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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姐觉醒后—— by酥肉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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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元栋这边,一直没有找到机会跟元棠说话。那是他姐啊,他觉得只要自己说明白,一切还能回到原点。多少年了,不管每次他姐多生他的气,到最后依旧会原谅他。
终于忙完地里的事,元栋第一时间就去找元棠。
元柳在家里捏着鼻子打扫猪圈,闻言没好气道:“大姐早出去了,这两天都早出晚归的,爹说不管她。”
元柳心情很不好。
在她看来,最近家里人都神叨叨的。
爹不管大姐了,二哥也有点奇奇怪怪,元芹更是提起大姐就黑脸,数来数去,家里居然只有她自己没什么异常。
异常就异常吧,关键是大姐不干活了啊!
元柳掰着指头一数,大姐自从那天睡了一天,后来几天除了做饭,剩下的活是一概不干。
猪也不喂,碗也不洗,衣服只洗自己的,晚上睡觉都离她和元芹八丈远!
这些活她不干总得有人干,元柳还没说话,赵换娣就开骂了,兴许是少了大女儿这个受气包,赵换娣骂人的刻薄程度直线上升,她利索的把家里的活都分给了元柳和元芹,干不好就骂。
元柳本来觉得家里挺自在的,上学没有在家好玩,最近硬生生被家事逼得盼着开学了。
学习再苦,也比在家干活挨骂强啊。
如今再看到睡到自然醒的二哥,元柳突然不知道哪来的一股邪念。
她觉得不公平。
她早上很早就起来了,做完早饭就去帮着掰玉米,然后又拌猪食喂猪,打扫猪圈……
这些活是不重,但一直不停也很消磨力气。妈说二哥这几天下地辛苦了,那是重体力活,让她喂猪不要吵到二哥。
可她也没闲着啊!
大姐撂挑子,二哥睡着不起来。
自己居然成了剩下几个里的老大了!
元柳才不想当老大,她觉得不公平,大姐跑出去为什么爹妈不给她薅回来,二哥又凭什么可以睡那么久……
元栋一听元棠不在家,下意识就想出去找。
元柳在后面喊:“二哥,猪圈这个地方高,你帮我扫吧!”
元栋只能撸起袖子进了猪圈,元柳这才心里舒服点。
“哪儿?”
元柳随意一指:“就那。”
她指了三四个地方,让元栋帮着把活都干了,心里美滋滋的。
元栋干完,她又故技重施说自己要去河边洗衣服,让元栋帮她搓玉米粒。
元栋就是再傻也看出来了,他被赵换娣宠着这么多年,也是有点小脾气的,他帮妹妹干活倒没什么,但妹妹故意使唤他,他也不肯惯着,僵着脸就回屋去了。
元柳在背后翻个白眼:“嘁,这什么哥哥啊。”
怪不得大姐不搭理你。
元家这边因为元棠的缺席而暗流涌动,元棠自己则是每天早早就赶到县里,去工地搬砖。
工地上炎热难捱,饶是元棠再能吃苦,也是过了几天才适应下来。
元家没有自行车,好在小河村距离县城不远,十几里路,对于上学时候动不动就跑七八里的元棠来说是小问题。
再加上胡燕也很快敲定了地毯厂的工作,等到她那边手续走完,胡燕就能每天跟她一起上下班。
元棠知道胡燕其实不用这么做的,地毯厂是包住不包吃,厂里有空宿舍给这些女工们住,胡燕是为了能捎带自己一把才每天蹬着自行车跑来跑去。
念及胡燕的帮助,元棠每天都劝胡燕去考证。
“县城里有电大,只要晚上去上两小时课就能拿证,你总不能干一辈子车间吧,我记得你数学不是还行?就算不行我也可以给你补,你去考个会计证出来。以后这个肯定吃香。”
上辈子地毯厂也就再坚持了三四年,之后就发不出工资宣布倒闭了。元棠知道现在告诉胡燕将来地毯厂会倒闭没有多大用,过去二三十年里,当工人都是最光荣的事情,旱涝保收的国营厂子,就算是听说过会倒闭,谁也不会想到自己身上。
她不知道上辈子胡燕在地毯厂倒闭之后又做过什么工作,但没有学历也没有技术,想来也有过一点困难时期。
胡燕一脸苦恼的看着元棠:“我都毕业了,还要去上学啊?”
她是真的不想去,上学太苦了。
元棠难得认真道:“要去的,燕子,我知道你现在觉得当个工人挺好,你还有两个哥哥能拉拔你,但是别人有不如自己有,你想想是不是这个道理?”
胡燕耷拉下眉头:“我知道……唉,小棠你是不是有什么事啊?我最近觉得你突然变了好多,以前你不会跟我说这样的话的。”
元棠僵了一下,突然之间多了几十年的记忆,谁能不变呢?
“那你觉得我变得好不好?”
胡燕想了想:“好的吧,我觉得你现在成熟很多哎,我哥说了,人要成熟点才不会被骗。有些人会说你变了不好,那说明对方不怀好意,他是盼着你不变,好占你便宜的。”
元棠沉默片刻,喃喃自语道:“是啊,只有为你好的人才盼着你不被人骗。”
胡燕突然鸡血,站起来蹬自行车:“我才不会被骗呢!小棠,我们挣钱去!”
****
工地在城北,元棠和胡燕在地毯厂门口作别,沿着地毯厂走上十几分钟,就能到工地。
元棠穿着带补丁的短袖,下身是黑色的裤子,膝盖的地方盖着两个大补丁。
离着老远,她就听见胡燕的二哥胡明在训人。
“就抹个面,你是耳朵里塞驴毛了是吧?怎么能理解成叫你给这个面刮下来,你自己不长脑子吗?你告诉我,外立面刮水泥干啥?刮下来给你脑子嵌里头是吧?”
胡明今年二十多岁,长得矮粗,可这会儿他站在那儿,冲着眼前比他高一头的男娃直蹦脏字,凶的吓人。
那男娃瞧着才十五六,正是年轻脾气暴躁的时候,被胡明指着鼻子骂,骂的脸都红了,紧紧攥着拳头,低头不说话。
胡明骂了一会儿,转头看见元棠已经开始拉砖,心情终于好了些。
前几天妹子跟他说要介绍元棠过来干活的时候,他其实没那么情愿。
工地上,讲究点的都不爱用女的。你想想,正午最热那会儿,一群大男人把上衣一脱,一群男的谁也不说谁。可要是有个年轻小姑娘在场,甭管是男的嘴里不干不净说点啥不合适的话,还是小姑娘捂着脸不好意思,大家都下不来台。
所以胡明被妹子缠的没办法,想的是让元棠来干两三天,回头找个借口给人撵了就是。
不过他觉得不用等自己撵,元棠估计连一天都撑不住。
谁承想,元棠来干了两天,居然真的坚持下来了。
工地上几个重活,拌水泥,筛沙子,搬砖,元棠样样行。
有几个年纪不算大的工人嘴里胡沁,说些带荤的话,元棠也是不软不硬碰回去。
最主要的是,这丫头见谁都喊叔伯,有些年纪明明才二十几的,一被喊叔伯,顿时也不好意思再找她调笑了。
除开干活,元棠就默默在一边待着,她在工地边上捡了个破草铺子,搭在房子的边上。等到中午休息吃饭时候,她也不跟别人一起进那盖好的半层屋里,就一个在草铺子下吃点东西休息。
胡明胆大心细,看在眼里,对元棠很是欣赏。
本来他就打算提醒元棠不要进屋子里,男人们多,中午都是脱了上衣睡觉,有那不讲究的,下面也是脱个精光。
一个工地十来号人,他总有照顾不到的地方,还不如清清静静在外面,视野宽阔,也避免出什么不好的事。
如今元棠自己处理完了,胡明自然也省心不少。
匆匆忙忙一上午,元棠拉了一趟又一趟的沙子,早上在家里吃的那两个红薯根本不顶事,早就给她饿的眼冒金星。
终于等到中午,元棠赶紧点起煤油灶,把拿来的面条放进去煮,拿出来腌的辣椒圈,再从兜里掏出来猪油,挖一勺猪油搁在面汤里。
工人们都是自带的饭菜,不过因着很多人都是家里的顶梁柱,饭菜都还像样些,家里做的酱,偶尔有谁带了点炒菜,分着就是一顿。
元棠不知道元德发知不知道自己在外面干什么,反正家里最近不管她,她就每天出门带上粮食。
只是家里的粮食好带,菜和油却没她的份。幸好还有之前藏下来的猪油和一块三,元棠算着等自己把这点猪油吃完了,就再去买一斤肥肉回去炼油。
她是想挣钱,可也没打算把自己命搭上。重体力活,每天没有点油气根本不行。
正吃着,就听见胡明那个徒弟的声音,她偷偷从草铺子底下往外看。
半大小子正冲着来送饭的亲妈发脾气呢。
“我不干了!什么破活,每天就是顶着日头刮水泥,辛辛苦苦学,还要挨骂,就两块钱,干这有屁用!”
“你甭劝我,我要去南方,你跟他说,我不干了。”
那上年纪的农村妇女急的直冒汗,又是哄又是劝:“儿啊,咱还是找了人才过来的,攀着多少门亲戚才找的活。你别说不干就不干,谁家学手艺不是这样学来的,他骂你,你别往心里去,咱学会了就不来了。”
那少年眼睛红红的:“我不干!你说不说,你不说我自己去说!”
他旋风一般到了胡明面前,撂下一句不干了就走。胡明正吃着饭呢,他是技术工种,中午还能跟小包工头混上一顿肉,嘴里的猪头肉还没下去,就被徒弟甩了一脸脾气。
胡明也不是个脾气好的,他嘴巴一横:“行啊,那滚吧。”
多少人求他教呢,这小子不知好赖。
那小子的妈一脸苦相,赶紧过来赔罪。胡明也懒得跟她一个女人家计较,摆摆手就让她回去。
元棠听了这么一场闹剧,下午就找到了胡明。
胡明跟见了鬼一样:“你说啥?你想学瓦匠?”
元棠坚定点头:“对,你教我吧,我保证挨得住骂。”

胡明奇道:“你怎么想的?”
跟他学瓦匠活?且不说她一个姑娘家学这个干什么用,就说她凭什么觉得自己会教?之前那小子家可是托了好几个人,还给送了两条腊肉自己才同意教的。
元棠静静看着他:“我听说瓦匠活一天两块。”
胡明都给气笑了:“就为这多出来的四毛钱?”
元棠点点头:“对。”
现在距离开学也就只有五十天,但医院的工程周期只有一个月左右。
三十天,如果一天工资一块六,她就只有四十八块。交了学费课本费,她手里也几乎不剩什么。
可要是一天两块,她就能有六十块,手里留十来块,最起码能把开学一个月熬过去。
胡明点了根烟,十分不解:“你就是想学,我也不能教啊,我听燕子说了,你说你开学就要去上学对吧,你学不学得会另说,我教完了你去上学去了,那有什么用?”
元棠歪着脑袋想了下:“我学会了……你就不用怕教会徒弟饿死师傅了。”
胡明:???
元棠压低声音:“我都看到了,你压根不想教那个人,你就是故意骂他的。”
胡明挠挠鼻子,混的极厚的脸皮居然有点不好意思:“那么明显?”
元棠点头,能不明显吗?
刮外立面找平难,这时候又没有什么激光对齐,他当师父的不盯着,反而让对方去自由发挥,那不是就等着对方干砸了自己再出场“力挽狂澜”吗?
胡明呵呵一笑,他是一点都不心虚。
他的瓦匠活是跟着老师傅学的,那时候光是伺候师傅都伺候了一年,刚开始头三月对方都不好好教,不过后来他一直跟着黏着,对方倒也不再藏私,连电工他都学了一点。
但老话也没说错,学会徒弟饿死师傅,他学会之后,之前让他师傅去干活的小包工头就私下找自己了,开的价码也是高出一截子。
胡明还算有良心,带着老师傅一起干。
可从给人当徒弟到现在自己带徒弟,胡明总算明白了为什么当师父的都要磨徒弟,就是因为要看人品。人品过不去的徒弟,学会之后第一件事就是干掉师父。
他这边还没开始磨呢,那小子就撂挑子不干了。
胡明乐得自在,不教正好。要不是包工头这边暗示好几次,想让他带人,他不愿意带,才找来这么个小孩当徒弟,按照他自己的意思,他才不愿意教人呢。
元棠捏住他的脉门:“你教别人怕人抢你活,你教我,我只有周末有空,你要是有活,我能跟着你接点散活,你不用担心我抢生意,我开学要去上高中,以后还要上大学的。”
胡明张大了嘴巴:“口气不小……还上大学,你是真敢想。”
元棠十分坚定:“我肯定能上大学。”
胡明敷衍道:“行行行,你上大学。”
心里却转起来,他十三岁就出来干瓦匠活,手上功夫好不说,最主要是会来事。这会儿他一想,觉得元棠说的好像确实没错。
她一个小丫头,靠着自己想接活基本不可能,又要忙着学习。教会了她,包工头那边也正好没有话说。不过他也烦了,自己跟着这个包工头干了好几年,这几年对方总是时不时让他不要藏私,要给别的小工也教教。唉,就是自己这几年还不能独立出来,不然何至于受这个闲气……
思索半晌,胡明拍了板。
“那谁,元棠是吧,明个早点来,我教你刮面。”
元棠紧握着手里的破包:“那工钱?”
胡明:“真够小心的,一天两块,够不够?”
元棠高兴道:“够!”
元棠这边走入了正轨,她疯狂学习着自己能学到的所有东西,认真的程度让胡明都心惊胆战。
心里感叹,幸亏元棠是个女的,要是个男娃,他是死了都不会教的。
他就想不明白,一个女娃,哪儿来的那么强的争胜心。
她不光是学瓦匠活,木工打柜子她也看,吊顶,水泥,就没她不学的!
短短不过十几天,元棠就已经学的七七八八,就算是上手次一点,但大致流程都知道了,比市面上有些小工都懂得多。
就在元棠热火朝天挣钱的时候,元家却在酝酿着风雨。
******
暮色四合。
元柳摔摔打打在灶房做饭,过了农忙,家里的餐桌上再也没有荤腥的影子,每天不是豆角就是土豆茄子丝瓜。
她做饭不如元棠,每次都是随便把菜炒一炒,加点水和盐炖到熟,上桌配上杂面馒头就是一顿。
元柳做着做着就来了气,她握着锅铲站在灶房门口喊。
“元芹!元芹!你在屋里干嘛!还不过来给我烧火!”
元柳喊了好几嗓子,元芹过了好半晌才出来。
“二姐,你自己做就行了,妈让我给小宝补裤子呢。”
元柳气的不行:“你坐灶房看着火也能补!”
元芹细声细气道:“姐,灶房多黑啊,根本做不成。再说了……大姐在的时候,做饭根本不用人烧火。”
元柳气急:“你不用拿大姐来塞人,你干不干?”
元芹不说话,低着头。
元柳黑着脸,把锅铲一扔:“你不烧火我就不做了!”
凭什么全家就她一个忙前忙后?
以前大姐在的时候还不觉得,大姐一不在家,她才发现元芹这么讨厌。
她俩比元梁大了好几岁,元芹每次都捅咕着元梁站前头。就好比现在,元梁哪儿能想起什么补衣服,她就是撺掇元梁让元梁去找妈,然后就以帮元梁干什么来逃避干家事。
这十来天,元柳硬生生觉得自己瘦了好几斤!
元芹偷懒不干活,元梁指望不上,大哥更是有事没事就去村口等大姐。
也不知道他怎么等的,或者是他还不敢跟大姐对上,每次都是自己再偷偷回来。
爹妈忙着地里的碎活,家里的事总要有人干,以前这些都是大姐的活!
元柳咬牙切齿的,说来说去,她现在最恨也是大姐。
要不是大姐撂挑子,她根本就不用这么辛苦。
可就跟元芹说的一样,大姐现在心硬的跟石头一样,六亲不认。
晚上不管她怎么旁敲侧击,大姐都是背过身一句话不说。就连早饭,大姐都是只做自己的,吃完就进城,谁也不等。
元柳每天早上要六点就起,给全家人做饭,然后是喂猪,中午还要做午饭,洗衣服,扫地,喂鸡……
一天下来,感觉腰都不是自己的了。
元柳积攒了这么长时间的怒气,终于在今天爆发。
她把锅铲撂在一边,放任锅里的菜烧糊。
她不干了!
谁爱干谁干!
反正别想让她一个人干!
元芹站在堂屋门口,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她也不想干活啊。
俩人就这么僵持着,刚开始还各自生气,后来又担心赵换娣回来打人,最后完全是破罐破摔了。
她们不敢怨恨赵换娣,反倒是都怨上了元棠。
都怪大姐!
她们不干了,让妈去把大姐找回来!
锅里的菜烧糊,灶里的火也逐渐熄灭。
赵换娣忙了一天,只觉得头重脚轻,进门就来了这么一个“惊喜”。
她气的浑身都在哆嗦,抄起烧火棍就开始打。
“作死的玩意儿!我都忙一天了你们还不省心!做饭都干不成,还指望你们干什么?还读书,读狗肚子里去了吧!”
元柳这次想跑,但门被元梁给关上了,她只能在院子里被赵换娣转着圈的打。
元柳噙着眼泪,大声说道:“凭什么打我!这些天家里的活都是我做的!”
她委屈的哭起来:“家里所有活都是我干,你们都不干!我累的要死,元芹不帮我,你还打我!”
元芹也挨了几下打,但她知道赵换娣的脾气,晓得这时候跑没用,索性站在那儿挨了几下,眼里挤出点眼泪,显得十分可怜。
元柳指着元芹,哭的气噎声堵:“凭什么?元芹跟我一样,她偷懒你为什么不打?你偏心!”
赵换娣听见“偏心”两个字就红了眼,元棠的事瞒不住,毕竟元棠每天早出晚归去县城,村里人难免找她打听。
赵换娣不敢说通知书的事,只说自己让她跟着王美腰去打工她不去,非要去复读上学。
村里人大多数人都是站在她这边的,统一都指责元棠不懂事。
但也有那小部分妇女嘴碎,说她是不是太偏心了,要不是太偏心,怎么这丫头现在突然变了性子?还有那王美腰,虽然没有捏住脚,但大多数人都默认她有点问题,把姑娘给王美腰带走,她也够狠心。
赵换娣听见这俩字就要炸,她偏心怎么了?
谁家不偏心儿子?
再说她就算再偏心,也给一个丫头好好养大了,就凭这个,元棠在她面前就得老老实实的。
可她这样说了,对方居然露出一个看傻子的表情。
“你家大丫够省心了,你之前不还说过吗?大丫读书都是自己去挣钱的,夏天捏知了壳挣的钱还给你买膏药了不是吗?再说我们都看着呢,你家大丫真没话说,从小就照顾下面几个……元家的,你也心疼心疼你大闺女。”
赵换娣被这些话气的肝疼,哪怕是跟人打一架都好过被人这样说。
她回来哭了好几个晚上,心里怎么也想不通。
谁不是这样过来的?
她哪儿就恶到了让人戳脊梁骨说她偏心眼的程度?
这会儿听见元柳这样说,赵换娣目眦尽裂,声音都高了八度。
“你再说一句?!我打死你!我哪儿对不起你了?我是缺你吃还是缺你穿?你凭什么说我偏心?!”
她这个样子太吓人,吓的元柳不敢动弹,元芹也啪嗒啪嗒掉眼泪。
赵换娣气的想砸东西,转了一圈什么也不舍得砸,最后气的把自己砸在椅子上,眼泪也跟着掉。
“我要怎么干你们才满意?把我杀了喂你们吃肉吧!”
她怎么也想不明白,她小时候给碗饭就是天大的恩情,有时候甚至还没那碗饭,她从四五岁就跟着爹妈逃荒,人生最深刻的记忆全是挨饿。八岁就下地,十来岁嫁人,多少苦日子过来。
现在明明日子好了,她的孩子们却个个恨她。
她到底是哪儿做错了。
一家人哭的哭,呆的呆,连最小的元梁都给吓哭了,抱着赵换娣不撒手。
元德发进门就看到了这么一幕,吓了一跳。
等到问清经过,他也默默了良久。
“以后家里的活分开,元芹和元柳,你俩平分,有干不下的找你二哥。”
元德发像是在这一瞬间苍老了,他佝偻着身子,第一次意识到大女儿到底为这个家承担了多少。
如果元柳只是干了十几天活就满腹怨言,那元棠忍到如今……
元德发苦涩的想,自己也许真是个不称职的父亲。

元棠未必不知道家里的暗流汹涌,但她时刻都保持冷眼旁观的态度。
眼看着元柳和元芹为了家事忙的小脸都瘦下去,看自己的眼光日渐阴郁,元棠也并不在意。
那点对于年幼弟妹的爱护和关心,在上辈子一日又一日的消磨中早就不见了踪影。
如同曾经她们旁观自己的艰辛一样,元棠也旁观了她们逐渐脱离“被保护”这个罩子,被赵换娣一口一个“你当姐(妹)的,要让着(帮着)你弟弟(哥哥)”驱赶进她们本来的命运。
脱离开上辈子那个心境,元棠终于在重来一次之后,近距离清楚看到了赵换娣,或者说很多人挂在嘴上说的那些话,有多么说不通。
小时候要让着兄弟,长大了要扶着兄弟。
口口声声说娘家要有兄弟才有靠,可忙来忙去一辈子,到最后反倒自己成了依靠。
就跟赵换娣一样,她倒是人如其名,没少往娘家送东西,可这么多年,自家有点什么事,对方却一点忙都不帮。
这样的单向付出,如果不是披了一层亲情的伪装,任何一个正常人都会觉得那些话是谎话。
可赵换娣明明自己也受骗,也曾为弟弟的不亲近而伤心。可她在思索过后,为自己所有遭受的不公找到了一个替罪羊。
她总是咬牙切齿的骂弟媳。
“要不是她,金宝才不会对我这样!”
她母亲去的早,弟弟赵金宝几乎就等同于她半个儿子。可费心半生,也只是收获了一个疏远的亲戚。
元棠有时候看着赵换娣,身上不由自主就会冒出冷汗。
无数次午夜梦回,她梦到自己变成了赵换娣一样的人。
小时候当爹当妈照顾弟弟,长大了费心巴力扶着弟弟,然后把希望寄托在儿子的身上,到老了再怒骂“娶了媳妇忘了娘”……
如同一个轮回,她禁锢其中,没有自我的意识,一生都只是利他的产物。
元棠握紧手中的刮刀,似乎只有这样,才能提醒自己,她已经迈出那既定的命运。
夏日暑热,元棠跟着胡明干活。
胡明等着小包工头一走,就丢下刮刀,从兜里掏出烟,一口一口抽个没完。
元棠像是没看见胡明的偷懒,自顾自干的认真。
胡明心下对这个“徒弟”是很满意,甚至还有点遗憾元棠为什么是个丫头,要是个小子,他也不是不能真当徒弟处。
元棠刮了半天墙,忽然听见外面有人叫她。
胡明手里没活,替她出去看是谁,片刻之后脸色有点复杂的进来了。
“外面有个老师找你。”
元棠丢下刮刀赶忙出去。
薛老师推着自行车站在工地外,看见元棠出来,僵硬的脸色才好些。
“元棠,我给你问过了,县一中说是没有通知书也行的,只要按时去报道就可以。”
元棠那颗悬着的心终于安定下来,她一直忍着没去找薛老师,也时刻在心里煎熬,生怕一中真的不要她。
现在得到了准话,她终于可以安心挣钱了!
薛老师瞧见了她脸上的欣喜,也看到了她的灰头土脸,心里难免叹气。
只不过他做老师多年,这样的事见多了,于是也不多问。
只是从兜里拿出一样东西。
“一中那边我早得着信了,一直没来找你,是想着这个……”
他摊开手上那张薄薄的纸片,上面赫然清楚写着。
【元棠同学,你已被白县一中录取,请在九月一日前到高一二班报道。】
薛老师:“我想着没有通知书不像回事,就去问县一中重新盖了一张。只不过这张盖了,你那张就算找到,也只能算作废。”
他眼中有些沉重,他带过的学生里,很多人的名字都曾出现在通知书上,但并不是每一个都能去报道。有些人没过几天就上了南下的火车,有些人则是压根没见到自己的通知书。
薛老师不敢去想那些没见到通知书的学生是什么原因,他只想着,如果元棠还在犹豫要不要读书,那自己手上这张通知书是否可以给她一点力量。
元棠被那纸上清晰的黑字扎进眼里,她颤抖着想去接,到一半却反应过来自己的手还是黑的,赶紧在裤腿上蹭一蹭。
纸张拿在手里,居然那么轻。元棠摩挲着,感受着这张上辈子跟自己咫尺天涯的通知书。
她想说点什么,但嘴巴一张,眼泪却悄悄溢出来。
最后只能哽咽道:“谢谢您!”
元棠深深鞠了一躬。
薛老师拍拍她的肩膀:“好好读书。”
好好读书吧,他旁观过太多无奈,他带的农村的女学生,这么多年下来,只有不到十个读下来,剩下的无一例外都早早辍学。
元棠是这一届里成绩第五的,前面四个,有两个已经辍学,还有两个听从家里的意见,去了中专。
元棠是唯一一个来问高中录取通知书的。他盼着读书能给元棠一个不一样的光辉的未来。
元棠送别了薛老师,小心的把通知书叠起来放进口袋里,每隔一分钟就要摸摸还在不在。过了一会儿又觉得不保险,拿出来想找个袋子装着。可工地上哪儿来的袋子,她找来找去也只能找到一个脏脏的布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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