错登科—— by小圆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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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晚厨房把河豚洗净,用猪油煎了,佐以草菇火腿、春笋豆腐,一条红烧一条炖汤,香味飘出十里地,尝上一口结实弹牙的鱼肉,鲜得眉毛都要掉下来。江蓠和阿芷坐在花厅里,赏着含苞待放的桃花,吸溜着汤里软糯的河豚皮,品着清冽微甜的梨花酒,美得都哼起小曲儿了。
阿芷吃着吃着,突然抬头:“姐姐,咱们家只剩鸭子和大鹅了,再去市上买点儿肉吧,不然姐夫回来没法吃。”
江蓠才想起来,先前闹和离,朝廷的腊赐都叫她赌气发光了,留的肉食都是他讨厌的家禽,羔羊和兔子也快吃完了。
“你姐夫咬咬牙还是能吃下去的。”她寻思这些又不是酒,不会让他长疹子,毫不心虚地喝了口鱼汤,“得省着点花钱,这个月俸禄我要拿去裁几身好衣裳,买些小孩儿戴的金银首饰,送回永州。”
楚少棠和柳夫人在家书里说了两件事,一是楚丹璧下个月就要临盆,二是问江蓠是否要回家住。楚家人丁不旺,添丁是大喜,但楚青崖和她都回不了永州,所以心意一定要做足,此外多送些贺礼,也是表明先前写的和离书作废了,让二老宽心。
月俸折八十两银子,在京城东买买西买买就光了,江蓠还是觉得楚青崖挣得少。
难怪人家说“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交际打点都要钱,亏他定力好,能十年都不贪墨。
吃完晚饭,送河豚去靖武侯府的春燕回来了,带着漆盒装的回礼。里头是好大一条银闪闪的刀鱼,足有近二尺长,头上系着红绸缎,已经胣洗干净,眼睛黑亮清透,显然刚杀不久。
“侯府才收了一批江鲜,郡主让夫人也尝尝,说不是什么稀罕物,但胜在当季,吃起来鲜美。郡主还嘱咐,这鱼若留到明天,清蒸就减了鲜味,可用葱姜、花雕酒腌了,使冬菇、板油丁、笋片和豆酱烧着吃,或下油锅炸到金黄酥脆,囫囵嚼着刺儿吃。”
江蓠从没见过这么大的刀鱼,市上卖的顶多只有一尺长,对薛家的雄厚财力深深叹服,“有心了。”
看看人家送的这鱼多气派!
多豪横!
还绑着昂贵的绸缎!
刚才吃的河豚瞬间变得有些廉价。
她在心中飞快地盘算,国子监博士一个月拿六两银子,要想吃到这鱼,非得靠祖传的家底不可,如果她以后能在国子监当个助教,不知道辛苦多久才能买得起。楚青崖的月俸刨去开府里的支出、打赏下人的碎钱、寄回家的银票、疏通人情的礼品,相比其他官员真不剩多少,他买河豚已经是下血本了,再弄一条这样的大鱼来,恐怕夫妻俩下个月只能顿顿去衙门蹭饭吃。
江蓠叹了口气,看来她以后还是得找个能赚钱的正经活儿来干,不然二尺长的刀鱼只有等到下辈子品尝了。
“春燕,这鱼让厨房先做一半我们吃,剩下一半看能不能剁成小块下锅炸了,放猪油罐子里封着,你家大人晚上看案卷时喜欢嚼嘎崩脆的零嘴,说有滋味。”
江蓠用筷子抽出鱼腹中塞的纸条,展开来看,上面是熟悉的飘逸字迹,约她后日去万兴玉器铺。
瑞香看见了,“夫人,这上面写的是什么?”
她正经道:“‘大楚兴,陈胜王。’”
瑞香一脸懵懂。
她解释:“就是私会一日的意思。”
瑞香见怪不怪地“哦”了一声,淡定地转身做针线,“您又说笑,我懂的,全京城都知道薛世子不是那样的人。等大人吃完醋,就要烧热水、熬补汤、洗衣裳,我已经做得比嗑瓜子还熟了。”
江蓠抬手揪了个空,让这嘴上没门的小丫头偷笑着溜了。
到了下浣日,京城已是柳絮初飞,桃李吐葩,鹅黄嫩绿焕然一新。从城北到城南,处处莺歌燕舞,好不热闹,马车行过市坊,人声犬吠不绝于耳,夕阳的彤辉照在青石板路上,给忙碌的仲春图景增添了几分祥和。
车停在玉器铺对面的坊子,暮鼓敲过两声,江蓠戴着面具下车,独自从羊肠小道里走过,暗处守着一个侍卫。
她与几个行色匆匆的路人擦肩而过,一路走到玉器铺后巷,小心翼翼地推门,只见薛湛在院子里等候,一身干练的箭袖黑衣,佩着剑,正戴着手套逗弄草地上一只三花猫。
那猫咪在他轻柔的抚摸下翻滚着,露出柔软雪白的肚皮,喵喵地叫,尖耳朵不停地蹭他修长的手指,十分依恋。
江蓠从小家里养狗,不太喜欢猫,站在一旁道:“这猫挺亲人。”
“国子监一到春天就多出许多猫来,不知为何总缠着我,这只也是。”他站起身笑道,“铺子里的人今晚都看戏去了,外面路上几个都是乔装的侍卫,一盏茶前我叫人先进暗道开路,免得弄脏你这身衣裳。”
这回来到王老板的卧室,他已是驾轻就熟,举着火折子领她走下床底的地洞,经过石阶和放着易容用具的储物室,来到被侍卫打开的石门后,三条岔路出现在眼前。
“中间这条暗道是往北的,挖得很深,中段和通往慧光寺的那条相连,因为养着些活毒物,我们没走到尽头,推测是通向禁中的。”
火光映亮脚下石子,江蓠的声音在道中幽幽回荡,“难道这些南越人能偷偷摸摸进皇宫大内?这里离皇宫有八.九里,他们得挖多久?”
“就算善于挖掘地道,二十个工匠也要不眠不休地挖上五年,何况他们白日里还要做其他事。”
“五年……京城里有多少南越流民?”她犹疑不定。
“这就要看刑部查到多少了。我上月来这两次,可是费了好些功夫和楚阁老的手下打交道,他们在玉器铺周围盯梢。 ”
“他们可伤到你了?”
薛湛侧首看她,眉眼带着柔和的笑意,“世上能伤我的人不多。”
本是傲气的一句话,被他说出来,却极是淡泊自然。
她感叹:“你这么好的功夫,去教书真是屈才了。”
“不然。学生不听课,可以露手功夫来吓唬他们,我教了五年,没有一个敢不做功课的。”他打趣。
说话间江蓠随他走了一段,暗道里愈发漆黑,弥漫着一股潮湿陈腐的霉味,再往前几步,她就知道薛湛为什么要找侍卫开道了。开春冰雪融化,渗入地下,头顶上滴着脏兮兮的污水,小道逐渐变得泥泞,有许多肥大的老鼠蹿来蹿去,一踩一个脚印,若是没人善后,定会被南越人发现。
她嫌这儿太闷,把面具摘下来,反正有薛湛在,她安心得很。走了约莫一里,前方传来异响,侧耳听去,竟是金属碰撞之声,喀嚓喀嚓。
那是……锁链。
还有低低的、压抑的呻.吟。
穿过一扇木门,浓郁的花香飘到鼻尖,江蓠的心脏提了起来,不由放轻脚步,猫一样地躬身潜进狭小的暗室。
薜荔虫的香味熏得她头脑发昏,她捂着鼻子,隐约看见室内有三个铁栅栏门,待要细看时,左前方突然钻出一个黑影,吓得她猛地蹿了起来。
“别怕,是我们的人。”薛湛回头安抚。
江蓠躲在他身后探出脑袋,一点荧绿的光在黑影掌中亮起,照出周围几尺,她这才看清面前是个侏儒,身高只及常人一半。
侏儒朝薛湛行了个礼,嗓音如孩童般尖细:“小侯爷,殿下和两位先生每日都服用一颗丹药,用些食物,现在已能说话了,只是身体虚弱,不能走动。”
薛湛不动声色地颔首,脸上没有露出一丝哀伤的表情,持着火折子走近最右边的铁门。
三间囚室用夯土隔开,铁链摩擦声就是从左边和中间发出来的,有两个人坐靠墙壁,蓬头垢面,四肢被生锈的链子拴住,看到他来了,嘴里呼哧呼哧地喘着气。
“小侯爷……”
“殿下,殿下……”
而最右边的囚室里铺着稻草,躺着一个人影,枯瘦得像条影子。
薛湛慢慢蹲下来,握住铁栏杆,声音轻微地颤:“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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狗狗回来有磨牙小零食吃啦!鱼腹中书是《史记·陈涉世家》的梗,剖开鱼有“陈胜王”的帛书,“大楚兴陈胜王”是狐狸叫,女主就是野野的小狐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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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一章有读者提问,为什么女主在把茶端给教授时吹一吹?这样显得很暧昧。回答一下,因为女主明显有求于他,想通过教授见王总管,这件事对她很重要,但不知道他是否同意,所以放低姿态献慇勤,类似于给领导端茶吹两下;后面”一怔“是意外于他不问理由就同意了。我写的时候真没想到会和暧昧沾边,本科实习时给客户端茶就主动吹过(不太卫生,后来没干过了,但古代没细菌的概念),平常在家招待两性朋友喝热饮也会吹吹,很自然的举动,没感觉有任何异常。以阿蓠的性格要是真和男配很亲近,就会把茶壶往桌上一放,像43章那样说“懒虫没有手啊自己倒等着老娘伺候烫死你拉倒”。至于”眼睛亮晶晶“那一句,明显是女主看着男主送给她的小狼崽睹物思人,而不是看着男配。
这篇文在开文前就快写完了,设定是明确的1V1,在晋江写1V2有被锁文的风险,我也没精力写两个版本的结局。有一部分读者说想1V2,是因为两个男角色综合素质都很高,各有千秋,让你们喜欢,这对我是一种夸奖,在此对小天使们表示感谢~ 所以当本文发表后,有人评论为啥不能两个都收,我想了一下,是哦还蛮可惜的,两个男生都不错。这是我写文多年来第一次尝试写有感情戏的配角,但绝不是为了男二而写出一篇30几万字的文。
还有一部分读者说“都暧昧成这样了,干脆1V2吧”,这让我非常惊讶。在写作过程中,我并没有感到很暧昧,也没有故意用哪个桥段让读者感到不愉快,人物的言行都是从其性格出发的。狐狸妹妹和郡主都是戏谑性的口嗨,根本不会影响到男女主的感情,俩小姑娘一个8岁一个刚满16,我觉得挺好玩的,而且也能显示她们反传统的性格,就这么写了。
我真的很喜欢个性鲜明的女主阿蓠,她狡黠、自私、嘴硬、习惯说谎、低道德感,同时也可爱、努力、坚韧、保留着一些善良,就像一位读者说的,不墨守成规的人容易成功。不能要求她在工作上强硬激进、不择手段,而面对两性关系时,像一个从小不缺爱的情场高手一样柔软甜美、善解人意、懂得分寸,和相识不到6个月的男主磨合得天衣无缝、对仰慕6年的帮助自己上升的男配敬而远之。
在60-76章的密集互动中,女主明白了自己的心意,回家后的态度已经和之前有很大不同,她对男配的态度也很明确:她和夫君处得好,没别人什么事。男主的闪光点不少,写过好几次了,热情狗狗更适配冷情女主。他们吵架就是情趣,我喜欢写,绝大部分读者也爱看。而男配是重要角色,暗恋女主需要描写细节,否则这个人物就是浮于表面、不生动的,我会尽量把每一个人物都具象化。
希望大家不要对女主太苛刻了,一直都有人去纠结她的哪个举动是出轨、越界、作、茶,有时候我看到都很震惊,根本没想到同坐一辆车、送谢礼等等也算。对于一个能无压力脱光衣服进浴池、和男性住双人间的女孩来说,这些算啥呀。这篇文收藏过万,我没法统一所有人的衡量标准,只能说大家自己的心情永远最重要,如果产生了难以消除的负面情绪,建议换一篇轻松文看,刷刷搞笑视频,早睡早起吃早餐,人生得意须尽欢~
(以防万一,不要吵架不要吵架,给大家磕头)
第81章 地底牢
一连叫了三声,那人才费力地睁开眼,愣了几息,久不见光的瞳仁里映出一张似曾相识的面容,渐渐被泪水模糊。
女人瘦骨嶙峋,从地上颤颤巍巍地撑起身子,一头枯黄的长发乱蓬蓬地遮住单衣,勉强靠在栏杆上,嘴唇抖动着漏出几个字:
“七郎……七郎,是你么……”
她的眼泪滑过凹陷的面颊,几乎喘不过气来,咳嗽着伸出一只手,想摸一摸薛湛的脸。在触到他的一霎,女人僵住了,望着自己长年未经修剪、满是污垢的指甲,似乎才反应过来身在何处,喉咙里发出一声悲愤的嘶吼,握紧拳头捶着栏杆,发出砰砰的声响。
“……我的孩子,孩子……休想碰我女儿……”
她痛苦地抱住头,好像脑袋里有虫子要钻出来,重重地敲了几下,才松开手,不可置信地喃喃:“七郎……是梦么?”
薛湛再也忍不住,紧紧攥住她瘦弱的手,额头抵在冰冷的铁杆上,低声道:“娘,是我,我来救您出去。这次您认出我了……”
他嘴角扬了一下,眼里蓄着泪,没等滴下来,立刻敛住悲伤之色,转头命令墙角的侏儒和侍卫:
“你们去外面守着。”
那几人关上门出去,江蓠站在一旁,默默地看着母子俩相认,想到自己再也不能见到娘亲,眼眶就红了。
“殿下,小侯爷来救您了!”一个沙哑而激动的声音在中间的囚室响起,伴随着痛哼,“您先走,去见侯爷和陛下,别管我们……”
江蓠用袖子擦擦脸,走到这间囚室前,眉心蹙起。眼前的男人头发已然全白了,穿着破旧的灰色衣衫,琵琶骨被一根拇指粗的铁链洞穿,两个窟窿渗出的血迹早已干涸。他隔壁的男人看着比他年轻些,约莫四十多岁,两鬓斑白,面容和他有几分肖似,身体里倒没有插那瘆人的链子,但双腿软绵绵地瘫在地上,折出一个诡异的角度。
囚室里有几条毡毯、装着食物的盆、敞口陶罐和一些莹白的碎屑,江蓠蹲下来看,是打磨后剩下的玉料。
“您就是万兴玉器铺的王老板?”她低声问。
被关在左边的男人精神尚足,点了点头,但在阴湿之地待久了,一说话就剧烈地咳起来:“我没……咳咳,没见过你……如何知道?”
“您手艺精湛,这些料子是两个月前雕刻玉兔剩下的吧。”
“那狗杂碎……咳咳……逼着我雕……”他喘了几口气,惨笑着摇头。
江蓠方才扫视三间牢房,心中就有了些数。
当日薛湛在玉器铺对假老板说,要他亲手做一对玉兔送给郡主当生辰礼。假老板要开门做生意,就得留着真老板的巧手做玉雕,所以只折了他的腿;他哥哥王兴练过武,所以南越人废去了他的功力,用链子锁得严严实实;而安阳大长公主身娇体贵,手无缚鸡之力,南越人怕她死在牢里,所以除了给她灌药,并没有锁住她的四肢。
今日也不知能否同时把三个人都救出去。
江蓠看向泣不成声的大长公主,她服了一个月的补药,还这样虚弱,真不知薛湛第一次在这儿见到她,心里有多难受。
“七郎,你要把阿兴和阿福一起救出去,多亏有他们照顾……我就知道能出去的,一定能再见到你们……你爹爹怎么样了?囡囡呢?那伙贼人把他们怎么样了?!”
薛湛抚着她的肩,嗓音些微哽咽,“妹妹没事,我再也不会让您受苦了。”
“你爹如何了?他的旧伤没复发吧?”大长公主流着泪,紧张地问。
他顿了一下,拉过她一只手臂,轻柔地捋起衣袖,“等您回了府就能见到他。”
那一刻,江蓠屏住了呼吸。
大长公主的左臂上布满了密密麻麻的红点,新旧交错,都是薜荔虫咬出来的,惨不忍睹,整条胳膊几乎没有一块好肉。
另外两人也捋起袖子裤腿,身上是一样的惨状。
王兴恨恨道:“每隔一段时日,就有蛮子来这取血。他先把我们关在城外不知什么地方,起初逼我们露面,打消熟人疑心,后来修了这地道,我们就再也出不来了,生不如死地捱了六年!假扮我的那人叫诃士黎,他的女主子叫木察音,都是南越人,我听他们手下说什么复国、报仇,还要杀光天底下姓萧的人。”
“这是……”
大长公主这才发现室内还有旁人,看到是个面生的年轻姑娘,惊呼一声,急忙抹去眼泪,把裸露的双足缩回裙子里,局促地低下头梳理着头发,露出半张憔悴的脸,抿着嘴唇。
江蓠见她身陷囹圄六年,容貌虽与健康时有天壤之别,却还能在陌生人面前保留住尊严,由衷地敬佩,当下接过薛湛手上的火折子,让他能双手搂住母亲的肩膀,轻声道:
“见过殿下,我是小侯爷的朋友,姓江,懂些机关术。您身后毯子下那些小东西,都是自己编的么?”
她的目光纯净温善,熏风般抚慰人心,大长公主倚着儿子的手臂,吃力地掀开毯子,有些不好意思地道:
“是,见笑了。”
毯子下竟然整齐地摆着一排小鞋,还有一个小小的提篮儿,插着几朵花,都是用地面上铺的稻草杆子编的。
王兴道:“蛮子每隔三四十天就来逼我们吃药,那药吃下去,时而昏睡时而疯癫,疯起来认不得人,每日只有两个时辰清醒,药效散了就灌新的。殿下心志坚毅,从未想过寻死,我教她清醒时找点事做,消磨时光。”
江蓠更加佩服,若是换了她被关在这种鬼地方,不知道家人什么时候才能找来,或许头一年就撞死在墙上了。以前听薛湛说他母亲性子柔善,却不知是这么一个外柔内刚的人。
大长公主凝视着小草鞋,垂泪道:“当年我在慧光寺被那女人挟持时,白露才七岁,她如今都长成大姑娘了……”
因为见到儿子,她的喜悦盖过了痛苦,目光有了神采,语气急切:“七郎,我要立即进宫告诉皇弟,南越人要报灭国之仇,意图造反,虎符失窃定是那女人做了手脚,才让你爹爹蒙不白之冤,致使大燕在北疆失利!她用白露威胁我,叫我几次都不敢在人前说出真相,我好恨错失了机会……”
“母亲,先帝一年前驾崩了,如今御极的是您的侄子。”
大长公主震惊地张开嘴,半晌没出声。
薛湛道:“回家再说,您往后去些,我的剑快,斩断门锁时怕伤到您。”
“小侯爷,这锁链是精玄铁打的,纵是极锋利的刀斧,也不知道要砍到什么时候,引来人就不好了。地下机关重重,我听那些人说还养着蛇虫毒蚁,若没有特制的药,多少人来了都没法活着出去。”
薛湛实在忍不下心,深吸一口气,“顾不得那么多了,我此次是第三回进来,带了些人手,今日必定护母亲和二位伯伯周全。”
“且慢!”江蓠忽然出声。
室内四人都看向她,她轻咳一声,“王总管,南越人每次来给你们灌药,是站在牢外还是牢里?”
王兴答道:“是里面,我动弹不得,舍弟的腿走不了,殿下总是躺着。每半月有人来送食水,偶尔打扫,这些是在外面做。”
“那负责灌药的人身上就带着钥匙。”江蓠思忖,“您刚才又说,他们几乎每月都来,您可还记得上个月是哪一天?这个月他们有没有来过?”
王老板插嘴:“这个月没来……咳咳,我在地上刻了记号……”
他掀开稻草仔细数了数指甲划痕,“腊月来了一次,假扮我的人把一对雕了七成的玉兔丢给我,让我完工,咳咳……又取了我的血,那天是……”
江蓠接口:“是腊月十五?”
她看着薛湛,“大年二十九咱们去玉器铺,你说假的王老板腊月十五一整天都没出过卧房,却出现在慧光寺里。”
薛湛点了点头,“不错。”
王老板一拍栏杆,“就是十五,他说离郡主生辰只有九天,要我快些雕完,咳咳……之后隔了不到四十日,他们又来了,我说不准是哪天。”
薛湛思及初次破解机关找到此处是正月十八,第二次来是廿三,带了药石干粮、医师和两个擅长潜伏的侏儒,那时三人都神志不清,身体极度衰弱,不能移动。如果南越人在廿三之后来,侏儒会向侍卫通报,所以必定是在廿三之前,很可能是前脚刚走,他们一干人后脚就到了。
江蓠思忖道:“今日是二月廿二,算算日子,过几天也该来了。令仪,俗话说事缓则圆,不是我站着说话不腰疼,与其硬劈门锁,不如守株待兔,拿了他们钥匙,安安静静地把三位救出来,再活捉几个南越人逼供。我知道你着急,但要是动静太大引来他们,放出毒物,那就不妙了,我在桂堂见识过他们整治人的手段,只是一盆燃烧的毒烟,就能熏疯四十多个人,而且那是秋堂主对自己人下手,十分毒辣……”
她的话音戛然而止,一个念头冒了出来。
薛湛握住剑柄,手背青筋毕露,定定望着母亲饱受摧残的面容。
大长公主拉着他的手,柔柔地道:“七郎,你这位朋友说得有理,娘可以受罪,但你千万得好好的。六年都过来了,多待几天算什么?何况这里还有你安排的先生陪护。娘不想让你以身犯险,你来这,娘可开心了,你比从前更沉稳,像你爹爹年轻时……”
她以袖拭泪,“你把妹妹妻儿照顾好,娘就放心了。”
薛湛踌躇片刻,“母亲,我还未成婚。”
此话一出,牢里三个人皆是一惊。
大长公主唰地变了脸色,声音陡然拔高,与刚才的柔弱慈爱判若两人:“什么?!还没成亲?你过了年都二十六了,家中竟没人催你?那冒充我的贱人也不催?寻常男子这个年纪孩儿都满地跑了,你到底是怎么想的,薛家的前途怎么办?你就没个看上眼的姑娘?你要急死我呀,我出去还有何脸面见人……你爹那混账东西是怎么教你的?你叔公也老糊涂了?我就算还剩一口气,也要盯着你把婚事办了!”
她失望至极,伏在地上掩面啜泣,“你如今在哪里当官?”
薛湛沉默了好一阵,“母亲,景仁三年的殿试,我被先帝点了探花,之后就去国子监教书了。”
大长公主颤声问:“你考了探花,没去做官?”
“……现升到博士,是正七品。”
大长公主倒抽一口凉气,指着他:“我没你这个儿子!”
王兴在旁边劝:“殿下消消气,小心身子!小侯爷一表人才,文武双全,您出去给他定一门好亲,三年抱俩,共享天伦。”
薛湛站在原地,想拉住她的手,大长公主把袖子一甩。
他叹了口气,“那就遵照母亲的意思,今日先回去。王总管,岘玉有话问你,我去门外回避。”
正抬脚要走,大长公主忽叫住他:“七郎,我看这江姑娘就不错,样貌好人又聪明,你还信任她,我不记得你和哪个姑娘交过朋友。你是不是中意她?出去后娘就给你们把婚事办了,咱家不挑门第的呀!”
正看热闹的江蓠顿时傻了。
薛湛一僵,手按着剑鞘,指腹在蟒皮上紧张地摩挲着,“母亲,您怎能当人面说这种话!她是我的知己好友,我别无他想。”
江蓠也道:“殿下,这真是误会,我已经成过亲了。”
大长公主又问了一遍:“七郎,你真不中意她?”
薛湛的呼吸停滞了须臾,垂下眼睫,咬咬牙,看向身侧一脸期待自己解释的女孩子,艰难地挤出一句话:
“我对天发誓,若对她有一分邪念,便孤独终老。”
江蓠看他被冤枉得这么委屈,素来从容温和的声线都发抖了,也有样学样,举手发了个誓:
“我若觊觎小侯爷半分,想凭和他的交情嫁入侯府,就叫我两只手都断了,这辈子都拿不起笔!”
那一瞬,薛湛的心脏仿佛被利箭刺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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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长公主:没脸出去了,我那个不孝子不结婚还不当公务员!
一个能在牢房里做草编手工的人怎么会心态弱呢~ 薛家是按整个家族来排行的,所以薛湛是七郎,楚家是按本房来排的,狗狗是三郎。
发假誓:让渣爹死后不得安宁
发真誓:让我这辈子考不了试
火光将他的面容映得忽明忽暗,一双眼睛幽邃深黑,衬得脸色愈发苍白。
大长公主还想说话,他转过身去,对江蓠道:“我在外面等你。”
“令仪,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薛湛笑了笑,“我很好。”
“慢着,”大长公主道,“江夫人,你有什么话,就当着我和七郎的面问王总管。”
这下却叫江蓠为难了。
她来之前,以为大长公主虚弱得根本顾不上其他事,没想到她头脑清楚得很,生怕她探问重大隐秘。她飞快地在脑中盘算,若是王总管不知道此事,那就不存在泄密给薛家的说法,若是他知道,那么大长公主很可能也知道,这个秘密已经存在二十多年了,都没有泄露出去。
但今时不同往昔,大长公主被南越人抓住时,楚青崖还是个小县令,眼下他平步青云,把持朝政,足以和薛家抗衡。
“江夫人还请长话短说,我必定知无不言,如实相告。”王兴问道。
短短一刹,江蓠已经做出了决断,看了眼薛湛,从褡裢里取出两枚象牙小球,穿过栏杆间的空隙放到王兴手上。
“王总管,您可认得这两个东西?”
万兴玉器铺的伙计说,天下只有他们家老板能雕出九层能转的球,但之后她躲在马厩里,听到假老板说王总管的手艺比他更好。
洁白的小球在掌中滚动,九层镂花巧夺天工,一对鸾凤栩栩如生,王兴摸索着上面的“顾”字,目光一颤,神色顷刻间变得复杂。
“这是我雕的。二十多年了,没想到还能再看到它们,你从何处得来?”
江蓠知道自己猜对了,“这是我夫君生母的遗物。王总管,究竟是何人能用这么大的象牙料子,请你费心雕出来,送给白云居的舞姬?”
王兴把球还给她,苦笑:“夫人心中不是已有定论了吗?何必再来问我,我发过毒誓,永远不会说出去。”