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尊早就知道夫君是狐狸变的—— by宣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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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中包括千淏长老自己的弟子在内,全都不堪其扰, 或捂耳惊叫,或四散奔逃。只有闻丹歌和她手里的剑,依旧保持着“起势”,仿佛完全没受影响。
千淏长老冷眼看着她,心中不无傲慢。他就说, 赵元冰怎么可能请得动真正的高人?莫惊春也就是看在前宗主的面上才愿意出手相助。现在情面耗尽,还不是被个空有架势的骗了去......突然, 他胸膛一震, 生生吐出一口血, 继而身子止不住颤抖, 必须以手撑地才不至于彻底倒下。
这是、这是怎么了?!他撇开弟子的搀扶, 颤抖着抬头去看,便见幻钟已然逼近闻丹歌,却莫名在她面前三尺停下。
不对!待看清遏制幻钟的是什么后,千淏长老蓦地瞪大了眼,一双眼目眦欲裂。
逼停幻钟,使其不敢逾越一分的,正是闻丹歌的手,或者说,是从她掌中流露出的真气。
那是何等庞大的修为,又是何等敏锐的洞察力。只消一招,就能穿过幻钟直击施法的主体,并且无视他施加在上面的层层防御术法,赵元冰究竟请来了什么人?
闻丹歌俯视着下方渺若群蚁的众人,刚才那一招甚至没有动用全部力量的百分之一,她依然在蓄力,向迎魁源源不断灌注真气。“起势”纯粹动用剑修的力量,并不与剑相干。无论用的是桃木剑还是上古神兵,若是剑修实力不济,那这招无疑于自爆短处。所以大多剑修都会在入门之后放弃,改用更高深的剑法,以求最大程度发挥剑本身的力量。
因此很多人不知道,“起势”运用到极致,是可以铸剑的。
在原本的基础上,铸出一把源于真气的剑。人剑同源,挥剑即是动己。
千淏长老反应很快,发现钟身对她无用后迅速改变攻势。只见他一拂袖,袖中闪出一条漫无边际的绸缎。缎面柔软,泛着华贵的光泽,仿佛霓裳羽衣舞中婀娜多姿的水袖。赵元冰却急了,扬声提醒:“这是水鬼缎!被它缠上必须立刻挣脱!”
缠上必须立刻挣脱?闻丹歌朝她一点头,腾出一只手抓住绸缎狠狠一扯。水鬼缎迅速攀上她的手臂,眼见着就要往脖颈处蔓延,而只要水鬼缎勒住脖颈,就是天道来了也救不回。千淏长老情不自禁勾起一抹笑,喘气好像也没有刚才那么疼了。
很好,只要这个来历不明的人死了,他就能顺势拿下赵元冰。这样,整个无物宗都是......她在做什么!
原来不知什么时候,水鬼缎末端起火了,而火光中心,正是闻丹歌。
火源就是她手中那一段水鬼缎。熊熊烈焰中,水鬼缎似乎发出了一声凄厉尖叫,挣扎不过后不复狰狞,奄奄一息地垂在她手上,仿佛一匹真正的绸缎。
闻丹歌见烧得差不多了,松手一扬。火焰循着长长的绸缎向下蔓延,冲天白烟挟着灰烬在殿内横冲直撞,熏得人睁不开眼、又呼吸不得。眼见着火光就要烧到千淏长老身上,有弟子劝他:“长老!快断了!”
千淏长老却无动于衷,死死盯着浓烟中身影模糊的闻丹歌。
他就不信,随便一把火就能把他的水鬼缎烧掉!他倒要看看是什么九昧真火!有本事把他烧成骨灰!
火焰像是听见了他的心声,十分妥帖地想替他还愿。火舌攀上皮肤的刹那,千淏长老就明白,此人修为决不在他之下。甚至比莫惊春更加莫测。
只是他悔悟的时机太晚了。势成,迎魁急不可耐地脱离束缚,如一道自天外而来的远古巨陨,穿破长空撕裂天穹。甚至能清晰看到,剑尖破空时激出的火花。
携霆带电,如飓似浪。剑修有其固有属性,寻常人终其一生也只能让剑沾上一点他的属性。可千淏长老却在这一把剑上看到了五行的轨迹。
那是超脱凡人修士、不,是远超他们这些所谓化乘修士的法力。或许天下所有修真者追逐的“道”和“神”,就在这一剑里。
她到底是什么人?剑气降临之前,千淏长老脑中灵光一现,愕然:“镇。”
因为只有“镇”,才能以凡人之躯比肩神灵。
那锐不可当的剑尖堪堪在他眼前停下。饶是如此,利刃掀起的风浪仍然使千淏口吐鲜血,抖动不止。
他的声音很小,以至于在场除了闻丹歌没有一个人听见。她突然收手,恰好赵元冰也把那些本不恋战的弟子逼退,警惕着挪到她身边:“怎么了?”
闻丹歌没有回答,大步走到千淏面前。围在千淏周边的弟子见了她,一边惧怕一边犹豫着要不要殊死顽抗。此时千淏发话:“都停手。”
磨彰殿内针落可闻,只有闻丹歌的脚步声。她立在千淏三尺外,剑尖擦着地:“你刚才说什么?”
千淏沉默,半晌才缓缓垂下头,失去法力维系的发露出原本苍白的模样。这个压了赵元冰十数年的野心家,在她面前一夜变回了垂垂老矣的凡人:“罢了。这无物宗本该姓赵。”
“不,你说错了。”赵元冰斩钉截铁道,“无物宗从来不属于某个家族。”
“它是信洲百姓的无物宗。”
而天下,也该是天下人的天下。
————
虽然疑惑千淏为什么自愿交出炼器宗的掌控权,赵元冰却深知“非礼勿听”的道理,并不向闻丹歌探个究竟。千淏都屈服了,剩下大大小小的长老纵使不情愿,却也不敢再负隅顽抗。于是赵元冰一夜之间,成了名副其实的“赵宗主”。
她看着手上各宗的令牌,有些恍惚:“这就,把他们降服了?”在她原本的计划里,先要破了这桩失踪案稳住根基,再一点点收服人心。这个过程少说也要一年,她甚至做好了十年后彻底整顿无物宗的打算。
可现在闻道友一出手,她少走了十年弯路?
尹叙白摇头,内心叹道:他这个未婚妻,瞧着是个伶俐的,可原来内里也免不了俗。这世上从来不是“以德服人”,手上有武力,拳头够硬才能说事。
还好有闻女郎。这样想着,他便顺手把第一杯茶递给了闻丹歌,并赠上一个清浅的笑。
以为未婚夫会给自己递茶的赵元冰:不妙,刚才好像被嫌弃了?是她说错话了吗?
经过半日的歇息,应落逢总算缓过来一点,如今正捧着碎成两半的镯子兀自出神。闻丹歌就坐在帐边陪他,道:“这两日我要和赵元冰出去打探消息,她设了护卫在外面,你安心养病。”
应落逢拉住她的手:“有什么是我能帮上忙的吗?”
闻丹歌一怔,从他眼底看到一丝不易察觉的害怕。她没有过这种情绪,却忆起很久之前破庙那晚,她击退歹人后,他也是这样惶恐不安地看着她。
仿佛在说,别丢下我。
“有。”她想了想,道,“敛影,也就是你觉得奇怪的弟子,似乎又陷入了魇,怎么叫也叫不醒。”
赵元冰派去套情报的弟子来报,说敛影半夜莫名发热,接着一整晚高烧不退。医修来看过却说,是他把自己困住了。
“我去看看。”应落逢披了衣就要往外走,闻丹歌也不拦,还是尹叙白惦记着他的身体:“宗中这么多人,难道就没有一个会解魇?你这又是何必呢?”
应落逢:“难得有我力所能及的事,叙白,就让我去吧。”
“何苦呢。”尹叙白叹了口气。
敛影住在弟子舍中,因为品级一般,并没有自己的独立小院,与另外三个同门住在一起。
其他三个同门早就得了消息另寻住处,此时屋中只有高烧不退的敛影、一个正在用凉水替他降温的医修,和蔺泉。
看见蔺泉在这,闻丹歌顿了一下,问赵元冰:“那天接近敛影的人,不是他吧?”
蔺泉照常给他们行过礼,听了她的话,答道:“承普身体不适,又说这里离不了人,弟子便擅自领了命。还请少宗主赎罪。”
一旁的医修为他证明:“蔺泉师兄一夜没阖眼,一直守到现在。”
赵元冰点头,轻轻拍了拍他的肩:“你辛苦了,先下去吧,这里有我们。”
蔺泉摇头:“弟子答应了承普,直到他回来前不会离开一步。”
他既坚持,赵元冰也不好强求,转而问起敛影的情况:“怎么样?确定不是风寒导致?”
医修道:“并非药石可医。”
那就很有可能是魇症复发。应落逢上前一步,仔细瞧了瞧敛影的脸,发现他双眉紧锁、表情痛苦,胸膛时而剧烈起伏,又时候久无动静,简直让人怀疑他是死是活。
结合那天他看到的幻象,应落逢问:“屋内蜡烛一直点着吗?门窗是否紧闭?风雪来时会否敲窗?”
一连串的问题砸得众人茫然无措。闻丹歌解释:“他可能想起了昨天的事。”
蔺泉沉思一番,摇头:“未曾留意。”
倒是医修恍然大悟:“蜡烛!我来时桌上是一只崭新的蜡烛,原来那只应该熄了。”众人循着他的话向桌上看去,果然看到一支少了一半的蜡烛。
看长度,倒合了医修的话。
“既然找到症结,应小郎可有解法?”
应落逢点点头,指挥他们:“把蜡烛拿走,关上门窗。你们按照昨天的站位站好。”
几人虽然不解,但还是照做。但是闻丹歌和医修昨天不在场,医修能扮演某位弟子,她呢?
“阿鹤你出去。”
闻丹歌点点头,走到一半却又回头看了一眼应落逢。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她怎么感觉,落落很紧张?
待屋内重新陷入黑暗,伸手不见五指,一切就如昨日重演。
应落逢深吸一口气,将手指置于嘴边,闭了闭眼咬下去。
昨天他正是因为咬破了舌流出血,才清醒过来。
【??作者有话说】
(脑子)我要写宏大的场景!(手)不你不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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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论是前世或今生,都不疼了◎
敛影醒来时, 面前围了一圈人。不仅有少宗主、少宗主未婚夫、蔺泉前辈和之前有过一面之缘的应落逢,还有一位......神情冰冷的剑客。
她似乎发现他在看,抬眸回敬一眼,他立刻打了个哆嗦。
医修替他把脉:“也是奇事!我行医这么多年, 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快能退的魇热。这位道友可否告诉我, 你刚才用了什么办法?”
数道目光齐齐降在应落逢身上。他颤了颤眸, 说:“我也是歪打正着, 一些左道旁门,不足为道。”
这意思就是不外传。医修也不勉强,感叹着收了药箱便告辞。屋里都是知情者,赵元冰开门见山:“敛影, 你还记得昨天拜堂时有什么异常?”
敛影敲了敲脑袋, 痛苦道:“好像......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什么都想不起来?
“你还记得自己是谁吗?这是哪?”
敛影点头:“这些我记得, 唯独昨天......昨天......嘶, 头好痛......”他疼得眉眼挤在一处,瞧着十分卖力。应落逢道:“想不起来别逼自己, 慢慢来总会有印象。你还记得昨天去做了什么事吗?”
什么事?他茫然看了圈面前的人,瞥到尹叙白时突然神情大振:“少宗主成亲!”
这招有用!
几人对视一眼,开始你一眼我一语循循善诱。敛影被他们引导着,隐约想起一些:“我被少宗主安排去护卫......”“突然外面有一阵风把蜡烛吹灭了......”“我看到、我看到......”讲到关键处,他忽然停住, 接着又开始以手抱头,发出痛苦呻/吟。
难道线索要断在这里了?
赵元冰有些挫败, 站起身出去透气, 尹叙白忙跟上。只有应落逢还不肯放弃。
“不着急.....慢慢来.....吸一口气想想前天做了什么。对, 前天晚上用了什么饭?睡的可好......”可无论他怎么诱导, 敛影都摇头说不知。眼见苦寻无果, 应落逢长长叹了一口气,伸手正揉着眉心,突然被闻丹歌一把抓住。
带了剑茧的指腹细细摩挲过他的伤口,她低声问:“怎么弄的?”
经她提醒,应落逢才发觉伤口愈合如此缓慢,只是一齿的疤痕,现在还往外渗着血。他挣了挣,没能从她手中挣脱,只好扯个借口:“之前绣手帕的时候扎到了,或许是一不小心扯到伤口了。”
“是吗?”她目光幽幽掠过敛影,敛影被她看得直往深处缩。应落逢赶忙掰过她的脸:“都说了是小伤。况且,现在哪里是提这个的时候,快想想办法怎么让他回忆起来。”
“这还不简单。”闻丹歌活动活动手腕,抽起迎魁就往人身上砸。应落逢“哎”了一声扑过去阻拦,然而有人比他更快。
是蔺泉。
“闻道友稍安勿躁。”他说着劝诫的话,面上神情却仿佛随时能抽出剑和闻丹歌打起来。闻丹歌顺势停下动作,道:“你有没有听说过一种法子。人在极端的刺激下会回想起之前的事,我刚才只是想试一试。”
蔺泉显然没有相信她的话,仍然拦在榻前,连带着对应落逢也没好脸色:“医修说要静养,二位若一时想不起别的法子,还请回吧。”
闻丹歌眯起眼:“你为什么对我有成见?”这人虽也是赵元冰的手下,却和敛煦不一样,对她有股莫名的恶意。
是忠心护主对所有人一视同仁,还是单单看不惯她?
蔺泉淡淡道:“并未,闻道友多心了。夜深了还请......”就在他再次下逐客令的时候,敛影突然“呜咽”一声,难耐地咳嗽着。应落逢冲了一杯凉水递过去,蔺泉喂他喝下,约莫过了半柱香,敛影神色恢复清明,看着他们蹦出一个词:“敛煦。”
“敛煦?”应落逢一怔,想起敛煦是他的姐姐,试探着问了一句,“你担心她的安危吗?”
敛影摇头,扶额沉思半晌才将所思喃喃出来:“我看见敛煦了......是魇?不、是真的!那日我在外面看见敛煦了!我问她怎么回来了,她说少宗主大婚,要来沾个喜庆。然后给了我吹了一首歌......我从没听过那曲子,不知不觉就昏睡过去......不对,不对不对!我如果昏过去了,那又是怎么看见少宗主拜堂的?”
时间仿佛在此刻凝冻,没有人出声提醒光阴向前走。
是啊,如果他昏过去了,又是怎么看见少宗主拜堂的?除非,有人侵占了他的意识,变成“他”。
这个人会是谁?
良久,蔺泉道:“我去请少宗主定夺。”说完便走出去,沉闷脚步中夹杂着一丝匆忙。
说出这番话,敛影也后知后觉自己可能告发了姐姐,脸色惨白神情惶恐:“敛煦做了什么?是她害的少宗主?她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做!她的命都是少宗主给的!”
“敛影你冷静一下。”应落逢缓声道,顺手又递过去一杯茶。他的声音似乎有奇效,喝过茶,敛影脑中紧绷的弦渐渐放松下来,整个人虽然颓靡,但不至于失控。
他抱着被子缩在墙角,自顾自道:“冷静、对,冷静。一定是哪里出了错,敛煦决不会害少宗主,一定另有隐情。”
闻丹歌瞟了眼他紧紧攥在手里的杯子,问:“你说的那首歌,是怎么唱的?”
敛影一怔,尝试着哼了起来:“匪疚匪棘,王国来极。于疆于理,至于南海.....似乎是这样唱的?”
“是诗里的江汉。”应落逢思忖一番,道,“传唱度极广,并非某一处特定的歌谣。从这里如何入手?”
“南海。”闻丹歌指出,“风羽妖来自海洲。”
应落逢一惊,手不自觉抓上她的衣袖:“你是说.....风羽妖也是敛煦引来的?”
他们还未讨论出结果,赵元冰匆匆赶回。敛影见了她,再也忍不住眼泪,痛哭流涕:“少宗主、我对不起你......敛煦她一定是被冤枉的!是被冤枉的啊!”
赵元冰沉着一张脸,对他们点头示意:“蔺泉已经与我说过。你们看看这个。”
尹叙白递上一份书信,贴心解释:“这是千淏长老那里送来的,关于风羽妖的线索。”
只见信上赫然写着,风羽妖被捕后性情暴躁,不到半天就一头撞死在笼子里。
御兽峰的人在底下留评,这是妖兽被催化的后遗症。御兽之人用了特殊的方法使妖兽爆发,这才能制造那样遮天蔽日的风沙,相应的,妖兽耗尽力气,竭力而亡。
不同于闻丹歌只言片语的判断,信上白纸黑字地写着,是有人不远万里带了风羽妖来。
御妖、侵魂......数道目光落在敛影身上,他“噗通”一声跪下,一面磕头一面请求:“求少宗主给我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
赵元冰缓缓阖上眼,似是不忍看见他这副模样,半晌才睁眼,道:“传我命令,派人召回敛煦,不可打草惊蛇!敛影你负责搜查敛煦旧宅!一处都不能放过!”“是!”
吩咐完毕,赵元冰便坐下不发一语,似乎遭受了很大的打击。应落逢和尹叙白都顾念她的心情,不好在这个时候开口戳人心窝,偏偏闻丹歌直言不讳:“适才他说,敛煦决不会背叛你,又说她的命是你救的。那你怎么想?倘若敛煦真的是凶手,从前没有暴露一丝马脚吗?她的动机是什么、目的又是什么?”
倒不是闻丹歌存心替敛煦开脱,她们拢共就处了几天,大部分时间她躲她还来不及。最重要的是,从第一面起,她就没有在敛煦身上察觉恶意。
她在这方面一向很准,之前觉得和应礼待在一起会犯恶心、和落落一处就很舒坦。事实证明她的感觉没错,这像是修为达到一定境界,天道给予的提示。
敛煦给她的感觉和方寸宗那个白衣小弟子差不多,无喜恶,至多在发现她会传送法阵之后多了点钦佩。这样的人要是藏了一颗祸心,她不可能发觉不了,除非敛煦的境界与她一样,或者远超她。
但不是闻丹歌自矜自傲,这世间她是最后的“镇”,不可能有人越过她登巅。
赵元冰歇了几息,总算整理好心绪,与他们细细讲起:“敛煦和敛影姐弟,是我从山里捡到的。彼时他们瞧着才五六岁,衣不蔽体骨瘦嶙峋,前面又有群狼环伺。我恰好路过,将他们救下,从此在无物宗安顿下来。
敛煦勤奋刻苦,又有天赋,很快在年轻一代中崭露头角,成了剑峰四守剑之一。这些年她陪着我四处奔走,酷暑寒冬从不懈怠。她于我,就如亲人一般。”
说到这,她听了听,看向尹叙白,声音低下去:“我原想着,她与我有情分,才让她去接你的......”
尹叙白轻轻摇头,握了握她的手:“我知道,都不怪你。”
一瞬的失态后,赵元冰恢复正常,只剩眼眶还微微泛着红:“罢了,等将人拿回来一问便知。我待她不薄,或许有什么难言之隐?或是被人利用而不自知。”
毕竟仅凭敛煦一人,无论如何都不能把整个信洲搅得天翻地覆。敛煦背后的那些人依旧在暗处。
势不容缓,几人稍整片刻又匆忙分开。赵元冰彻底接管无物宗,终于能放开手查案。她一个人忙不过来,尹叙白也要跟着一起。闻丹歌要去看风羽妖,顺便威慑一下蠢蠢欲动的某些人。应落逢再次落得个清闲。
只是他肯定不愿置身事外,主动请缨:“我要跟着敛影。一来,他若再次发魇我能救治。二来,他要是想起什么,我也能第一时间转达。”
闻丹歌没说什么,只在临别前捉过他的手仔细检查,见那处伤口还往外冒血,低头在应落逢的惊呼中含住。
“哎!”
她仰头看他,是少有的示弱姿态。可偏偏她唯一一次示弱,是因为他受伤。
温热的唇舌一触即离,她问:“还疼吗?”
年幼时她不小心磕破了手,阿爹就这样给她治。时间久远,她记不清有没有效果,可一见他流血,尘封的记忆便被唤醒。
仿佛是刻在她骨子里、再理所应当不过的动作。
“......不疼。”他笑道。
无论是前世或今生,都不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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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是为故人而落,还是为天光◎
敛煦身为四大守剑之一, 住处自然不是几人一间的弟子舍。敛影说敛煦喜静,住在剑峰最偏僻的一个山头。
“喜静?”应落逢忆起对敛煦为数不多的印象,怎么也不能把她和“喜静”两个字联系起来。
或许能称得上一句沉稳,怎么看也不是甘于寂寞的性格。
“到了。”除了敛影和他, 赵元冰还额外派了两个弟子跟着。一个是熟人蔺泉, 另一个弟子叫胥珠, 衣襟上的颜色和蔺泉相近, 但比他浅一点,修为应该也不低。
敛影知道这是少宗主派来监视他的人,除却苦笑一声,也不能为自己姐姐辩解什么。
毕竟他可是亲口承认, 在事发当场看见姐姐了啊。
“请。”蔺泉率先一步挡在敛影身前, 朝应落逢做了个“请”的手势。应落逢怔了怔, 还是第一次主导查案。
他压下心中的激动与紧张, 目光扫过屋内摆设时微微一愣。原因无他,因为屋子里实在太干净了。
干净到仿佛成百上千年没有人住过。
敛影上前一步, 觉得面前一幕不可思议:“这......怎么可能、明明我上次来还......”“你好好想想,你上次来是什么时候。”胥珠提醒。他想了想,面色渐渐发白,声音也小了:“......三月前。”
不知是谁叹了一口气,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胥珠摇了摇头, 和蔺泉一人负责一层搜查起来。
他们自然而然把“嫌疑犯”的亲属和应落逢这个外行人遗忘。应落逢却不把自己置身事外,听了敛影的话, 一边扇灰一边问:“你和你姐姐很生分吗?”不然怎么会上一次来还是三个月前?
敛影再次红了眼眶, 闷闷道:“不是的......姐姐她常去看我。若是实在忙, 就到练剑场揪我过招。她不忙的时候就摁着我打坐吐息, 教我功法, 我们常常得见。只是......因着总是她来见我,她住得又偏,我就不怎么过来。”
应落逢拍了拍他的肩算作安慰。他从来没有怀疑过敛影,一是因为闻丹歌的态度,二是在他身上看到了一点应礼的影子。
被亲人溺爱者,总难成气候,就连坏也蠢钝得很。
但敛煦此人,确实扑朔迷离。
“那你上次来,可有发现异常?”应落逢随口问着,本不报希望。敛影的回答也的确都是些日常之事:“姐姐她问我想不想下山历练?”
“历练?你们一起?”
敛影点点头,陷入回忆时面上浮现向往之色:“阿姊说、哦,在我们家乡惯称姐姐为阿姊。阿姊说我到了该下山历练的年纪,她放心不下我,决定向少宗主请辞和我一起去。”
“所以她才会把屋子收拾得这么干净?”应落逢点了点桌上的灰,又摇头推翻了自己的话,“不对,那为什么不施避尘诀?走得这么匆忙?”闻丹歌多年未回缥缈山,正是因为避尘诀才不至于无法住人。只是下山历练的话,迟早要回来。而且听敛影的描述,敛煦是个十分细心的人,避尘诀只消一息就能完成,又不耗法力。
那便只有两种可能。
要么,她打算带着敛影远走高飞,永远不回来;要么,是一个粗心到会忘记施避尘诀的人,替她“收拾”的屋子。
敛影不解:“是啊,为什么不施避尘诀。这个法术还是阿姊教我的,她不该忘了啊。”
此处疑云,暂且按下不表,应落逢看完一圈,没有发现别的可疑之处,上楼问:“可有线索?”
胥珠退出来:“东西都带走了。”蔺泉也是一样的回答。敛影听了,不知是为没找到线索而高兴,还是为人去楼空嫌疑加重而忧心忡忡。
胥珠直接给敛煦定罪:“收拾得这么干净,一样东西也没落下,恐怕早就起了一走了之的心思吧。”
敛影听不得别人说阿姊不是,当即回怼:“少宗主都只是说‘召回’,你凭什么诬陷我阿姊!”
“诬陷?”胥珠冷笑,“那为什么早不走,晚不走,偏偏在少宗主成亲的时候走?不就是为了掩人耳目,让人觉得事发当天她远在城镇,没机会下手吗?倒是你这个好弟弟,大义灭亲,揭发了自己姐姐。”
这些话一句比一句狠辣,宛如一把匕首,一寸寸深入敛影的心窝。敛影向后踉跄几步,须得扶着桌子,才不至于倒下。
胥珠还要再说,蔺泉打断她:“还有两间屋子没有搜完,你有什么话做完事再说。我去搜书房,你搜卧房。”
敛煦毕竟是女子,由同为女子的胥珠进卧房倒也合理。胥珠冷哼一声,甩袖走了。
待他们都离开,应落逢叹一口气,扶了扶因悲伤过度双腿发软的敛影,低声道:“真相查清之前不要自乱阵脚,你是你姐姐唯一的亲人了,无论如何她不会害你。”
“应小郎,你会帮我的,对吗?”敛影问。
看着他红肿的双眼,应落逢拍了拍他的肩:“我会的。”
“帮?为什么要帮他们这些白眼狼!”
一道尖锐女声打断二人的谈话,应落逢抬头,就见胥珠怒气冲冲的跑出来,愤恨地将一张纸甩在他们面前。
应落逢拾起纸张一看,脸色渐渐凝重。
————
“敛影和敛煦的父母......是被无物宗剿杀的邪修......”
赵元冰痛苦地闭上眼,抬掌制止了尹叙白的话:“别说了。”
十多年情同手足的心腹将她视为灭门仇人,蛰伏多年只为报复。这种事换做谁都难以接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