错登科—— by小圆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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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君像背后传来急促的喘气声,显然是气急了,愤愤道:“魁星大人,外子乃是个睚眦必报斤斤计较的小人,您看在我拜了您十一年的份上,来世将他的头发都给我,剩下一颗脑袋被人当蹴鞠踢。”
另一边紧接着道:“帝君在上,内子恩将仇报,半点不羞愧,当着我的面和别的男人勾三搭四,我将一半家产给她,已经仁至义尽,您若记得我给您捐过一百两香火钱,就施法叫她踢球踢到颗人头,吓得疯疯癫癫把自己头发剪了做姑子去。”
“拙夫喜怒无常,夜夜行禽兽之事,杀人无数,孽债难还,妾身愿和他一刀两断!”
“贱内恶贯满盈,日日逞口舌之快,违律背法,菩萨难渡,小人愿和她恩断义绝!”
烛焰跳跃,高大的彩漆神像庄重肃穆,江蓠用拳头抵了一下酸胀的心口,咬着唇,往左边微微探头,不料那人也正好在伸着脖子看她。
两张面貌普通的脸僵在那儿,相对无言,火光映得彼此身上半明半暗。
江蓠张了张嘴,装作不认识他,嘿嘿两声打破沉寂,“这位爷,新年胜旧年啊。”
那人也道个吉祥:“万事顺遂,阖家安康。”
说罢不约而同地站起,一南一北跨出魁星阁的两扇门。
苍穹漆黑,一弯银月揽着几颗星,像是被瓢泼大雨洗过一般亮,冷风迎面吹来,脸上冰凉。
楚青崖有些透不过气,扯下面具,站在昏暗的角台上,撑着城墙极目眺望。城中华灯璀璨,丝竹笙歌随风远远飘来,是一曲《鹧鸪天》,他听了半晌,觉得这调子耳熟,在墙砖上狠狠地拍了几掌,胸口的憋闷还是排遣不去。
这正是去岁中秋佳节,她在贡院撞上他时哼的小调——
能凿壁,会悬梁,偷天妙手绣文章。
必须砍得蟾宫桂,始信人间玉斧长。
他愿做她的玉斧,可她不要他了。
楚青崖颓然捂住脸,离开京城十几天,他一个人骑马望着无垠的雪原,总是想起暖阁里的红烛帐。
算什么?
这四个多月,他算什么?
无法平息的愤怒似岩浆从心底喷涌而出,听到身后的脚步声时,他猛地回头,指着她重重道:
“你——”
月光如雪,照在她揭去阻隔的脸上,那双黑眼睛里全是委屈,落着星辉,闪着水光,晶亮晶亮,睫毛一眨,两行热泪就滑出来,滴到毛绒绒的风领里。
真的是她!
他逃到天涯海角,这么大的一片地方,竟又碰上她,她难道长了翅膀,从京城飞了过来不成?
当见到她真面目的那一刻,楚青崖再也说不出责备的话,喉咙发哽,眼眶也和她一样发红:
“——你怎么哭了?”
江蓠看着他,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你管得着吗,你都不问我来干什么,还咒我,你咒我嫁个秃子……”
他走近一步,欲抬手给她拭泪,又甩了下袖子,哼道:“你不也咒我脑袋被人当球踢?”
江蓠哭得更大声了,“你没良心!你还不问我怎么来的……”
楚青崖顺着她问:“你怎么来的?”
问完愣了一瞬,声音紧张起来,“你一个人?侍卫没跟着你?”
她抹着眼泪道:“他们还要三天才能追上,都是我一个人骑马在前头,为了,为了赶上你。”
“一群饭桶!”楚青崖皱眉呵斥,“他们怎么糊涂成这样?京城到丰阳两千里路,敢让你一个人骑马来找我?万一有个三长两短,他们有几条命够赔?”
他拉起她的左手,脱去皮手套,掌心赫然印着一道缰绳磨出的红痕,还有刀刃划破的旧伤,指头上零星散布着拿笔的茧子……
楚青崖顿时心疼得无以复加,“你傻吗?都要……都要与我一刀两断了,还折磨自己做什么?”
江蓠听到这,甩开他的手,“我就是要跟你一刀两断!你写的和离书不堪入目,我写得比你好,你在新的和离书上画押,然后我就带着它回去!”
楚青崖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疑惑问:“你只是为了送和离书,才跑了一千多里来找我?”
江蓠笃定地点点头。
他紧紧盯着她,复又扣住她的左手,温热的食指在手背上摩挲,她垂下眼帘,小声道:“当然也有别的信物要给陈将军。”
楚青崖挑眉道:“原来你是来找陈灌的,那我就不妨碍你了,明天去丰阳的官道就能通行,恕不远送。”
说着放开她的手,戴上面具朝城墙下走去。
江蓠看着他的背影,被他握过的左手极快地冷了下来,上头还沾着眼泪,风一吹就结了冰。她一边搓一边呵气,拉着风领遮住半张脸,急匆匆地跟了上去,在他身后问:
“你明天不走吗?”
楚青崖目不斜视,“既然都恩断义绝了,我凭什么把计划告诉你?”
江蓠立刻觉得自己太卑微了,把脊背一挺:“你爱说不说。”
往常她这么说,他都会忍不住再跟她透露几句,可沿着东街走出十几丈远,他都没再开口。
她憋得辛苦,一直跟他走到了街角,看见写着“元福寺”三个金字的匾,惊奇道:“你不会省钱住在僧舍吧?”
几个小沙弥正从里面出来,北地太冷,这些僧人穿得甚是严实,袈裟下是夹袄,戴着暖和的帽子,背着麻袋,手里还攥着铜板。
楚青崖径直走了过去,“僧舍住满了,有一伙和尚要去北边的普济寺做元宵节法会,临时在这落脚。你住哪儿?”
江蓠跟着他来到巷尾的邸店门口,小楼有四层,前院挂着青幡,拴着许多骡马,生意很是红火。
“我嘛……住的地方没这么热闹。”她委婉道。
一进门,掌柜的便迎上来,“客官可要加间房?”
楚青崖把玩着腰间系的象牙球,“不必了,这位朋友来与我谈生意,过会儿就走。”
江蓠本想拜完魁星去酒楼好好吃一顿晚饭,驿馆的饮食按官位高低供给,一个小宫卫分不到多少肉,她连续奔波数日,吃公粮吃得人都瘦了。楚青崖这意思,是不留她吃饭,吝啬得紧,她腹诽一句,吩咐掌柜:
“送碗汤饼上来,要羊肉的。”
“两碗,”他说,“分开付账。”
江蓠立时怒发冲冠,掏出半钱银子,一巴掌拍在柜上,“我请你吃!老板,两碗羊肉汤饼再加两个芝麻烧饼,咸的,不要放一丁点糖,汤里加芫荽,大把大把地加!”
熏死他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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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儿:与其责备自己,不如痛骂老公
魁斗星君、文昌帝君:666,给我锁死别祸害人
第61章 羊汤饼
房里炭火虽足,汤饼端进来后还是凉得很快,奶白汤面漂起几片薄冰似的油花。半寸厚的羊肉块肥瘦相间,规整地叠了半圈海碗,是在锅里焖烂了从肋骨上拆下来的,洒着切碎的翠绿芫荽,浓香扑鼻。
“西北穷山恶水,让主子受累了,这是小人在酒楼买了偷偷带进来的,整个禾陵驿也就这家做的能入口,您多少吃些,明日还要赶路。”端汤饼的人恭敬道。
榻上斜靠着个人,蓄着三寸美髯,正懒懒地翻着本书,书衣用莲花纹的藏经纸钉了,写着《般若波罗蜜多心经》,里头却是如假包换的《冲虚经》。因为舟车劳顿,食宿粗陋,他白净的脸比之前清瘦不少,两颊都凹陷下去,眼下浮着两抹郁青,神情也稍显疲惫。
此人正是齐王萧铭,距他腊月十三从封地梧州启程,已有二十六日了。他此行甚秘,只有寥寥几人知晓目的,队伍里有两个易容师,十二个伏牛卫,其中还有从江湖上招安来的武林高手。一行人轻装简行,日夜兼程,因走得太快,无法扮做商贾,便在乔装易容上费了一番功夫,任谁也想不到是王爷带人微服出行,一路安安稳稳地走到禾陵。
等明日官道通了,再走三日,就能到丰阳城谋划大事。
萧铭用勺子舀了舀汤,走了这许多日,眼前这碗汤饼看起来都像山珍海味。他从小锦衣玉食,哪受过这等折磨,为达目的也忍了,皱着眉头喝了一口,和蔼道:
“有劳你了,那两个人呢?”
“两位先生出去打牙祭了,说吃不惯中原的食物。”
萧铭嘲讽道:“本王吃这个都吃得惯,他们就是改不了。罢了,总归是本王向她借来的人,随他们去吧。”
侍从不由感慨。
殿下真真假假地修道多年,心性也染上一丝香火气,比别家主子宽和得多,虽对那两个借来的手下颇有微词,却从没当面训斥过。听说之前桂堂的秋堂主办事出了差错,漏了个代笔没灭口,被朝廷拿住牵连出干江来,京里来信劝了几句,他挥挥手,道了句总归是要发现的,事儿竟就这么过去了。
侍从回神,又道:“您叫我再仔细看看,我今日出门采买干粮时又看了一眼,确是个象牙球,上头雕的是鸾鸟,还有个字,拿在手中能转动,做得可巧了。”
萧铭问:“可能看清有几层?”
“这个就没法了。小人还去邸店打听了,掌柜说那位客官是个商人,却没有带货物,他住了三天,又来了六个同伴入住在同一层楼,都是年轻人,模样很是干练。对了,他那匹枣红马,是难得一见的品相,咱们府里都没有这样的呢!”
萧铭放下瓷汤勺,疑道:“难道真是楚青崖那小子亲自来了?这大过年的,他跑来威宁做什么?”
“会不会是知道您要来,所以赶在我们前头见陈将军?”侍从揣测。
萧铭摇摇头,这三千多里路走下来,他十分自信没有露出破绽,易容师技巧精湛,随从们也足够谨慎,至于他自己,能不露面就不露面。
队伍里有人走漏消息,那也不可能,这些人都是层层筛选出来的,他并不怀疑他们的忠心。
想了一刻无果,萧铭索性直接问:“不管他是谁,依你看,有把握把他在半路结果吗?”
侍从思忖道:“他带的侍卫不知深浅,若是宫里的缁衣卫,功夫和我们差不多,但我们人多势众。您要是想防微杜渐,那就借个天时地利,离禾陵驿五十里有处山崖,等他上了官道,我们使个计策把他逼到那儿,然后下手。”
萧铭道:“就按你说的办,你和其他人好好商量,让这个人消失,我就安心了。”
侍从得令,退出狭小的房间。
萧铭则重新拿起碗筷,吃起羊肉汤饼来,刚才的谈话丝毫没有影响他的胃口,不多时一碗就见了底。
一更天的梆子在街上敲起,他盥洗后躺在铺了羊皮的麻席上,辗转反侧也睡不着,起身从背囊里掏出一个巴掌大戴着彩色胡帽的木偶来,用手拨了一下它长长的鼻子,笑了笑。
孩儿他娘当年难产,儿子自打落地就体弱多病,从没去街坊里玩过。这是白日里他让人在街上买来的,想到儿子拿着它爱不释手的情形,他心满意足地闭上眼,攥着木偶缩进被子里,不一会儿就打起了鼾。
与此同时,城中不远处另一间客房内,刚端上来的羊肉汤饼冒着喷香的热气。
桌边对坐两人,谁也不肯先动筷子,互相瞪了一阵,江蓠的肚子先唱了空城计,终于拨开厚厚一层芫荽,夹了片瘦中带肥的羊肉放进嘴里。
西北的羊油脂饱满,肉质细嫩,一点也不膻,她忍不住唏哩呼噜地吃起来。切碎的芫荽浸入汤汁,三两下拌匀了,那气味浓得让人想吐,楚青崖头晕脑胀,忍不住道:
“你这样有意思吗?”
在家里吃汤饼扁食,她也不曾叫厨房放过这刺鼻的玩意,可见也是不喜欢的,为了膈应他,竟来了个杀敌一千自损八百,怕他用蛮力抢了没放芫荽的那碗,干脆叫老板两碗都放。
……真是个冷酷无情的狠角色。
江蓠用筷子挑着汤饼,边嗦边含糊道:“你吃不吃,不吃倒马桶里去。”
“吃饭说这个,恶不恶心?”
她看他五官都皱了起来,心里别提有多舒坦,“楚大人,惜衣有衣,惜食有食啊。你不倒我去倒,反正也吃不下两碗,倒完我就骑马回永州告诉你娘,你现在官儿当大了,连羊肉汤饼都嫌寒酸了。”
楚青崖气得拍桌子,“你回去就回去,是我跪下磕头求你来这?”
说完低下头,一脸幽怨地吃起汤饼,满口的芫荽味,活像生嚼了只放屁虫,汤汤水水在嘴里爆浆。
实则江蓠算准了他不会浪费粮食,以前在家就没看他剩过一粒米,想来他从小家教极严,父母是不许他干这种事的。
一碗汤饼很快见底,江蓠吃了八分饱,心情好多了,啃着咸津津的烧饼,问起他正事:“看你也不是很急,你有把握抢在齐王前面见到陈将军吗?”
楚青崖不答她的话,还在和碗里的芫荽打架,长痛不如短痛,囫囵把剩下的全吞下肚,又灌下一杯茶压压味儿,用袖子遮着漱了好几次口。
江蓠看他汗都冒出来了,脸色也白了几分,一副很难受的模样,就不继续问了,低声嘟囔:“你不想吃,当时跟老板说就好了嘛。”
楚青崖一愣。
他怎么就没跟掌柜喊一嗓子?
……都是跟她在一起变傻了!
他用帕子拭净嘴角,叹出口气,把自己的烧饼放到她碗里,看她小耗子似的捧着饼卡嚓卡嚓地吃,掉了一盘子渣渣,满腔火气化为一股沮丧的无力。
楚青崖给她倒了杯茶,单手支着下巴,头微微歪着,“明儿一早,我叫杜蘅和两个缁衣卫送你去丰阳,卯时起得来吗?”
江蓠望着他摇摇头。
“辰时?”
“为什么要先走?”她眨着眼睛无辜地问。
楚青崖又叹道:“别这样看我,和我冤枉了你似的。”
他把腰间的象牙球解下,放在桌上,“我在禾陵驿住了七日,觉得有伙人形迹可疑,约莫这场暴风雪也把齐王堵在城里了。”
江蓠想起他走在街上也挂着这东西,啃了一口烧饼,“所以你就故意把表明身份的牙雕球露给他看?”
他用指腹抹去她唇上的渣,“我虽怀疑,但还不能确定,也不知道他带了几人,身手如何。我这边只有六个人,硬碰硬不划算,所以想引蛇出洞,探一探他们的底,到了丰阳城再借朔州卫布个局,将他们一网打尽,任他们有多好的武艺,大军面前全不作数。”
她好奇起来:“哪伙人?”
楚青崖悠悠道:“就在这附近。禾陵驿就这么大,你猜猜?”
江蓠才不想在他面前丢脸,“我不猜。我们都一刀两断了,我可不想打听你的事,也不要你派人护送我。”
他笑道:“是是是,我可不敢拘着江才子。你写的和离书呢?何时可以让我拜读大作?”
“等我见到陈将军就给你。”她又补了一句,“我写得比你公正多了!”
大概是把他痛骂了一顿,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
楚青崖坚持道:“你明日就跟着杜蘅,他家在这儿,路很熟,闭着眼睛都能走。我年初二到这安顿下来,后面也是他带着五个侍卫出山口的。你来时可碰见山匪了?”
江蓠怕他深究下去,她污蔑诽谤他通敌叛国、有十八个小妾还打老婆的事就瞒不住了,回忆起那匪头子脸上有道新伤,理直气壮地骗他:“没有呢,大概是被你的侍卫欺负怕了。要是有,我一个弱女子还能平安出坤岭?”
“谁说你是弱女子,你那张嘴厉害起来连大虫都能咬死。”他转言道,“齐王秘密过来,他带的人必然不是吃闲饭的,比大虫难对付多了,你不早些离开,我可保证不了你的安全。离禾陵不远有个虎啸崖,自古是山匪打劫的好地方,每年都要死几个人,他们若不在城里下手,就是在道上了。”
她在桌下踢了他一脚,用他的绢帕擦擦嘴,站起来,“我说过了,我不要你的护卫。”
楚青崖头疼道:“那你到底想怎样?总要留条命带着和离书回去吧?”
江蓠往他的床上一坐,“你什么时候走,我就什么时候走。”
楚青崖嫌她袍子脏,拉她的胳膊:“起来,谁许你坐这儿?”
她仰着头,眼珠黑亮亮的,又露出那副无辜的表情,好像所有事都是他的错,“你刚才又没说不能坐,这床是你家的?”
他站在床边硬声道:“你别跟我来这套。”
她依旧坐着,不屈不挠地与他对视。
灯烛把她的脸映得红彤彤的,蒙着一层云霞,眸子里氤氲着桃花雾,好像他再说一句重话,就要滴出水来。楚青崖看了她良久,忽然记起新婚第一日,他从田家回来,她也是这样坐在他的床上,百般柔顺可人,顶着一张娴静秀婉的脸做着针线,心里盘算的全是阴谋诡计。
他到底爱她什么呢?
那张脸像是磁石,勾着他去摸一摸,再抚一抚,她没有拦,任由骨节分明的手伸到面前,在即将触到肌肤的那一刻,“啪”地一下打上去。
她打得用力,清脆的响回荡在房里。
江蓠嘴角扬起一抹得意的笑,轻声道:“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随即拿他的丝绸枕巾擦擦身上的灰,再擦擦手上的饼屑,一身轻松地拨开他,戴上帽子走到门边,回头道:“小阁老,你活该,谁叫你写和离书!”
她扮了个鬼脸,拉上风领出了屋子。
楚青崖怔怔地站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她原来是怨他写了和离书?
可那不是她想要的吗?
他捂着被打疼的手,也坐在床边,从袖中摸出一块饴糖塞进嘴里,一边咂着甜味儿,一边托着腮陷入沉思,瞳仁里慢慢地流出些光来。
江蓠关上屋门,走廊上六个人嗖地一下回归原位,有的闲聊,有的剪指甲,有的喂猫。她打眼一看,都戴了面具,便叫了个身量最纤细的:“弟弟,你过来。”
杜蘅没想到她眼睛这么毒,一下子就认出自己了,忙不迭跑过去,压低嗓音道:“夫人这一路上累坏了吧,您住哪儿,我送您回去休息。”
江蓠正是这个意思,楚青崖故意露个破绽,说不定齐王的人就在暗处盯着,她不能在邸店留宿,得回驿馆去,但又怕他们暗地里使坏,半夜装盗贼入室行窃,来个血溅门户,还是有护卫在身边放心。
“你带着腰牌,行李叫几位哥哥收着,今晚跟我去驿馆住。”
杜蘅扭头看了眼屋门,指着自己鼻子:“我?可是我没有勘合……”
“我住的是上厅,有两张床。”
其他几位哥哥装没听见,都同情地看着他。
江蓠拉过他,“你们定是已经商量过了明日何时出城,到时我和你一道,我的马能驮两个人。听懂了吗?”
杜蘅哭丧着脸:“……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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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儿:让我给狗做脱敏训练,再拉一个人到屋里
小阁老这帮哈士奇手下,干啥啥不行,吃瓜第一名,就是气氛组
我觉得香菜挺好吃的,我们家拿香菜当蔬菜炒和凉拌~
两人从邸店回了驿馆,一个昂首阔步,一个蔫头耷脑。
江蓠自打离京后就没怎么好好睡过觉,今晚了却一桩心事,困意就止不住地袭上来,也没心思避讳,把外衣鞋袜一脱,躺进被窝里。
这一夜她睡得神清气爽,只苦了杜蘅躺在另一张床上,一闭眼就是楚青崖凶神恶煞的脸,做梦也梦到他拎着一把方天画戟把自己戳成了蜂窝,还叫几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侍卫哥哥在一边站着,杀鸡儆猴。
从噩梦里惊醒,已是翌日卯正了。
江蓠还在呼呼大睡,往日在府里,要是不去国子监上学,她能睡到午饭才起来,就仗着没人管她。杜蘅轻轻地掀开被子下床,一盏茶后去厨房端了碗粉角儿回来,用盖子捂着搁在桌上,自己乖乖带上门出去,坐在屋檐下啃包子。
她也忒能睡,懒洋洋地起来洗漱更衣吃早饭,出来都快巳时了,开门看到小少年在台阶上拿面屑喂狗,一时分不出是他更可怜还是狗更可怜,伸了个懒腰,和蔼地拍拍他的肩膀:
“咱们什么时候出发?”
杜蘅抬头看她,唉声叹气:“夫人,您可别怪大人,他让您先走,是没把握在人家下手的时候保住您,您万一出个什么事儿,大人还活不活了?到时候我们这帮下属都要跟着遭殃。”
江蓠哼道:“他怎么活不了?我看他一个人好得很,压根想不起我。”
她从腰包里掏出一片金叶子,“我也不让你白做事,这是压岁钱。”
杜蘅立时眉开眼笑,假假地推拒:“这怎么好意思,我过了年都十六了……”
江蓠把金叶子塞到他手里,“我家里本有个同父异母的弟弟,性子最是跟我合得来,却一病死了,他要是活着,也是你这般年纪。”
她说得情真意切,杜蘅不由敛了笑容,郑重道:“夫人放心,就算大人不说,我也一定会舍命保护您。午时三刻我们和大人在城门口汇合,您身上可带着要紧的东西?”
“我只有一个背囊,没装多少衣物,自己背着就行。”她伸手摸摸衣服里的细竹筒,这个比行囊重要多了,还是随身带着为好。
冬季天黑得快,停留在禾陵驿的商旅都起了个大早,不到午时就走得一干二净,抢在太阳落山前赶路。
江蓠动身时,城中已变得萧条冷清,与昨晚的喧闹大不相同,街上的雪被车轮轧出了一条条道,正所谓前人开路后人行,走起来省了不少力。
雪后放晴,天空明净透澈,仿如窑中烧出的最莹亮的蓝釉,一轮金光灿烂的日头照着积雪,明晃晃地刺眼,叫人不可直视。江蓠眯着眼望向正前方,轻轻“咦”了一声,只见一行人正从北城门里出去,为首是辆马车,四角悬铃,后头跟着八个骑马的道士,都披着一样的青色道袍,头戴莲花冠,手持白拂尘。
她问杜蘅:“这些道长是什么时候进城的?”
“喔,他们借住在青云观里,也有七日了。”
江蓠在树下耐心等着,直到这群人渐行渐远,在官道上变成一个黑色的小点,才道:“看他们的装束,像是道行高深的师父,寻常道士都是戴混元巾的。”
杜蘅笑道:“夫人好眼力,我去打听过了,这些人是江东蟠龙观里的师父,你看他们穿得单薄,是有内功在身上的。丰阳是三教胜地,正月十五不论佛还是道,都要开法会,人家过去要比武论道呢。”
江蓠对那马车里的人疑心重重,但看杜蘅这态度,也不像提防,她便也不继续说了,怕自己猜错丢脸,只道:“怎么你们大人还不来?没的是在舞馆里搂着姑娘办案,磨蹭到现在。”
“夫人开玩笑,借大人十个胆子他都不敢。”杜蘅抬手一指,“那不就是了?”
此时又有一辆马车从小巷里驶出,车夫驾着两匹黑马,后头四个乔装成商人的侍卫也各骑着一匹,并不见楚青崖的绛霄骝。
江蓠骑上马背,招呼他:“弟弟,你上来呀,累不着丹枫的。”
杜蘅一副见了鬼的神情,连连摇头,她却拽着他衣服一定要他上,说:“压岁钱都收了,还见外做什么?”
他拗不过她,硬着头皮翻上马,江蓠笑眯眯地策马来到城门口,特意走在马车前面,优哉游哉好不惬意。
她从一开始默数,没数到十,背后就传来一道气急败坏的声音:
“给你脸了?还不下去!”
杜蘅顿时浑身一抖,毛都炸了。
江蓠把小少年的肩膀一拍,回头道:“这是我新认的干弟弟,乖得不得了,你吼他做什么?”
“快下来!”
楚青崖从车窗里探出头,双目含怒,面具都快被那股压不住的气势冲掉了,他指着杜蘅:“我数到三——”
江蓠在城门上一摸,攥了个雪团就朝他丢过去,把那只手拍得一歪,“一!”
又团了两个,接连砸去:“二、三!我想让谁上马就让谁上,你管不着!”
双腿一夹马腹,白马往前跑了几步,她开怀地咯咯笑着:“你不在京城的日子,我天天同别人谈婚论嫁,共乘一骑算什么?同床共枕都是有的!”
说着头也不回地往前奔去。
“还不跟上!由着她胡闹?”楚青崖气得差点从车里跳出来,厉声训斥车夫。
侍卫们眼观鼻鼻观心,没一个敢说话,而杜蘅夹在中间苦不堪言,背后利箭一样的目光快把他扎成了筛子。
……压岁钱果然不是白拿的。
江蓠驱马走了不远,一枚雪球猝不及防砸在风领上,冰得她一哆嗦,急忙抖掉了,还没来得及开口,又是两个雪球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砸过来,却是马车走到了她右边,隔着一丈远。
“我叫你谈婚论嫁!”
楚青崖开着车窗,伸臂抓了一把车顶的雪,捏成团往她身上丢去,“叫你同床共枕!”
又丢了个雪球砸杜蘅,“谁拉扯你长大的都忘了!跟着她不学好!”
“你砸我弟弟!我跟你拼了!”江蓠扯着杜蘅的胳膊,“快快,再给我点雪,我给你报仇!”
杜蘅破罐子破摔,“嗳”了一声,使了个漂亮的马上功夫,身轻如燕地朝一旁倒去,挖了枯木上一捧雪递给她,嘴角压不住笑容。
只看雪球在空中飞来飞去,马车和白马并肩齐驱,谁也不让谁,车壁被砸出道道白印,江蓠的羊皮毡上也全是雪,脸上挨了一下,睫毛挂着冰霜糊住了,幽幽地望着他,怨气冲天。
楚青崖哂笑着拍掉胳膊上的雪,“知道厉害了?绣花的枕头,也来跟我碰硬,自不量力!”
而后缩回车里关上窗,隔了一会儿,却有清越的竹笛音飘出来,如同千里快哉风,明明朗朗,直上云端。
江蓠抖掉一身的雪,低声骂道:“吹的是什么鬼,还没你牛皮吹得好。”
车里笑道:“这是北疆的塞上曲,但凡听过的就没人说不好,可见是你耳朵有毛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