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错登科—— by小圆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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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到高人,江蓠道:“你快吃,吃完我跟你说正事,他来这趟没那么简单。”
“边吃边说不行?”
她烦不胜烦,“你一说话,我就没心情吃了!”
楚青崖给她夹萝卜,“再来一口。”
他烦死了……
江蓠郁闷地嚼着萝卜,觉得自己变成了一只任人投喂的兔子。
两人赶路辛苦,不出半个时辰就把菜肴扫荡光了,连汤饼都没剩下,小兵来收拾桌子的时候,满脸都写着佩服。
江蓠喝茶漱口,拿出贴身带的竹筒,刚一打开,楚青崖就动了动鼻子,“什么香味?怎么还有血腥味?”
……他真是狗。
江蓠叫他坐过来,怕外头士兵耳朵灵,压低嗓音,一开口就是:“你走后第三天,令仪带我去见了他父亲——”
楚青崖听了差点跳起来,“我才走了三天,你就上他家拜高堂了?你叫他什么?”
“你这么大声作甚!”她被他吼得耳朵疼,“他父亲又不喜欢我……”
他手指都发抖:“果然是带去相看的,等我回去就要吃你们喜酒!好一个正人君子,他就如此迫不及待!”
江蓠这才觉得自己的话有歧义,咳了一嗓子,“实则他是叫我来办事的。你不知道,那安阳大长公主是个假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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狗狗当年在基层受了好多欺负,如今已经变成大领导了~
竖大拇指中西方古代都有,清代《儿女英雄传》第十五回:“﹝邓九公 ﹞伸了一个大拇指头,说道:‘高!’”

第67章 过墙梯
她一五一十地与他说了靖武侯府里发生的怪事,从郡主生辰宴遇刺说到玉器铺里的暗道、慧光寺地下的银罐子和玉佩,再讲到那半枚不翼而飞的兵符。
楚青崖听着,眉头慢慢舒展开,到最后眼里泛起一丝明快的笑,江蓠看他心不在焉,恼道:“说正事呢!”
他饶有兴趣:“你接着《正月廿九师生赴佛寺结同心,漫天飞雪侍卫拦朱门打鸳鸯》这一回继续说。”
“说完了。”江蓠抱臂道,“你不去写戏本子都屈才。”
楚青崖给她斟了杯茶,把话扯回来,“照你这么说,假冒殿下的人听命于齐王,等先帝死了,就趁机发难,暗中给了他半枚虎符,让他借兵效仿先帝清君侧。”
“先帝死得蹊跷,你跟我说过,先皇后身上有薜荔虫咬过的痕迹,这大长公主深居简出,连子女都很少见面,有很多机会假扮别人。真殿下和先帝一母同胞,感情深厚,假使这人先扮成殿下进宫,再吞了变声药命令宫女下毒,她顶着殿下的脸,也不会被当成嫌犯拦着不让出宫。”
楚青崖细细回想,神情凝重,“先帝驾崩那日是千秋节,宫中摆酒宴,皇亲国戚都来贺寿。宴会散后他喝了一碗下了剧毒的莲子汤,捱了一个时辰,口授了传位诏书,这一个时辰内,羽林卫很容易就顺着宫女查到了皇后身上,皇后性子软弱,一听便吓得自尽了,先帝随后殡天,而赴宴的人都出了宫。我当时不在,要是在,必不会把他们都放出去。”
“那还是很有可能的。”江蓠思忖道。
他很快便联想起另一件事,“先前在永州,杜蘅看见四个缁衣卫把桂堂里的人聚在一起熏毒烟。听这几人说话,不像假扮的宫卫,对南越人的那套法子不熟悉。”
江蓠道:“我不知道这女人跟秋堂主是什么关系,但她确实是南越人,菩提禅院地下的暗室可邪门了,养着一大缸虫子。不过听命于大长公主的缁衣卫认不出真假来吗?”
楚青崖叹道:“你看我身边那群缁衣卫,他们像有脑子吗?四个人跟踪你出贡院,最后竟回我说跟丢了。他们也就是干些主子吩咐的脏活累活,主子遇险拿命拼上,这就够了。”
她无奈,“人家好歹也跟了你这么久,说话积点德吧。齐王得那女人在宫闱相助,现在又拿到了虎符,你认为他借兵有几成胜算?”
他执着剪刀剪去烛芯,沉吟半晌,“你且看看是谁在以身犯险,又是谁躲在幕后坐享其成。”
江蓠一惊:“你的意思是……”
“只怕齐王被人牵着鼻子走,还以为自己真能荣登大宝。他此行是谁告密给我的,尚还不清楚呢。”
她抽了口凉气,“这么说来,是齐王在帮假殿下成事。她要干什么?”
楚青崖摇头,“我只在永州见过她一面,说不准。”
“那你了解陈灌,你认为他会不会投靠齐王?”
“我离京前打听过,陈灌的家眷上个月得了他的信,过完年就要来朔州探望。他家人与他三年未见,按律是可以出京的。”
江蓠明白他的意思,也不知这个“探望”,是不是为了避祸。
楚青崖道:“你先休息吧,我今晚去见他一次,明日他要是找借口爽约,先见了齐王,那咱们这趟就白来了。”
他理了理衣物,把发冠重新束了一遍,打开门叫来一个士兵,与他低声说了几句。
那士兵去了,很快便回来:“先前将军听说阁老安顿下来,就睡了,某等不敢去打扰,您看……”
楚青崖沉下脸,正待发作,江蓠从他身后走出,对士兵巧笑倩兮:“劳烦这位小兄弟了,听闻陈将军爱兵如子,他在营中与诸位将士同乐,想必晚间饮了不少酒,回来早睡也是应该的。”
房里炭火很旺,她脱了外衣,露出宫卫箭袖云纹的黑衣,赭色革带束出袅袅纤腰,干练飒爽中带着一股逼人的灵秀,笑起来更是清婉昳丽,黛眉弯弯秋波潋滟,直教人不敢抬头直视。
那小兵只觉眼前一花,耳根发热,嗫嚅道:“夫人说得极是。”
她从竹筒中抽出一张卷成条的纸,递给他:“这封信对陈将军至关重要,不过他既然睡了,不好去扰人清梦,请小兄弟等他明日起了再给他,将军一定欢喜。”
待小兵走了,江蓠关上门,叉着腰问楚青崖:“你刚才跟人家说什么了?他拿这种理由来搪塞。”
“我没说什么,只说他夫人孩子还在京城。”
江蓠头痛:“你既然来找他,姿态放低点行不行?会不会好好说话,还拿家眷威胁他,真是小人行径。”
楚青崖不悦:“你会好好说话,你对那小子笑得比蜜还甜。你快对我笑一笑,我才不会犯小人脾气,出门杀人。”
“你想得美!”她坐回去,从书架上拿了本书看,“我跟你打赌,陈将军今晚就会叫我们过去,你信不信?”
楚青崖还在计较她刚才对人笑,这个坎儿他就过不去了,躺在榻上仰面朝天,胳膊枕着后脑勺,“我不管他今晚干什么,你今晚必须对我笑一笑。”
结果榻还没躺热,门外就传来通报:“夫人!”
他不由直起腰,奇道:“你给他送了什么信?”
“难道只有你想到找阿芷打听消息?”江蓠白了他一眼,“我可是大年初一顶着黑眼圈去拜年了。承认吧,小阁老,你做人的功夫没有做狗深。”
她快步去开门,那小兵恭恭敬敬弯腰道:“将军请您到正堂一叙。”
楚青崖一个箭步冲到床边,穿上外袍,生怕被她丢在房里,“我同你去。”
“将军只说见夫人……”
他冷冷道:“你们将军知不知礼?读没读过书?本官就是被他再砍一刀,也断不会让他和我夫人单独待在一间房里。别多嘴,带路!”
这一晚,都司衙门的议事厅灯火长明,陆续有人送东西进去,周围站了里外两层兵。
翌日清晨下雪,到午时方止,风中扬着细碎的冰粒,满城银装素裹。都正街开酒坊的老翁在店里烤火,看到门前雪地上走过两人,起身唱个喏:“陈将军,衙门里要添几罐好酒不?”
那人一身墨色的貂皮大氅,戴着顶毡笠子,身高八尺,腰佩长刀,一张豹子脸甚是威严,声音倒温和:“酒还有,改日再买。”
“您这是上哪儿去?”
他身后的长随道:“这不下雪了嘛,昨日将军去营中喝了酒,早起身上发冷,去浴堂洗个热水澡。”
北人以冬日泡澡为一大快事,丰阳城中开了五家香水行,秋冬生意红火,一到大雪天,里头人满为患,五文钱入场,两文钱搓背,五文钱修脚,带上梳头刮脸一整套下来二十文,很是实惠。离都正街半里有个更贵的赵家香水行,专供文人雅客来洗,设了二十个池子,皆是单间,还从花楼请了姑娘吹拉弹唱,从酒楼请了厨子薄设宴席,洗完一遭就没有说不快活的。
陈灌是丰阳城里赫赫有名的人物,进了门,伙计就笑容满面地迎上来:“掌柜早同小的说了,将军今日包场,这不就候着您来,里头清清静静的,池水冷热也调好了,包您满意。”
“叫人都出去,唱曲儿的搓背的都不要留,一会儿有位姓齐的老爷要来,你领他去最里面的单间。”
“好勒!”
陈灌在柜子里放了衣物,手腕上挂着枚钥匙,赤身裸体进了那单间,入眼白雾缭绕。两丈见方的水池里蓄满了水,砖墙边有两个石狮子头,一个吐冷水,一个吐热水,墙后就是烧水的锅炉。室内摆着一张矮榻,两只杉木浴凳,燃着极浓的苏合香,东面一间带门的蒸室,设了木格,格下燃炭,酷热难当;旁边是一间暖房,小几上摆着酒壶和点心果脯。
浴池中间垂着一道绣花鸟的碧纱帘,朦朦胧胧,想来与美人共浴别有一番风情,只是今日相约的并非美人。等了些许时候,廊上传来脚步声,伙计带着贵客到了。
木门移开,湿热的香风扑面而来,来人用手在面前扇了扇水汽,依稀看见浴池边坐了个光膀子的大汉,胸前一丛茂密的黑毛,腰间围了条布遮羞,大腿以下浸在热水里。
陈灌见他望着自己,大怒道:“哪来的野和尚盯着爷爷看!外头的人呢?叫你们请齐老爷,怎么放进来不相干的?”
外头隐隐传来伙计的辩白。进门那人是个脑袋光溜溜的小沙弥,穿着僧衣,忙把头一低,躬身道:“您就是陈将军?小人一时糊涂,失礼失礼。”
又回头对后面唤道:“主子请进吧,将军候着呢。”
陈灌看时,却又是一个光头的小沙弥扶着个老和尚进了房,随后把门紧紧地关上。
他满脸惊愕:“你们就是……”
那老和尚隔着水汽看向陈灌,显然没料到他脱得如此彻底,不适应地垂下眼皮,咳了一声:“将军勿惊,是我。”
他瞥了眼东面,语气带了丝不满:“这里怎么还有旁的女人?”
一幅鲜绿的肚兜在暖房里闪过,房门开着,垂着半遮半掩的流苏,佳人的倩影伏在榻上,乌发如瀑披下,露出凝脂般的雪肤,勾得人眼馋。
陈灌比老和尚更不满,敷衍地拱了拱手,责怪道:“王爷三天前在信中与我说,要找个私密之处单独会面,我便选了这家浴堂,想着既有要事相商,咱们便坦诚相见。可您不仅不以真面目示人,还带了两个侍从,这叫什么话?那房里是我的爱妾,年轻貌美,色艺双绝,还是个不会吵闹的哑巴,我带她来,是想把她赠给您,以示修好。”
他哼了声,转头直视正前方,伸出手臂:“看王爷还穿着衣服,定是难以忍受本地的粗俗风气了,那就请隔帘说话吧。”
老和尚被他说得有些惭愧,不计较他言辞冒犯,换了自称:“将军莫怪,本王不是疑你,而是从干江到丰阳四千里路,只有易容才能避开朝廷耳目,今日一进城就赶过来,着实来不及卸掉这层假皮,带这两位先生进来,就是叫他们干这事的。”
他走到浴池另一端,朝身后使了个眼色,继续说道:“将军好意,本王心领了,可本王是修道之人,膝下已有世子,平日不近女色,何况这又是您的爱妾,怎么好夺人所爱?就让她留在将军身边侍奉吧。”
陈灌听了此话,对暖房里的佳人笑道:“楚楚,你可听到了?王爷恩准你继续留在我府里,我代你谢恩了!”
那女子从榻上款款地下来,福了一福身,当真是株扶风的弱柳、雨打的娇花,纵然窥不得全貌,楚楚动人的情态也足够引人遐思。
说话间,一个小沙弥从袖中掏出盒子,用粉末兑了池里的热水给老和尚擦脸,另一个摘下他的僧帽,露出束起的头发。他自己也没闲着,为表诚意褪下衣物,只留了条亵裤,抬腿跨进浴池,不一会儿就脱胎换骨,大变了样貌。
此人正是萧铭,却说他三日前在虎啸崖命人设伏,把疑似载着楚阁老的马车炸下了山,又甩掉了两个穷追不舍的侍卫,自觉这一路顺风顺水,乃是天命所归,便带着十二个侍从欢欣鼓舞地走大路来丰阳见陈灌。
他与陈灌早些年见过一面,后来再联系已是去岁十一月,其人在书信中甚是谨慎,没有表明态度,他本来担心走到这里功亏一篑,但眼下亲眼见到,自觉有了七分把握——这个沙场老将都如此坦诚了,不仅没带兵刃,还脱得精光,与远方来客共洗一池水,那必然是对自己有所期许的。
想到这里,他舒舒服服地沉下去,易容膏在水汽里化开,池面飘起淡黄色,很快顺着出水口排了干净。多日奔波,热水把筋骨泡开,他靠在池壁上甚是享受,池中间有一道帘子,让对方看不见自己放松的表情,心中更是轻快不少。
这浴堂,确是个密谈的好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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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是女儿管用~
小阁老说话好有梗,夫妻俩独处时已经放飞自我了

第68章 脚扑朔
萧铭开门见山地道:“请将军相助,是实在没有办法,不然本王不会亲自前来,连正旦的朝会都没去盛京觐见。信中同将军所说千真万确,眼下形势危急,只有将军麾下十五万人堪得一用。”
陈灌的声音从帘后飘来,带着疑惑:“哦?我收到王爷的信,很是诧异,着人探问了京中消息,并未听说朝纲紊乱。薛家许多人我都认得,靖武侯卧病在床,薛阁老也八十高龄了,其余子弟官位都不高,他们要造反,拿什么来反?先帝的子嗣只有陛下一个,亲兄弟里除了王爷您,再无其他人了,他们难不成是想推个姓薛的做皇帝?还有那楚青崖,我也见过,黄口小儿一个,倚仗着自己有些才学,便不把旁人放在眼里,想来在京中也是孤臣。他去年才入阁,哪有那么大能耐,王爷怕不是多虑了吧!”
萧铭叹了口气,“若没有物证,本王也不敢信啊。若是别人嘴里说的,听听也就罢了,犯不着惹一个世家高门、一个当朝新贵,可这回是本王的皇姐相告,岂能当成嚼舌根的事?我这皇姐性子柔弱,嫁到薛家二十多年,恪守妇道,生儿育女,没有一天压在薛家人头上过,她决计不会骗我的。”
陈灌惊讶地摸着胡须道:“是安阳大长公主同王爷说薛家联合楚阁老谋逆?”
“正是如此。将军不知,外人看来她与侯爷鹣鲽情深,实则大有隐情。将军可还记得当年靖北军的虎符失窃?好端端一个兵符,众目睽睽之下放进匣子,怎么第二天就不见了?就是薛祈贼喊捉贼,监守自盗,勾结北狄意图谋反!我那殡天的皇兄心软,听了安阳求情,只夺了他兵权,没把他砍了,这倒好,往后又生出事端来!”
“还有什么事端?侯爷都下不来病榻了。”
萧铭痛心疾首,拊掌道:“将军跟过薛祈上战场,知道他身体强健,就不疑惑他为何病成这样吗?全是装的!先帝铁腕雷霆,他不敢轻举妄动,便韬光养晦,一装病就是九年。他怕安阳看出来,竟暗中给她下药,还换了她身边的宫卫,可怜我那阿姐不仅守了活寡,身子也垮了,一年到头都在寺庙养病,只能见上孩子几面。她养的那个姓薛的小畜生也像他爹一样心狠,瞒着他娘,帮着宗族,他在国子监收了上百个学生,个个都是华族出身,父母逢年过节赶着上侯府送礼,因有这人情关系,把薛家子弟安排得满天满地都是。如今的薛氏,除了在五城兵马司、五军都督府、上十卫有说得上话的人,六部也有,各省也有,聚起来简直是一手遮天,就待靖武侯有朝一日病愈,自比伊尹行废立之事!”
陈灌听他提及薛湛,两道粗眉皱成“川”字,“王爷不可妄言,我家闺女能上国子监,找的就是薛先生,听内子说,他为人很是儒雅,没有那些官场上的习气。”
萧铭并不奇怪他回护薛家的反应,“本王说了这么多,终究只是一面之词,还有两样东西要给将军过目。”
他对身后的小沙弥道:“拿出来吧。”
小沙弥从袖中拿出一个不起眼的铁盒子,正要走过去,陈灌嫌弃道:“我家祖孙三代都拜太上老君,生平最讨厌和尚。”
“喔,是本王考虑不周了,其实他二人不是和尚,是易容成这般模样的。”齐王拿出盒里小巧玲珑的白玉,朝纱帘一丢,“扑”地一下丢给陈灌,“将军可识得此物?”
白玉触手生温,陈灌放在眼前细细一看,越看越心惊,喃喃道:“‘必会君符,乃敢行之。燔之事,虽毋会符,行也’……这不是当年丢的那左半枚虎符吗?怎会在王爷手上?”
萧铭哀声道:“安阳忍辱负重,也不知受了多少委屈,才弄清兵符被靖武侯藏在何处,冒着杀身之祸偷出来。两个月前她从汤沐邑回京,路上悄悄派人送信给我,写尽了这些年薛家是如何狼子野心,她又是如何受欺侮的。我虽与她不是一母同胞,却只有她一个姐姐,自小感情深厚,信中所述,字字悲切,不忍卒读,她愿与薛家一刀两断,让结党营私的卖国贼臣得到报应!将军手上已有右半边虎符,左半边现下给你了,除你之外,本王再想不到第二人有此魄力抗衡薛家,当初你跟先帝入京,是从龙之臣,赤胆忠心,为了他唯一的血脉,可否再率靖北军与本王匡扶社稷,铲恶锄奸?”
陈灌听闻此番高谈阔论,手中把玩着兵符,良久不语,浴房里静下来,只有两个石狮子头哗哗地吐水。
“我离乡去国,一晃就是九年了,这日子过得真快啊。”他淡淡道,“王爷信任我,肯与我说这等隐秘,叫我受宠若惊。但一朝天子一朝臣,我若拿着这虎符,带十五万人随王爷进京,只怕会成为众矢之的,至于您,往坏了说,轻则流放重则赐死。王爷此行前,做好准备了吗?”
他说得隐晦,萧铭却听得明白。
一朝天子一朝臣,陈灌对先帝是忠心,可连小皇帝的面都没见过。这虎符就是个冠冕堂皇的调兵借口,谁拿了左半边,谁就能代表天子。
至于是不是真的清君侧,就不那么重要了。
“将军得了本王的信,想必也是深思熟虑、辗转反侧,最后才下定决心见我这个藩王,迈出这一步,定是有胆量做大事的。”萧铭笑道,“成事之后,将军就是大燕第一等功臣,食邑万户,配享太庙——这说得远了,现下本王能许给将军的,是银票万两,和一门亲事。本王带着犬子身上的信物,愿与将军结为儿女亲家,对三清六御立下誓言,永不相背。”
陈灌思忖片刻,摩挲着流出冷水的狮子头:“王爷诚意,在下感佩于心。您说的不错,我敢来见您,也是不想在这偏远苦寒之地浪费下半辈子。”
他高声唤道:“楚楚,把契约拿来,让王爷过目。”
暖房里那女子往身上裹了件丝质披风,从颈项遮到脚踝,袅袅娜娜地捧着一只匣子走了出来,绿罗裙如荷叶动水波。她身段高挑,一头乌发比上好的丝绸还顺滑,沾着水汽从胸前垂到腰际,遮住了半边玉雕般的侧脸,露出一双情意绵长的眉目来,微抿的嘴唇似雪上绽开一朵红梅,艳色里带着丝清冷。
饶是生平见惯美人的齐王,也不由多看了一眼。
“这是将军从何处寻来的爱妾?朔州竟有此等佳人。”
“王爷这话可折煞她了,她是胡姬,大字不识一个,骨架子生得也粗,不比咱们大燕的女子善解人意。”陈灌呵呵笑道,“这契约是我依着王爷信中的意思亲手所写,没有第三人见过。王爷若觉得可行,便留个墨宝,咱们一式两份,若是不行,咱们出了浴堂再商议,以王爷的意思为准,这样如何?”
美人将盒子放在池壁,垂首不语,一股芬芳飘了过来。
萧铭又看了她一眼,不知想到何事,恍惚了须臾。他打开这盒子,拿出两幅薄薄的素绢,绢上文字一模一样,甚是简短,就是把他书信里几句话重述了一遍,最后发了个重誓,先考在九泉之下不得安宁云云。他拿起毛笔,左思右想,不写怕陈灌疑心不肯出兵,写了却觉这一纸契约来得太过容易,况且若走漏出去就糟糕了,是以笔尖停了半天也没落下去。
……还有另一件物证没给陈灌看,而他也没问。
陈灌却突然道:“且慢!楚楚,收回来。”
萧铭下意识将两幅绢攥在手中,“将军这是何意?”
此举正中陈灌下怀,他嘴角微勾,“瞧我这记性,王爷不是还有另一样东西要给我看吗?我倒好奇,王爷除了许我升官发财,还有什么宝贝,如此有把握说服我把全家的性命都押上?”
萧铭心下一松,扬眉道:“是本王的疏忽,这可是极大的秘密。你只知薛氏勾结楚阁老意图谋反,可知薛家要推举的宗室是何人?”
他背过身问小沙弥要了一物,交给美人,她看也没看,轻移莲步走到陈灌一边。
陈灌拆开那锦囊,里头却是一幅五彩提花锦缎,和圣旨一色,料子也相同,上头有个花押印,写了八个字——
【庚午己卯丁丑甲辰】
这生辰八字甫一入目,他心头巨震,一时间竟忘了言语。
只听萧铭意味深长道:“劲瘦如竹,侧锋如兰,笔笔如刀。陈将军,我父皇的字,你还记不记得?京城陈家的老宅里可是有御笔所题的匾额啊。”
他拿笔在一张素绢上画了押,放回匣中,低沉的声音蒙着水雾,在浴房里幽幽回荡,“你可知这上头是何人的八字?又为何写在这方送往钦天监的缎子上?弘德元年春闱殿试,楚青崖那么好的口才,连裴阁老都不能驳他半个字,为何偏偏被排在进士最后一名,又被扔到休原去做县令?短短九年的时间,你以为他真能凭——”
话未说完,面前忽掠过一阵冷风。与此同时,陈灌抬起右腕将钥匙往狮子头上一敲,“叮”的一声尚在耳边,寒光已抵上喉咙。
萧铭根本没看清自己是怎么被人挟持的,整个身子就从浴池里被揪了出来。下一刻,他眼睁睁看着墙壁轰然倒塌,水流从砖缝里狂喷而出,几个黑影从水中跃起,刀光横空朝两个小沙弥劈去,弹指间过了几招,那两人自知不敌,仓皇向门口逃窜,还没挨到木门,“嗖”地一响,一枚珵亮的箭头从外头射进来,险险就扎到了脸。
走廊上起了喧哗。
“多谢王爷夸奖,只是这世间千千万万人,八字相同的总能找出那么几个,为何非要栽赃到本官身上?”
萧铭瞪大眼睛,看着被毁的浴池、泄洪般喷涌的冷水、被缚住双手的易容师,不顾脖子上流出血丝,颤抖着指向附耳低语的美人,这张似曾相识的面孔让他如遭雷击。
“……你,你——是你?!果然,果然……”
楚青崖那柄不知从何处抽出的匕首抵深了一分,满头乌发摇曳垂荡,更显得面如傅粉、眉黑似墨,脸庞沾了水珠,略有妆迹化开,“王爷说什么都好,偏要旧事重提,本官可是费了好大劲,才忘了当年进士倒数第一。”
“你使诈!”
他冷笑:“比起王爷在虎啸崖设伏,炸车惊马,雕虫小技不足挂齿。赵家香水行进了谋逆犯,人证物证俱在,一万朔州卫就在坊子外围着,王爷就是再带十二个高手也飞不出去。”
萧铭又惊又怒,目眦欲裂地吼道:“陈将军,我们之前讲得好好的,你为何如此待我?!”
他艰难地转过头,楚青崖善解人意地把他换了个方向,用刀把子示意他看,“你知道这位陈将军为什么讨厌和尚吗?”
两句话的功夫,那“陈灌”已披上一件长袍,在满地狼藉中搜寻着,声音雀跃:“啊,找到了,字还没糊。”
而后抱着匣子,把一张湿淋淋的脸凑近了,笑盈盈地道:“王爷,我的妆早被水汽熏化了,你带的这两位小师父若是近前来,一眼就能看穿我的易容术,我可没到青出于蓝的地步!”
萧铭惊骇万分,这张脸分明是个女人,一个粉面桃腮的年轻姑娘!
但她的声音明明是粗犷的男声,配上这娇俏狡黠的语气,让人寒毛直竖。
进浴房这么久,他就是坐在她对面,隔着帘子听她编了一整套瞎话,被这两人当成了猴来耍!
一股薜荔虫的花香从她身上传来,他愣了一瞬,惊叫道:“你,你也是南越人!”
扮了半天陈将军的江蓠眨了眨眼,如实道:“不是呀,我是永州人。”
楚青崖补充:“王爷该知道永州有个桂堂,就是那个把金银源源不断送到干江、替你笼络天下学子的桂堂。这位江才子可是堂内的甲首,与你身边两个南越来的先生还是旧相识呢,她如今被朝廷招安,戴罪立功很是勤勉。”
他看齐王的脸色越来越白,张口欲言,利落地点了他哑穴,勾唇道:“我知道王爷没说完不甘心,留着回衙门慢慢说,咱们有的是时间……哦,是想问她怎么没像其余代笔一样死于非命?本官又是如何找到她的?”
江蓠扯了下他的头发,用眼神警告他别乱说。
楚青崖把齐王推给一个士兵,傲然道:“自是本官年轻貌美,色艺双绝,她找上门来求嫁。本官娶了她做夫人,她有陛下封的一品诰命,谁敢动她一根头发?”
……他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什么胡话?!
她不是,她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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