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错登科—— by小圆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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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到郡主住的秋水苑,天色已黑下来,皓月初升。
还没跨进门槛,就听见主屋一片嬉闹,女孩子们娇俏的笑语几乎要把房顶掀翻,江蓠带着阿芷一进去,坐在榻上的薛白露就兴冲冲地朝她招手:
“岘玉姐姐,过来坐呀,这儿有松仁糖你吃不吃?”
榻上挤着几个年纪相仿的姑娘,都是关系极亲厚的,你挨着我我挨着你,要么在叽叽喳喳地聊八卦,要么在翻花绳玩投壶,一点礼数也不讲了。房里乱七八糟,堆着拆开的礼盒,散着玉壶羽箭,挂着花花绿绿的新衣裳,桌上的渣斗里全是瓜子壳橘子皮,一个侍女蹲在地上收拾,另一个端着精致糕点给众人品尝,几只纤纤玉手一拂,眨眼间盘子就光了。
江蓠好不容易捡了张没放东西的板凳坐,脱下披风给春燕,让她同侯府的侍女们一道下去,趁机学一学大户人家的规矩,笑道:“你一说松仁糖,我这小妹就要流口水了,我倒不爱吃那个,甜腻腻的。”
阿芷捧着准备好的礼盒,笑盈盈地跑过去,薛白露干脆把装糖的盘子给她了,“这是你们送我的生辰礼呀,费心了!”
她迫不及待的打开,其他姑娘也凑过来看,眼睛都一亮:“好可爱的小兔子!还在捣药呢!”
“白露,你哥哥是不是也送了一对玉雕兔子?”有人问。
“是呀,他去万兴玉器铺叫老板做的,就放在那儿呢!”薛白露指向书房里,桌上赫然放着一只打开的银匣子,“不过我还是更喜欢你送的这个,胖嘟嘟的。”
江蓠笑道:“好巧,我也是在那家玉器铺买的,一眼就相中了这个。没想到这铺子好大名气,连薛先生都亲自上门。”
一个姑娘嗑着瓜子道:“你不知道,玉器铺的王老板是侯府总管的亲弟弟,以前常来走动,小侯爷行冠礼的时候,他们送了一株好大的玉树,放在庭院里,我不过好奇摸了一下,就被我娘打了手。”
“是呀,不过自从母亲生病,王老板就很少来了,总管一年也见不到一面,都陪着母亲住在佛寺里。”
薛白露的语气低落下来,“我小时候可喜欢跟王伯伯玩儿了,七岁生辰他还送了我一只小灰兔,从山里抓来活蹦乱跳的,结果养了才一个月就死了!母亲说不吉利,我还不信,结果那年秋天我们家就出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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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一章开始走紧凑的剧情。
“千斛明珠觉未多”、“妆罢立春风”是晏几道的词,“眉如翠羽”是宋玉的赋,“玉树流光”是陈叔宝的曲。其他自己瞎写的。
主人出门去party,狗狗无聊,狗狗生气,狗狗要拆家!

第48章 生辰宴
江蓠知道她说的是靖武侯丢了兵符的事,宽慰道:“都过去了,你哥哥高中探花,又在国子监里教书,将来桃李满天下,侯府不愁名声。”
薛白露老成地叹气,“我瞧他是不想管府里的事,所以才去教书的……他今天算给足我面子了,请柬是他定的制式,宴席是他吩咐做的酒菜,戏班子是他请的,护卫和丫头也是他事先调教的,我就原谅他昨天逼我去考试了!”
小姑娘们都笑:“历来一大家子都是主母操持,可侯爷和殿下都带病,府里又没个姨娘,你要是有嫂子,哪轮到小侯爷做这些?你也看着学学,等嫁出去了,你哥哥再教你也来不及了!”
薛白露哼了声,“长幼有序,他先娶了嫂子再说,我可不想嫁人。嫁了人,就没法去外头读书了,岘玉姐姐,你说是不是?”
江蓠心虚了,当面骗人不好,说实话更不行,只道:“其实也不一定。你还小,你家里舍不得把你这么早嫁出去的。方才钟敲了第二遍,咱们什么时候去拜见你母亲?”
薛白露跳下榻,抖了抖裙子上的糕点渣渣,“差点误了时辰,容我去换件衣裳。”
她从新衣服里拿了一件,带着几名侍女到里间,足足过了一盏茶才出来,脸上添了新妆,乌黑的高髻簪着碧玉鸾,插着点翠鎏金的篦子,特意戴了一只嵌有佛教七宝的华胜,配着石青的妆花缎袄子和草绿色织蜻蜓的缂丝裙,煞是清新明媚,鲜妍动人。
众人都道郡主打扮得好,衬着柳眉杏眼,真真是韶光盎然春风拂面,又比平日多了分庄重。
行将出门披上狐裘时,她却朝江蓠望了眼,羡慕地夸道:“岘玉姐姐,你今天真好看,廊上灯一照,就看出你和旁人不同了。”
江蓠笑道:“我比不得你天生贵气,只能靠衣装,要么我换身粗布衣裳给你当丫头?”
薛白露摇头,“你就是穿粗布衣裳,也有一股子书卷气,看起来考试就能考得好。我嘛,只能穿得乖巧文静点,让母亲开心。”
有小姑娘多嘴道:“正是呢,她进来的时候,我还当是宫里哪个女官来了,原来是和你一起在国子监上学的姐姐。我就喜欢和漂亮姐姐一起待着!”
薛白露拉着江蓠的手,“就是就是,男人觉得好看的不一定好看,但咱们觉得好看的,那一定好看。”
女孩子们出了秋水苑,都收敛不少,个个恪守规矩迈着小步子,走到二进院子已快酉正了。
侯府里主子少,各有各的宽敞院子住着,府上逢年过节摆酒,都在玉勒堂,是个三间的轩敞大屋,屋前有假山水池,种着奇花异草。堂内坐着的大多是女眷,有老有少,和郡主不太熟,也有与侯府关系好的外男,见主人来了,都站起来行礼。
最上头两个座位是靖武侯和安阳大长公主的,左右首相对的分别是小侯爷和郡主的位子。江蓠坐在右边第二列,与薛白露中间隔了几人,和阿芷共用一张紫檀桌,春燕和一个侯府的丫头站在后面侍奉。
高烛如星,暖香缭绕,宾客们一片欢声笑语,等到外头通报了一声,屋里立刻安静下来,只见八个宫装侍女手捧香花玉盆,引着姗姗来迟的大长公主入内。
江蓠前面坐了魁梧的一家三口,挡住了视线,又不好伸长脖子看,只在大长公主进门时远远瞧了一眼。她穿着绣纹繁复的朱红色吉服,由贴身侍女搀扶着,行动似弱柳扶风,秀雅端丽的面容比起永州初见时更加苍白,但唇角带着柔和的笑意,望之亲切。她身后还跟着一名十七八岁的宫装少女,芙蓉面薄施脂粉,不仅眉眼生得和大长公主有几分相似,柔弱纤秀的气质也如出一辙,云鬓戴了支金光闪耀的凤钗,狐裘下的吉服是杏红色,绣着大朵的宝相花。
想必这就是传闻中的清河长公主了,自从她父亲献宗皇帝死后就深居简出,少有交际。
姑侄二人落座后,众人皆行拜礼。一个面白无须、穿赭色长衫的男人在主座旁客气地笑道:“殿下请诸位起来,今日是咱们家小郡主的生辰,一切由她做主。殿下凤体违和,以茶代酒饮过一轮便得回去,诸位莫怪。”
他一扬手,乐师们在屏风后奏起丝竹管弦,十几个长袖舞姬从殿外鱼贯而入。薛白露来到母亲身边,举着酒杯说了几句场面话,她伶牙俐齿的,也不摆架子,三言两语逗得大家发笑,气氛顿时轻松不少。
开了宴后,侍女们端着瓷盘上菜,谈话声渐渐响了起来。江蓠看上头主位空了一个,和邻座的小姑娘低声聊着天,她也是刚才在秋水苑里玩的,对侯府很熟悉。
“侯爷在玉杯斋养病,不能下榻,殿下回府后都是亲自照料。这会儿她来赴宴,玉杯斋不能没人,所以世子正在那边服侍侯爷用晚饭,等下就过来。殿下身边说话的那位就是王兴总管,是她从宫里带来的陪嫁,她病了这些年,王总管也不管府上的事了,专伺候她。”
“侯爷和殿下的病都那么重吗?”江蓠皱眉。
小姑娘悄悄道:“是啊,侯爷早年上过战场,有旧伤,从天牢里出来后复发了,殿下则是……”
她看了眼正忙着和别人说话的母亲,把声音压得更低:“本来就体弱,八年前难产又损了凤体,她心慈,连看别的孩子吃苦都要掉泪,怎么经得住自己丢了孩子?所以一直吃斋念佛,为那孩子祈福,这些年把皇寺当家住了,极少露面。这回郡主生辰,她又要给世子和清河长公主订亲,所以初十的时候才回来,我看正月里订完亲她就要回慧光寺。”
江蓠颇为感慨,这一家子看起来风光无限,实则都靠薛湛撑门面,府里只有他一个能主事的,他还得去国子监教书编史。
看来神仙也有一堆俗务。
雅乐暂歇,大长公主在座上敬几位武将夫人,薛白露则让侍女捧了只银壶,自己一桌桌地轮流敬过来,丝毫不怯场。再看那位清河长公主,在她姑妈身边孤零零地坐着,一直垂首不语,倒显得有些多余。
“看什么呢?”
薛白露来到江蓠这一桌,顺着她的眼光朝上头瞥了一眼,语气平平:“喔,等哥哥来了,他们就有话说了。”
碰了杯,江蓠将酒一饮而尽,打趣道:“你悠着点,喝不下让你哥哥来,殿下指不定还要在屋里给你挑夫婿呢,你要是喝多了闹笑话可不好。”
“闹了才好!”她摇摇头,走到下一桌去。
江蓠忽然深吸一口气。
一股熟悉的、隐约的花香,在薛白露走动时飘了出来,即使混杂在酒气、菜肴的香气和脂粉气里,也没有骗过她的鼻子。
是薜荔虫。
先前在秋水苑并没有这种香味。
就在这玉勒堂里,有人易了容,薛白露和他接触过。
“姐姐,怎么了?”阿芷抬头问。
她缓缓坐下,抿唇思考了一阵,对小妹道:“食不言。等会儿还有杂耍,你和春燕在这里看,我出去醒醒酒。”
话音刚落,邻座的姑娘叫道:“小侯爷来了!”
江蓠向外看时,几个朱衣侍卫簇拥着一人跨进门槛,全场宾客立即站起来与他见礼。前方的客人个头实在高,她稍稍歪着脑袋,才看见薛湛站在屋中,朝四方拱手还礼,一撩长袍走上阶,在大长公主左边落座。
他低声与母亲说了句话,大长公主微微点头,柔声道:“你有好些年不见阿沐了,她小时候来家里玩过,不知你还记不记得?”
薛湛只朝清河长公主一揖,“我来迟了,殿下勿怪。”
他向身边的侍卫颔首,一人下去吩咐,屏风后走出六个拿着各式道具的百戏人,有高有矮,脸上戴着面具,顿时吸引了众人视线。
第一拨艺人演的是口中喷火,堂内的惊呼之声此起彼伏。薛白露见哥哥来了,大家也都在聚精会神地看,如释重负地把酒杯一丢,跑回座位,一个劲儿地吃菜,时不时瞟向旁边的表姐——她和自家哥哥就像陌生人,半句话也不说,母亲的脸色看起来不妙。
“哥哥,你去给叔公敬酒啊。”她圆场。
大长公主道:“你叔公年纪大了,喝不得酒,坐一会儿便要回去歇息了。”
“那儿子便借母亲的好茶去敬他。”薛湛端过侍从手上的托盘,款款走下去。
大长公主沉着脸抬起左手,王总管扶着她起身,对下面道:“诸位尽兴,殿下要回玉杯斋了。”
清河长公主望着她,眼里有些恳求的意思,大长公主拍了拍她的肩,对薛白露道:“你表姐不常出门,你和王总管多陪她说说话。”
说完就头也不回地带着侍女从后堂离开,留王兴在这里伺候侄女、饮酒陪客。
江蓠猜她是生儿子的气,目光不由看向对面,薛湛去的那一桌,坐的可不是精神抖擞的薛阁老吗?
据说他告老还乡后又被聘回来做帝师,就借住在靖武侯府里,算起关系是薛家两个小辈的叔公。
她夹着菜,右手托着腮,看薛湛给老人倒茶,这么简单的动作,他做起来就是分外好看。
“姐姐,你不是要出去醒酒吗?”阿芷问。
“都叫你吃饭别说话。”江蓠按了一下她的脑袋,目不转睛地继续欣赏。
若是今晚第一次见到他,她根本想不到这样气度华贵的人会去国子监当先生,是个谦谦君子。
他素来都爱穿淡色的衣裳,今日酒宴办得隆重,便戴了镶玉石的银冠,穿一袭银白的吉服,广袖生云气,襟前落梅花,腰间垂下一幅蔽膝,用金线绣着麒麟逐日。满堂华彩都好似汇聚在他身上,那双与大长公主极为肖似的眉眼含着浅笑,在琉璃灯盏下夺尽了人间风月,光华灿烂,星辰失辉。
“渺渺兮予怀,望美人兮天一方……”江蓠饮尽杯中酒,摇头晃脑地念出一句诗来。
“姐姐,你就跟商纣王看妲己似的,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阿芷有些担忧,极小声地道,“你不会不要姐夫了吧?”
江蓠看着美人,都能多吃一碗饭,举杯叫春燕:“给我满上。”
薛湛敬完了薛阁老和一众武将,来到右排,接着他妹妹没敬完的桌来,少说喝了也有二十杯。离江蓠还有好几桌时,壶中酒尽,他步履沉稳地走到薛白露桌前,同她说了些什么。
薛白露先前已喝得脸红,点了下头,站起身拿过侍女手中的壶,冷不防身子一歪,酒液“哗”地泼了薛湛一身。
“哎呀!”她惊叫,回头揉揉眼睛,“谁绊我……”
薛湛无奈:“是你自己绊到桌脚了,下次等着我来,不要逞能喝这么多。你在这里乖乖坐着,我去更衣,一会儿就回来。”
“嗯。”薛白露吐了吐舌头,“对不住呀。”
江蓠失望地看薛湛带着侍卫消失在屏风后,面前的菜瞬间没滋味了。
不过杂耍很精彩,喷完火又吞刀子、叠罗汉,博得欢呼阵阵。侯府的酒好,入喉并不辛辣,满口梨花清香,她不知不觉又多喝了几杯,摇了摇壶子,还剩个底,干脆拿着把儿对嘴全灌了进去。
春燕劝不住她,焦急都写在了脸上,“这下回去大人要生气了。”
梨花酒的后劲慢慢上来,江蓠浑身懒洋洋的,剥了个芦柑吃,酸甜的汁液在唇齿间泵出,让脑子清醒了些。
往左边看,席上薛白露还在胃口大开地吃东西,她和清河长公主之间隔着王兴,这人嘴巧,说得长公主脸上露出了一丝羞涩的微笑。
紧接着堂中敲锣打鼓,另一队百戏人上了场,皆穿着利落的五彩胡服,戴着圆帽和黑白面具。他们手中架起两根一丈长的竹竿,两个戴白面具的男人纵身一跃跳在竿上,如羽毛般挂在上面悠悠荡荡,转得飞快,就是掉不下去。
两人耍了一阵,站在竿上朝看客鞠躬,高高跳起,在空中翻了几圈筋斗,正在众人喝彩之时,其中一个落了地,另一个却突然从腰间抽出什么东西,寒光一现,当空朝薛白露攻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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刺激的几章开始了,感情矛盾升级直通修罗场(~ ̄▽ ̄)~
女儿对狗说过,薛教授这样的人不会有人不喜欢。本文1V1,她对薛教授没有任何爱情,就是仰慕加少女心,不存在精神出轨的问题,我看到有几个追过星的同学说这种状态很真实~ 爱是宽松、原原本本表达自我,而非紧绷、伪装。女儿嘴很硬,都是通过细节来表达,比如依依不舍地回头看狗,给狗盛粥,和狗打打闹闹逛街,跟他撒娇,把外面发生的事及时跟他说,这些事她不可能对第二个男人做,只要继续看就知道她始终站在狗的利益方。
男配从颜值到性格都完全长在了女儿的审美点上,他戏份没有狗子多,但也不少,因为要靠他这条线走剧情。写这样一个完全符合她审美的男配,主要是为了让狗子和她之间产生裂痕,不破不立,让她意识到即使有这么完美的人,和她最匹配的还是狗子,推动她主动为这段婚姻做一些重要的事。

“郡主小心!”
薛白露被身后的侍女一拽,桌子一歪,杯盘碗碟扑通扑通砸在地毯上,只听“铛”地一声,左边的王兴掷出一只酒壶,挡住了那柄极细的软剑,拍案高叫:
“抓刺客!别让他们跑了!”
这一嗓子惊醒了还在为杂耍鼓掌叫好的宾客,薛白露也回过神来,霎时酒意全无,急喊道:“保护长公主!”
戴面具的刺客一击不中,剑锋擦着抛来的酒壶,借力一弹,沾着酒水飞身直刺她肋下。王兴冷哼一声,抬脚勾起桌,使力一踹,那张沉重的紫檀桌便在空中划了道弧线,挡在薛白露身前,可剑刃竟如滑进了豆腐,轻轻松松刺入桌面,“啪”地一响,桌子当空裂为两半,重重摔在地上。
左右宾客尖叫着逃散,玉勒堂顿时乱成一锅粥。有赴宴的武将粗声呼喝着,赤手空拳合力将杂耍班子堵住,围在堂中央,十几名朱衣侍卫从四面奔来,将清河长公主、郡主、薛阁老等身份贵重之人牢牢护住。
剑风凛冽,眼看就要扫到薛白露身前的侍女,王兴袖中连发数枚暗镖,叮叮当当打在剑身上,细窄的剑吃不住力,灵蛇般嘶嘶颤动,一转方向,朝王兴刺去。
“我倒要会会你!”
王兴抽出一旁侍卫的佩刀,分毫不惧地迎上去,二人缠斗在一处,刀剑相击溅出火花,眨眼就过了数十招。那刺客劈、砍、挑、钻,身法轻盈如鬼魅,快得几乎看不见剑影,只能听到衣衫被刺破的窸窣声,片片碎布如飞雪落在地上。
江蓠和邻座的小姑娘挤在一起,她母亲就如护鸡崽似的张开双臂挡着,再前面是侍卫。两个女孩既害怕又想看,都伸长脖子观战,身后的春燕揽着阿芷,紧张地念叨:
“侯府护卫这么森严,怎么会有刺客……哎呀!王总管!”
惊呼的同时,王兴的衣领已被划得稀烂,江蓠也终于看见了那柄快如闪电的软剑——不同于最初的银白如雪,剑尖不知从哪儿沾染了一点黄色,在灯烛之下可以辨认。
她眯起眼,这不会是……
这样细碎的剑法引得王兴大怒,运力举臂,狠狠一刀朝刺客劈下,那刺客却未格挡,挥出一掌直击他胸口,气势凌厉无比。王兴一个鹞子翻身,蹬着桌子向后仰去,下盘暴露在刺客身前,只见剑光一闪,冰冷的剑刃从他大腿之间穿过。
江蓠听到邻桌的武将“嘶”地吸了口气,仿佛是自己胯.下一凉。
王兴却毫发无伤,嘴角勾起一抹冷笑,朝侍卫喊道:“你们还等什么?”
他与这刺客斗了一阵,自知不敌,再打下去有弊无利,便在侍卫一拥而上时退了下来,赭色的长袍处处是缺口,形容甚是狼狈。
“王伯伯,你没事吧!”薛白露关切地叫道。
他撇了撇嘴,拱手道:“托郡主的福,没伤到。此人居心叵测,定要让小侯爷严审。”
“哥哥怎么还不来!”薛白露跺了跺脚,“都是我不好,泼了他一身酒!他要在这还轮得着这刺客如此放肆?”
说话间,那几个侍卫已将刺客团团围住,即使江蓠不懂武艺,也看得出他们个个身手不凡,出招老练,六七把长刀齐齐架着那软剑,“卡嚓”一下,剑身从中间折断了。刺客没了兵器,寡不敌众,被缚住手脚牢牢按在地上。
王兴走过来,扬手揭了白面具,眼前是张平平无奇的脸,从未见过。
“谁派你过来的?”他看了一眼堂内瑟瑟发抖的杂耍班子。
一个侍卫道:“某等把他交给小侯爷发落,王总管快去玉杯斋看看。这边有刺客,殿下和侯爷那里也不能缺人,方才已有一队兄弟过去了,但还是总管在那边放心。”
薛白露抚着胸口后怕,“王伯伯你快去呀!我没事的。”
王兴点了点头,“劳烦你们了。”说完皱眉从后堂匆匆离去。
“对不住,让诸位受惊了,今晚的事我兄长定会严查。”薛白露强自镇定,“我送大家出府。”
众人都好言劝郡主回去歇息,一个在生辰宴上受了行刺的十六岁姑娘,没吓晕已经很好了,这时候还能顾全大局,委实不易。
江蓠望着侍卫押着刺客和戏班绕过屏风,心中略觉蹊跷,片刻后,便听得后门外有人激动地叫了一声“小侯爷”。
薛湛的声音远远传来:“……可有人受伤?”
侍卫恭敬地回了几句,他道这刺客交由他来处置,现在就要审,免得看不住自尽了,先让人送客要紧。
薛白露也听见了,还没等人跑来通报,就拉着柔柔弱弱的表姐,招呼堂里剩下的侍从,朝后头喊道:“哥哥,我来送!”
接着就理了理衣裙,风风火火地走到门口。
热热闹闹的筵席,就这样心惊胆战地散了。
江蓠解下腰间的白玉环,悄悄一丢,牵着阿芷,随人流走出玉勒堂。院中挂着几十盏灯,照亮了夜色,清寒的气流拂面而来,让她打了个哆嗦,裹紧披风。
今夜月明星耀,人气旺盛,不是个行刺的好时候。
她踏上抄手游廊,突然站住了脚,“春燕,你带阿芷先回车上,我去找个东西,一会儿就来,别让郡主知道。有事我就摇铃铛,暗卫又不是吃素的。”
春燕踌躇片刻,“那夫人快去快回……哎!”
话还没说完,江蓠脚底抹油溜到不见光的廊角,拎着裙子抬腿一跨,便从阑干上翻了过去,鬼鬼祟祟地消失在屋子后。
……大绵裤还是很方便的。
她回到玉勒堂,后院树上挂的灯被侍女拎走了许多盏,用来给客人照明,从后门望进去,仆从们正在收拾残羹剩饭。
江蓠清了清嗓子,软绵绵的声音带着酒意:“劳驾,我东西丢这儿了……你们有谁看见一枚白玉做的环?半个巴掌大,上头有道缝。”
又回头对着虚空道:“春燕,你就在这等我,不必进来。”
说着便扒着门框,摇摇晃晃地走进去,经过大长公主的席位时,“哎呀”一声差点栽倒,一个擦桌子的侍女赶忙来搀扶:
“小姐,您先前坐在哪儿?我给您找找。”
江蓠攀着手边的东西往前挪,一副不胜酒力的模样,又摸上了清河长公主和薛白露的座位,对侍女指了个方向,“就在那边,那是爷爷给我的遗物……”
几个侍女依言低头找起来,她趁机伏在椅子上,对坐垫依次嗅了一遍,果然残留着薜荔虫的香味。
“找到了!在凳子底下,您看是不是。”一个侍女拿着玉过来,“您醉得厉害,我扶您出去。”
江蓠直起腰来,带着鼻音大声道:“多谢……春燕,找到了,我们回家。”
那侍女以为外头有人等她,乐得少桩事,行了个礼,“您慢走。”
一出玉勒堂,江蓠立马竖起一双耳朵,听周围的动静。
这个时候,府卫要么跟薛白露去了前院送客,要么就在保护大长公主和侯爷,要么就在薛湛身边审刺客,她如果遇上零散的几个,装醉也就罢了。
一片云朵恰好遮住了月亮,花园中树影朦胧,寂静无声。江蓠轻轻地穿过园子,避开几个提灯的家丁,从角门钻进了竹林。她回忆着来时路径,东面是大长公主住的云间小筑,西面是侯爷养病的玉杯斋,入了第四进院子,就是薛白露的秋水苑和薛湛的轩星阁,再往北有个带温泉的小丘。
她装出醉醺醺的样子,没有走林中小径,而是踏着泥土穿行在翠竹间,一脚深一脚浅地朝云间小筑行去,一盏茶后,望着前方黯淡的光线沉思起来。
还是叫个高手来护着吧,不然心里没底。
她从褡裢里拿出一品诰命的玉牌,摇了三下铃铛,站在那儿等了许久,愣是没等到暗卫现身。
……宫里养的这帮人都是干什么吃的!
先前不是说好和府卫打招呼去了吗?难道府卫连宫卫的面子也不给?
江蓠腹诽着把铃铛塞回褡裢,将玉牌挂在脖子上,用衣领压着。她都走到这了,不进去看看简直太吃亏,若是有人把她当贼,她就把牌子拿出来,他们再怎么蛮不讲理,也不敢把诰命夫人怎么样吧!
她给自己鼓着劲,继续醉眼朦胧、歪歪倒到地走到月洞门前,探头一看,茂密的梅花枝掩映着一座雕梁画栋的小楼,横匾用金字写着“云间小筑”,楹联题着徐铉的“银烛金炉禁漏移,月轮初照万年枝”,檐角挂着灯笼。
这样的楼,合该配上十来个云鬟雾鬓的仙娥在门前迎客,然而不知为何,此时竟一个人也没有,戚戚冷冷。
大抵是全跟着大长公主去玉杯斋照顾侯爷了。听薛白露说,公主回府后晚上和侯爷住在一块儿,白天在自己院子里抄经念佛。
江蓠用梅树遮掩住身形,压低呼吸绕着小楼转了一圈,虽然楼外无人,但屋里亮着微光,正在她奇怪时,灯突然灭了。
“吱呀”一响,一个影子从门里闪了出来,江蓠蹲在树后,藉着月光看清了他的脸——居然是那个被扒了面具的刺客!
他不是被薛湛押住了吗?
为何会出现在大长公主的住处?
那人左右看看,似乎没有发现院子里有人躲藏,轻手轻脚地掩了门,背对她离开了。
门没有锁。
屋里漆黑一团,却好像有稀世的宝贝在闪光,勾着她的眼睛。
他在找什么?
内心的好奇盖过了一切,江蓠觉得自己若不弄清楚,这个月都睡不好,按着项下的玉牌,先咳嗽一声,弄出点动静,然后跌跌撞撞地往楼前走。
没有人来。
她的心剧烈地跳起来,用醉鬼的劲儿一头撞开门,月光倏然照进大堂。
这是一间三明两暗的屋子,正对门是正厅,摆着桌椅花瓶,东边是会客处,西边是书房,供着佛像。礼佛用的檀香味极浓,江蓠忍住喷嚏,环视四周,走到屏风处,发现这六扇屏风上绣的图案她见过,正是薛湛在国子监博士厅里摆的。
再看窗边挂的画,画的亦是周穆王驾车西征,只不过换了个场景。榻边银架子上放的不是国子监里的宝剑,而是一尊半人高的鎏金松树,上尖下宽,树梢挂着几十枚核桃大的金铃铛,形状浑圆,刻着细密的花纹,近看是些圆圈、三角之类的符号,有几分眼熟,一时想不起缘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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