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为阴冷掌印的亲闺女—— by画三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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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门关一战,司礼监监军率人鏖战十日,以近九成的伤亡,终得以将北狄赶出关内,城中无数尸骨,也彰显着战争的惨烈。
消息传回京城,引得满朝哗然。
但比起追究罪魁祸首,眼下更重要的,当属北疆的防守问题。
毕竟之前那场战役后,北门关内的士兵只剩下寥寥数千人,但凡北狄再有进攻,这些人实难抵挡,北疆失守,几成定局。
朝堂上争吵两日,却也吵不出一个统一的意见来,最后反逼得太子自请亲征。
虽然近几年来,朝臣对太子不娶不纳,亦没有子嗣的行为多有不满,更是多番怀疑,太子殿下莫不是身有隐疾。
但不满归不满,太子除了这一丁点儿L的小问题,其余各项,皆挑不出半分差错。
既然如此,他们又岂能坐视太子涉险?
何况北疆战报上不是说了,此次能退敌,多亏了司礼监的监军,若非他们在危急关头挺身而出,只怕结果截然不同。
而只是两个司礼监的提督太监就有如此本事,那换做掌印大人……
众人点到为止。
朝上的事情可以慢慢讨论,北疆急况确是刻不容缓,皇帝虽然没有明确指明谁去支援,但下朝后,望向时序的目光却变了。
不知出于什么考量,三日后,时序自请前往北疆,领了虎符,成为大周建朝以来的第一个执掌兵权的太监。
不是什么代监军务,而是实实在在的,可号召千军万马。
这一次,谁也没说不合规矩。
时序离京那日,太子亲临城门,相送数十里,这才驭马停下。
转眼又是两个月过去。
时序离京两月,门可罗雀的时府外出现了数十架马车,马车外的装点只作寻常,可若有心人看上一眼,便能发现——
这数十辆马车呈包围之势,将最中间的一架牢牢护在里面。
待马车停下,车上的护卫率先下来,一部分观察着周围环境,另一部分去请中间马车上的人下来,最后再分出两个去敲门。
时府沉寂已久,门房听到敲门声时,还以为自己是听错了。
直到外面再传来——
“小姐回府,还不速速开门!”
门房猛地一愣,慌慌张张将正门打开后,就见一个亭亭玉立的女子从车上下来。时归抬眸,久违的熟悉感,让她心下感慨万千,略一驻足,这才往家里走去。
三年前,两浙商会会长意外过世,新上任的会长接连出台许多条例,竭力提高商会在海运中的获利,并将打压的对象,第一个放在时归手下的商船上。
时归虽然不是惹是生非的性子,却也绝非胆小怕事的人。
在与阿爹商量之后,她决定亲自到两浙去,一方面盯一盯开始有些混乱的海商,另一方面,也要与那新会长争一争。
两浙到底不比京城,时府的势力覆盖不足,时归刚过去那半年,很是备受掣肘了一阵子,后面才慢慢好起来的。
直到去年年底,上一任会长因过卸任,而她则成为了海商会的第三任会长。
时归在外还是以杨七娘子的身份行走,但因前几年的事,杨七娘子和时归早就画上了等号,随着杨氏成为大周数一数二的富商,也象征着时府的日渐强盛。
也就是时归时时记着积德行善,将生意做大做强的同时,大周境内由杨家搭起的粥棚义所也开始不断普及。
此外,无论是定西将军府的伤病营,还是六公主的善济院,都有时归身影的存在。
不知不觉中,杨家……又或者说时府,已在各方各面都有了较强的存在感。
哪怕皇室对此真有什么不善的想法,以时归在民间的声望,也无法贸然做什么。
更别说,司礼监还好好地存在着呢。
在两浙的这三年里,时归为各种事务所扰,便是逢年过节也腾不出多少时间,与父兄的见面,全靠对方去两浙寻她。
依着时归的想法,等再过个一两年,两浙的局势彻底稳定了,她就回京城。
不只是因为她不忍心见家宅空荡,阿爹回家后一个人孤零零的,另外就是……太子的书信,是越发频繁了。
只人算不如天算,时序的出征,促使她第一时间安排好两浙的事宜,匆匆赶回来。
这一路上,她听了无数人的议论。
说什么……
“北疆败局已定,便是皇帝太子亲自去了,恐怕也改变不了什么。”
“司礼监掌印……在朝堂上威风的人,去了战场,谁还能认得他。”
“这种时候,就是天王老子去了北疆,那也是送死。”
说来说去,没有一人对时序看好。
而唯一持有相反见解的,当时归一人。
并非是她对阿爹有多大的信心。
只是她无法接受除此之外的任何可能。
——阿爹不光要回来。
还要平平安安、顺顺利利、风风光光地回来,受皇室封赏、满朝敬拜。
第100章 一合一
自从北门关出现将领投敌之事后,朝廷对于北疆的粮草押送多有敷衍,这其中固然有害怕再出现一次投敌的因素在,但除此之外,许多人也是认定了北疆一役必败,送去再多的粮草军饷,也不过白白浪费。
这种情况一直维持到时序出征,碍于司礼监的声明,粮草供应恢复了两次,但随着时序离京愈远,他的震慑也一点点降低。
直到这个月,本该出发运输的军饷已耽搁了数十天,司礼监的秉笔太监去兵部走了好几l趟,好不容易威胁得军饷押送了,却不想车上的粮草只装了预计的一半,剩下的一半全用稻草和泥土混淆。
还是时序收到了,才知其中猫腻。
消息传回京城,留守的时一等人自是不肯,然兵部的偷梁换柱的把戏被揭露,不知反思也就罢了,竟直接破罐破摔起来。
早朝上,为了北疆的军饷粮草一事,众人意见相悖,争得脸红脖子粗。
以兵部、户部尚书为首的官员咬死了国库空虚,又以北疆战役胜算不大为由,拒不再拨军饷。
出乎意料的是,太子态度意外强硬,见难以说服两部官员,索性提出从太子私库拨钱,而太子都说了这样的话,底下人总不好再一味哭穷。
国库没钱?那各家各府总有钱了吧。
这太子都要挪用私库支援北疆了,作为臣子的,岂还有冷眼旁观的道理?
除了这两方人外,更多人态度不明,只有被御阶上的皇帝点到了,才说几l句意向难辨的场面话,虽没说什么值不值得,但再一问及北疆胜算,顿时用沉默表达了看法。
这些人既不想开罪了司礼监,又不想来日北疆失守后落下骂名,索性含糊不言。
于是,此时胆敢出来站队的孤臣,就格外惹人注目了。
就在满朝寂静之时,只见位置靠中的吏部侍郎站了出来,拱手道:“臣有奏——”
定眼一看,出来的不正是这两年的御前新宠,祁相夷祁大人。
当年祁相夷高中状元,本该大展宏图之际,莫名下放,让众人只以为他是遭了圣厌,谁成想,在这等天崩开局下,他竟能以身为饵,探得前任首宰之罪证。
随着良首宰及其党众倒台,立功回京的祁相夷重新进入满朝文武的视线。
而正如他们所预料的那般,立下大功的祁状元得到了皇帝的看重,官阶一升再升,短短三年间,就从一个地方县令,一跃成为吏部郎中。
加上他刚正不阿、忠于圣上,从不结交党派、与人阿谀,回京三年间,祁相夷圣眷不衰,又与太子交好,可谓前途一片光明。
众人想不明白,祁相夷有着这样好的未来,何必要在这时候掺和一脚。
尤其是不管偏向哪边,总要得罪另一方,只看从他说话开始,兵部和户部尚书的眼刀就没停过。
祁相夷或是没有察觉到,或者已经感觉到了,只是不那么在意。
既然许多人说要将银两留出,用作预防北方干旱,从而安抚百姓。
那敢问,北疆的百姓就不是皇帝的子民了吗?战争下的难民,与天灾下的灾民相比,只怕并没有好到哪里去。
皇帝本就两边都不想放弃。
太子说得有理,祁爱卿说得也有理。
至于兵户两部尚书的顾虑,他虽能理解,但仔细想来,也未必不能克服。
最终,皇帝还是下旨,命兵部尚书尽快筹集粮草军饷,将北疆后备补齐。
无论心里多么不愿意,兵部尚书也只能先应下,只是他却想着——
陛下只叫补齐军需,至于什么时候补齐,那便不好强求了吧?
就这样又过数日,兵部为北疆军需操忙着,一天到晚转个不停,可等实际去看了,便会发现,这般忙碌下他们的进展却依旧约莫为零。
若非时归早早预料到不对,自行筹办了足够多的粮草,请熟悉的镖局帮忙押送到北疆,暂时解了当地驻军的燃眉之急。
以兵部的速度,等他们的军饷送去了,还不知北门关有没有易主。
也是因为粮草一事,时归才匆匆回京。
说到底,她给北疆送再多的粮草,也不过是看在阿爹的面子上。
真正要将这一问题解决,还是得从朝廷上下手,让管事的人再没有理由、也不敢拖延拒绝。
回家之后,时归甚至都来不及梳洗换衣,只草草与家里的老人打了个招呼,转身就进了书房。
雪烟和云池前两年跟她去了两浙,此番回京太过匆忙,加上两浙还有一些细枝末节等待处理,她们两人就没有跟回来。
还在时归对于有没有人伺候并不在意。
身边有人照顾着,她不会抵触,经年下来,也是习惯了这种生活方式。
但若是没了下人,她也能照顾好自己。
对于时归回京一事,时一等人早就知晓,只是被衙门里的公务绊住了脚,无法第一时间赶回来,只派了个小太监前来问候。
时归自能理解,与兄长们报了平安后,便继续埋首书房里的书册,依照记录在册的战役,来推算阿爹所需要的粮草。
让她没想到的是,就在她回家后不到一个时辰,府外就来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门房通传道:“小姐,东宫来了人,说是想跟小姐见一面。”
时归初时还以为是太子派人来传话,谁知等对方进来了,来者摘下斗笠,露出一张俊朗的面庞来。
时归顿时站了起来,惊讶道:“殿下怎么来了?”
来者可不正是太子本人。
久别重逢,只因事态紧急,两人难以寒暄,不过打个招呼,就赶紧说起正事来。
周璟承的视线落在时归脸上,细细描摹着她的面容,心中波澜不断,深切的思念化作越发强烈的占有欲。
若非是瞧见了时归眼底的青黑,他实在无法保证,自己会做出什么。
而当下,他只能强迫自己移开目光,定了定神,复道:“掌印出征一事,阿归可有什么想法?”
时归当即问道:“粮草可解决了?”
周璟承面色冷凝,严肃地摇了摇头:“兵部已筹办多日,奈何他们心有不甘,说是在紧锣密鼓地准备着,实际少有进展,而孤毕竟不在兵部,恐难以督促。”
“哪怕孤与其他大臣已多次奏请父皇尽快补足北疆军需,仍旧收效甚微。”
“加上北方干旱态势明显,朝廷总要留些银子,为或有可能带来的天灾做准备。”
“但是——”
周璟承话音一转,眉头微蹙,郑重叮嘱道:“无论兵部的粮草能不能及时送达,你断不可再以私人名义,为掌印提供帮助。”
“这几l年时府的风头太盛,又逢掌印执掌兵权,稍有不慎,便会惹人非议,父皇对掌印再多信重,这议论多了,也会心生隔阂,这对掌印有害无益。”
时归明白他的意思,只是:“那我就要眼睁睁看着阿爹陷入孤立无援的局面吗?”
“战争本就残酷,倘若连最基本的粮草都无法保证,又如何让士兵竭力反击。”
“殿下,我明白你的好意,可是——”
周璟承打断道:“可北疆之患,也不只是你与掌印二人之事,唯有引起朝廷重视,又或者众志成城,方有胜算。”
时归目露茫然,实在无法想象:“众志成城……这也太难了吧。”
旁人不说,只掐断了粮草供给的兵部,就非时归所能左右的。
至于太子等。
不是时归小看了他们,但半个多月都过去了,任凭他们在朝上如何进言,到头来,兵部不还是继续推诿拖延吗?
皇帝不好定下时间限制,而叫底下人督促,哪怕是太子出面,兵部也总能找到借口,继续阳奉阴违。
又或者说,时归需要一个由头。
一个让兵部不敢糊弄的由头。
不管之后交战结果如何,她至少得先保证了阿爹后方平稳。
而这个由头……
时归不知想到什么,眼中浮现一抹慌乱,她下意识偏过头,避免与周璟承对视。
周璟承心念一动:“……阿归可是有了旁的打算?”
时归猛地摇了摇头,但很快,又犹犹豫豫地点了两下脑袋,嘴唇微颤:“是。”
“是什么?”
“是——””
时归屏住呼吸,话音微不可闻。
但凡是她嘴里吐出的话语,那便是已经经过了深思熟虑,不见半分犹疑。
时归问:“殿下,若是我嫁与殿下为妻,可能震慑朝臣,保北疆供应及时?”
周璟承浑身一震,骇然地看过来。
半晌,才听他声音嘶哑地问了一句:“时归,你可知自己在说什么?”
说了什么?
时归那可是再清楚不过了。
待最开始的羞赧和难为情褪去后,她的声音越发坚定起来。
此时此刻,她的所有决定都已无关情爱,她只是不想眼睁睁看着自己最重要的人腹背受敌。
时归定定地看着周璟承,目光交接,她也未有半分退缩,甚至她还上前半步,追问道:“殿下,可以吗?”
“我能否以太子妃的身份,逼迫兵部尽快将粮草送出,又或者……”
“若朝廷实难提供北疆所需,我愿以时家全部家产作陪,只求殿下能以您的名义,将这些钱粮送去北疆。”
事到如今,这已是时归能想到的最稳妥、最便捷的方法。
时归的声音愈发低微,渐渐的,甚至无法再去直视那双淬满了寒意的眸子。
她有些不自在,目光闪躲良久,方怯懦地问了一句:“殿下……可是我说错话了?”
出乎意料的是,周璟承在一声冷笑后,毫不犹豫地说了是,而后则是一句:“不可以。”
“不可以……”什么?
时归已经猜到了,可一时之间又想不明白太子为何拒绝得这样坚决,像是连想都没想一般,纯粹看不上她的提议。
周璟承冷声道:“用你们整个时府做陪嫁不可以,经由孤之手给北疆补足粮草也不可以,将孤的太子妃之位当做你牟利如愿的工具更是不可以。”
“时归,你到底是在轻贱你自己,还是在轻贱孤呢?”
一直以来,宫里的人只知道太子有个心仪已久的姑娘,对对方格外珍爱看重,只因对方不愿,就一直不娶不纳。
外人或不明白其中缘由,但无论是周璟承,还是时序等人,对其中的利弊皆是心知肚明。
因着周璟承的身份,只要时归的名字从他嘴里吐出,那之后婚配,时归就再没有了选择的余地。
哪怕皇帝念在掌印的情分上没有直接下旨,单单是被太子相中这一点,就断绝了除接受外的任何可能。
——嫁入皇家,当为天大的恩德才对。
自古以来,向是如此。
周璟承深知这一点,故而哪怕顶着极大的压力,也从没想过在时归点头前,将她暴露在人前。
从他起意求娶到现在,也有六七年了。
而这么长的时间,哪怕不是皇家,就是外面随便一户百姓家里,子女长到二十一二还不婚嫁的,那是要遭人议论的。
更别说周璟承还是太子,是大周的储君。
至少大周开朝以来,还不曾出现过这等堪称天方夜谭的事情,虽然事实是,周璟承真的等下来了。
他能理解时归的心情,更不否认此举可行。
但在这之外,他也是人,人都是有七情六欲、有情绪的。
这么多年过来了,周璟承一直舍不得逼迫时归做下决定,就是不想叫外物左右了她的想法,也省得等过了年少情浓,让时归怪他强迫,徒生怨怼。
谁知道,他所看重的心甘情愿,到了时归口中,却是能随随便便交付的筹码。
有那么一瞬间,周璟承甚至觉得,哪怕时归明明白白拒绝了他,也总比以自身作为资本,嫁给他为妻要好。
时归抬头,正撞见他眼中的失望和痛色。
不等她再说些什么,就听周璟承再次开口。
“阿归。”
“今日之事,孤只当是你昏了头、口不择言了,这些话孤只当不曾听过,你以后也莫要再提。”
“又或者……”周璟承轻嗤一声,“等掌印回来了,你当着掌印的面将这些话重新说一遍,且看看掌印是何反应。”
时归:“……”
不用说,她也知道阿爹会是如何的暴跳如雷,不抽她一顿都是父爱深重。
时归低下头,后知后觉地感到愧疚。
“那阿爹那边……”
周璟承道:“掌印出征北疆,本就是为保大周疆土,哪怕没有你,于公于私,孤都无法坐视他陷入两难。”
“随后孤还会继续奔走,若是实在没了办法,再来与你取银两粮草。”
“至于这之后的矛盾,就不用你担心了,孤自会处理好。”
至此,时归也说不出更多的话来。
她迟钝地点了点头,低声应道:“好,我都听殿下的安排,多谢殿下了。”
周璟承微微颔首:“孤今日前来,也是为了嘱托你不要冲动,就算你信不过孤,那司礼监的其他人,总信得过了吧?”
说着,他从衣袖中拿出一枚通体金灿的令牌,令牌正面写着“司礼”二字,反面则刻了“时”。
周璟承说:“这是掌印临行前交给孤的,可凭此令牌号令司礼监众人,如今孤将它转交给你,必要之时,你可直接从司礼监抽调人手,孤给你先斩后奏的权利。”
他已经将方方面面都考虑得周全,余下未能解决的,也只剩北疆粮草之事。
但许是得了他承诺的缘故,时归那颗焦躁不安的心缓缓定了下来。
她再次点头:“好。”
宫里还有许多要务处理,周璟承就没有久留,只是在他转身将走之时,他的脚步一顿,侧着半面身子,挡住了面上的表情。
他断续说道:“孤明白,掌印面临难关,你多半也是没有心思去想其他的,那就等掌印回来后吧。”
“等掌印回来了,也请你好好想一想,你对孤——”
“可有那么一点点的喜欢?”
“三年了,孤大概……无法再继续等下去了。”
三年间,时归坐镇两浙,周璟承身为太子,更是难有出京的机会,这也使得两人之间的所有交流,仅限于书信间。
有很多次,周璟承想在信尾问她一句可有心动,可不管这句话有没有落到纸上,最终也没有出现在时归面前。
直到今日,时归的提议给了他当头一棒,也叫他清楚地意识到,有些一厢情愿的坚持,实际是并没有意义的。
他强求了这么多年,也该有个结果了。
时归肩膀一颤,猛然抬起头来,嘴巴微张,竟当即就要说些什么。
而周璟承虽然没有看向她,却仿佛预料到了她的反应一般,反口打断道:“不着急。”
“孤不催你,你再好好想想,待掌印得胜归来,孤再来找你要答案。”
说完这句话,周璟承再不迟疑,转身飞快从书房离开,中途未曾再给时归半点注意。
过了好一会儿,时归才听下人来报:“小主子,太子殿下已经离开了。”
时归站在原来的位置,被外面的说话声吓得一个激灵,却也终于回过神来。
紧跟着,周璟承的话再次环绕在她耳边,周旋重复不断。
明明周璟承给了她细细考虑的时间,可时归还是感到了一股难言的紧迫。
就好像……是她的内心,在不断催促着她,该下决定了。
喜欢?还是抗拒。
时归知道,绝不是后者。
不然在两浙的这几年里,她就不会总是拒绝其他长者的说和。
就连阿爹与她谈及婚嫁时,她脑海中所浮现的,也一直是同一张面孔。
直到这一刻,时归才恍然惊觉——太子对她的影响,好像有些太深了。
深刻到当她勾勒出与之大婚的场景,竟没有丝毫的抵触,反而是一种理所当然的坦然。
温水煮青蛙,水热而蛙不知。
周璟承将这一锅水小火熬煮了这么久,也终于到了收获的时候。
之后大半天,时归始终待在书房里。
可她也只是静静坐在桌案后面,无数账簿散落在桌上、地面上,一整个下午,也没能被主人捡起来,只有微风透过窗子吹拂进来时,才会带动起唰唰的响声。
是夜,从时府送出的书信顺利到了东宫的桌案上,周璟承第一眼就看见了上面的落款,而那字的笔迹上,还依稀能看见他教导过的痕迹。
周璟承问:“这是什么时候送来的?”
内侍回答道:“才送来不到半个时辰。”
周璟承微微点了一下头,凝神看了许久,才将这薄薄的一张纸拆开。
却见整张宣纸上,只落了短短一行字。
——愿我如星君如月。
夜夜流光相皎洁。
周璟承指尖一颤,后半句在心中响起的同时,这张纸也轻飘飘地落到了地上。
他无法控制自己指尖的颤抖,便是声音也不受控制起来,几次张口,皆未能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旁边伺候的内侍疑惑道:“殿下说什么?”
“孤说——”周璟承深深呼出一口气,继而道,“父皇可有歇下了?孤有要事要与父皇相商。”
巧合的是,皇帝今晚正在皇后殿里。
这也省了周璟承先后与皇帝皇后坦白,甚至在皇帝勃然大怒时,还能得到皇后的一二庇佑。
第二天大早,当百官入宫上朝时,就见太子端端正正地跪在正阳门内,看他两肩上的濡湿,明显是跪了很久的。
再看在他身后侍立的太监,可不正是皇帝身边的贴身公公,他的存在,也间接说明了太子此跪,是受了何人的责罚。
多少人心头大惊,怎么也想不明白,一向为皇帝所看重的太子,这是做了什么,能惹得皇帝叫他罚跪,还是在文武百官面前。
偏偏等他们再看太子时,又发现对方丝毫没有受罚的屈辱或难过,反而是……有点儿高兴?
众人不约而同地揉了揉眼睛,怀疑自己是不是这阵子太累,以致眼睛都不好使了。
一个时辰后,皇帝临朝。
而那依旧跪在正阳门的太子也终于得以站起来,被敕令进殿。
不及众人猜测,就听头顶的皇帝扔下一惊天消息——
“今有时氏女,世德钟祥,崇勋启秀,贞静持躬……可堪太子妃。”
谁?时氏女?
就在满朝臣子再次怀疑自己耳朵的时候,另一顶从宫里出来的轿子停在时府门前。
皇后身边的素姑姑温声道:“请问时姑娘可在?皇后娘娘有请。”
在把信件送出去时,时归就猜过太子的反应。
可无论哪一种,总不会是只过一晚,册立太子妃的诏书就会在朝中公布,而她也未有半分准备,就被皇后请过来。
饶是她与皇后见面的次数已无法计算,可今时不同往日。
从时府到皇宫这一路,时归脑中一片空白。
还是将下轿子时,她才猛然想起——
既太子妃的人选已经明朗,那是不是也就意味着,曾叫太子倾心多年的人,也随之揭开面纱了呢?
这个念头刚一升起来,时归就感到一阵心虚气短。
她在素姑姑的搀扶下下了轿子,深吸一口气,才给自己打足了气,一抬头,却见不远处站了一个意料之外的人。
素姑姑也是一愣:“太子殿下怎这个时候过来了?”
算算时间,此时应是早朝刚结束,按照太子的习惯,他下朝后会直接去御书房,偶尔也会去六部巡视。
只极少极少时候,会直接往皇后殿中来。
但随着周璟承的走近,素姑姑心中了然,不再多问。
周璟承对她微一点头,视线很快落回到时归身上。
不过一夜未见,此时两人再碰头,周璟承心里想些什么,时归不得而知,但她自己,过分的熟稔之中,掺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紧张,只草草看了对方一眼,就下意识躲闪开。
周璟承轻笑一声,未与她直接说话。
他重新看向素姑姑,沉吟道:“孤与时姑娘有几件事要说,恐要耽搁些时辰,劳烦姑姑去跟母后说一声,今日就不去打扰了,等过阵子时间松快了,孤再带她来给母后请安。”
有事要讲是真,不想让时归独自面见皇后也不假。
素姑姑非是那等愚钝的,只瞬息间就明白了太子的意思。
“只是——”素姑姑有些为难,“娘娘一大早就念着好几年没见过时姑娘了,一时想念得紧,这才派奴婢去将人接来。”
“不然等殿下与时姑娘说完了,奴婢再去接姑娘呢?”
周璟承张口就要拒绝。
谁知时归忽然开口:“好。”
周璟承顿时看向她。时归竭力忽视身侧灼热的视线,定了定神,重复道:“好,那就辛苦姑姑替我转告娘娘了。”
一夜之间,从臣下女儿变成未来儿媳,且不说皇后是何感想,就是时归自己都反应不过来。
这个时候去见皇后,她当然也是畏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