反应,拽上她就往外跑,一直到出了学堂,脚步才见缓下来。
“呼——呼——”时归喘息不已。
这时,周兰湘转过身,目光有点复杂,但还是安慰道:“时归,你别气馁。”
“我刚才看见你的作答了,你只是字写得不好看,跟我不一样,我是真的不会。”
“我之前见过公公的奏章,公公写的字可好了,你是公公的女儿L,想必也差不到哪儿L去,下次小考你肯定能进步,不会是最后了。”
时归反应了一会儿L,才明白周兰湘说的公公正是时序。
她有点动容。
却不想周兰湘正经不出半刻,下一句就是:“不过这一次,你先排在我后面啦!”
“我终于有一回不是最最后了,等我回去就把这个好消息告诉母后!”
时归瞪大了眼睛:“什……”
“哈哈哈!”周兰湘大笑着,看见素姑姑正往这边走,冲时归做了个鬼脸,“时归,多谢你啦!”
“喂——”时归被气笑了。
周兰湘才不管她的想法,蹦蹦跳跳地跑到素姑姑旁边,跟时归一挥手,转头就跟素姑姑炫耀:“姑姑你猜,我这回小考成绩排第几呢?是第十八!”
下班原有二十二人,随着田中吉等三人被劝返,还剩十九人。
素姑姑脱口而出:“竟还有排在殿下后面的?”
不远处的时归:“……”
有了周兰湘的打岔,等时归见到阿爹时,虽有些羞赧,但情绪也不再过分低落。
毕竟是陪她练了好几个晚上的字,时序对于她这次小考的成绩早有心理准备。
时归悄悄说:“我是大差特差哦……之前只有差,我还是第一个比差更差的。”时序掩面而笑。
小考既然结束,时序也该兑现他的诺言了。
在把时归送回家后,时序没有进门,而是说:“我现在要入宫一趟,处理些紧要事务,再跟陛下告个假。”
“阿归且先去收拾东西,明日一早,我们就出发去庄子。”
“好!”时归高兴答应。
本以为时序晚上就会回来的,可时归在小阁楼等了许久,也只等到来传话的内侍,说是掌印公务没处理完,要等明早才归。
时归长长叹息一声,不知第多少次感叹:“阿爹真的好忙啊……”
转眼到了第二天,时序如约而至。
然当时归穿戴整齐出来,只见堂厅里不光时序在,另有以太子为首的,大小五位皇嗣。
周兰湘在中间冲她挥手眨眼,而周璟承则微微颔首:“听闻公公要去京郊小歇,因六妹吵着同往,父皇便叫孤带上一众兄妹,也到京郊放松几日。”
七位皇嗣里,除了最小的七皇子不在,大公主因染了风寒不便外出,剩下的都在这里了。
时归:“哦……”她难道还能说不行吗。
但一想到她与阿爹兄长的游玩途中,无端加进来这么些人,她到底是开心不起来了。

时归后来才知道,原是时序昨晚与皇帝告假时,正碰上找皇帝炫耀成绩的六公主。
周兰湘一听时归要出去玩,当场叫嚷着也要跟去,甚至拿“取了好成绩的奖励”来说事,闹得皇帝不得不答应。
这般六公主都要出去了,再加上其他几个皇子皇女好像也无伤大雅,一个也是带,五个同样带。
望着那表情平静的太子,皇帝也不知怎么想的,一拍掌:“那就叫所有人都出去放松几天吧!有太子一起看顾着,公公也能轻松些,公公没问题吧?”
“?”时序表情差点儿没绷住,紧紧咬住后牙,“没、问、题。”
就这样,等时序转日再出宫时,身后就跟了一群小尾巴。
皇帝对他极是信任,这么多皇子皇女出游,不额外派遣护卫也就罢了,随行的除了几个贴身嬷嬷太监照顾起居,一应安全问题,竟全权交给了时序负责。
美名其曰:“朕若连公公都信不过,还有谁能让朕信任呢?”
时序:“……”大可不必。
到头来,时序除了要抓紧处理公务,还要临时抽调司礼监的甲兵,原本十来人的队伍,硬生生增加了五六倍。
一架架低调内敛的马车从时府驶出,除了打头的那架外,后面两辆外面至少跟着十人,个个打扮普通,可一看他们的气势下盘,随便一个都是难得得好手。
时一等四人更是分为两路,扮作车夫的模样,作为保护皇嗣安全的最后一道防线。
打头的那辆马车里,时归正趴在阿爹膝头,听他讲清来龙去脉,再是惋惜,也不得不接受:“那好吧,那就大家一起了。”
“不过我记着阿爹之前说,我是有六位兄长的,如今我已见过大兄、二兄、三兄和四兄,五兄六兄呢,怎一直没见过他们?”
时序的几个干儿子里——
时一时二死士出身,身法飘逸、武功高强,多留在他身边协理公务。
时三是落罪御医的孙辈,入宫没两年就被时序要了去,医术毒术皆出神入化。
时四是商贾后代,当今圣上尚在潜邸时就在府上伺候了,因擅算数,曾协助时序处理过一桩贪污案,后来时序见他在宫里也只管洒扫,一时惜才,也要了过来。
这是时归在书里曾看过的,这阵子与几人相处,也从他们口中听过寥寥数语。
还剩下时五时六,时归只知他们入宫前原是主仆,如何拜入时序门下,如今又在何处,书里没写,时归自然也不清楚。
她只知道,她的前四位兄长都是极好的人,难免对余下两位产生好奇之心。
听她问询,时序表情未变,淡淡说道:“他们前两年被我派去北疆了,北疆局势一直动荡,他们也不好轻易离开。”
“阿归可是想见他们?那恐怕还要再等几年,最近三五年里,他们怕是没有回来的机会,你若实在好奇,那就找时一去问,时一和他们两个共事过一段时间,相比旁人还熟悉些,不过……也没什么好了解的。”
时序对时归认兄长的态度一直不冷不热,大概就是不热切,但也不反对。
若不是想着时归能有几个兄长护着也好,他倒更想女儿只有他一个亲人。
许是看出阿爹兴致不高,时归蹬了蹬脚:“那好吧,那就晚几年再见五兄和六兄叭。”
“阿爹阿爹,我们多久才能到庄子里呀?到时候我跟阿爹住在一起吗?”
时序垂下眼帘,眸子里多了一点笑意:“那庄子离京城不远,只要半日就能到了,到时候你跟我住在一个院里,房间还是分开的。”
女儿大了,若不是庄子里能住人的院落不多,跟来的皇子皇女们又不好分得太局促,时序和时归还是分开住更好。
眼下便是同住主院,实际房间还是一个在前一个在后,中间有一道拱门隔着,到晚上拱门一关,再派几个下人守着,也不怕落人话柄。
时归对庄子里的布局还不了解,一听要跟阿爹一起住了,当即欢呼一声:“好耶!那我找阿爹就更方便了,到时候我们一起爬树摘果子,一起下河摸鱼吃!”
“爬树下河?”时序愣了一下,“阿归怎知道庄子里有果树小河的,跟我一起吗?”
“四兄告诉我的!”时归笑道,“就是要跟阿爹一起,阿爹摘给我吃,我摘给阿爹吃,告诉阿爹一个小秘密——”
“我摘的果子可是更甜一些哦。”
“怎么阿归摘的就更甜了?”时序捧场地问道。
时归眨了眨眼睛,狡黠道:“阿爹一想到这是我亲手摘下的,心里不觉得甜吗?”
“哧——”时序忍俊不禁。
这般一路说笑着,半天很快就过去了。
庄子里的管事提前接到消息,早早准备了膳食,只待主子们过来,很快就能吃上。
早春的气候已经暖和了许多,一群孩子从马车上跳下来,男孩们看着还不显眼,小姑娘们却一致换上了鲜亮的春衫。
周兰湘头上叮叮当当挂了满头的珠子,每走一步都能听见清脆的碰撞声,各色发饰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将她整个人都映得亮丽起来,本就明艳的小脸愈发神气了。
她一下车就往时归这边跑,不料刚跑没两步,就被横面伸来的手截住。
扭头一看,周璟承一贯的面无表情,唯有望向周兰湘的目光里暗含警告。
周璟承淡声道:“湘儿。”
他甚至不需要多说两句,就成功让周兰湘止住了脚步,一脸地憋屈,明明不高兴极了,偏不敢真的跟皇兄顶撞。
她只能寄希望于时归过来找她,然跟着亲爹一起出门的时归,眼里哪还装得下旁人,从下车就紧紧跟着阿爹身边,多余一点目光也没分出去。
时序牵着时归的手,眼中笑意更浓。
他跟管事问了两句,拍了拍时归的肩膀,这才看向一众皇子皇女们。
“殿下。”他向周璟承微微颔首,“晨庄已至,还请殿下们移驾庄内。”
“臣这庄子置办几年,却还是第一回 过来,庄子里一应事务全由管事打理,若有不便之处,还请殿下海涵。”
“晨庄内有梅兰竹菊四院,然五位殿下……”四个院子,总有两人要住在一起。
时序话音稍顿,正好给了周兰湘说话的机会:“我我我、我跟时归住!”
“湘儿——”
要说时序对太子哪里满意,也就是这种时候了。
周璟承一说话,顿时将周兰湘重新压了回去,她猛地捂住嘴,又不死心地踮起脚。
时归顺利收到了她的目光,只是……她心虚地偏过头去,悄悄抓住了阿爹的衣角。
周璟承说:“就由孤和六公主住在一起吧,余下的还劳烦公公安排。”
“是。”时序满意道。
四个别院除了名字和方位有些不同,院子里的装饰都是一样的,当初修整时就是想着用作客院,给皇子皇女们住也不算委屈。
念及大家坐了半日的车,时序便吩咐随行的嬷嬷太监们先去各自院里收拾,而他则带领众人到前面用膳。
管事将宴席设在梨园中,不是达官显贵们听曲看戏的梨园,而是正经的梨树林。
北方天暖的晚,梨花开的也晚些,也是时归他们来得巧,正在梨花败前。
洁白素雅的梨花缀在枝头,淡淡的花香弥漫着,让人宛若误入仙境一般。
时序得到这座小庄子也是机缘巧合,在手里放了两三年,从没想过还有过来游玩的闲情逸致,若非前阵子听时四提了一句,他甚至想不起来自己名下还有这么一座庄子。
又因庄子不大,前后也没有田地,只能用作娱乐,就这么折腾几年,还真折腾出点名堂来,旁的不说,管孩子们高兴是够了。
一进到梨园里,时归就撒开了时序的手,满目惊叹地往深处走去。
皇子皇女们也是好奇,一边小声说着话,一边四下张望起来。
好不容易没有皇兄管束了,周兰湘抓准时机就跑,三两步窜到时归身边,自来熟地挽住她的手:“时归,我也跟你出来玩了!”
“嗯嗯嗯……”时归敷衍地应了一声。
她前世所在的那座庄园里,虽也有各种花草,但多是国外品种,像这样听着不起眼、实际震撼极了的梨花林,只有真正置身其间,才知到底有多美,每一瓣梨花都惹人注目。
时归有心继续往深处看看,可时序已经在后面招呼了,她恋恋不舍地看了几眼,这才看向阿爹。
管事和庄子里的下人将膳食摆上来,一些爽口小菜、一些清淡的热炒,最后还有一大锅炖煮了许久的羊骨汤,骨汤被煮得奶白,表面浮着一层淡淡的油花。
时序跟上来:“先吃饭,等午后休息好了,咱们再出来。”
想到至少还能在庄子里待两天,时归点点头,将手臂从周兰湘臂弯里抽出来,自然而然地把手塞进阿爹掌心里。
“那我们先吃饭……”父女俩一个低头一个抬头,声音不高不低地说着话。
而周兰湘还站在原处,不可思议地看了看自己空荡荡的臂弯,望向时归的目光里,已经全被震惊填满。
不过很快,她就会明白,什么叫见爹忘友,而她就是那个被遗忘的友人。
简单吃过午膳,孩子们的疲惫后知后觉地涌上来,除了周璟承还能保持原状,其余人都在断断续续地打哈欠。
时归也是歪在桌边,轻轻打了个哈欠,一边想着下午去哪儿玩,一边放任意识陷入混沌朦胧。
吃到最后,最小的两个几乎是睡着了。
周兰湘和太子坐在一起,昏沉中靠到了太子的身上,轻轻打着小呼。
而时归早在上下点头时就被时序揽进了怀里,屁股底下塞了一个软垫,窝在阿爹膝上睡的正熟,梨花落在鼻尖都不曾察觉。
时序低头正瞧见这一幕,放任梨花在她鼻尖落了许久,直到见她睡梦被惊扰了,方才好心拂落。
“唔——”时归呢喃一声,翻身将脑袋埋进阿爹怀里,两手虚虚地扣在耳朵上。
眼看所有人都吃好了,时序摆了摆手,自有训练有素的下人拥上前来,服侍着小主子们回房休息。
至于时归,她有阿爹抱着,哪里还用假他人之手。
许是上午的赶路太耗精神,一群孩子们睡了足有一个时辰,方陆陆续续地醒过来。
时归一睁眼,就见头顶的雕花梁木变得陌生起来,吓得她瞌睡顿消,猛一下子坐起来,这才想起她已不在家里了。
正这时,她身边响起熟悉的声音。
“阿归睡好了?”转头一看,原是时序坐在不远处的圆桌旁,脚下跪了两个看不清面容的半大少年。
时归还穿着原先的衣裳,只因睡觉时受到挤压有些褶皱,轻拍两下也就不显眼了。
她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张口先唤:“阿爹……阿爹是一直守着我吗?”
“他们是谁呀……”
时序站起身来,随手倒了一杯温水,行至床边,先喂给时归喝了一半。
随后才依次答道:“是守了一会儿,时一他们去看顾小殿下们去了,这边防守薄弱些,我便过来看着了。”
“我之前跟阿归说过,想给你挑两个暗卫,阿归还记得吗?”
“诶?”时归隐约记起来。
当时时序是说,司礼监进了一批新的死士,可以从中挑两个出来,给时归做暗卫。
这话说了没几天,因时序没提,时归也就忘记了,直到今天才想起。
时归意识到:“他们便是阿爹给我找的暗卫吗?”
说起暗卫,时归的第一反应就是武功高强、来无影去无踪,超厉害的!
但她探头看了几眼,只感觉不远处的两人身量都不算高大,连武艺只算一般的三兄四兄都不如。
这样也能做暗卫?
感受到她打量的目光,地上两人仍是纹丝未动,低着头,恨不得将自己藏到地里。
时序开口:“抬头,让阿归看看你们。”
说着,他又向时归道:“阿归且看看是否满意,若觉得不好了,还能换。”
“新送来的这批死士人数不少,这两个不行还有下两个,总有能叫你满意的。”
听他这话,仿佛全然不把这两人看作平等之人,就像什么物件一般,去留全看主人喜好。
时归给他的话震住,好半天才想起去看那两人的模样,这一看不要紧,她又是迷茫了:“这——”
只见两人面容青涩,与其说是训练有素的死士,倒不如说是乳臭未干的少年。
“阿爹,他们都多大了啊……”
时序眉头微皱:“小姐问你们话呢。”
两个少年当即磕了个头,而后说:“奴婢们都是十五。”
饶是心里早有准备,时归还是惊住了。
时序误会了她的表情:“阿归可是觉得太大了些?毕竟是要挑拳脚好些的,他们两个年纪已经是比较小的了,再往下也差不了两三岁,功夫反不如他们。”
“他们两个都是犯官家中的家生子,入宫没两年就送去训做死士了,身世还算清白,跟在你身边我也勉强放心。”
“不过阿归要是实在不喜欢……”
时归回过神,连连摆手:“不是,我没嫌他们大,我是觉得……”他们太小了。
不等说完,跪在地上的两人有了动作。两人重重磕了一个头:“求小姐宽恕,求小姐留下我们吧。”
大概是时归的话让他们有了危机感,两人头一次忘了规矩,不等主子发话就妄言。
可是……
他们真的不想再做回死士了。
死士都是作为消耗品一般的存在,司礼监的死士也不例外,甚至由于司礼监办案不择手段,死士的损耗比其余地方都厉害。
若因公伤残,尚有退居幕后的机会,可大多数情况下,他们只会无声无息地死在各个角落,既没人收揽尸骨,也无人知晓他们的存在,就像他们从来没来过这世间一般。
然而司礼监的死士中一直流传着一个说法,那就是能被掌印看上挑走的,从此就会走上一条截然不同的路。
这说法可不是空穴来风,只看当下威风凛凛的时一时二大人,不都是死士出身?
只可惜自时一时二后,再没有人能有这样的好运了,掌印再认干亲,也更倾向于宫廷出身的内侍,又或者未经调|教的罪奴。
几年过去,后面再有新入司礼监的死士,也基本不再奢望这样的机缘。
直到——
死士营里再次迎来掌印的视察,时一和时二亲自下场,挑选出拳脚最好的十人,这十人又经时序筛选,定下最后两位。
对于选人的目的,时序他们也没有隐瞒,直言是被调去做小姐暗卫的。
而能被司礼监掌印称作小姐的,其身份不言而喻,只能是近来在司礼监甚是有名的掌印女儿。
暗卫和死士,听起来都是见不得光的。
然死士没有退隐一说,非死即伤,暗卫等到了年纪后,却能转到明岗。
这些死士无法选择他们的出身,但若有活命的机会,谁又想死呢?
他们不知掌印选人的标准,最后被定下的这两人也始终沉浸在不敢置信当中。
望着被带走的两人,落选的人眼中只余倾羡和狂热,以及些许微不可查的落寞。
……怎么,就不是他被选上呢。
直到今日,两人被带到时归面前,是走是留,全凭她一句话。
两人掩去眼中的痛楚,再次祈求:“求小姐开恩,奴婢誓死护卫小姐周全。”时归沉默片刻,扭头问道:“若我不要他们,他们会被送去哪儿呢?”
时序不甚在意道:“自然是哪来的回哪儿去,阿归不用管他们胡言,只凭心意就好。”
话音才落,他的声音骤然冷厉:“掌嘴!”紧跟着,啪啪的巴掌声连续不断。
只是时归一个晃神的功夫,两人的双颊就高高肿了起来,每一巴掌都不留余力。
时归慌了:“不不、你们别……停手,你们别打了——”
没有时序发话,两人手上动作不停。
“没听见小姐吩咐吗?”巴掌声顿消。
时归被这一连串的举动弄傻了,面上有些无措,本想说什么,又怕自己哪句话说的不对了,又叫那两人挨打。
“我、我……”
时序安抚地拍了拍她的后背:“阿归莫怕,不着急,你慢慢想就是。”
“这是给你选的暗卫,是要跟在你身边好些年的,阿爹虽能给你挑选出来好坏,可最终定主意的还是你自己。”
“你若不喜欢他们,现在打发走便是。”
时归舔了舔干涩的嘴唇,下意识又看了那两人一眼。
两个少年笔直跪立,脸上的红肿也没能影响他们分毫,若非听过他们的祈求,时归还以为他们跟二兄一般,也是不能说话的。
十五岁,便是放在这个时代,也算不上多大,至多是个少年罢了。
可这两人却已在死士营里摸爬打滚数年,熬过重重危机,带着满身伤疤,见过血,杀过人,眸中全是冷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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