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衍生同人)拐个军师接招贤令—— bySherlo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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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昭心态放得很开。毕竟曾经也是医生,她知晓有些东西急不得,只能慢慢来。
石桌上摆着一本医书,乃扁鹊亲笔所书。秦昭虽不擅长中医,但脑子里装了不少理论,碰到有所悟的句段多少也能发散几句批注。
书里夹杂着不少朱笔写成的小字条,古今医学的碰撞,这便是扁鹊最期待的诊金。
自秦昭醒来,她前前后后也见了不少人。
嬴渠梁、嬴虔和嬴驷一行是组团来的,慰问带到后便让她好好休养。
卫鞅是在一个晴好的傍晚来的,虽然差点被桑冉赶出去——他的话不多,只提了三坛秦酒,没有言语修辞,就在这方石桌上,他喝到月出星现。严以律己的法家子第一次在她跟前喝得烂醉,然后翘了一天班,罚了半月的俸禄。
桑冉也带着墨家巨子来坐谈过,巨子拥有着有趣的灵魂,秦昭与他相谈甚欢。
现在这方院子,留有贯通三间独立房舍的通道。中间这一户是秦昭的,桑冉在左,孙膑在右。
秦国的都城早已不在栎阳,现在这片真正属于秦昭的家舍,坐落在咸阳。
她真的睡了好久,久到秦国都迁了都,久到咸阳都已横空出世,变成秦国最欣欣向荣的城市。
半月有余,未见孙膑踪迹,亦未闻其音讯。亲朋伙伴们,都未曾主动在她面前提及他——也是奇怪,孙膑又不是什么洪水猛兽,她秦昭也不是什么易碎娃娃,怎么就成禁忌了似的,连提都没人提呢。
银杏叶像是一堆堆绿蝴蝶,扒在枝桠上扇动翅膀。
秦昭望着蓝天白云,听着风声,余光里又闪进一团白色的广袖。
秦昭偏头侧望,右边廊下不知何时站了位仙风道骨的老人。
——是位未曾见过的生人面孔。
她来了兴致,转动轮椅,将石桌上的医书收到腿上,抬手相邀。
“既见是客,老先生何不来此树下坐坐?”
“相见是喜,淑女可愿与老朽手谈一局?”
老人提起手里的木罐晃了晃,棋子碰撞出清脆的声响。
恰好,秦昭面前的石桌上,刻着十九路围棋棋盘的纵横线。
来客熟悉院落里的一草一木。
他是有备而来。
落子无悔。
与其说是对弈,倒不如说是一盘指导棋。就算身体和思维处于最好的状态,秦昭真不能在这密不通透风的一招一式里讨到半点好处。
撑到官子完毕,秦昭额头上析出不少汗珠。不用圈地数目,她早就知晓自个输了一大截。
“毫无杀伐血气,搏命时又不含糊;聪慧有余,却思虑良多;有开天辟地勇气,却果敢不足,非要被逼一逼才来显山露水。女这般模样,倒像是背负着山岳走路……真真死脑筋,又偏生无怨无悔,还算不错。”
“秦昭,你不该在这里,你应该在我们目力所不能及的地方!”
老者的目光从棋局上移开,拢起衣袖,锐利的目光死死盯住她。
秦昭被那声喝责弄的有些恍惚。老者透过这盘棋,像是彻底看清了她,包括她不为人知的那部分。
“搅乱了这片风云,改换了天命,你究竟意欲何为?”
老人未曾掩饰,直接开门见山。
秦昭心里隐有所悟,她把因果串连了起来。
“无欲无为。老先生,谁说天命就是注定呢?为何一定要相信注定?所谓的命数就不能改一改吗?”
“牵一发动全身……女未必不懂。一子动,满盘变。秦昭,你一抬手,怎能知接连而至的是幸是灾?”
“老先生,未至之事,如何猜应都是空。我只选当下最好的,也愿倾尽全力,给予当下最好的。”
“你的最好,就是最好?”
“您的灾祸,便一定是灾祸?”
老者这才笑笑,抚摸着长髯歇了言语。他开始捡拾旗子,一一纳入木罐中。
秦昭见此愣了愣,也顺着帮忙收捡另一色棋子。
“秦昭,可知我是谁?”
“是……‘鬼谷先生’吧。”
“哦,我之名讳,原来女不知呀。”
老先生的语气突然轻快起来。秦昭有些哭笑不得,却也能猜到他老人家为何愉悦。
“女可知我那不争气的小徒弟现在何——”
“膑没有不争气,孙先生很好,好到不能再好了!”
秦昭一本正经的强调,多少让鬼谷子有些牙疼。他们互瞪着对方,丝毫不愿让步。
人静,风起,叶动。老者嘴角的胡子耸了耸,最终摆手败下阵来。
陷于情字的人都是不可理喻的。
小徒弟有个处处愿意维护他的人,这场命换得令人叫好。
“昭心中已有猜测……膑此刻已不再秦国了吧。”
“不错,是‘早已不在’。”
“鬼谷先生的手笔?”
“好说好说。”
“为什么呢?”
“宿怨不解,新缘难结。我那徒弟,能困住他的只有他自己——小女子不要瞪我,他背负的东西不解脱,你若受牵扯再来上这么一遭,我那徒儿可就真人活心死了。”
秦昭垭口。
片刻后,她一把抢过鬼谷子手里的木罐,泄愤似的往里面丢棋子。
“黑白无辜啊——”
“鬼谷先生可不无辜,明明您都知道的,可您偏要让他受千般苦、万般罪……要人成长、变换国运,一定要用最痛苦的方式吗?”
鬼谷子长叹一气。
他拾起一枚白子,丢进秦昭手里的木罐中。白子在一众黑棋里分外突兀,恰似漆黑夜间里唯一的圆月。
擅长改写天下局势的老人,最不会的就是安慰人。
“所幸你来了,他就不会苦了。”
和落入黑棋中的白子一样,月是漫漫黑夜里最耀眼的光明。
“他……还是去了齐国是吗?”
“女勿担忧,为师已给他铺好了路,你只管等他几载,我必还你一个活生生的孙——孙膑。”
“素闻鬼谷先生能掐会算,昭在棋盘上已被您算尽了每一路……不如您算算,我接下来要如何走?”老先生刚起劲抬起右手,中指才碰拇指,便立即回过味来。他刚要劝说秦昭,便见她摇摇头。
田忌赛马,围魏救赵,桂陵之战、河西之战、马陵之战……接连无声的四字从她嘴里碰擦而出,惊得鬼谷子汗毛直立几欲伸手捂住她的唇。
“先生说得没错,我啊,却是个认死理的犟人,答应的事就一定要做到——”
“他去齐国没关系,不过是再走一遭罢了。”
“我说过的,随他行走,我终会去到他身边。”
秦昭挑起那枚白子,湿了眼眶,摇摇头失声笑笑。
“我不是月亮,他才是。”
“太长时间啦,我舍不得让他等呀。”
齐国和秦国确实是两个完全不一样的国家。一个是衣整冠正的士子,一个像蓬发粗衣的莽夫。如此形容或许略带偏驳,却叫人不得不承认其中的巨大差异。
重返故土,被许久不曾听闻的乡音环绕,确是件令人欣悦的事。可真真沐浴在临淄的繁华下,孙膑又时时怀念秦国的粗犷了。
井然有序理应是孙膑喜欢的状态,一切都朝向最好的方向,不知怎的,一旦闲下来或是夜深人静时,他总能感到一种莫名的空虚。
这是在秦国时从未有过的体验。
那时的孙膑离复仇之路很远,远到他需要秦昭说出、做到“五年计划”类似的东西才能呆下去似的;
现在的孙膑离雪恨是多么近,从局势上看,正如师父所说,齐国确实是他能亲手斩除宿怨最快最近的地方。然而一日日临近与魏国、与庞涓交手的日子,他似乎已经没有那么兴奋与激动了。
不是不恨,而是除了仇恨,心里有了更多的东西能支撑人活下去。
师父说他的命被改写了,来齐地是将变更的命程又拽回去——多像棋盘上被操纵的棋子啊,落在交叉点上,成为棋局中的一环,就是他们生来的宿命。
秦昭握住了他,让他免于成为历史的棋子;现在那只手松了,他选择回到棋盘上,把注定的厮杀下完。
孙膑没有犹豫,自在战场上见到秦昭重伤,经历过几年都唤不醒一个人后,他就只想快些去除身上的枷锁,真正地自由。孙膑将永远留在和庞涓的决战里。他会把孙伯灵带回来,回秦国,回秦昭身边去。
这次换他去握她的手了。
想起私下里,秦昭总会打趣他,叫他“军师”。
现在,孙膑确确实实成为了齐将田忌门下的幕僚,是真正的军师了,但最想听的声音,反而听不到了。
重回齐地这些日日夜夜,孙膑反而更加理解秦昭当年为何犟着要把他拉去秦国。
在齐,所有人都会注意他的腿和脸,他只能做出谋划策的活。但在秦,他能住主将的营帐,能领着秦骑杀穿北戎,能在朝堂上看文武官互骂,能在咸阳的巷道漫步、停下来吃上一顿小食……
他或许已经被染上了秦的颜色,因为秦昭是那么神奇,她让他在西北的土地上,能真正地像个人一样活着。
昭啊……
你醒了吗?还好吗?会对我失望吗?
院落的围墙将天分割成四方的小块。
孙膑坐在轮椅上,看着天上的云动,不免生出几分被困樊笼的唏嘘。
“孙先生,门外有行商求见,说您一定对他们的货物感兴趣。”
门仆的通报打破了孙膑平静的独处。
他眉头微皱,谢客是早已传下去的命令,平日里也少有人来拜访他,更别提那些利字当头的商客。
他对自己在齐国的价值有正确的估量,从不觉得有哪方势力能看上他。
“不见。”
“可对方说……他们是从秦国来的。”
“哪里来的都不见。”
“那您先看看这个——”
孙膑有些恼,门仆过界了。
幕僚说的好听是一回事,说得不好听就是门客,仰仗主家求生的一类人。仆役门或许不在在主家面前放肆,但私下里对门客不一定有多尊重。
残疾、墨字,虽说他客居此院时田忌口头上对仆役有过约束,他无心此道,睁只眼闭只眼,倒是让这些人越发以下犯上了。
门仆在袖口里摸索,一串崭新的刀币险些掉出来,他连忙手忙脚乱地将齐钱塞得更里面些。
孙膑冷哼一声,视线越发冰冷。门仆身子哆嗦一下,硬着头皮将一样东西递上来。“您看了这个要不见人……便立马去回绝。”
一枚簪子被放到孙膑膝上。
被惹恼的孙膑正要将物件掷出去转椅就走,手握住簪子时瞬间的触感让他迟疑了。
木簪,简单的样式,被人用了很久——出自他的手,他用它给一个人绾过无数次头发,怎么会不记得它的触感呢?
从秦国来的行商。
握住簪子的手在颤抖。
他很久很久没有收到来自秦国的关于她的消息了。
“人在哪……”
“啊?”
“我问你让你递东西的人在哪!”
陡然拔高的威严声音将门仆下了一跳,一哆嗦直接跪伏在地。
“就、就在门外?”
“请他们进来——不,送我去见他们!”
一门之隔,两个世界。
今日的阳光有些分外刺眼,和院里的冷冷清清不同,外面的临淄热闹得不似人间。
酒肆茶楼的旗幡,沿街小贩的叫卖,货郎满当当的挑担……许久不曾出门的孙膑有些恍然。
不远处停着一辆马车,收了钱尽心尽力传话的门仆说邀见的秦商就在那里。
孙膑有些口渴,心脏的声音有些吵,转动轮椅的手有些僵。
他自己慢慢地靠了过去。
车夫若有所觉,探过来望向他。
草帽之下,桑冉叼着草梗嗤笑的脸令孙膑愣在原地。
“哟,多久没见啊,膑,这就走不动了?要冉过来推你么?”
孙膑无暇听这熟悉的调侃声,某种猜想令他的心跳声盖过世间一切响动。
他死死盯住马车垂下的车帘,连手指在扶手上留下指印都没发觉。
车帘被挑起——
天光为何能如此耀眼呢?晃得人眼里不自主地润泽起来。
“孙先生,天气晴好,可愿随昭去郊外游上一回?”
仅仅一个对望,世界失声。
他除了一个“好”字,便再也不会说话了。
芦苇将水岸染成一片青色,水鸟自空中下落,入水划出道道涟漪。远山如黛,袅烟成云。
和秦地不同,齐国的山水田园要柔和许多,更适合入画。
孙膑许久没有享受过如此祥和的风景了,此刻予他而言,更像是梦一样。
不需要过多言语,双手交握就很暖心。也无需过多倾诉,一个怀抱的温度就足以代替太多。
马车里的温情延续到城郊。没有家国变迁,没有为什么,秦昭此行,似乎真只为带他外出一游。
秦昭铺好野餐布,摆好简单的水果吃食后就钻进芦苇从里去了。
桑冉带着孙膑挖了半匣泥回来后,就在不远处的树下草帽盖脸独自休息。
孙膑揉捏着泥团,不停在芦苇间寻找她的身影,生怕一切都是他日思夜想的幻觉。
昭醒过来了。
能跑能跳,能说能笑。
——就是太瘦了,肢体还是有些违和,得好好再养一养。
对军情国情了如指掌的军师犯了愁:
齐国最好吃的食楼是哪一家,最养人的菜色是哪一种,以及前几次做军情分析时得的奖赏够不够让秦昭胖上一圈。
心里的念头不绝,手里的活也没停下。
不一会儿,揉好的泥团被孙膑捏出了形。他拿随身的短刀劈削树枝,简单地做了点工具,而后对着青葱芦苇里忽闪忽现的人,开始描画泥人的五官……
熟悉的眉目在指尖复现,难得的笑意重回唇边。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
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人的一生都是在不断寻找的旅程……何其有幸啊,能在千万人里,寻到如此独一无二的你。
“呀,这做的是我?膑,你还有这绝妙的手艺呢!”
秦昭不知何时跑了过来。
手里的泥人几近收尾,孙膑一看她手上满是芦苇的汁水,放下泥人牵起她的手,抖抖衣袖,露出白色的内里,好不在意地去给秦昭擦手。
秦昭拿起泥人,试着和它摆出相同的表情。孙膑无奈,招呼她换只手让他擦。
“怎么弄成这样?不过童稚些……没什么不好。”
“才不是玩闹,我去找回礼去了。”
干涸的植物汁液光凭布衣是擦不掉的,肉色的指节上交错着枯青,鲜亮的红色茎杆被秦昭放在了孙膑手里。
蒹葭初生时的红杆,鲜亮红润,世人多以“彤管”谓之,视它为寄情之物。
他离开秦国时,寻了节彤管放在她手里;
她来到齐国后,专门来这里找了节赠他。
静女其娈,贻我彤管。
现下已是蒹葭苍苍,亲找能找到这节彤管,大概是废了不少功夫。
孙膑拾起红色的茎节,珍宝似地收在掌心。
远处,有婉转的歌声飞来,柔软的曲调,恰似水上粼粼的波光,晃到人心里。
秦昭在孙膑身边坐下,把头靠在他肩上,和他一起眺望远方。
眺望歌声的来处。
“膑,这是诗还是乡野小调?”
“是齐风。”
“好可惜,我听不懂齐语——能给我唱唱吗?”
“……”
“很难?我还没听过你唱歌呢。我发誓:无论什么样,我都觉得世界第一好听!”
“不算难,只是……”
孙膑克制着收拢手指,以防自己紧张之下,将秦昭赠予的彤管捏碎。
要怎么告诉她呢?这首齐风乐调悠扬,却是手用词热辣露骨的求爱恋歌——不是不敢唱,真唱出来,他怕她会被吓跑。
“膑,小气量。”
“词……日后再唱与你听。”
他叹了口气,点点她的额头,终究开了口。
只有轻声的哼唱。
芦苇连绵摇荡出层层绿波,他在这里给她留了首缠绵悱恻的无词歌。
“膑,见你之后,我就回秦国了。”
“好。”
“你有要做的事,我知道。但你留下我就走,罚你没我陪了。”
“好。”
“其实没有不想陪你,无从下手是一个,我也有想做的事是另一个。”
“好。”
“我看齐国有‘稷下学宫’,魏国有‘河西学府’,我在秦国弄个‘渭风古喻’如何?我要收罗各家名著,还想在做回‘图书管理员’。”
“好。”
“等你办完事回秦,罚你给我写兵书充库存怎样?”
“好。”
“再做个泥人吧,这个留给你——我要一个你,能摆在案上的。”
“好。”
有情人不说再见。
等到宿怨清算,新缘的线便会被续上,牢不可破,千里来牵。
从桂陵之战到马陵之战,史书上薄薄几页记载,难填他们的一生。
河西之战里,秦国抓住机遇,进军击魏。
原本一生东出无望的嬴渠梁,竟在这一战里成功收复了河西之地。秦国的历史,从这一刻起便拐弯导向了更加光鲜的未来。
秦昭停下笔。
她揉揉酸乏的肩,身后的书架上,各家各派的专著一点点填满了空虚。
纸张与印刷是最好吸纳贤良的途径,战国诸子百家,谁能抗拒能在秦国著书立传讲学传播的诱惑呢?
算算日子,自齐国别后,虽时有书信往来,但与孙膑又是几载光阴未曾见?
秦昭看看书架上的书籍,颇为欣慰——和孙膑在战场上大放异彩相比,她这也不算虚度光阴。
舍外鸟鸣不绝,今日的喜鹊颇有些活跃。
“我警告你啊,再不把手里的东西放下,冉可就对你动粗了!”
似乎,桑冉和什么人吵起来了?
秦昭提步出门去探——神情激动的桑冉正拿着扫帚赶人,等她定了神,朝思夜想的人终于舍得从梦里出来了。
他就算双手提着大雁,刚猎的活鸟在他手里不停地挣扎。
笤帚与灰尘齐飞,滑稽的场面在他淡然的神情下仿佛不值一提。
他看到她的时候,眼睛这才亮了。
“秦昭,孙伯灵以余生相邀,你可愿再拐我一回?”
她想,这是她这些年来,听到的最美的一句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