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错登科—— by小圆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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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蓠叫道:“这只是一句,还有九十九句,不然就休了你。”
楚青崖服了她,来到床边把她一搂,“真夸不出来了,亲你九十九下好不好?”
“不行!……”
他的唇已然如雨点般落下来。
耳鬓厮磨间,他的气息盖过了那股幽淡的龙脑香,嗓音低低的,“你跟我离开永州时,说自己只有考试一项厉害,其他都糟糕得很,所以拼了命地证明,讨人褒奖,别人敢在这上头损你一句,你就气得像只河豚。可你别处也很好,哪里糟糕了?但凡头脑清醒的人,都不会因为你写了几篇不顺眼的文章就认为你不好。”
江蓠被他亲得痒痒,双颊泛着红晕,垂下眼帘,“我真的没那么好……”
“不许说自己不好。”楚青崖说,“你看我们当官的,便是不好,述职时政绩也吹得天花乱坠,你就是脸皮太薄了。”
江蓠说:“你脸皮厚。”
“你也学学。”
她噗哧笑了一声,“我学不来。”
“那可不成,你会看眼色,是当官的料。”他支着下巴看她,领口敞开,露出一片光洁胸膛。
江蓠鼻尖忽一动,狐疑地凑上去闻了闻,“你身上怎么有血的味道?”
扒开他的衣服,胸前却只有一道旧伤,皮肤完好如初。
楚青崖忍不住道:“还说我是狗,你才是狗鼻子!昨儿我去牢里审犯人,动了刑,血喷了我一身,回来洗了半个时辰。”
江蓠睁大眼睛,想像不出他动刑的画面。她认识他这么久,他再生气,也是斯斯文文的,从来没见他动手伤人。
“你还会严刑逼供啊?我以为你只要下个令,抄家砍头。”
“我都做到尚书了,能不会这些?”他好笑,捏了捏她的脸,“傻姑娘,我十六岁就会杀人了。”
江蓠还是摇头,“可你一点也不像会动刀的样子。”
“我刚上任就去朔州那鬼地方,不会动刀,早死一百遍了。”他直起腰来,“你再睡会儿,我还有事要办。”
“哎!”她脱口叫住他。
“嗯?”
江蓠觉得自己这么粘他忒不像话,好像她喜欢他似的,脸都丢光了,于是想出一个正当理由,委委屈屈地道:“你说话不算数,还有三十五下,要么就夸我三十五句。”
楚青崖心里好笑,一挑眉,“你数着。”
然后一个不落地把剩下的亲完了。
江蓠翻个身,挥挥手,“你走吧。”
他暗骂一声没良心的小混蛋,放下帷幔,把熏炉挪到床头,这才走出去。
晚间太医来了,楚青崖去花厅招待,说了些病情。
这老太医都八十岁了,早就从宫中退下来颐养天年,从前专给妃嫔们调养身体。
“……痛起来就像生孩子,我都怕她一口气上不来,就这么过去了。”
老太医捋着白胡子,“小阁老说重了,生孩子比这个要疼十倍呢。”
楚青崖担心:“真有那么疼?”
“女人生孩子,是要把寿数搭在里头的。”
他思索道:“之前开的药是化瘀的,有没有什么药,吃下去每个月能按时来月事?”
老太医道:“宣宗的时候,宫中的娘娘们服避子汤,那药方能让女子行经通畅,也就怀不了龙种,只是劲儿太大。老夫多嘴问一句,小阁老家中不催夫人吗?”
楚青崖不好说夫妻俩都不想养孩子,婉言道:“催是催,但眼下朝中内忧外患,没法把家父家母接到京城,让他们含饴弄孙。”
老太医是个人精,见他拿公事来搪塞,也不戳破,“老夫将那药方改一改,只是需连日服用,才可见效。”
是药三分毒,天天都吃,那还不把人吃成药罐子了。楚青崖换了个思路:“可有什么药,是给男人吃的?”
老太医听了直笑,“小阁老如此爱护夫人,属实难得,老夫试着配一配。”
“您费心了。”楚青崖让管事奉上一盘金锭,“先生若有中意的高徒,与我说一声,可报与内廷,让他在宫中行走。”
送走客人,又来了个缁衣卫,是派出去盯着鱼饵的。
“狱里放出去的那个疯子,乱走到开阳大街上,蹲在酒楼门前和几个叫花子一起乞讨。他有求生的本能,饿了知道吃,冷了要找地方避风。”
楚青崖审问过这个南越流民,看得出不是装疯,“有谁给过他施舍?”
“大多是心善的妇女,上了年纪的商人。”缁衣卫说,“若是看到他背上的纹身,大约就不敢施舍了。”
“南越人把同族看作手足,若盛京真有那么几个活的南越人,见了他定要接济。你们把所有与他接触过的人记下,看他最后撞到哪条巷子里去。”
冥冥之中,他就是觉得京城的某个角落藏着秘密。桂堂的秋堂主和易容师就像人间蒸发了,无迹可寻,只有从别的线索开始找。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他得在齐王有所动作之前钓到大鱼。
想到他那位难伺候的夫人曾经信誓旦旦地要帮他,他不由叹了口气,她连家都不想回了,一门心思求学问道,还有余力帮他什么!
心软的人到最后还得靠自己。
癸水走后,江蓠每日都捏着鼻子喝那折磨人的汤药,好处是手脚不发凉了。她在家里养了几日,继续去学堂听会讲,没有会讲的日子就在府中打磨课业。楚青崖给她指了个方向,她和率性堂一斋的斋长混熟了,问他要来月课得了前三的文章,认认真真地拜读,心中大致有了数。
于是三道题全部重写。
日子过得飞快,转眼就到了腊月初八,江蓠和阿芷去上学,楚青崖去上值,两顶轿子在府门口一东一西相背而去。
集贤门里白茫茫的,轮值的监生拿着扫帚扫雪,看到姊妹俩进来已经习惯了,道了声早。江蓠揣著书袋里用罗纹纸誊写的功课,去了率性堂,今日薛湛的会讲还是座无虚席,桌案不够,外斋的只能跪坐着空手听。
她是最后一个进来的,和斋长打了招呼,在纸上落了姓名,没写斋号。
斋长指了指熏炉旁的席位:“我给你占了位,那儿暖和点。”
江蓠很是感激,“多谢兄台。”
她一早看出来,薛湛亲自带的这一帮学生,都是正人君子。
不料斋长又道:“是先生叫你坐这儿的。”
……原来他一直记着她要来!
江蓠扬起唇角,惹得左右学生都朝这儿看过来。
“看什么看,快交功课。”斋长教训他们。
辰时一到,薛湛就坐在台上开讲,前面的学生身量太高,把他的面孔全然挡住,但江蓠光听他不疾不徐的声音,就享受万分。
永州哪有这样神仙般的人物啊!
还得是京城。
他讲的依然是《左传》,这次给学生上《昭公三十二年》,逐字逐句地讲解。斋里有不少年纪比他还大的学生,都洗耳恭听,说到精彩之处,便有人鼓掌,也有人提问,再后来更是响起了欢声笑语。
以前在江府读私塾,老儒生都板着脸让人背书,背不出就打手板,江蓠还是第一次见到没有架子的先生,让人心存亲近,又不敢亵渎,总算明白了什么叫“师其意而不师其辞”。而且他确实如楚青崖所言,是个金尊玉贵的世子,身上带着皇家的血缘,所以谈起敏感之处并不避讳,甚至大胆谈论了一句话——“社稷无常奉,君臣无常位,自古以然。”
这句话若不出现在课堂上,便是造反了。
晨钟敲了第二下,课上完,大家皆意犹未尽,醉义忘归。台下放着两个大箩筐,一个是装功课的,另一个用来收集课上的疑问,还有人往里丢其他先生布的课业,请薛先生润色。
这两大筐纸,非得四个学生来抬,江蓠看到有些人跟着出去,打听过后才知晓,他们是自信功课写得好,所以想请先生当面指教,在彝伦堂的博士厅门外排队等候。
看来也不是她一个人狂妄嘛!国子监里天才多,当然有这种自恃才高的学生。
这样想来,那日她在薛湛面前的言行也不算出格,他什么样的人没见过?
江蓠便也耐心地等在队伍末尾,人家看她是个女学生,好心问她要不要插到前头去,外面下雪冷。她不好意思插队,笑着婉拒了好意,结果这一笑,原本静立的年轻学生都同她搭起了话,小心翼翼地问她是谁家小姐。
她使了个故弄玄虚的法子,拱手道:“各位兄长抬爱,在下姓江,若是叫家里知道告诉了别人身世,以后就不能来上课了。”
弄得众人都以为她是哪个皇亲国戚,更加不敢怠慢。
从巳时到午时,江蓠看着同窗们兴致勃勃地进去,垂头丧气地出来,心里不免打起鼓。等到她前面那人拿着朱批哀叹着离开,里面终于传来清朗和悦的一声:
“请进。”
江蓠掸去衣上雪花,掀帘进了屋,两只鎏金铜炉袅袅吐雾,遮不住她眉眼间的雀跃。
薛湛沏了茶,抬头便看到灵秀动人的一张笑脸,衬着纯白的狐裘,恰如雪里探出的一支玉蝶梅,卷着遥遥暗香递到他面前来。
“多日未见,何事如此欢喜?”他不禁问。
江蓠愣了一下,不作多想:“因为能见到先生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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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儿啊,不嫁何撩……
吞VC分解糖分,这是一个酷吏能做出来的事吗?
狗多吃了七年饭,社会阅历比女儿丰富,会看人。女儿和薛教授在价值观上有点差异,但和狗就很配,他俩都是小镇做题家。

第42章 袅晴丝
薛湛的指尖在青瓷杯上停了一瞬,收回手,微笑道:“岘玉这么说,我实在惭愧。”
江蓠此时才觉自己这话说得有歧义,忙回头一看,幸亏廊上无人。她折回去把屋门关了,来到桌前坐下,短短几息已将这间屋子打量完毕。
这里和尚书府的书房一般大,正厅有一张四角楠木桌,搁着笔架砚台,两个装满纸张的箩筐就放在桌下。东面用飞罩隔出通间,六扇屏绣的是上林秋狩,罗汉榻铺的是虎豹兽皮,墙上画题的是穆王西征,乌木几架的是三尺青锋。西面则是排列整齐的书柜,摆满了古籍书卷,窗前养着一盆葳蕤兰草。
“请用茶,容我将你的功课找出来。”薛湛道。
江蓠哪能让他动手,赶忙弯下腰,从筐的最底下抽出一份穿着红棉线的册子,眉眼弯弯地递给他:“这就是了,望先生不吝赐教。”
而后捧住杯子暖手。
薛湛接过,“自下了课,你一直在外头站着?”
江蓠道:“来请教先生的人太多了,我……”
他从旁边拿了个裹兔毛的小手炉,推过桌面,温言道:“我或许要看一个时辰,茶水凉得快,你拿着它。该用午饭就过去,不必等我。”
江蓠双手捂在铜炉上,揪着软和的兔子毛,一点也不觉得冷,“先生,我等你。”
薛湛不拘着她,拆了册子的线,低头静静地看起来。
他看着文章,江蓠则看着他,一时间屋里静谧至极,只能听见雪片扑在窗棂上,发出沙沙的轻响。
茶水的热气氤氲而起,不知从哪里漏了丝风进来,缕缕白雾拂过他的眉宇,凝在他玉一般的面庞上。此情此景,江蓠忽地想起一句戏词来,说的是杜丽娘小姐在闺楼上窥春景,理春妆,晴空下的蛛丝网被风吹得摇曳荡漾,像飘动的春心。
这个大雪天,她手中热腾腾的蛛丝好像就吹到了满园韶光里去。
戏谑的遐思很快随着茶雾散尽。
薛湛执笔在文章上圈点,另拿了纸来作批语,桌上的香燃完了一支,灰烬里火星熄灭时,他架起笔,吹了吹字迹。
眼前还是那张巧笑倩兮的脸,不等他开口,她就机灵地持壶给他满上热茶,正襟危坐,亮晶晶的眸子里有期待,也有得意。
薛湛不由笑了:“写得确实很好,不落窠臼,看得出功底深,悟性也高。如果你不介意,我想将你的第一篇略修几个字,当作今年乡试的程文,交予礼部,其余两篇用作月课的范例,让学生抄了,贴在率性堂的廊上。”
江蓠差点激动得跳起来,使出浑身力气抑制住,笑开了花,“多谢先生夸奖!能不能将姓名匿去?我不想让人来盘问。”
薛湛打趣道:“你倒是不客气,旁人总要说个‘谬赞’。这三篇你作了多久?”
“小半个月,构思了三天,写了四天,改了五天。昨晚觉得字不好,重抄了一遍。”
“这样努力,却甘心匿名吗?”他注视着她,“我不常引荐学生。你写出这样百里挑一的文章,我理应与你些好处,否则过意不去。你想做什么事,见什么人,都可与我说。”
对于这个女学生,他所知无多,只从妹妹和斋长口中听得一两句话。小姐的闺名贵重,旁人都唤她的字“岘玉”,说是楚阁老家里关系远的女眷,来国子监不满一月,没有入斋上课,平时只听会讲,也不曾给其他先生交过功课。
普通的小姐,断不会做功课做到连身子都不顾。她显然有求于他,第一次给他交的文章在讨他欢心,结果弄巧成拙,第二次则找对了门路,将文采施展得淋漓尽致,令他叹为观止。
他愿意帮她,就算她的手段有些功利。
不是每个人都有他这样的家世,对他来说唾手可得的东西,对别人来说,可能是通天大道。
他只是好奇,她到底想干什么。
江蓠听了他的话,便知自己那点小心思已被他全然看穿,他却说得仿佛不是她在求他,而是自愿帮忙。
神仙下凡。
菩萨救难。
薛湛说她不客气,她就真的不客气,“先生明鉴,我来国子监,想见的人就是您,想做的唯有一件事,就是去考试。我此生若不能凭自己的身份考一次科举,便是死也不能瞑目!我听说率性堂就读的监生,可以通过筛选参考会试,所以托人弄了个监生的身份,想先通过分堂考试进率性堂,然后再做打算。我知道在先生眼里,考试不算什么,可它对我很重要。先生能否帮我?”
窗户扑通一响,檐角的雪块被风刮着砸下来,茶杯里的水漾起涟漪。
短暂的静默过后,薛湛轻声问:“读书人考试,是为了做官,你是为了什么?”
江蓠道:“我恰恰是倒过来。我考试,只是为了证明读书人的身份。”
薛湛点头不语。
江蓠还想解释,他却道:“寻常男子的选择,对女子来说难如登天,我有个妹妹,所以明白。我观你的策问、判词,只有练习过成百上千次,才能到这样炉火纯青的地步,我不知道你家里的景况,但必定不是一般人家的闺秀。大燕立国两百年,没有女子参加科举,你要上考场,就要承担被问罪的后果。”
“《大燕律》中用的词是‘各地举子’、‘国子监生’,没有写明男女。国子监也没说让女子进来读书,薛先生,您当时是怎么将郡主送进来的?”江蓠饶有兴趣地问。
薛湛有些佩服她,如实道:“自然也是因为国子监的条例中没有写明男女,写的是‘三品以上京官子侄孙辈受荫肄业’。白露虽贵为郡主,但来此读书,不是世间常理,便是我也不能给她一张监照。为了将她送进来,我同祭酒送了些礼,还答应在此授业满五年。”
江蓠惊讶:“先生这等身份,也要送礼吗?”
“你莫要把我想得神通广大,在京城中,除了陛下,只要和官字沾边,就免不了人情往来。”
江蓠立刻接口:“我知道,先生最多只送,绝对不收。”
她家那只狗也会叼着拜礼到处跑,但从来不收下属官员的冰敬炭敬,所以成婚之前抠得要命,守着俸禄不花钱。
薛湛啜着茶,垂眸掩住眼中笑意,“不说这个了。岘玉,你若有机会上科场,想过考完要做什么吗?”
江蓠心想,她不是有机会上科场,她是已经上过四十多次了,每次考完都在想能分到多少酬劳。
明明是只见过三面的人,她对着他,态度莫名地放松,就像在和认识多年的好友聊天,“我还没想好。不过如果能中进士,路就多了,可以编书修史,也可以开个私塾,教女学生读书,总之能自己赚点银子,无论做什么都心满意足。”
“可有想过当历事生?国子监有一小半学生,是不上科场而去衙门观政的,做满一段时日,就封官外放,其中有不少学官,负责各地科考。”
这十年来,大燕换了四任皇帝,朝局不稳,频开恩科就是为了让各地举子进入庙堂,替换被撤了职或丢了性命的旧官员,启用历事制也是有意于此。
江蓠没想到他竟然直接提到当官,还顺着她的思路提到学官,心头一暖,感激之情无以言表,思考后郑重道:
“先生好意,只是我早上起不来,不想点卯。”
薛湛笑出了声,“岘玉,当先生教课也是要点卯的,要是迟到,就得扣月俸,迟到三次,年底的考核就过不了。我进国子监起初是做助教,三年迟了两次,还是祭酒看在我编书的份上,才没阻了我升博士。”
江蓠捂着嘴,“那就只有编书不用点卯了?早听说先生在编书,是什么书?”
“先帝看重教化,我奉他的命,编纂历朝科举文教的史书,赐名叫《桂鉴》。”
“啊,那正好是先生擅长的!我看过先生春闱的答卷,策问里就写了教化育人,写得真真极好!”她由衷地称赞。
“不敢说擅长,只是做起来顺手些。”他和蔼道,“你可仔细想想今后的打算。我们可以先走第一步,本月下旬的分堂考试,我会向祭酒和司业提议,往年都是分五个堂,今年或可六个一起分了。至于题出得自然要难些,你答得出类拔萃,才能进率性堂。若能进来,我就将你调到我斋里,日后举荐也方便。”
江蓠简直无以为报,她真没想到他答应得如此容易。
“先生真好。”她抱着温暖的手炉望着他,嗓音有些哽咽,“我从前虽未见过先生,但我知道先生一定就是这样的人。”
薛湛摇了摇头,“是你很好,我只是惜才。有消息了我会派人知会你,这段日子好生准备,有什么疑问,尽早问我。”
她才说了个“好”,肚子就嘹亮地叫了一声。
薛湛捏了捏眉心,“实在抱歉,过了用饭的时辰,我这有从府中带来的糕点,你拿去罢。”
说着走到东厅,把茶几上一个系红绦的檀木盒拿过来。
江蓠的视线落在旁边架着的剑上,突然想起一事,“先生,你讲义里提到的那个弘德二年游说北狄的使臣是谁呀?从来没听说过。”
九年前她还小,当时只知道北方的可汗退了兵,被先帝带三万轻骑乘胜追击,打到了狼牙坡以西,自此气数就尽了,大燕再也没送过和亲公主与岁币。
薛湛道:“这个么……的确少有人听闻,家父在靖北军中有旧识,所以我略知一二。此人在两军对峙时独自骑马出边关,放在当年有通敌之嫌,是要判死罪的,后来成功退敌,才没有下狱。虽说已换了两朝,但要被有心人抓住旧事,对他十分不利,所以我不便说出他的身份。”
她赞同地点头,接过盒子,也不含蓄地装千金小姐了,当他的面拆开,拈了一块梅花形的糕送入口中,眼睛立时弯成了月牙,对他道:
“这个不甜,好吃。”
薛湛不禁低头一笑,“我也不大爱吃甜的。”
门突然被推开,一个人影跑进来,举着两根糖葫芦,“我都冻僵了……咦?岘玉姐姐,你也在。”
薛白露看看她,又看看自家哥哥,神情有些迷惑,不过一刹又恢复如常。
江蓠怕她误会,夹着盒子向薛湛行了个礼,“耽误先生了,我这就去用午饭。”
“请便。”
薛白露把一根糖葫芦给他,“哥,你还没用饭啊?”
“我不吃这个。你从慧光寺来的?”
“嗯,母亲找我,又说那事儿……你懂的吧!”她意味深长地道,“这是母亲让我给你的荷包,是表姐做的。”
薛湛没接,屈指在她脑门上敲了一下,“在外头也这么口无遮拦。”
薛白露把荷包丢在桌上,往江蓠身后躲,笑着说:“你不回家也没用,这个月我办生辰宴,表姐也来。”
一股极淡的花香从她身上传来,江蓠脑中一炸,差点拿不稳盒子。
“岘玉姐姐,你去哪儿用饭?这个时辰饭堂都关了。”
江蓠深吸口气,维持住微笑,“我出去随便买点儿。”
“那咱们一起去,我也没吃。”薛白露揽着她的胳膊,蹦蹦跳跳地出了屋子,还不忘回头跟她哥哥说:“东西我带到了,走啦。”
江蓠僵硬地随着她走出彝伦堂,心中飞快地盘算着此人到底是不是薛白露,这香味她不可能认错,就是用来变声的薜荔虫!只不过比她在桂堂里服药后的香味淡不少,常人闻不出来,但她的鼻子很灵。
到了京城,她忙于各种杂务,没再接触过与桂堂有关的事,楚青崖说秋兴满和堂内的易容圣手不知所踪,今日竟叫她意外碰上了线索!
她决定找机会探探虚实。
可能是伪装得太好,薛白露根本没注意她心有旁骛,絮絮叨叨地和她介绍国子监巷里有哪些卖吃食的铺面,什么羊肉馅儿的胡饼、猪肉大葱的包子、三鲜的水晶角儿,说得口水都下来了。
“岘玉姐姐,你有忌口吗?”
“没有,都能吃。”江蓠很客气,“我请你吧,你哥哥帮了我的大忙。”
“那也行。廿四是我生辰,到时候我就在家请你,你千万要来啊!”薛白露热络地说。
江蓠自然一口答应。
两人寻了栋生意红火的酒楼,天寒地冻,江蓠问伙计要了一座五格的铜火锅,把菜蔬豆腐、鸡羊鱼肉各上了一碟,并一壶新酿的米酒,坐在大堂里涮菜蘸酱吃。
薛白露看她酒量不错,用筷子指着酒杯,低声道:“要是来小日子,就不能喝。你现在有吃药调养吗?”
“原来就有吃,只是药太苦了……别动。”江蓠忽然用拇指按上她的额头,“哎呀,虫子飞了。”
她掏出帕子擦手,同时确认了一件事——面前这个是真的薛白露,没有易容化妆。
那她身上的香气是哪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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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晚江蓠带着阿芷回府,楚青崖还没回来。
用完饭阿芷就要做功课,助教布的课业对八岁的孩子来说比较难,但在江蓠眼里就太简单了,翻着经书耐心跟她解释,问她会不会,她把头直点,写的时候却支支吾吾,半天憋不出一句话。江蓠起先还温声细语,后来就变成了火冒三丈,感觉自己下一刻就要抄起鸡毛掸子揍小孩儿,看在她同自己肖似的面孔上,还是忍忍算了。
“我在你这个年纪,都已经去考试了!”她痛心疾首,“你原先在家练字、读书,不是很自觉吗?”
阿芷无辜地道:“江府的私塾哪比得了国子监,一日要背许多课文。姐夫都是好好地跟我讲,姐姐你凶神恶煞的,我就是会背也被你吓得忘了。”
“还敢顶嘴!”江蓠把书在桌上拍得啪啪响,“背不了就练字,一天一百个。我教不了你了。”
阿芷做了个鬼脸,把纸铺开,还碎碎念:“你要是给我生个外甥女,她肯定特怕你。小栩就怕她娘,她娘也天天冲她发脾气。”
她说的小栩就是和她住一间号舍的同窗,姓陈,在京城只有母亲照管她,性子很野。
江蓠没好气地道:“我才不生,生出来天天管他做功课,至少折寿十年。”
这话一说出来,就犯了大忌讳,她怕门外的侍卫听到,于是咳了一声:“你姐夫暂时不想要,生出来也是他管,他不是会教小孩儿做功课么。”
阿芷又问:“小宝宝是怎么生出来的?”
江蓠头痛:“……练你的字!平日写字也这么多废话?”
真是管不了了。
楚青崖一回来,就听见后院吵吵闹闹的。
他不用看也知道,他夫人定是没耐心教导小妹,但她已经在房里,那他就不必再去了。
谁想下值回家还要教孩子做功课啊。
他又不傻。
于是他装听不见,命人将晚饭端到主屋,摆了一桌。因是腊八节,厨房多做了几道菜,包了扁食,熬了腊八粥,装了一罐子端上来,香气勾得人食指大动。
楚青崖左等一阵,不见江蓠过来,便拿了卷书在榻上百无聊赖地看,手上闲不住,自然而然地摸到旁边的点心盒。
也不知她新买了什么糕点,这盒子还挺讲究的,系着印花的红缎子。
揭开盖,里头是十二格口味不同的点心,共有红粉黄绿黑白六色,做成梅花、海棠、莲花等形状,已经被吃了一块。他挑了一朵粉梅花,瓣里还精心塑出了金黄的蕊,煞是赏心悦目,放入口中嚼了嚼,顿时大失所望。
……里头是花生松仁馅儿,咸的。
外头响起脚步声,屋门被推开,江蓠的声音带着一丝火气:“你回来也不知道去后头看看,我替她作了三首诗,她还说我作的没你——”
她突然叫了一嗓子冲来,把他手里咬了一口的梅花糕抢过去。
楚青崖懵了须臾,“你干什么抢我的,这儿不还有吗?”
江蓠恨不得把他肚子里吞掉的那一口抠出来,“这是人家送我的!你去吃你买的那些不行吗,这个又不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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