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衍生同人)拐个军师接招贤令—— bySherlo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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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人在,便意味着预想中最糟糕的仗已经没有交火的必要。
秦昭松了口气。就算是“死缓”她也认,迟些面对总能多些时间准备。
黑袍老者走过来,摸摸马头,冲阿一仰头。
阿一便麻利地钻进车厢,不一会儿,他抱着青年下车闪进院子。
似乎碰到了伤处,秦昭听到青年压抑的痛呼声。她连忙跟着进去。
等她穿过小院进屋时,阿一差点就把他放在床上了。
秦昭瞳孔地震。
人还没有清洁,脏衣还没换,怎么能往床上去?!
秦昭赶紧拉住阿一,示意他呆着别动。
就着门户大开后月光的照明,她在矮床不远处看到个大柜子。翻找一通后,她总算找到类似床单的东西,往床上又铺了层,才许阿一放人。
放下医疗箱,秦昭摸着黑出去卧室隔壁的小间。
果不其然,外面堆放着木柴,进来就是简易的厨房。
类似煮锅的简单器皿吊在已经燃尽的柴火上,里面还有些像是羹的食物。
进门处是水瓮,里面注满了水。秦昭眼睛一亮,在一旁的案几上找到了木盆。
借着涮洗木盆的功夫,即使没有肥皂和洗手液,秦昭依旧规规矩矩地遵循七步洗手法,来回将手洗了三遍。
重新打够半盆水,她将水盆端进隔壁,准备等他们叫来医生前,把伤员好好清洁一番。
她傻眼了。
床上只剩下昏迷的青年,阿一不见了!
秦昭回过头,狭小的院子空落落的,五步外的大门紧闭,连门栓都给她插得严严实实。
不、不会吧?
人与人之间最基本的信任呢?究竟什么朝代能这么粗暴“救人”的?
不,他们去叫医生了——
等我把这人打理好,他们会回来的。
秦昭浑浑噩噩地在柜子里翻出一件长袍。
她一边褪下青年的衣物,小心地擦洗他的身子,一边给他换上新的。等她累出一身汗,收走弄脏的垫单,往空旷的庭院倒水时,她才恍然发觉自己到底干了什么。
给一个昏迷的异性洗澡换衣……
单身二十多年的秦昭捂住自己的脸。
没什么可害臊的,毕竟她心如止水,一点旖旎的意图都没有。
或许有点崩溃吧……不过和这事无关。
秦昭放下木盆,面无表情地盯着紧闭的大门,自嘲地笑了笑。
纹丝不动的意思是——
都这么长时间了,没有人会回来了。
确认小锅里的食物没有变质,秦昭咬着牙逼迫自己吃了一些。
寡淡的调料无法遮盖食材的本味,她差点吐了出来。粗粝的食材是刮着嗓子从食管进入胃的,原本进食是件愉悦的事,此刻却跟受刑没啥两样。
吃完划定的份量后,手里的木勺险些被她捏断。
饭后,体力慢慢地恢复。
秦昭清洗完身体,入乡随俗地换上全新的行头。习惯了现代轻便的装束,宽衣大袍总觉得哪里赘余。
庆幸的是衣裳袖子不似电视剧里那般夸张,直袖卷上几圈倒也不算碍事。
秦昭回到卧房。先前已经检查过一遍青年的体征,他的状态不算好。
脸上的伤好说,难的是他的膝盖。如果在现代,只是清创外加人工髌骨移植的手术的事——别的不说,她那位闺蜜保证能给人把手术做得漂漂亮亮。
但是在这里?
要医疗医疗条件没医疗条件,要手术环境没手术环境,没有医生,没有器械,没有药物……
秦昭完全无法想象,光凭青年的身体硬抗过这一遭,要受多大的苦难。
即使接受再也不能站立行走的现实,伤口的肉重新合拢长好,除了丑陋的疤痕,还会有伴随下半生的痛楚。
如附骨之蛆,不论下雨天晴,发作起来便无法逃离。
直到日日夜夜痛成习惯。
他的人生不应该是这样。
如果只有我能救他的话,我敢救他吗?
秦昭握住青年的手,低头不语。
这一幕多像呀,像她决定彻底放弃医学的根源——支援救灾被困的时候,那个穿迷彩的小伙子和他被砸烂的双膝,让她知晓自己根本无法承担别人生命的重量。
“模拟和练习再出色,不能救人的外科医生和废物没有区别。
“不敢拿起手术刀的话,就别碍事趁早走人。”
秦昭哆嗦着将青年的手贴近自己。
不断闪回的画面清晰得像刚洗出来的照片,连同痛苦的情绪,一起将她卷进虚妄的漩涡。
情绪快要不受控制了——
打断它,找点事做别被拉进记忆里崩溃!
搁在床尾的医疗箱闯进秦昭的视野。
她突然发疯似的捞过箱子,哆嗦的手指不听使唤,抠了好几次才解开锁扣。
闺蜜总不至于拿个空箱子做生日礼物搪塞人。
只要里面有纱布、脱脂棉、生理盐水……我就能为他做点什么!
医疗器械箱里的内容超乎秦昭的想象。
她听见自己的心跳越发震耳欲聋。
一次性手术服,橡胶手套,小型强光手电筒,镊子,持针器,圆针三角针,刀柄,手术刀片,缝合线,注射器……
除了生理盐水、双氧水和酒精碘伏,秦昭不仅翻到几瓶瓶注射用青霉素钠,甚至还有利多卡因!
秦昭快哭出来,清创术的东西全齐了。
和她没做成的那台手术配置一模一样。
无论闺蜜出于什么心态准备这些,此刻秦昭只想赞美那家伙亿万次。
——似乎她穿越的理由就是为此。
敢拿起手术刀吗?
你愿意吗?
秦昭擦掉涌出的眼泪。
我想救他。
——就算做次法外狂徒,来次无证非法行医。
拆开手术刀片包装纸再将刀片插进刀柄,规整地摆进便携的医疗器械盘。看着盘里这些超时代的物件,秦昭的眼睛有些热意。
即使好几年没碰过它们,金属稍凉的质感却依旧无比亲切。
看看这简陋到寒碜的场景,甚至电视剧里战场边上的战地医院都比它靠谱。
如果是导师在这,估计早就在骂“草菅人命”了吧。
已经不知道违反多少条外科手术的条例了,无菌似乎是根本不可能实现的理想。
秦昭从一开始会怔愣片刻,到现在面无表情地清点器械数量,也只用了三分钟不到。
开玩笑,秦昭甚至开始吐槽自己没上过这么憋屈的台——虽然这才是她人生里第一台给人做的手术。
没有器械护士,没有主刀和助手,闺蜜口中麻醉医师可爱的小绿帽也看不到……
纱布要节省,一块当成两块用;刀柄只有两个,估计等会还要当场表演术中换刀片;就连酒精在她从消毒执念清醒过来后,也就只剩小半瓶了。
这是一场只有孤独相伴,没有支援的手术。
在遥远的时空里,为了让一个素未谋面的人痛苦少一些。
秦昭吊好小手电,推开开关。
和火把完全不一样的强光投下,顿时将青年糟糕的膝盖照得血肉模糊。
还是太暗了……
秦昭翻遍了整个房间,也只找到了两盏小小的油灯。废了番功夫把它们点着后,她不禁感慨电视剧太会骗人。
油灯下拆捡器械还行,做手术那是在做梦;手电的光只有那么大一点,吊在空中还会晃动……
窗户就一块木板加根撑棍,月光根本照不进来。为了保证手电不会时不时被风吹动,秦昭把门窗全关了。
她非常怀疑,这台清创术做完,她会和消失的黑袍老者一样目不能视。
要不就等白天?
青年的体温又高了些。她或许能等,但他不能。
从未想过,清创可以难到让人迟疑不敢动刀——和个人技术关系不大,纯粹是外物束缚会让人绝望。
外科医生如果离开了团队,离开了医疗器械,离开了医学和科技发展的支持,除了脑中的知识和手上施展不开的功夫,他们和普通人并无二别。
“毋死……毋死!”
青年的呼喊让秦昭回神。
他依旧在昏迷中,意识似醒非醒,手指屈起,死死抓住身下的床单。
处在极痛的人体自有一套保护机制,保障躯体得以存活或慢性死亡。
但生命于挣扎中闯出生路是刻进灵魂的本能,有些人的意志永远不屈服身体的安排。
他们偏要在痛苦里镗出一条血路。
具体到这个人,他大概每一个毛孔都在说着类似“要清醒地活下去”这样的话吧。
“我害怕那双眼睛里的光熄了,也害怕那双眼睛里还有光。”
《白色记事簿》里,秦昭最为这句话动容。
前半句是她放弃学医的缘由,而现在,她愿意为了后半句再次拿起手术刀。
“别怕,我一定拉你回来。”
生理盐水和双氧水被秦昭大致分成两份,毕竟不能像曾经实习那样,毫无顾虑地大肆挥霍着用了。
透明的液体灌进碗大的伤口里,流转着将血污冲刷出来。
青年条件反射,身子颤动着,痛呼被他咬碎在唇齿间。
秦昭见他这样便判断人并未清醒过来。她连忙用手肘压住他的腿,加速冲洗创口里的沙砾草梗。
“坚持一下,麻醉药不多,我不敢浪费。相信我,我不会让你痛苦太久……”
身下的人反抗有些激烈,秦昭只好侧头轻声安抚。
就算语言不通,有些情感只要付之真心,是可以无障碍传递的。
“把你自己交给我。休息一会,然后我们一起努力活着。”
秦昭看青年眼睛似乎睁开了一瞬,忽然有些鼻酸。
即使他还不能说话,只会给她单调重复的反应——甚至只能让秦昭面临的境地越发艰难,但青年的存在确是这场该死穿越里她唯一的慰藉。
如果没有这个人,秦昭估计自己会在历史的洪流里变成一粒沙。
情绪转嫁在他身上,她似乎就有了阶段目标。达成一个目标后便会衍生出下一个,直到她彻底适应遥远的时空。
秦昭丝毫不觉得自己是他的救星。
如果不能回去现代,青年反而更像是她的救命稻草。
——所以赌上我的一切,我绝对不会让你倒在这里。
挣扎停下来了,像一个奇迹。
她看到他虚睁的眼睛又阖上,忍住眼意的涌动。
不能哭,至少不能现在哭。
若是眼泪掉下来,手术视野就要被破坏了。
“谢谢你,安心睡吧,我轻轻的。”
两条腿的创口冲洗完毕。秦昭核对完麻醉药的有效日期,立马给最近的膝盖喷洒利多卡因。
然后她拿起镊子,就着小小的手电光,迅速又仔细地将顽固的碎骨、沙砾和草梗一点点清出来。
秦昭清理完这些杂质,顺着皮丘逐层进针麻醉。
等局麻生效期间,跪着做手术的她直起身,闭眼舒展快僵硬的肢体,再用手肘的衣物擦掉额头的汗,心里突升感慨:
麻醉药是好文明。
在皮肉里翻找污物都没有让青年剧烈挣扎一下,麻醉果然是外科医生的勇气。
进度还算顺利,就是眼睛快废了。
秦昭休息完毕,拿起手术刀准备开始切除坏死的组织。
思维猛地拐弯,她突然意识到核对麻药有效期限在这里是完全可以省略的步骤。
光看数字的话,麻醉药的有效期限似乎变成了两千多年。
——史上最长有效期限的麻药在我手里。
——震惊,我的麻药这辈子都过不了期。
秦昭笑笑,暂停跑飞的吐槽欲。
她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上台手术,即使只有她一个人,依旧无师自通了手术室里的欢乐整活。
还能说笑话,就是好事情呀。
她提起手术刀,眼神越发坚定。
而身上的酸痛却不翼而飞了。
在尽量保留骨膜和保障骨膜供血的情况下清理坏死组织,关注病人体征随时补局麻,再把受损的血管结扎缝合,肌腱吻合缝合,最后轮到皮下组织和皮肤。
打上最后一个外科手术结的时候,秦昭几乎以为自己的膝盖也随之而去了。跪在地上伏着身子做手术,这种经历打死她也不想再经历第二遍了。
谁叫这里的床只有这么点点高!
简直太难为人了。
脱下橡胶手套拆掉手术服,秦昭撑着床沿翻身靠床坐在地上,就差瘫成一团猫饼。
身体酸痛异常,一点力气都没有了。要不是还有一丝理智,秦昭甚至能直接席地躺下,闭眼睡过去。
和疲惫相对的,是难以言喻的欢畅与欣喜。
没有辜负那双眼睛里的光,没有胆怯,救了能救的人……
真的太好太好了。
先前忍住的眼泪终于能自由落体,尽情地下坠。
秦昭扭头看向躺在床上的青年,就算泪眼蒙眬,他的脸仿佛能穿过湿咸的泪水,清清晰晰地映照在她的眼底。
哭着哭着,秦昭渴了。
“好惨哦,做完累死人的手术还要自己倒水什么的……”
她挣扎着站起来,揉揉酸软的腿。
“你也渴了吧?那我先去取水——幸亏我有先见之明,洗了锅、烧了开水哦。”
油灯早就熄了,解下手电筒游魂般飘到厨房,秦昭咬着电筒取下吊着的锅。
她先前点起的柴火烧没了。打开陶盖,幸运的是陶锅里的水还有些温。
在厨房里找了一圈,秦昭挑出最像瓶子的器皿,终于滋润透口舌的干渴。
秦昭提着陶锅和水瓶一起回到卧室。青年没有醒来,她拆出一团脱脂棉球,沾湿后抹到他唇上,水便从唇缝渗进嘴里。
青年的嘴唇下意识耸动,他的身体也在渴望水分。
紧绷的心弦放松,身体的劳累便从骨子里透出来。秦昭的手快提不起来了,但内心的慰藉却让她整个人无比满足。
喂完水,秦昭给青年肌肉注射了一支青霉素。
原本她还有些纠结,给古人用抗生素要不要减量。在脑子里正反辩论差点把自己弄宕机后,她还是按照正常成年人的用量给药。
把床上的手术器械和药瓶收拾一番,器械盘放到不远的矮案上……秦昭正发愁自己在哪休息,毕竟小屋子除了床再也没别的寝具。
青年似乎被梦魇缠身,在床上挣扎起来。她顿时睡意全无,生怕他崩断膝盖上的缝合线。
炎症引起的发热,此刻终于在青年身上爆发出来,不一会他额间满是汗珠。
秦昭慌忙地倒水,沾湿巾帕给他擦拭。再次重复喂水的动作,一遍遍祈求药水快些起效……
不知何时,天光从门外探进来。
她紧握住他的手,趴在床沿睡熟很久了。
秦昭是被脸下轻柔的抽动惊醒的。
她甚至是顶着鸡窝似的头发,迷离着眼睛,嘴里还念咒般喊着“怎么了,出了什么事”半梦着弹起身来的。
完全清醒过来是因为一声轻笑。
她打完哈欠彻底睁开眼,才发现他早醒了。
青年竟然已经在床上撑坐起身。
只是他右手被秦昭扯在怀里,坐势显得有些怪异。
风从门外吹进来,挑起青年自然垂下的长发,他脸颊上刺字的红肿便额外醒目。
但秦昭在他带笑的凤眼里看到无数的风光霁月——伤疤在他的脸上也算不上破坏,反倒洗去了他过多的儒雅气,越发英气逼人。
秦昭内心一句咒骂蹦出来,她昨晚竟然没关房门。
她怎么能做这么不靠谱的事,让病人受凉了怎么办?
“你什么时候醒的?怎么能坐起来呢,让我看看伤口……还好没崩线——你知道为了缝好它们,我半条命都快去了吗!”
秦昭压下脸上的燥热,想把青年按回床上躺好。
不知对方手臂如何动作,她的手反倒被他压下。他不懂声色地恢复端正坐姿,标准得可以写进仪态教科书。
青年的眼睛在说,不急。
秦昭仿佛被捏住命运的后颈皮,紧张得声带都在打颤。
她听见他跟她说话。
在她不停给出困惑的微笑后,同样的一句话,他大概用了四五种不同的发音方式。
秦昭不禁扶额。
差了几千年的时光,就算青年把华夏大地上所有的方言都说一遍,她也是听不懂的。
普通话是好文明!
种花家的人怎么能不说普通话。
秦昭有点崩溃。难道就没有能有效地和古人沟通的方式吗?祖龙大大你在哪呢,书同文进度能再快一点吗?
——唉,书同文?
对了,能写字啊。
我大华夏几千年文明,即使沧海桑田,文字传承从未断绝过!
秦昭连忙起身扯过外套,在口袋拿出一根练书法的满墨便携毛笔。
她闭上眼睛,手指在空中挥动,思维宫殿从她脚下展开。
灵魂在宫殿里快步穿梭,路过无数的记忆匣子。
她手指轻点,划开一座座书柜的标签。
艺术——中国书法——篆书。
《中国篆书大字典》,李志贤,1997年版。
青铜剑——汉代以前。
圆形剑首,首面内凹,圆柱剑柄,柄上双旋——大概率是把战国剑。
能说多种语音——青年大概率是这个时代少数的知识精英。
满足文字交流的条件。
那就用秦篆赌一赌!
秦昭睁开眼,提笔在手心写下自己名字的篆书,在青年面前展开。
“秦、昭。”
她手指着自己,然后点点手心的篆体,用字正腔圆的普通话慢慢念出名字。
“秦、昭。”
他会意,不动声色地看完她的字。良久才用绕口的发音回应她。
他在用上古汉语念我的名字。
秦昭眼睛一亮,刚要跟着学,青年又用另一种发声再次重复了她手心的字。
不对不对——
我不是要考察你会多少种不同的方言啊!
小朋友都知道,认识一个人先从交换名字开始。
“你的名字!”
她焦急地用笔点点他的胸口。
他却愣住,眼中暗色流转,没有接话。
秦昭有些急了,她提笔在手背上写下“膑”的篆书,再次递到他眼前。
古往今来,只有一个人被“处以刖刑而黥之”。
青年和他的重合度太高了。
“伯……”
“膑。”
秦昭念出这个字的时候便后悔了,脑子一热的行为简直比在对方伤口上撒盐还要过分。
她羞愧地抽回手,不料却被青年抓住了。
她看他就着这个字眼底起风暴,看着他咬住喷薄汹涌的恨,眼中的锋锐快化作攻城时铺天盖地的箭雨——
最后是归于一声无法言说的仰天大笑。
青年把秦昭的手托起,轻点自己的胸口。而后抽出她的便携毛笔,又多添了一个字。
是“孙”的篆字。
他对上她的眼睛,微红的眼里还有未退的锋锐。
“孙、膑。”
秦昭脑子轰地一片空白。
历史的车轮刚刚似乎毫不留情地从她脸上碾了过去。
劈开皮肉,敲断膝盖骨,然后生生剜去它时,孙伯灵在令人疯魔的剧痛里学到第一个刻骨铭心的教训:
被背叛的代价有时候大到要搭进人的一生。
第二块髌骨被取出来时,孙伯灵已经被难以承受的疼痛折磨得昏死过去。
行刑人饶有兴致地用冷水泼醒他。奄奄一息孙伯灵的眼前下着冰雨,被人拽着头发提起头,强迫他在痛苦的战栗里睁开眼。
宛若战后炫耀战利品般,孙伯灵模糊地看到自己的髌骨被送到面前,碰撞出清脆的声响。
离体不久的骨块还带着他肉身的温热,他眼睁睁地看到它们被丢进一旁的火盆里,白玉色被火光吞噬成枯萎的焦黑,年轻的梦化作空气里的焦糊味。
孙伯灵满腔的热血,就这样凉了下来,变成刺骨的冰。
“伯灵,以后我们一定要一起成为最厉害的大将军,到时候还要这样比试,不醉不归。”
“伯灵,刚刚的推演太精彩了。下次我不会再让你。”
“伯灵,我等不及要去建功立业了。等我成名,你要来找我呀。”
“师弟你何时出的谷?来找师兄为何不提前与我说说……”
“师弟,师兄最后问你一次,兵书你写还是不写?”
“孙伯灵,休怪我无情。我一路摸爬滚打至今,你的存在着实令我睡不安稳。”
庞涓——
孙伯灵这一生,毁于天真,毁于错信,毁于不争。
他被压着粗暴地在脸上刺字,墨色渗进皮肉里再也洗不干净,耻辱印记要跟着他度过被人指点的余生。
牙咬碎了,手握伤了,身体残了……孙伯灵却不想死了。
如此死去,有愧先祖。
有愧自己。
被扔进囚牢的瞬间,孙伯灵咽下所有的血泪,收起此生的天真,苟延残喘着承受每一次清醒时身躯被滔天的复仇之火焚烧。
祖父曾告诫后人,不争者不必学他的兵法。孙伯灵曾以为战争只需争胜,却不懂争胜只是第一步——胜利果实也要争,不仅要争,还要把它争到手里。
他的眼睛太单纯,只肤浅地沉迷于战争的艺术。
他不懂战争不仅存在于国与国之间,人与人之间的战争或许比两军对阵更来得狠辣。
争活,争自由,争命!
全凭意志吊着口气的孙伯灵不仅要活着出去,他还要堂堂正正地任职军中,在战场上把他承受的苦难全部还回去。
庞涓——
此仇不报,吾枉为人!
因秦国似有异动,庞涓受命前去秦魏边界。
囚牢便冷清下来,孙伯灵终得喘息之机,调动被疼痛绞成混沌的大脑,思索日后该向何方。
养好身体,恢复行动力。
蛰伏起来,直到机会来临。
必要时可以装疯卖傻,庞涓疑心重,那便和他用年华打消耗吧。
没有人能逼孙伯灵认输。
这世上已经没有值得他认输的人了。
想通和制订计划并未消耗太多时间。
孙伯灵躺在草堆上,清醒时就在心里默兵书抵抗肉身的疼痛,直到扛不住才昏睡过去恢复体力进入下一个轮回。
随着庞涓离开大梁,孙伯灵受刑第三日,看守便锐减到一人。
当夜,有婢女前来送食,言齐国使者至,大宴宾客,今日肉食配酒。贪杯的看守迫不及待抓起陶壶大饮。
看守视线转移,婢女抽身为孙伯灵添浆。他一眼便知此女来意,不禁在心中冷笑。
婢女是齐使留在魏国的暗线,齐使私下接见过他,当日便是此女作陪。那时的他一心想与庞涓共事,婉言谢绝招揽。
齐使当即笑而不语。
临别时意味深长地留下耳语,随时恭候他更改决定。
一介外人都比他识人清。
现在他身陷囹圄,正是雪中送炭的绝好时机——给绝望之人希望,能用最小的代价赢得最好的回报。
孙伯灵只是身子残了,脑子可没有坏掉。
齐使若真想营救他,大可在庞涓囚禁他逼他写兵书时就带他走,不必非等他陷入绝境。
如此做法,大概不想暴露时齐魏交恶,再者便是御心,他们要牙利的狗,更要忠诚的狗。
无所谓了。
早些出去,早些复仇,早些隐世。
荣辱悲欢,于这身残躯已是浮云。
“先生心意可有更改?”
“伯灵愿入齐。”
婢女笑了,伴随锁链坠地的还有看守扼颈挣扎踢到案几打翻食物的声音。
她泰然自若地转身,冷冷地看着看守痛苦地呼吸。却不料男人死前爆发砍出生命里最后一剑。
婢女捂着脖子缓缓坠地,她示意囚牢里的人快些离开,不要错过接应的人。
孙伯灵咬牙强忍着锥心之痛,十指抠地,一寸寸爬向自由和复仇的路。
婢女弥留之际,准备将袖中的木牌掏出来,给接应的人留下指示。
最终,她将木牌压在身下,取下腰间的秦验握在手里,停止了呼吸。
——那是她短暂的一生里,最宝贵的东西。
孙伯灵爬出囚牢时身体已经濒临极限。
意识似有似无,觉察到有人经过时,他用尽全力拽住了那个人的脚踝。
“救……救我……”
这是他最后一次示弱。
他要抓住机会,即使没有尊严地赖上这个人,也一定要逃出去。
迷离间,他抓住了那个人的衣襟。
恬静的香气……像是小时候把祖父的兵法竹简抱出来晒太阳时的味道,安心的幸福。
他拼命睁开眼,看到自己丑陋的手边停着一只璀璨的蝴蝶。
月下,那双仿佛净土的眼睛成为他意识中断时最后的画面。
——世间哪有那样的眼睛。
友善的,仁慈的,明亮的,没有钩心斗角,没有烽火硝烟,没有污浊浸染……
是个月亮似的女子。
像是来自世外桃源一样。
大概要被丢下了吧。
毕竟真有这样的人,怎么看都不是来接我的呀。
孙伯灵无法醒来,他掌控不了身体,却意识到有人在为他处理伤口。
即使动作轻柔得像是在打理玉器一样,但非人的伤口有着非人的痛,即使他能用意志抗住疼痛,身体也会条件反射地挣扎。
神智短暂地清醒了一瞬,他又一次看到那双眼睛。她很难过,很愧疚,似乎因为疗伤时又让他痛了。
比起伤害我的痛,你给予我救治的疼,简直轻得跟风一样。
蝴蝶去哪了?
再次醒来的时候,孙伯灵发现她握着他的手就睡在床边。
本是极其失礼的事,为避嫌他应该尽早收回手臂。但瞧见她疲惫的神色后,他最终没动,侧身使劲半撑着坐起。
掀起衣袍,他惊讶地看着自己的破裂膝盖被人用针线缝合起来。
如果不看分离的皮肉的闭合伤和线结,忽视少掉的髌骨,他的膝盖和从前也没什么区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